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燁涵
摘要:“我們與母親的關系會在日后我們與他人的關系,尤其是與伴侶及孩子的關系中再現,也會在工作中呈現出來。”心理學家海靈格的這句話作為電影《春潮》的主題,在電影中以母女關系破裂之后一場漫長煎熬的精神暴力得到呈現。導演無意剖析這種畸形關系形成的深層原因,而是以現實主義手法向觀影者還原了暴力實施的過程以及它所帶來的傷害。超現實元素的運用,人物行為的撲朔與社會現實的諷刺復沓,電影中的痛苦與折磨不僅發生于人物之間,同樣也通過視聽手段加諸觀影者心理。本文試從家庭關系破裂與人物身份幻滅、非線性敘事與紛雜元素以及超現實的欲望投射三個方面,分析電影《春潮》中這場曠日持久的精神暴力。
關鍵詞:母女關系;身份幻滅;非線性敘事;超現實元素
一、家庭關系破裂與人物身份幻滅
根據海靈格的理論,一個家庭中的母女關系決定了其與世界的關系。紀明嵐與建波之間劍拔弩張的母女關系對于兩人在社會身份上的對位則是不同程度的強勢與失語。
“家庭”作為倫理題材電影里最基礎的構成單位,在電影《春潮》中是由祖、女、孫三代女性獨自組成的。在這之中,“父親”這一角色作為母女關系破裂最根本的原因,始終呈現“缺席的在場”。母親口中的“大流氓、強暴犯”卻是建波眼里溫柔耐心的“完美父親”,這一不可調和的矛盾最終造成了兩人之間持續多年的隱形對抗。孫女婉婷既作為“母女關系”的調解者,同時也作為“母女關系”的延續者,卻加深了建波與紀明嵐母女二人之間的矛盾。當紀明嵐將婉婷從建波身邊“奪走”以作為她“離經叛道”的懲罰之時,就注定了兩人之間的矛盾走向了閉合的死循環。
畸形的家庭關系體現在二人的社會身份上,則是強勢崩塌下的幻滅。母親執著于在社群中建立一個把控話一切的“親切領導者”形象,丈夫對自己學生的猥褻、親近友人猝然自殺、女兒的離經叛道都造成了她身份的幻滅。女兒建波作為一個始終堅持職業精神和理想的新聞記者,她身份的幻滅體現在自身畸形的家庭情況和混亂的情人關系、社會環境對她“人民喉舌”作用的擠壓以及報社領導對權勢的妥協和迎合。兩人之間的數次爆發均以另一方的“不應戰”的沉默收場,于是她們不約而同地將處理家庭關系模式轉移到社會關系上,呈現出一種瀕臨爆發的“失語”。正面的沖突被一再地避免,日復一日的壓抑忍讓之中,兩個人在失去自己的家庭身份后,也永遠地失去了維系與建構正常社會關系與身份的能力。
二、非線性敘事與紛雜元素
現實主義電影理論大師安德烈·巴贊提出“電影是現實的漸近線”這一理論,認為電影應該采用無限貼近生活的方式,形成以偶然性事件串聯起來的整體。電影《春潮》在影像表達上實踐了這一風格,將沒有因果聯系的斷裂性事件拼湊在一起,看似無序,實則更貼近瑣碎生活的本質,也更能體現出絕望感疊加之后對人心靈的蠶食,近乎生活的紀實敘事某種程度上也能更引起觀眾共鳴。然而在這之中,穿插的過多元素卻讓電影呈現出一種被“過度表達”的紛雜之感,削弱了現實主義風格所帶來的本質與純粹。
這些紛雜的元素在母親紀明嵐身上體現為對“宗教”的狂熱和對祖國的“迷戀”,這兩者并立又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一種隱秘的諷刺,然而諷刺對象是懸置的,或者說是被迫懸置的,最終只能成為一種空洞無力的表達;在建波身上體現為病態的自我沉溺,從打開水龍頭掩蓋母親的聲音到氣走相親對象,她始終保持著自我的中心,而關于兩位情人的敘事則篇幅中處于一種尷尬的位置。建波自我沉溺的頂峰在母親在醫院昏迷之時,演員郝蕾在這里貢獻了一段極其戲劇性的漫長獨白。建波凝視著夜窗里躺在病床上的母親的影子,控訴她長久以來的積郁。這段漫長而絕望的戲劇性獨白在現實主義風格的影片里就像建波知識分子的身份在現實生活里一樣不合群。
三、超現實的欲望投射
“超現實”指的是西方文藝流派中,試圖超越邏輯與實際而去探索人類潛意識與深層心理的現實觀。從《一條安達魯狗》開始,超現實的元素被廣泛運用于電影中人物潛意識的影像呈現,而電影逐漸發展成熟之后,純粹的超現實題材電影探索逐漸轉化為超現實元素在現實主義題材電影中的運用,而這種運用往往被創作者以夢境、幻覺、想象等形式賦予其“合理性”,并以此來投射人物的某種心理。在電影《春潮》中,超現實元素則以建波夢境中被拖走的羊、河里的紅衣女子和滿浸的春潮為代表。
動物在電影中作為人類原始動物性的符號意指,常常反映了主人公“任人宰割”的外延。在《春潮》中,創作者構建了夢境之中的幻覺這個套層結構,以建波在夢中產幻看見被強行從家中拖走的母親(羊)來投射她內心深處對母親抗拒與厭惡。幻覺里“河中的紅衣女子”則在其驚悚的表象之下,表明了建波在多年畸形的家庭關系中失常的精神狀態,和流連于不同異性之間的情感困境,以及她潛意識里的對于自身異化的心理狀態的厭惡。創作者將這種令人不適的心理體驗以視覺刺激加諸觀眾,通過超現實的驚悚元素來造成心理焦慮,以達成觀影者與主人公的情感同構。最后是影片末尾蜿蜒流淌的春潮,無源的潮水漫過建筑和公路,一路流向樹林,匯入河流,最終奔向大海。婉婷踩著水,一路歡悅地投進河水的懷抱,如同尚在母親子宮里純粹而滿足的嬰孩。那是母親的愛恨和眼淚涌動的春潮,是苦難的洗刷,也是新生的希望。
結語:《春潮》作為楊荔鈉導演用以表達女性家庭關系的電影作品,以一場漫長的精神暴力向觀影者呈現出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之下,母親與女兒之間的“共生”與“對抗”。正如“春潮”循環往復的漫上沙灘,母女關系的破裂將被嶄新的下一代修復繼承。春潮漫浸,暴力之后,即是一場沉重又輕巧的重生。
參考文獻:
李鴻禾.《超現實:被審視的時空——現代敘事電影觀念與手段的一種研究視角》【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19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