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早期流行音樂舞曲風格的形成之窺見

張敏

摘要：早期流行音樂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獨特的風格，舞曲風格是其顯著特征之一。文章以此為論點，以早期流行音樂作曲家黎錦光、陳歌辛、姚敏的代表作品為例展開論證，并分析其形成之緣由。

關鍵詞：早期 ? 流行音樂 ? 舞曲風格

中圖分類號：J6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9-0022-03

鴉片戰(zhàn)爭以后，以開埠為歷史契機，我國一批通商口岸開放，部分城市發(fā)展較快，西方各國紛紛在此設立租界，隨之而來的是他們的各種娛樂設施落地，歌舞廳、酒吧接踵而至。隨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開展，歐美、日本等國的有聲電影、唱片、舞場流行音樂在城市中也隨之日益增多，在上海出現了中國最早的流行音樂，并在20世紀30-40年代形成了早期流行音樂發(fā)展的一個高峰。提起早期流行音樂，我們很自然會想到老上海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場景：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時至今昔，這些歌曲不斷被翻唱，一直流傳到今天，歷久彌新。面對當今流行音樂發(fā)展所形成的重心多元化的格局，我國早期流行音樂完全是以上海為中心進行創(chuàng)作、發(fā)行的，是一元化的發(fā)展模式，而且基本上都是輕盈曼妙、溫柔婉約的風格，其很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歌曲都帶有明顯的舞曲風格。

一、早期流行音樂的舞曲元素

在早期流行音樂的發(fā)展中，黎錦光、陳歌辛、姚敏堪稱當時流行歌壇的“三鼎甲”，也正是他們的音樂作品支撐了早期流行歌壇的大半邊天。筆者在文中也將以這三位作曲家的作品為例進行闡述。

黎錦光，湖南湘潭人，中國流行音樂鼻祖黎錦暉的弟弟，曾跟隨黎錦暉學習過作曲配樂，在其創(chuàng)作中善于將我國民族民間音樂和當下時代相融合，創(chuàng)作出了《夜來香》《襟上一朵花》《哪個不多情》《香格里拉》《莎莎再會吧》等?！兑箒硐恪凡捎昧酥形骰旌系娘L格，以西方作曲為基礎，又借鑒了中國民歌元素，采用了拉丁舞慢倫巴節(jié)奏，具有很高的藝術性;《襟上一朵花》，電影《天涯歌女》的插曲，旋律采用的五聲音階，是一首中國風味濃郁的歌曲，但采用了中速布魯斯的節(jié)奏;《哪個不多情》在20世紀40年代后期非常流行，是一首四拍子、較慢的?？怂构?jié)奏歌曲，在其原版音樂中則是用典型的爵士樂隊伴奏的，由鋼琴、中音薩克斯管、黑管、木吉他、貝斯組成，輕快又低沉雄偉，同時又有著中國民歌的特點，如歌曲中的襯字“哎呀伊得兒喂”，道出了花季少男少女多情懷春的心理;《香格里拉》是電影《鶯飛人間》的插曲，作曲家采用歡快熱情的倫巴節(jié)奏描繪了美麗動人的自然景色;《莎莎再會吧》則是一首二拍子的輕快爵士風格的歌曲。黎錦光創(chuàng)作的流行歌曲一方面有著濃郁的民族風格，另一方面又借鑒了歐美流行音樂的元素，經常從“探戈”“倫巴”等舞曲及爵士樂中汲取養(yǎng)料。

陳歌辛，上海人，學院派出身的作曲家，曾隨外籍音樂家弗蘭克·施洛斯學習作曲，才華出眾，多產而且質高，其創(chuàng)作的流行歌曲可以說是上海流行音樂成熟期的典范，代表作有《玫瑰玫瑰我愛你》《夜上?！贰冻鯌倥贰秹糁腥恕贰洞猴L野草》《第二夢》等?！睹倒迕倒逦覑勰恪罚娪啊短煅母枧返牟迩顷惛栊劣绊懽畲蟮母枨?，也是我國第一首被譯成外文，最早走向世界的流行歌曲，曾榮登1951年美國流行音樂排行榜榜首，全曲帶著快速、明朗、靈活多變的爵士風格;《夜上海》，電影《長相思》的插曲，是二拍子的中速布魯斯節(jié)奏，抑揚頓挫，描繪了大上海的城市景觀，也成為該都市的音樂標志;《初戀女》，電影《初戀》的主題歌，是一首四拍子的探戈節(jié)奏的抒情歌曲，但由于探戈節(jié)奏的流動感與起伏性，使得這首表現主人公愛情失意的哀怨憂傷之情卻多了幾分抒情與流暢;《夢中人》，電影《薔薇處處開》的插曲，是一首四拍子的慢速探戈，帶有憂傷的情調，表現了主人公對愛情失望悲觀的心情，具有較高的藝術性，其正體現了陳歌辛學院派作曲家的身份，該曲后來亦被改編成探戈舞曲;《春風野草》是電影《歌兒救母記》的插曲，表現了女性經離別之后對愛人的思念盼望，由于采用了四拍子的探戈節(jié)奏，使得音樂充滿期盼和希望;《第二夢》是四拍子的慢布魯斯節(jié)奏，旋律抒情優(yōu)美，抒發(fā)了失戀的少女幽怨的情懷。陳歌辛的流行歌曲是早期流行音樂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藝術性較高，在當時非常難得，就算是今天來看仍有可研究的價值。

姚敏，上海人，曾師從日本流行歌曲大師服部良一學習作曲，上海流行音樂作曲家中的后起之秀，其創(chuàng)作的《跟你開玩笑》《得不到的愛情》《雷蒙娜》《我愛媽媽》《秋葉》等奠定他在早期流行歌壇的地位。《跟你開玩笑》是四拍子的?？怂构?jié)奏，輕快活潑，被稱為中國旋律與歐美爵士音樂結合的完美之作，其也是早期流行音樂中的慣用手法;《得不到的愛情》是一首搖擺風格的歌曲，與20世紀40年代爵士的搖擺時代是相一致的，因此該作品顯得更加西化;《雷蒙娜》是一首四拍子的中速布魯斯，曲調優(yōu)美動聽，節(jié)奏感強，歐美風格濃郁，在老上海的舞廳曾非常流行;《我愛媽媽》是早期流行音樂中歌唱親情的代表作品，以小女孩的口吻，唱出了她幸福的童年和美滿的家庭生活，該曲采用的是二拍子的?？怂构?jié)奏，速度較快，全曲輕快活潑，帶有濃郁的爵士風格;《秋葉》是電影《柳浪聞鶯》的插曲，采用了二拍子的中速倫巴舞曲節(jié)奏，描寫了秋日風吹黃葉落的凄涼景色。姚敏的流行歌曲旋律動聽，風格多樣化，頗受歡迎，時至今日仍然能聽到。

二、形成之緣由

以上所列舉的這些早期流行音樂，雖不能代表全部的作品，但這些在今天來看都是那個時代的象征，它們在很大程度上都帶有舞曲元素，其原因如下：

（一）早期流行音樂的孵化之地是歌舞廳/卡巴萊或舞廳

社交舞，是西方的習俗與娛樂形式，其在19世紀50年代由上海的外國人介紹進來，當時的中國人并沒有因為陌生而拒絕它，而是把其看成一種時尚從而熱情的擁抱它。據統計，在1936年，上海就有超過三百家的卡巴萊和娛樂場所。①而且這些歌、舞廳亦成為上海城市的著名標記。在當時流行的雜志《玲瓏》中有文章還介紹了各種流行的社交舞，有快步、華爾茲、探戈、倫巴等。

舞廳之跳舞，每舞必有音樂，必有樂隊，其成員多以外國人為主。演奏的樂譜，最初都是通過各種渠道流入中國的美國出版的樂譜，數以千計，隨船進入我國，與國外流行音樂時差半年到一年。在這些歐美的流行音樂中，尤其以爵士樂影響最大。爵士音樂可以說是黑人文化在美國的結晶，最初是被壓迫的黑人奴隸發(fā)出的吶喊，后成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起源于美國南部新奧爾良的一種流行音樂，它以節(jié)奏的亢奮性和即興演奏的創(chuàng)造性與靈巧性見長。至20世紀20年代末，爵士樂就受到很大的關注，整個20年代就有不少藝術家、文化界人士認為聽爵士樂是對“新美國精神”的一種響應。30年代中爵士樂就風靡全世界并蓬勃發(fā)展，之后進入“搖擺時代”，也被稱為爵士樂歷史上的大樂隊時期。謂之“搖擺”，是因為此類音樂曲調動聽、節(jié)奏鮮明，律動感強，人們聽到此音樂有翩翩起舞的沖動，非常適合跳舞的場合。搖擺樂的樂隊一般由薩克斯、銅管和打擊樂等組成，在音響上其顯著的特色就是銅管樂的明亮音色。30-40年代的上海就是爵士樂在中國的棲息之地，也正是“搖擺時代”的巔峰時期。在當時我國幾個大城市的租界里的舞廳、酒吧都有爵士樂隊伴奏、演奏，在大眾中極受歡迎。特別是在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上海的經濟一度出現畸形繁榮，歐美的好萊塢歌舞片及爵士樂充斥市場，使得上海的歌舞廳紛紛演奏美國的流行音樂——“搖擺爵士”（Swing），在流行歌曲中自然也出現了爵士風格的歌曲。

被譽為中國流行音樂鼻祖的黎錦暉在城市大趨勢的影響下，在20世紀30年代，將他的音樂活動放在商業(yè)化的舞廳里，組織了專門的小型伴舞樂隊，并編創(chuàng)了爵士音樂與中國民族民間音樂相融合的作品，以供舞廳演奏，這些都開創(chuàng)了我國早期流行音樂的先河。

（二）早期流行音樂的發(fā)展與電影密切相關

流行音樂的產生、發(fā)展與大眾傳播媒介密不可分，特別是在電子傳播媒介被發(fā)明出來，廣泛的應用于大眾傳播領域中后，流行音樂的“聲音”從此能夠被保存下來，并實現了音樂的現場“再現”，音樂信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廣度進行傳播。正是大眾傳播媒介的技術力量和文化力量使得流行音樂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流行”。在早期流行音樂的發(fā)展中，可以說和電影有著密切的關系，也是其發(fā)展中的鮮明特點之一。

縱觀中國電影的歷史，從最早的電影歌曲開始，就是由影片人物的扮演者親自演唱。1930年，聯華影業(yè)公司拍攝了孫瑜編導的《野草閑花》，影片中有一首男女主人公演唱的歌曲《尋兄詞》，當時還僅僅是采用蠟盤發(fā)音的方法，即事先錄好唱片，待影片放映時，配合銀幕上的人物歌唱動作，同時播放唱片。這是中國第一首電影歌曲，由影片男女主人公的扮演者金焰和阮玲玉演唱。此后，特別是20世紀30年代中期到末期，銀幕歌聲就非常盛行。其表現在，多數有影響的歌星也紛紛踏入電影界，許多專業(yè)或非專業(yè)的歌唱人員都能為影片配唱插曲，同時演唱電影插曲的影歌雙棲形式出現，當時的代表人物有周璇、白虹、姚莉、李香蘭、周曼華、袁美云等等。因而，這時候也形成了中國的一個電影門類――歌唱片、歌舞片。作為中國早期流行音樂的代表人物——周璇，《周璇歌曲100首》②大量收集了其演唱過的歌曲，該書共收錄周璇演唱的105首歌曲，其中電影插曲75首，其他歌曲29首，附錄歌曲1首，電影插曲和其他歌曲的比例約為3：1。由此，足以看到我國早期流行音樂與電影的密切關系，特別是歌唱片、歌舞片。

《中國流行音樂簡史（1917-1970）》③是筆者目前所見過論述中國早期流行音樂最為詳細的一本著作。據統計，書中提到1937—1945年的借以電影傳播的流行音樂131首之多，其中涉及到68部電影，共99首歌曲。

三、結語

中國早期流行音樂從20世紀20年代末起，到30-40年代形成其第一個發(fā)展高潮，在發(fā)展過程中，除了流行文化典型的商業(yè)化特征之外，就是其在流傳過程中的國際化。30-40年代歐美爵士樂風靡世界，我國早期流行音樂的作曲家們一方面與國際接軌的同時，又保持了中國傳統音樂的特色，而且將這兩者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在早期流行音樂的發(fā)展中譜寫了精彩的篇章，并形成了輕盈曼妙、溫柔婉約的整體風格，以至曾有人把中國30-40年代的流行音樂稱為“世界流行音樂的漢化版”。

從早期流行音樂的發(fā)展及其特征來看，早期流行音樂中顯著的舞曲風格緣由之一是因為其孵化之地是在歌舞廳，之二是因為其賴以傳播的重要媒介是電影。而其緣由之緣由則是近現代時期國民的生活娛樂方式的改變，起到了決定性的因素。

鴉片戰(zhàn)爭之前，國民的娛樂生活主要是戲曲和曲藝，隨著中國近代都市化進程的推進和歐美殖民者的侵入，改變了中國城市市民的生活方式，傳統的戲院、茶館被新穎的歌舞廳、電影院所取代，并逐漸成為城市市民娛樂生活的重要方式。

歌舞廳，隨著西方列強的侵入而傳入我國，后逐漸被我國的人們認同接納，也促進了城市市民觀念的轉變及城市風氣的文明開化，并成為一種流行時尚。如郁慕俠所述：“跳舞風尚盛于西歐，……后來傳至滬上，一般專學時髦的男女青年都趨之若鶩。五、六年前的各游戲場、各大旅館，都另辟跳舞場，供給摩登青年的需要，更雇了中、西舞女以應市，歐式音樂以娛耳。跳舞的名目很多，有卻爾斯登舞、華爾士舞、勃羅絲舞、探戈舞、狐步舞等。彼時此風最勝，每天晚上，各舞場中莫不舞侶濟濟，宣告客滿”④。據1946年統計，上海的歌舞廳有100余處，正式注冊登記的舞女全市有3300多人。⑤

電影由最初依附于茶樓及傳統的戲院而生，在20世紀20年代后專業(yè)電影院的設立，奠定了電影的獨立地位，在30年代大規(guī)模進入娛樂市場，與戲劇形成了都市市民娛樂生活的兩大板塊，并且逐漸后來居上。到30年代末很多影院的票價都“平民化”，觀眾中除了有錢人士外，男女老少皆有，于40年代取代戲劇成為都市市民最主要的娛樂方式。以曾有“東方芝加哥”美譽的漢口為例，根據1946年1月《漢口市政報告》發(fā)表的“漢口娛樂場所調查表”顯示，至1946年，漢口市的文化娛樂市場上，電影院有8家，楚劇演出場所有美城、天聲、天仙3家，漢劇演出場所只有長樂、黃金2家，電影院在40年代已大大超過楚劇戲院和漢劇戲院成為武漢市民最重要的文化娛樂樣式。電影院之于戲院，不但是器物上的更新換代、娛樂方式的變更，更是一種和新興市民社會勃興相適應的社會文化心理、社會文化意識上的更弦易轍。

流行音樂起源于西方發(fā)達國家，是文化工業(yè)的產物，它產生于城市，這也決定了流行音樂是商業(yè)性的音樂消遣娛樂以及與此相關的一切“工業(yè)”現象。流行音樂的娛樂性和商業(yè)性必然使之與它同時期的大眾生活是息息相關的。由于近現代時期中國都市化進程的推進，民眾娛樂生活方式也發(fā)生了變化——由傳統的劇曲俗樂向西洋娛樂之電影與交際舞的轉變，以及大眾傳播媒介發(fā)展的局限，較于當今多元化發(fā)展的流行音樂而言，其可能過于單一，但是也形成了其獨特的流行文化及鮮明的音樂風格。

參考文獻：

[1]孫蕤編著.中國流行音樂簡史（1917-1970）[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4.

[2]司馬云杰著.文化社會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492.

[3]李道新著.中國電影史1937——1945[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