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萬運
十九大報告指出,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關系國計民生的根本性問題,必須始終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因此,大力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背景下解決“三農”問題的客觀需要和必然選擇,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特別是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農業發展長期滯后,導致農民自身的資本積累較低,加之政府扶持則主要集中于轉移支付和基礎設施建設方面,因此農民自身對農業生產的投資缺乏資金基礎。這就需要金融市場為其提供投融資服務,但是由于缺乏合格的抵(押)品,并且農業收入易受到自然災害等不可抗力因素影響,所以傳統的金融機構對于農業貸款,尤其是農民貸款控制得極其嚴格,出現了農民“貸款難”“貸款貴”的現象,表現為農村金融的供給抑制。2019年“中央1號文件”把“健全土地流轉規范管理制度,發展多種形式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允許承包土地的經營權擔保融資”作為近兩年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重要內容之一,是解決好“三農”問題最重要抓手,從而為有效應對各種風險挑戰贏得主動,為確保經濟持續健康發展和社會大局穩定、如期實現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奠定基礎。
在農村金融的需求端,同樣存在著嚴重的抑制情況。對于傳統的農民來說,土地承包經營權是其最重要的產權,也是其收入的主要來源,以土地承辦經營權作為抵押品進行銀行貸款,一旦違約失去土地承包經營權后,其生活難以為繼。更何況,是否允許抵押土地承包權,現無明確定論。隨著我國城鎮化、工業化以及農業現代化進程不斷推進,原有的農村土地制度已經成為制約經濟發展,特別是農業經濟發展的瓶頸,通過不斷地改革和摸索,農村土地制度的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也被提上了日程。2010年,“一行三會”聯合發布指導意見要求在全國范圍內推進農村金融產品和服務方式創新,探索開展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和宅基地使用權抵押貸款業務,隨后各個地方紛紛出臺適合自己地區的農地抵押貸款政策并進行試點工作。2020年實施的新的《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管理辦法》第二十一條明確了“土地的承包方可以用承包地的農村土地經營權向金融機構融資擔保,并向發包方備案。受讓方通過流轉取得的農村土地經營權,經承包方書面同意并向發包方備案,可以向金融機構融資擔保,土地的承包方可以用承包地的農村土地經營權向金融機構融資擔保,并向發包方備案。受讓方通過流轉取得的農村土地經營權,經承包方書面同意并向發包方備案,可以向金融機構融資擔保?!笨梢娡恋厥褂脵嗟盅喝谫Y已經放開,但需征得承包人同意。因此研究其參與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的意愿成為順利推行該試點的關鍵環節之一。
新一輪農村土地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核心和目標是通過“三權分置”提高農業產業的勞動生產率和經濟效率,進而推進農業產業向產業化、集約化、現代化發展。這樣,一方面可以增加農民收入,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使更多的農民從土地中解放出來,并使之合理有序地轉移到非農部門,進一步推進工業化和城鎮化的進程。
命題Ⅰ:通過土地確權,能夠提高農戶的抵押意愿。
“三權分置”的前提是進行土地確權,也就是確定和保證農村土地的集體所有制,確定和保障農戶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然后在堅持上述兩條原則的前提下,實現土地所有權、承包權和經營權的分離。對于大多數農民來說,土地承包權經營權是其最重要的財產,土地確權將這份財產權益通過法律,以文本的形式確定下來。農民對這份權益有著深刻的認同感和穩定的預期,消除了不確定性,也就能放心地將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出去,以便獲得銀行貸款支持其他事業發展。
命題Ⅱ:土地確權后,進行土地流轉,農民具有更高的抵押意愿。
土地確權只是“三權分置”的前提或者第一步,實現了土地所有權與承包經營權的分離,接下來是推進土地承包權與經營權的分離,而法律賦予農民的承包權是不能轉讓的。因此要想實現承包權和經營權的分離,就必須使經營權流轉起來,這就需要建立完善的土地流轉機制和流轉市場,實現經營權有序流轉至種地大戶和農業企業手中,實現農業的產業化、集約化和現代化發展。通過土地流轉,使出租了經營權的農民獲得穩定的土地收益——土地租金,并且使他們從土地中解放出來,從事非農生產,對土地的依賴程度大大降低,也就更加愿意抵押或由承租者抵押土地經營權。
命題Ⅲ:實行“三權分置”后,通過提高農民的市民化意愿,可以顯著地提高其抵押意愿。
土地確權實現了所有權與承包經營權的分離,土地流轉實現了承包權與經營權的分離,“三權分置”看似完成,其實則不然。通過土地流轉后,大量“失去”土地經營權的農民會從事非農生產,成為“名義上的城里人”(名義是指其戶籍性質可能仍然是農村戶口,也可能仍然具有農村土地承包權)。這些人生活、工作和養老以及其子女的教育可能都發生在城鎮,這就要求構建城鄉統一的社會保障制度,實現社會服務均等化。這些目標實現后,進城農民的市民化意愿會顯著提高,只有農民成為真正意義上而非名義上的城里人后,才能徹底地從土地中解放出來。
本文研究的是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的意愿,即農戶是否愿意抵押土地的承包經營權貸款,包括愿意和不愿意兩種情況。以農戶是否愿意抵押土地的承包經營權貸款作為因變量,即當農戶愿意抵押土地的承包經營權貸款時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對于這種二元離散現象的數量分析,常用的模型有Probit模型和Logit模型。本文采用二元Probit模型對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的意愿進行分析,以求更客觀地分析影響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意愿的各因素的作用方向,更準確地測定其影響程度。
Probit模型可由滿足經典線性模型假定的潛變量模型推導:


對于式(2),Pi表示對于給定的Xi,相應個體選擇1的概率;Φ為標準正態累積分布函數;yi是實際觀測到的因變量,表示農戶是否愿意抵押土地的承包經營權貸
本文數據來源于通過調查問卷方式對天津市各區縣的615位農戶進行的抽樣調查。根據調查情況,本文對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意愿的影響因素進行定性分析后認為,土地確權、土地流轉、借貸經歷、學歷、未來居住地、有償棄地、戶籍性質以及市民化意愿和家庭收入對抵押意愿可能存在著影響。其中前五個為定性變量,農民收入為定量變量。

表1樣本農戶年家庭總收入分布表
在實證分析中,以抵押意愿為被解釋變量,各影響因素為解釋變量。解釋變量中既有定量變量,又有定性變量。定性變量包括土地確權、土地流轉、市民化意愿、居住地及學歷。為解決定性數據的量化問題,我們對這些定性變量賦值,“是”取1,“否”取0,此外,居住地為“城鎮”取1,“農村”取0。
本文通過對調查數據進行分類、匯總,得到以下樣本特征:
由表1可以看出,農戶年家庭總收入處于1萬~4萬元之間的最多,占比50%,而處于4萬~8萬元之間的次之,8萬元以上的最少,僅占9.87%。
由表2可以看出,僅有不到25%的參與調查的農民愿意以土地承包經營權作為抵押品進行貸款,這說明農戶對于農地抵押貸款的熱情還很低,也可能是農戶對于借貸特別是抵押貸款的認同感較低(僅有不到兩成的被訪者5年之內有過借貸經歷)。新一輪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土地確權和土地流轉都是重要推進的項目,調查結果顯示土地流轉的參與度(61.7%)遠遠高于土地確權的參與度(28.6%),暗示以政府為主導,以產權為核心的土地確權工程在推進過程中,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另外,只有不到一半的農民愿意市民化,卻有超過3/4的農民將來計劃在城鎮居住,看似矛盾的結果,實則蘊含著農民對當今城鄉社會保障體制的差距表現出一定擔憂,同時又對未來社會服務的均等化、全民化充滿了期望。
根據樣本數據,本文利用Stata軟件通過逐步回歸法對Probit模型進行回歸。表3報告了該模型回歸結果。
我們首先考察了是否進行土地確權對于抵押意愿的影響。實際上,絕大多數情況下,農戶要想以抵押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方式進行貸款,則必須要有土地承包經營權證。假設命題Ⅰ是本文所要研究的核心問題,因此正如方程(1)所示,僅僅控制是否進行了土地確權,則其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說明假設命題Ⅰ是正確的。在進行土地確權后,農戶對于土地承包經營權的認同感更強,也更放心地將這部分權利抵押出去以獲得銀行貸款。根據假設命題Ⅱ,即土地確權后,進行土地流轉,農民具有更高的抵押意愿。于是在方程(2)中,我們加入了土地流轉這一變量,結果顯示其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命題Ⅱ得到了初步驗證。繼續驗證命題Ⅲ,我們首先使用問卷中“是否愿意取得城鎮戶口”這一指標作為市民化意愿的代理變量,其結果并不顯著。考慮到該問題的直接性,我們進一步做了修正:把問卷中“是否愿意取得城鎮戶口”和“未來打算在什么地方定居(城鎮或者農村)”做一個交互項,取1則表示既愿意取得城鎮戶口,未來也計劃在城鎮定居,更能反映被訪者真實的市民化意愿。于是我們在方程(3)中加入修正后的市民化意愿這一變量,其結果顯著為正。因此,命題Ⅲ也得到了初步驗證。

表2各虛擬變量描述性統計匯總表
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全社會勞動生產率也普遍提高,但是由于農業特殊的性質,其勞動生產率提高的速度遠遠慢于其他行業。因此,農民種地收入也很難大幅度提高,越來越多的農民,在種地的同時也會從事其他職業,甚至完全放棄種地,而進入第二、第三產業工作,土地作為農民謀生手段的功能正在一步步地弱化,越來越多的農民已經居住或計劃居住在城鎮,這就造成了農村普遍存在的“空心村”現象。因此,在方程(5)中,我們進一步考察了收入來源結構(即由土地帶來的收入占家庭年收入的比例)對于抵押意愿的影響,但結果并不顯著,而且居住地這一變量變得不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家庭收入與居住地之間存在高度相關,即有較高收入農戶更傾向于在城鎮居住,因為他們可以負擔起相對高昂的城鎮生活成本。另外,對問卷和數據仔細檢查,我們發現由土地帶來的收入不僅包括由種地帶來的直接土地收入,還包括流轉土地所獲得的租金、以土地入股集體經濟所帶來的分紅以及其他非直接土地收入。相較于直接土地收入,間接土地收入往往具有其特殊性,絕大部分情況下需要以土地承包經營權作為流轉或入股憑證,且具有投入少、風險小、收益穩定等優點,在這種情況下,農民進行抵押貸款的意愿明顯降低。

表3基本回歸方程(probit model)
從方程(1)到(5)來看,土地確權對于抵押意愿具有非常顯著的影響,且抵押意愿也會受到土地流轉、市民化意愿和居住地的顯著影響。因此,接下來我們構造抵押意愿模型,并進行穩健性檢驗。
將公式(2)中的變量按基本回歸結果進行簡化,即可以變形為以下模型:


此時的Xi僅包含土地確權、土地流轉、市民化意愿以及居住地等4個變量。
表4報告了基于公式(3)所建立模型的穩健性檢驗結果。首先,如前所述,在所調研的一些地區,土地確權已經完成,并且已經有了較為成熟的土地流轉市場,所以這些地區的大部分受訪者家庭以及完成了假設命題Ⅰ和假設命題Ⅱ的改革過程,這類農戶更傾向于抵押土地承包經營權。換句話說,已經完成土地確權并且進行了土地流轉的農戶之間的誤差可能存在相關性。因此,方程(7)對其進行了控制,結果所有變量顯著性和符號均未發生改變。同時控制項也顯著為正,這又進一步驗證了假設命題Ⅱ。方程(8)中,我們進一步控制了受訪者的學歷程度,所有變量的顯著性和符號沒有發生變化,同時控制項也顯著為正,表明學歷信息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農戶對于銀行抵押貸款的認知水平,較高的認知水平也就更傾向于進行銀行抵押貸款。我們繼續控制了受訪者的借貸經歷,如方程(9)所示,所有變量顯著性和符號沒有改變。其自身也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這說明,如果之前具有借貸經歷,則其對于銀行貸款的了解程度更高,在遇到資金需求時,也更傾向于進行銀行抵押貸款。

表4穩健性檢驗(probit model)
上述五個重要結論只是定性分析,并沒有得到量化證實。由于probit模型的特殊性,其方程的回歸系數并不能直接看出解釋變量對于被解釋變量的影響程度,而這些只能通過計算各變量的邊際效應得到。為此,表5提供了基于方程(9)的相關邊際效應的模擬計算結果。
如表5第一行所示,在被調查者家里沒有土地對外流轉的情況下,如果進行土地確權,其抵押意愿會提高8.52個百分點。而從第二行中,我們知道在被訪農戶有土地對外流轉的情況下,如果進行了土地確權,其抵押意愿會提高18.20個百分點,這就進一步驗證了上文中的假設命題Ⅰ。這表明已經進行土地流轉后再實行土地確權,農戶的抵押意愿比只進行土地確權而沒有進行土地流轉的高9.68個百分點,換句話說,同時進行土地流轉和土地確權,農戶的抵押意愿將顯著增高。我們將兩個因素反過來考察,即控制土地確權,觀察土地流轉對于抵押意愿的邊際影響,得到了相似的結果,同時進行土地確權和土地流轉時的農戶的抵押意愿比只進行土地流轉而沒有進行土地確權時高8.68(26.09減去17.41)個百分點。
另外,通過比較表5的第二行和第四行我們可以得到,雖然同時進行了土地確權和土地流轉的農民具有更高的抵押意愿,但是兩個項目啟動的順序不同,會使抵押意愿的增加幅度也會不同。表5中的邊際效應表明,先實施土地流轉再進行確權比先實行土地確權再進行流轉對提升抵押意愿的效果弱一點,平均少提升7.89個百分點,這就進一步為上文中的假設命題Ⅱ提供了證據。這是因為土地確權從制度和法律層面上都明晰了農戶對特定土地的承包經營權,并以文本形式進行了確定,這就使得農戶對該項權利(束)及其所帶來的收益有了穩定的預期,而土地流轉僅僅是建立在契約(流轉合約大部分為不完全合約,有的甚至僅是口頭合約)基礎上的權利(束)租賃關系,不存在對該權利(束)的明晰和確定。

表5邊際效應及顯著性——基于方程9
同時,從表5我們還知道,在實行了土地確權和進行了土地流轉后,愿意市民化的農戶的抵押意愿顯著提高7.53個百分點,這就驗證了上文中的假設命題Ⅲ。到此為止,上文中所得到的假設檢驗均得以量化證實。
居住在城鎮里的農戶其抵押意愿也會顯著提高10.56個百分點;具有大專學歷的農民其抵押意愿有13.16%的顯著提高;近五年來有過借貸經歷會使其抵押意愿顯著提高6.72%。
本文通過對天津市農戶的調查發現,僅有24.9%的樣本農戶有意愿參與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進一步構建二元Probit模型分析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意愿的影響因素,發現是否有政府頒發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是否進行了土地流轉是否愿意放棄名下耕地、換取經濟補償;是否愿意取得城鎮戶口以及自身教育程度對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意愿有著顯著的正影響,即政府頒發土地承包經營權證、農民愿意放棄名下耕地,換取經濟補償、進行土地流轉、高學歷以及高市民化意愿都會使農戶參與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的意愿增強;而農民收入和5年內是否具有借款或貸款記錄對農戶參與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的意愿無顯著影響??偨Y為以下三個重要結論:
第一,進行土地確權和土地流轉都會顯著提高農民對于農地的抵押意愿;第二,同時進行了土地確權和土地流轉,則抵押意愿會更高,但是兩個項目啟動的順序不同,會使抵押意愿的增加幅度也會不同。如果旨在提高農戶的抵押意愿,則先實行土地確權再推進土地流轉政策效果會優于先推進土地流轉再實行土地確權;第三,市民化意愿越強烈的農戶,抵押意愿也越高,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貸款業務在農村的推行有其現實需求,但農戶參與這一業務也存在諸多顧慮與制約因素?;谏衔姆治?,我們認為,在土地確權的情況下,大規模的土地流轉可以增加農戶以農地進行抵押貸款的意愿,以獲取資金進行投資和消費,提高農民生活水平。因此,在不斷推行土地流轉以實現農業規?;?、集約化生產的同時,更應該注重對農民土地承包經營權的保護,推行和完善土地確權制度,不能讓農民的承包經營權僅僅停留在口頭上。此外,隨著經濟的發展和城鄉一體化的推進,固有的傳統“城鄉二元經濟體制”亟待被打破,越來越多的農民將不斷涌入城鎮,所以應建立健全社會保障體制,消除城鄉社會保障差距,破除戶籍壁壘,鼓勵從事非農業生產的農民進城落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