閆松瑩
(時代文藝出版社 吉林 長春 130000)
《野性的呼喚》這部小說創作于19世紀末期,主要講述了主角小狗巴克在從美國南方文明社會被拐賣至北方原始荒野做雪橇犬,在惡劣生存環境與磨難中不斷成長,最終決定走向荒野、回歸自然的故事。從創作背景來看,由于當時的美國剛剛經歷了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轉型,很多地區自然生態環境都因人類活動,尤其是工業生產而遭到嚴重破壞,因此大批生態主義學者紛紛涌現并呼吁人們保護自然,杰克·倫敦深受這種思想的影響,并在一次淘金之旅后突發靈感,將自身感觸及對生態破壞的批判,通過一只狗的故事表達出來。《野性的呼喚》這部作品,也憑借著對生態批評與生態主義價值觀的深刻解讀,在以后的百余年間對人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1]
生態文學通常被定義為反映生態環境與人類社會發展之間關系的一類文學作品[2],這類作品并非對生態、自然的簡單描寫,而是基于生態思想、生態視角展開的文學創作,并通過作品內容,將自身對人類社會與生態環境間關系的理解表達出來,最終達到否定人類中心論、呼吁人類保護自然生態環境、構建人與自然間河西關系等一系列目的。生態批評實際上是一種20世紀西方新興的學術批評方法,最初是指文學與自然環境之間關系的批評,希望這一視角創作的文學作品幫助人們認識環境問題,明確生態環境破壞的原因與危害,并在醒悟后采取相應的生態保護措施,但隨著研究范圍的不斷擴展,逐漸與生物學、地理學、倫理學、文化學等諸多學科結合起來,最終成為探討文化與自然之間關系的批評方法。
在杰克?倫敦所創作的多部生態文學作品中,基本都會對當時西方社會盛行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予以無情的揭露與批判,這一點在《野性的呼喚》這部作品中表現得尤為明顯,而他批判的觀點,在書中得到多方面體現。
首先,是對“動物不存在理性”這一觀點的批判。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的美國社會中,由于工業革命使人類的生產力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人們“征服自然”的腳步也隨之加快,很多原本無法理解甚至是足以威脅人類生命的自然事物、現象,都逐漸有了科學的解釋與有效的應對措施。因此,“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得到了極為廣泛的認同,很多人還在此基礎上提出了“主宰動物行為的只有本能”“人類與動物最大的區別就在于人類存在理性”等觀點,甚至就連當時的美國總統羅斯福都對杰克·倫敦作品中有關動物理性的描述提出了批評,“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在當時的流行程度由此可見一斑。[3]但與大多數人不同的是,深受生態主義影響的杰克·倫敦不僅質疑了這些說法,同時還將自己的觀點融入多部生態文學作品中,直接批判了人類這種狂妄自大的看法,認為人類的行為并非全都是基于理性,而動物所的行為,也無法證明是全部源于本能。
在《野性的呼喚》中,這一批判觀點最直接的表現就是杰克·倫敦選擇以一只狗(巴克)為故事主角,通過擬人化的描寫來刻畫其形象,并借助“主人公”巴克在人類社會中的一系列經歷來推動整個故事情節發展。雖然客觀來看,杰克·倫敦對巴克經歷的描述采用了夸張的手法,一只狗即便擁有理性,也的確不可能像人類一樣具有太過復雜的思考,但正是這種夸張才能夠真正讓讀者對“動物是否存在理性”的答案產生猶豫與懷疑,而在經過思考后,大多數讀者顯然都會得出相同的答案,即某些動物在適應環境、做出選擇、學習技能等方面的部分行為,是具有一定理性成分的,人類與動物間的區別,實際上只是理性存在度的差異。
其次,杰克·倫敦還在小說情節中對人類試圖征服自然、統治自然的行為作了批判,認為人類對自然應保持足夠的尊重與敬畏;如果盲目自大,想要征服自然,其結果只能是自掘墳墓,為自然所淘汰。正如在《野性的呼喚》中,哈爾作為一名淘金者,不僅對金子有著極度瘋狂的癡迷,還有著為了利益可以犧牲一切的冷血;在他眼里,包括巴克在內的所有雪橇犬并非一個個生命,而是可以為他工作、幫助他帶來利益的工具,這些工具是他耗費金錢買來的,必須聽從他的安排,夜以繼日地工作,即使疲憊不堪也要繼續向前跑;否則就會受到皮鞭和木棒的無情抽打。從哈爾抑或當時美國社會大多數人的角度來看,這些行為除了略顯殘忍,似乎并沒有什么可以指責的,人類作為自然界的“主宰”,無論怎樣對待其他生物都再正常不過。但他們并未意識到的是,人類作為依賴自然環境生存的生物,與其他生物本質上并無太多差別,其力量也并非看上去那樣強大,如果不能及時地認識到這一點,那么必將會為自己的狂妄行為付出慘痛代價。小說中哈爾以整個雪橇隊最終葬身冰河的下場結尾,既是杰克·倫敦對自身觀點的表達,也是為整個人類社會所敲響的警鐘。[4]
最后,在杰克·倫敦的批判觀點中,還有對人類無休止的欲望的批判,這種欲望即體現在對自然資源的無限攫取,也體現在無關利益時的偽善,以及涉及自身利益時的冷漠。如在《野性的呼喚》中,梅賽絲作為哈爾雪橇隊的一員,最初看上去是個善良的姑娘,哈爾因雪橇犬拉不動貨物而想要抽打它們時,梅賽絲及時阻止了他的行為,不僅“抓緊哈爾手中的鞭子”,還說出了“這些狗太可憐了”“你不許再對它們這么兇,要不然我就不走了”等話,但實際上,這只是她在無關自身利益時的表現。等到旅途的疲乏紛紛涌來時,整個隊伍早已沒有了出發時的和諧氣氛,梅賽絲也因此“覺得布克它們不再可憐”,哪怕在雪橇犬們“衰弱而饑餓”、累得“倒在韁繩之下”,甚至連冷血的哈爾與查理斯都懇求她下來走路時,她還是坐在雪橇上不為所動。這樣的表現讓讀者意識到,梅賽絲并非是真的在乎這些雪橇犬,一旦與自己的利益相關,即便是“自己走路”這種小事也拒絕做,雪橇犬會立刻被她毫不猶豫地拋棄,成為節省自己體力的“犧牲品”。這樣的情節初看有些夸張,但仔細想來,卻與人類對待自然資源時的貪婪本性非常相似。
作為組成人類社會的個體,杰克·倫敦在通過文學創作批判“人類中心主義”的同時,也在生態文學作品中提出了自己的生態主義價值觀,希望通過對這種價值觀念的宣傳,使人們意識到自身行為的錯誤,進而實現對整個人類社會的“拯救”。[5]正如在《野性的呼喚》中,巴克雖然遭到花匠欺騙后被賣至北方,瞬間從安逸的南方和諧社會進入危機四伏的北方荒野冰原,但面對惡劣的生存環境,很快適應了那里的生存法則。嚴寒之中,它能夠迅速學會挖洞,在面對暴風雪時,未卜先知地在樹旁或堤岸挖出洞穴避難。感受到來自同類的危險后,它能鼓起勇氣與其他雪橇犬爭斗,最終戰勝狗王斯匹茨成為狗群的首領,甚至在處理與人類關系中,它也能用盡力氣拉起1000磅的面粉,幫助主人贏得賭注。這種極強學習能力、適應能力、自制能力令人感到驚嘆,同時也充分顯示出杰克·倫敦對“動物存在理性”這一觀點的強調,畢竟在毫無理性支撐的狀態下,動物是根本無法成功積累經驗并適應陌生環境的。
當然,“動物存在理性”這一觀點實際上還潛藏著另外一層含義,即面對存在理性的動物,人類應該給予其最基本的尊重,而不是將其視為冰冷的機器,毫無人性地壓榨其價值。杰克?倫敦不僅將這種生態主義價值觀念融入了作品中心思想,還在《野性的呼喚》中還體現在巴克與約翰桑頓之間的和諧關系中。在巴克未能按照哈爾命令渡過極度危險的冰河后,哈爾拿起木棒瘋狂地擊打他,想要將他“打起來”,這時憤怒的桑頓突然站了出來,在撲倒哈爾時哽噎著說:“你要是再敢動這條狗一根汗毛,我就殺了你!”自此之后,桑頓這位拯救了巴克生命的男人就成了它新的主人。與其他主人不同的是,桑頓對于巴克的關心并非出于責任感或是自身利益,而是發自內心的真正的愛,相比于“主人”這個稱謂,似乎更像是巴克的朋友。他會將狗“當孩子般看待”,也會與它及其他狗一同玩耍,或是“坐下來摟住它們的脖子”“把它們抱在懷里和它們東扯西扯”,從他身上,巴克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愛與溫暖。這種人與動物間和諧的關系在現代社會中似乎司空見慣,但對于歷經苦難的巴克抑或是其他有著相同或類似遭遇的生物們來說,卻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美好生活。從杰克·倫敦的視角看,這樣的情況在當時社會極為少見,但卻是人(桑頓)與自然(巴克)間關系的最佳答案。不過從另一種角度來看,杰克·倫敦似乎也明白,桑頓與巴克間的關系無法長久保持下去,也并不具有代表性,正如桑頓不久后被殺害一樣,當時包括作者在內的生態主義學者也同樣像人類欲望海洋中的小小浪花,哪怕竭盡所能發出聲響,也仍然無法阻攔大多數人類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轍。
值得一提的是,對于桑頓與巴克的結局,很多學者認為杰克·倫敦實際上是想對人類不合理的自然資源利用行為加以批判,桑頓雖然并未像其他人一樣傷害巴克,但他與巴克間的關系實際上仍反映了人類對其他物種乃至整個自然環境、生態系統的掌控欲望;而巴克在桑頓死后回歸荒野,則預示著人類這種妄想終將以失敗而告終。這種觀點的總結,同樣能給人類處理自身與自然之間關系帶來啟示。
在杰克·倫敦看來,人類對自然環境的破壞必將迎來自然界的反噬。正如《野性的呼喚》中巴克選擇回歸荒野狼群一樣,如果人類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停止對自然環境的持續傷害,那么人與自然的假象和諧就會像巴克的狗性一樣徹底瓦解,并轉變為“狼性”般的復仇行為(生態危機)。這種觀點不僅將《野性的呼喚》這部作品的生態批評文學價值推至巔峰,同時也充分體現了他在面對“人類中心主義”盛行及生態危機逐漸加重時所產生的危機感。換言之,對于杰克·倫敦來說,生態系統從反抗到妥協再到復仇的失衡困境已經近在眼前,人類只有像小說中桑頓一樣對待自然,讓現實社會中的“桑頓”越來越多,才能一直將“巴克”留在身邊,避免自然環境的“復仇”成為現實。另外,有些現代學者還在杰克·倫敦生態主義價值觀念的基礎上做了進一步延伸,認為在《野性的呼喚》中,巴克最終回歸荒野的結局還象征著人類精神文明的再次回歸,就如同小說提道的“巴克體內的人性蕩然無存”一樣,巴克在某種意義上不僅是自然的化身,也代表著人類的精神文明。面對工業化社會帶來的生態破壞,人類精神文明最終只有再次回歸自然,將自己看作自然界中的一部分并與之和諧共處,才能在走向毀滅的道路上找到脫身之徑,而這種延伸的價值觀念,則是杰克·倫敦在小說中對人類社會的另一種“拯救”。
總而言之,杰克·倫敦作為百余年前的作家,早已在以《野性的呼喚》為代表的生態文學作品中對“人類中心主義”做了批判。雖然從內容和中心思想上來看,這些作品都不可避免地具有一些時代特征和時代價值,但從生態批評視角對其進行解讀,理解其中的批判觀點與生態主義價值觀念,對現代社會中人類生態意識的構建仍然有非常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