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取銀行保理融資款項行為不應以貸款詐騙論處

郭文政

湖南株洲市委黨校，湖南 株洲 412000

如何認定貸款詐騙罪？《刑法》第一百九十三條規定，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詐騙銀行或者其它金融機構的貸款，數額較大的，以貸款詐騙罪定罪量刑。也就是說，本罪針對的一定是特定客體“貸款”，侵犯的客體除了“銀行或其它金融機構的貨幣資金所有權”外，還侵犯了貸款金融管理秩序。貸款詐騙罪與一般詐騙罪的區別在于，詐騙所侵犯的客體是否具有特定性。沒有特定性的為一般詐騙，屬于侵犯財產犯罪。而有客體為特定貸款時構成貸款詐騙，屬于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行為。“貸款詐騙與其他詐騙不同之處，主要在于貸款詐騙是屬于擾亂借貸秩序的行為，并侵犯公私財產所有權。”［1］。司法實務認定貸款詐騙的，強調需要認定“以欺詐手段”、“非法占有目的”，“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等行為獲取貸款。可以確定，判斷是否構成貸款詐騙罪，其特定標的物性質應當判斷為“貸款”。

一、保理融資不是貸款資金

根據1996年8月1日實施的《貸款通則》“本通則中所稱貸款系指貸款人對借款人提供的并按約定的利率和期限還本付息的貨幣資金”。貸款行為是指作為貸款人的銀行或者其它金融機構，借支貨幣資金給借款人，并由貸款人還本付息的金融服務行為。貸款業務是我國金融機構的一項基本金融業務，國家對社會經濟活動中的貸款行為進行必要的嚴格規范，對金融機構的貸款業務實行嚴格的管理、審批制度，這是國家貸款管理制度。《中國人民銀行法》、《商業銀行法》、《借款合同條例》對此均有規定。貸款，必須是特定機構銀行借支貨幣給借款人的金融業務行為。

（一）民事上的貸款與一般借款行為的區別與聯系。2020年5月28日通過的《民法典》第六百六十七條規定的借款合同，是指借款人向貸款人借款，到期歸還借款并支付利息的合同法律行為。這個規定從根本上界定了借款行為的一般屬性。這與此前《合同法》規定是一樣的。《合同法》第十二章 借款合同 第一百九十六條“借款合同是借款人向貸款人借款，到期返還借款并支付利息的合同。”。關于借款行為應當存在的特殊屬性，《民事案件案由規定》“89、借款合同糾紛（1）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將借款合同細分為七類本級案由，其中金融借款合同糾紛為第一類本級立案案由，這種案由最為常見就是金融貸款合同糾紛。保理融資合同糾紛并不在其中。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商事審判工作中的若干具體問題》的說明，保理合同的案由，保理合同案件屬于新型案件。《合同法》未就保理合同作出專門規定，其屬于無名合同，加之現行的案由規定中尚無“保理合同”的專門案由，所以一般采用其它合同糾紛處理。當然，相當多的判例以借款合同糾紛立案，原因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印發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定》的通知》“第一審法院立案時應當根據當事人訴爭法律關系的性質，首先應適用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定》列出的第四級案由；第四級案由沒有規定的，適用相應的第三級案由；第三級案由中沒有規定的，適用相應的第二級案由；第二級案由沒有規定的，適用相應的第一級案由…”。因此，在處理無名合同時，使用上一級案由是一個可行的做法，但并不是一個符合規范的做法。因為保理融資行為本身是一個復雜的商事過程，它不是借款行為，而是有特定含義的綜合行為。而且，由于保理融資的本身運行規律，很多提供融資款項的主體，會利用資本優勢，形成許多與規范保理不一致的合同。但不論保理合同如何變化，終究保理行為在民事案由上區別于貸款行為；保理合同糾紛，不是金融借款合同糾紛［2］。保理融資行為與貸款融資行為不是同一類法律行為。

（二）保理融資行為與貸款融資行為的區別。關于保理的規定，國際性的規定比較成熟，但不是一國法律，而是國際法范疇。唯一的國際保理公約是由羅馬國際統一私法協會制訂的《國際保理公約》，享有國際保理條款制定權的是國際保理聯合會，其制訂的叫做《國際保理聯合會國際保理通則》。《國際保理公約》明確保理合同是指供應商與保理商之間所簽訂的資金融通行為的合同。我國將保理按經營機構劃分，可分為銀行保理和商業保理兩種。銀行保理業務，根據《商業銀行保理業務管理暫行辦法》（2014年4月3日，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令2014年第5號公布）第六條的規定保理業務是以債權人轉讓其應收賬款，包括應收賬款催收、管理、壞賬擔保及融資于一體的綜合性資金融通行為。商業保理沒有法律法規規定。根據《商務部關于商業保理試點有關工作的通知》商資函〔2012〕419號令第一條規定了試點內容。具體包括設立商業保理公司，為企業提供貿易融資融通、銷售分戶賬管理服務、客戶資信調查與評估服務、應收賬款管理與催收服務、信用風險擔保服務。本次《民法典》用了九條對保理合同進行規制，其中第七百六十一條規定“保理合同是應收賬款債權人將現有的或者將有的應收賬款轉讓給保理人，保理人提供資金融通，應收賬款管理或者催收、應收賬款債務人付款擔保等服務的合同”，將保理合同由無名合同確定為有名合同。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規定》應當增加一個借款合同項下的四級案由“保理合同糾紛”。由此可以看出，保理合同糾紛屬于借款合同糾紛下的，與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平行的民事案由。法律的明確規定，強化了保理合同糾紛與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是兩個不同類型的民事行為，基于保理合同形成的融資，不屬于金融借款形成的貸款。

（三）保理行為的特征性規定。《民法典》第七百六十九條規定“本章沒有規定的，適用本編第六章債權轉讓的有關規定”，這個條款的設計，從保理合同的基礎性內容中，抽象出來保理的實質，更加接近債權轉讓。雖然保理有追索權和無追索權的區別，但有無追索權，不改變其以轉讓債權為基礎的法律特征。保理，完全與金融借款行為區別開來了。由此，從民事法律行為的性質分析，保理融資不是貸款融資，二者在民事關系上分屬不同的法律關系。而刑事案件裁判時的定罪，應當以法律關系為基礎，來確定是構成此罪還是彼罪。

二、行政規章不是判斷銀行保理融資是否屬于貸款的依據

司法機關在刑事實務中，通常會因為保理融資行為的保理人是銀行，考量《商業銀行保理業務管理暫行辦法》第三十一條“當發生買方信用風險，保理銀行履行墊付款義務后，應當將墊款計入表內，列為不良貸款進行管理”的規定，認為銀行保理融資“應當”列為“不良貸款”，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已經通過行政法規規制的方式，確認為貸款。不論買方信用風險，還是賣方信用風險，偽造交易關系、偽造交易內容、偽造債權內容、虛開稅務發票等騙取銀行保理融資款項的行為，均應當認定為貸款詐騙罪。

這種觀點是不能成立的。這條規定是要求銀行內部如何處理記賬的，是從金融機構的管理角度來說的。本條“墊款”的表述，也清楚地表達了區別于“貸款”的定位。“墊款”的表述，金融管理機構對于銀行保理融資款項的性質是確定的是“墊款”，而不是“貸款”。列為“不良貸款”是管理機構在形成風險時的處理模式——管理機構要按“不良貸款”完成金融管理，并不是做出“墊款”是否是“貸款”判斷。而且，從《商業銀行保理業務管理暫行辦法》的性質來看，這是一個管理性部門規章。管理性規章的最大特點是，是管理部門在內部認定時的依據，其目的是維護行業的管理利益。所謂管理利益，是指管理者為便利于管理而要求行業采用的規范和標準。而刑事法律關系，是依據法律定罪量刑，不是根據部門管理規章。

從上述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偽造交易關系、偽造交易內容、偽造債權內容、虛開稅務發票等虛構保理合同的基礎合同、或者虛構債權等騙取銀行保理融資，不是銀行貸款融資，不構成貸款詐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