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詢師的真實世界

本刊記者_張明蕾

電腦上，《獵場》的劇情播到了嚴楓失憶那段，鄭秋冬決定假扮對方的男朋友陳香，來喚醒她的記憶。程寅忍不住嘆了聲：“這可不專業啊。”在這位專職心理咨詢師看來，國產影視劇中有太多對心理咨詢的誤解。每每看到心理咨詢師被演繹成玄學大師或目無專業倫理的“害人精”，她總忍不住想吐槽。

2012年拿到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證，2018年1月進入湖北東方明見心理健康研究所（以下簡稱東方明見），程寅如今已經是機構心理咨詢中心的負責人。關于心理咨詢師的真實世界，她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講。

入門路漫漫

心理學內涵很豐富，下分許多不同方向。程寅碩士念的發展心理學，要從事心理咨詢工作其實屬于“跨專業就業”。為了實現自己的職業理想，她選修、旁聽臨床與咨詢心理學的專業課，自費參加系統的心理咨詢理論與技能培訓和督導。研二那年，她考取了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證。“那只是一個職業準入資格。”程寅解釋道。

心理咨詢師發展模型把職業成長劃分為6個階段——自發助人者、初學者咨詢師、實習咨詢師、初級咨詢師、成熟咨詢師和專家咨詢師，每一次進階都需要持續的個案時間積累和督導（心理咨詢師通常會在督導師幫助下，檢視自己的個案工作）。

其實程寅的第一份職業是高校教師，教授心理學相關課程。“我們這行，新人直接進入市場生存比較困難，風險也大。”程寅說，當老師是自己衡量后選擇的對專業成長最好的一條路。沒有課的時間，她會去高校心理咨詢中心做兼職，以此積累個案時長和督導時長。

即使是做兼職心理咨詢師，也得經過重重考驗。招聘機構除了考察應聘者的學歷、工作實踐經歷、督導小時數和面試外，還需要通過應聘者以往工作過程的錄音錄像考察其勝任力，或者讓其模擬咨詢一次。程寅遇到的額外考核環節就是模擬咨詢。學校要求她組織一次班級活動，在過程中解決輔導員提出的班級心理訴求，簡單來說就是做一次團體心理輔導。“當時我剛學完團體咨詢課，實操經驗很少。”程寅說，所幸她順利通過了考核。

自己就是工具

昏暗的房間，舒適的躺椅，緩慢低沉的話語，被引導進入潛意識的當事人，影視劇中描述心理咨詢很難繞開的催眠，程寅卻從沒用過。“催眠需要學習專業的技術，是真的，但我不會。”她說，自己是一個人本取向的咨詢師，更多會以咨詢師自身為工具，和當事人建立關系。在每次咨詢過程中，程寅都會把自己放空，全身心和對方情感共振。倘若有兩臺攝影機分別感知自己和當事人，對準自己的那臺會只有一個畫中畫小窗口，所以程寅總是對個案記得很清楚，卻很少有自己當時想法的記憶。

把自己當做工具，需要做到兩個基本點：一是共情，二是無條件積極關注。共情，需要咨詢師借助求助者的言行，深入對方內心去體驗他的思維、情感；無條件積極關注，要求無論求助者的品質、情感和行為怎么樣，咨詢師對其都不做任何評價和要求，并對來訪者表示無條件的溫暖和接納。這聽起來容易，其實非常耗費精力。

程寅目前主要做青少年和兒童個案，和小孩一起工作比成人要累很多。“小孩有時對自己的情感沒有正確認知，需要我把自己當成他各種機體反應的翻譯機，通過對方的外在表現翻譯出他的內在情緒，可能那些情緒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程寅解釋道，“一旦我共情錯了，給他貼錯了標簽，可能會讓孩子對自己產生誤解。”她第一次和4歲的小朋友做共情練習時，兩個小時的情緒“同聲翻譯”直接讓她腦袋宕機。同事和她說話，她沒法立刻回應，直到回家吃完飯，休息了一兩個小時，才逐漸緩過來。好在持續的練習會讓共情能力提升，也越來越“節能”。

無條件積極關注，意味著心理咨詢師在工作中需保持價值中立。程寅在現實生活中很怕碰到啰嗦的人，甚至會主動避開。可如果在咨詢室遇到這樣的當事人，她既不會評價對方行為，也不會強忍自己的感受，而是通過自己的不適，嘗試去理解“是什么讓他習得這樣的人際互動方式？”“這與他現在面臨的難題有什么關系？”，從而幫助對方更好應對。

在程寅的咨詢室里，有這樣一條規則：在不傷害自己和咨詢師的情況下，當事人在咨詢室里想說什么就可以說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有的人來時很拘束，后來會自己去調空調溫度，這就是放松狀態的出現，對于雙方建立關系很有幫助。”程寅說。

生活中的普通人

程寅的微信朋友圈和普通年輕人沒什么不同，除了宣傳下東方明見最近的活動，剩的就是曬曬自己做的美食，新上的插花課成果，之前不忙時還會打卡健身。朋友們和她聊天時也從不在意自己哪個動作會泄露內心真實想法，因為“這是下班時間，我只談感情不聊工作”。

嚴格區分工作和生活的邊界，和朋友們不聊咨詢中的事，不接熟人的個案，是程寅堅持的咨詢倫理準則。做心理咨詢必須在設置好的時空里，不是隨時隨地都能開始。因為要兼做管理工作和參加公益咨詢活動，程寅每周只有周三、周五、周六開放心理咨詢預約，總時數在12個小時左右。心理咨詢的事情，她大多會在這個時間段內解決，私人聯系方式一般也不會給到當事人，除非有高風險心理危機需要持續干預。

程寅說自己腦袋里有很多檔案柜，儲存著她接手過的所有個案。而一旦出了咨詢室，這些檔案柜就會被關閉，所有因共情產生的情緒也會被留在那個空間里。她知道那些情緒和難題是當事人的，而不是自己生活中需要解決的。如果檔案柜空間不夠，她會參加理論學習，尋求督導師或個人體驗師的幫助。

在程寅心中，做一名心理咨詢師是她不會更改的職業目標，而看著當事人變得明朗、有力量，則是她永不枯竭的職業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