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會龍 李尚鴻
1.吉林司法警官職業學院,吉林 長春 130062;
2.長春工業大學人文信息學院,吉林 長春 130122
在對刑事和解進行理論解讀之前,需明確理論上的刑事和解論同我國語境下的刑事和解制度是兩個層面上的概念。純粹理論上的刑事和解論突破了傳統刑事訴訟模式,①而我國立法上的刑事和解制度,實際上是一種傳統刑事司法觀與全新的刑事和解論相互融合平衡的產物。因此,對于我國語境下的刑事和解論,并不意味著刑事和解論將傳統刑事司法觀取代,②而是由占主導地位的傳統刑事司法理論為刑事和解制度留出一定的適用范圍,同時刑事和解論需要對自身進行一定程度的限縮,即僅僅在傳統刑事司法理念作出退讓的空間內發揮作用。
關于刑事責任本質的討論經歷了由道義責任論向社會責任論的轉變。傳統刑法觀下的道義責任論具有濃厚的報應色彩,是原始結果責任的同態復仇的延伸,因此講求絕對的罪刑均衡。③而社會責任論則著眼于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以其回歸社會后再犯罪的危險性大小來決定責任的輕重。由道義責任論向社會責任論的轉變其實就是從報應觀向預防觀的轉變。而不同于傳統責任觀所重視的報應與預防,刑事和解論更加重視的是對于社會關系的恢復,因而刑事和解論認為刑罰并非實現責任的唯一手段,賠償、道歉、悔罪等等都有助于消解其犯罪行為的影響。
傳統刑法觀認為刑法制度是國家選擇的結果,刑法制度的制定與被害人的意愿無關,僅僅是國家的自主選擇。伴隨著刑法公法私法化的趨勢,私法上的契約觀念已經滲透到刑法領域,刑事和解論亦走向一種刑法契約觀的立場,認為刑法制度的設立其實都是各方利益集團或者個人產生利益沖突時進行相互妥協、相互退讓并協商達成一致的產物。而在不同制度中,各方利益集團或者個人所起的作用和地位不同,因此在制度的內容以及實際的執行上會存在一定的傾斜度。④這種“契約”觀念,事實上是將和解的主動權交到了被害人手中。當然,當下“契約”觀念對我國刑法的滲透,僅僅是一種有限意義上的私法化,其公法的本質決定我國絕大多數的刑法制度仍舊是國家進行單方面選擇的結果。
傳統刑法思維面向犯罪采取的是一種強硬、嚴厲的態度,較少基于犯罪人的認罪悔罪等情形來作出量刑上的讓步;而刑事和解論對于犯罪人悔罪、賠償、被害人諒解等等情形的認可,則充分體現出了刑法的寬容性。在我國語境下建立刑事和解制度,就是刑法由殘酷性向寬容性的傾斜。這種傾斜就體現在對于通過協商、妥協來解決犯罪產生的糾紛的提倡,從單純適用刑罰轉向多元化的解決手段,這也與公法私法化背景下強調的“契約”觀念相一致。
在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法之后,對于刑事和解制度的爭議便由理論上的討論轉向民意反響和實踐反饋所揭示的種種適用問題,筆者將刑事和解中的適用困境總結為以下幾點。
對于刑事和解制度,長期存在著加害人“花錢買刑”的問題。那么,我國《刑事訴訟法》對于刑事和解制度的設立,是否就是對其所規定范圍內的輕微刑事犯罪中加害人“花錢買刑”的肯定,對規定范圍以外的加害人“花錢買刑”甚至死刑案件中的“花錢買命”予以否定?
當前我國主流仍舊是在傳統刑事司法觀的前提下,對犯罪人的量刑以其復歸社會可能性為標準,這種標準應當適用于所有刑事司法的主體。對于第288條所限定的輕微刑事案件,筆者認為只是對這類案件發生加害人“花錢買刑”的不可避免的可能性的容忍。
刑事和解對于被害人一方,可以通過協商的方式解決糾紛,改善與加害人之間的關系,從而更好地彌補被害人的損失、維護被害人的利益。但實踐中,這一設想并不能很好地實現。
首先,和解協議的履行難以保障。司法實踐中存在著“重協議,輕履行”的現象。其次,國家機關在刑事和解中的角色錯位。司法實踐中存在著某些司法工作人員為了提高辦案效率、盡快減輕案件壓力,就采取兩頭說服、兩頭勸解甚至兩頭欺騙的方式來促進和解協議的盡快達成。在這種情況下,實踐中的刑事和解已然異化成為“刑事調解”。
刑事和解可以有效防止監禁刑產生的“標簽效應”和“交叉感染”等現象,有利于犯罪人更好地復歸社會,減輕其社會危險性。但是,在這一過程中對于加害人利益保護其實還并不完善。
對于造成相同程度法益侵害后果的案件,和解中的賠償數額相差很大。⑤在這種情況中,被害人索取高額的賠償現象頻發。⑥有學者便提出在尊重當事人自愿的基礎上設置一定的限額參考。筆者認為設置限額參考是必要的,但限額的設立需要注意以下幾點:第一,應當在合理范圍內最大地放寬,保證雙方當事人在刑事和解制度中的自愿性;第二,在設立賠償限額的同時,更需要加強經濟賠償協議的履行。
面對刑事和解適用中產生的種種問題,除了上文中提到的建立刑事和解賠償最高限額的立法建議以外,筆者想就以下兩方面展開對于刑事和解在立法上的展望與期待。
我國《刑事訴訟法》并沒有將死刑案件這類嚴重刑事案件納到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中,但是正如梁根林教授在其論文中指出:“刑事和解作為一種理想設計并非完全不可期待。”⑦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提升、法治進程以及國民理念的發展,在傳統刑事司法觀與刑事和解論的平衡過程中,可能刑事和解這樣一種新的刑事司法觀所占的權重會增大,其能夠發揮作用的空間也會變大。當國民精神足以支撐我國廢除死刑,那么以刑事和解為代表的恢復性正義取代報應正義而為民眾所接納也并非絕對不可能,這是可期待的變化。當然,從我國當下來看,確實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在最高檢印發《指引》的背景下,就足以體現出我國對于未成年人案件建立刑事和解制度的高度重視。但是不能忽視的是,近些年來引起廣泛爭議的未成年人刑事和解案件所反映出來的問題。在對這些問題進行反思的基礎上,尤其是在國家機關的角色定位問題上,需要對《指引》內容作出修正,以便建立合理的針對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特殊刑事和解制度。對于這一特殊刑事和解制度,其拓寬的范圍應是在國民法律觀與對未成年人的保護之間尋求的一個平衡點。從長遠來說,促進寬容、理性的國民法律觀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最終途徑;而從當下來看,對于未成年犯罪人的從寬處理,也應當是在尊重和考慮到民眾法律觀的基礎之上作出的,同時也要看到這些民眾反饋體現出的我國與未成年人刑事犯罪相關的立法規定可能存在不合理之處。
注釋:
①黎宏.刑事和解:一種新的刑罰改革理念[J].法學論壇,2006(4):17.
②梁根林.死刑案件被刑事和解的十大偽證[J].法學,2010(4):7-8.
③同前注①,黎宏文,第14-15頁.
④周光權.論刑事和解制度的價值[J].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6(5):140-141.
⑤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辦理的多起加害方致被害方耳膜穿孔造成輕傷的案件,雙方協商的賠償數額從3000元到60000元不等,上下限有20倍的差距.
⑥李泓澤.刑事和解在未成年人司法中的應用——以公安機關為視角[J].山東警察學院學報,2018(6):104.
⑦同前注②,梁根林文,第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