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璐
稱謂是指人們由于親屬和別的方面的相互關系、社會交往以及身份、職業等而得來的名稱[1]。根據其使用場合可分為親屬稱謂和社會稱謂兩大類。親屬稱謂是指基于血緣和婚姻,以本人為中心確定親族成員與本人關系的名稱,如父母、姐弟等;社會稱謂是不具有親屬關系的人之間為反映社會交往中的相互關系而形成的稱謂,如王醫生、李主任等[2]。稱謂能夠反映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稱謂語的變遷在大方向上終究是與社會變遷的歷史軌跡相吻合,它強烈地反映著特定文化語境下人際關系的價值觀念。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或出現新的稱謂取而代之以舊的稱謂、或重提舊的稱謂并賦予其新的社會內涵。但是也會存在稱謂語的變遷滯后于社會變遷的步伐,這時就會出現“稱謂缺環”和“無呼可稱”的困境。
“老師”這一稱謂雖然屬于社會稱謂的范疇,但也并非適用于任何交際場合和交際對象,它是對特定從事教書育人的專業工作者的尊稱,是一種含有“精神導師”的特定稱謂。用作稱謂語時,既可以表示個體,也可以表示從事教育教學事業的教師群體。唐代文學家韓愈在《師說》中寫道:“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時至今日,老師不只是簡單的教書匠,他必須有高深的文化修養和品德修養,在各方面起到一定的典范作用,并執著于為偉大的教育事業傾注自己的滿腔熱情和全部精力,這樣的人才可被尊稱一聲“老師”。
社會稱謂語的泛化指的是用具有一定社會關系特征的稱謂語去稱呼不具有這種社會關系特征的人。而作為社會稱謂語的“老師”,其獨特的社會關系特征為“教書、育人”,那么,用“老師”稱謂來稱呼那些事實上并不直接“傳授知識,教書育人”的非教師群體,就是“老師”這一社會稱謂語的泛化。目前,“老師”稱謂的泛化態勢愈加普遍,甚至由“泛化”逐漸演變為“泛濫”,這足以引起我們的重視及思考。
目前,“老師”這一稱謂語的泛化不僅僅是學校系統內部的泛化,還進一步上升為跨領域的泛化。一方面,在各級各類學校中,學生會把專門承擔教書育人重任的教師尊稱為“老師”,不僅如此,對于一些不直接從事教學活動的領導和行政崗位的工作人員也會被稱為“老師”。其中,對于有一定地位的領導和職員可直接用“姓氏+職位”來稱呼,亦可用“姓氏+老師”來稱呼。但是對于普通的行政人員或者是不清楚其具體姓氏和職位的工作人員,“老師”幾乎成為學生能夠唯一使用的稱謂,這樣也會避免面稱過程中因不熟悉而造成的尷尬或不禮貌,如各大高校中的圖書管理員、后勤工作人員。另一方面,“老師”稱謂的泛化早已超出了學校系統而流行于其他社會文化領域。著名喜劇表演藝術家陳佩斯被主持人尊稱為“陳老師”;主持人何炅被人們尊稱一聲“何老師”以及央視的“小撒老師”。不難看出,這些被稱為“老師”的人與我們傳統意義上的老師有很大區別,他們并不直接教授稱呼者某方面知識或技能,也就是說雙方并不存在直接的“教與學”的關系,他們被冠以“XX 老師”的名頭僅僅是為表示禮貌和尊敬。不管是教育系統內還是跨領域的這種適度泛化,都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時代賦予老師較高的社會認可度,也反映出人們對于老師的崇高敬意。
我們必須意識到當前對于“老師”這一稱謂語的使用已不僅僅是泛化,而是演變至泛濫,甚至逐漸庸俗化,教師這個職業應有的專業性和神圣感受到了巨大影響。因短視頻而火的網紅馮提莫、美發沙龍的理發師、造型師、彩妝師甚至一些網絡主播、游戲主播都被稱為“老師”。不難看出,“老師”稱謂已經由“泛化”上升至“泛濫”,這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某些人盲目濫用的迎合心理,而這些明星演員和網絡主播們對于被冠以這一稱謂也是樂在其中。可控范圍內的適度泛化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及合理性,但如果過度泛化甚至逐漸庸俗化則是不可取的,任何一種稱謂語都有其所特指的具有某種社會關系特征的群體,如果過度泛化就會失去其應有的指稱功能,那么這一稱謂語也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和必要。
美國社會學家戈夫曼將人際互動視作一種表演行為,互動雙方都是舞臺上的個體表演者,互動場景就像戲劇舞臺一樣包括前臺和后臺,人們的行為舉止在前臺和后臺存在著一定的差異。換句話說,人的表演性使得行動者在人際互動(前臺)過程中總是有意識地運用某些技巧來塑造自己給人的印象,使他人形成對自己的特定印象,這種印象通過行動者一定的言辭、表情或動作而形成。
自古以來,“老師”一詞始終都與博學儒雅掛鉤,在人際互動過程中,稱呼者和被稱呼者為了得到對方及社會的認可,都會傾向于在公眾場合“表演”自己。稱呼者通過稱呼對方“老師”體現了對于對方的尊重,并于無形之中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減少了相互之間情感溝通的障礙,也進一步體現出自己較高的個人修養;同時,被稱呼者也是非常樂意被對方稱為“老師”,這是自身社會地位和聲望得到認可的體現,有助于獲得一定的自我滿足感,他們也會通過一系列言辭及行為向人們呈現自己更好的一面,盡可能使自己的“表演”符合社會對“老師”行為舉止的期待,久而久之得到越來越多人的承認和尊敬。
如荀子所言:“人之生也,不能無群。”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社會化的人總是隸屬于群體的。這種群體可能是范圍較窄的家庭、朋友、工作伙伴等,也可能是范圍更廣的社會性群體,一個群體就形成了一個“場”,處于這個場域中的個體,其行為往往受到群體內其他成員的深刻影響,于是群體中的每個成員在表達自己意見時都會感受到某種程度的群體壓力。“個人服從集體,少數服從多數”是群體活動的基本原則。
同時,人的社會屬性使得他們不愿被孤立、不愿特立獨行,在群體壓力和趨同心理的作用下,他們更愿意去效仿群體內其他成員,盡可能的跟隨語言潮流,尋找自己與他人的共同話語。因此,在某個特定的公眾場合下,人們看到大多數人都稱呼某人為“X 老師”,為了迎合群體中的大多數人而使自己不被孤立,他也會跟隨大多數人稱呼其為“X 老師”,多數情況下,群體中個人或少數意見被迫接受多數意見,正是出于這種從眾心理的驅使。
20 世紀到今天,各大電子媒介產品的相繼問世,使傳播業的發展得到了新的飛躍。而受眾所獲知的訊息往往是職業化和組織化的傳播者出于各種目的篩選加工之后呈現出來的,久而久之,人們實際上生活在媒介通過連續不斷的訊息傳播而呈現的“擬態環境”之中。這種擬態環境的映像進入人的腦海中,會進一步影響人的認知和行為。
當下“老師”稱謂的泛化也與大眾媒介有意無意的引導以及電視臺等強勢媒體的宣傳有著極大的關系,媒介建構的環境假象讓受眾在潛移默化的訊息接收中誤以為“老師”這一稱謂已不再是社會某一特殊群體的專屬稱謂,于是他們首先會在意識層面選擇默認和接受,持續的耳濡目染會讓這種意識逐漸固化,當身處某一特定的公共場合和交際場景時,人們的行為就會受到這種不斷被固化的意識的影響和支配。
就目前來看,“老師”稱謂泛化態勢愈演愈烈,教師群體的職業專業性受到了嚴重影響,如果任之一味地泛化甚至濫用,“老師”稱謂語終將失去其原有的指稱功能和專屬意義。那么,如何才能讓“老師”這一稱謂在未來社會更具獨特性和專業性?筆者將從以下幾個層面進行思考。
1)政府層面: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等相關組織及語言工作者當下最主要的任務是不僅要解決單純的語言結構問題,比如及時采取措施填補某些稱謂的缺環;更要引導人們摒棄落后的語言倫理觀念,建立一種開放的、新型的語言交際觀。對于國際上通用的社會交際稱謂語進行必要的學習和借鑒,適當啟用丟棄已久的社會稱謂語,或直接沿用或根據需要賦予其新的社會內涵,對社會發展中不斷創造出來的新的社會稱謂語進行必要的規范,以克服當前社交稱謂的缺環困境和混亂問題。
2)媒體層面:大眾傳播平臺在有意無意的信息傳播中助推了“老師”稱謂的泛化。因此,媒體及媒體工作人員必須認識到自身工作中存在的疏漏與不足,尤其是稿件審核人員在新聞編播過程中更應認真仔細地做好稿件的審核與把關工作,在保證播出稿件真實性、新聞性、導向性的基礎上盡量避免使用一些未經規范化的、容易誤導大眾的用詞和稱謂。同時,媒體工作人員在日常交際場合也要恰當使用“老師”稱謂,為其他社會成員做好榜樣和引導作用。
3)教師層面:作為影響和促進人成長的專業人員,教師職業的道德底色更本質的聚焦在教育教學的道德性方面,教師的道德使命致力于人的全面發展,這是教師深度價值和專業認同的核心。人民教師是天底下最光輝的職業,每個教師都要珍惜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這份無上光榮,以這份職業為榮,并執著于立德樹人,不斷加強自身專業化水平,使“老師”稱謂在未來社會發展中更加具有職業專業性及不可替代性。
4)個人層面:個體在社會交際和公共場合要有自己的價值判斷及行為標準,在尊重對方人格尊嚴的前提下要恰當得體的使用“老師”這一稱謂,在社會交際過程中切不可因群體壓力和驅從心理而盲目隨大流,也不可因為自己的功利性目的而去巴結討好稱呼對象,我們應該對教師這一群體心懷感恩,對“老師”這一稱謂心存敬畏,拒絕濫用“老師”稱謂,讓這一稱謂成為一種含有“精神導師”的特定稱謂。
“老師”稱謂的泛化是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歷史等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適度的泛化折射出教師群體較高的社會聲望及社會認可度,在一定程度上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如果濫用“老師”這一稱謂,由“泛化”質變為“泛濫”,這將是對從事教育教學工作的教師群體的不尊重,“老師”這一稱謂語也將會在日漸泛化中失去其原有的指稱功能和獨特內涵,我們必須謹慎對待“老師”稱謂的使用,使得這一稱謂語在未來社會更具專屬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