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述《民法典》之債務加入制度

張 娜

北京財貿職業學院，北京 100025

債務加入，又稱并存的債務承擔，是指第三人加入到既存的債務關系中，與債務人就其債務對債權人負連帶之債①。

2019年5月28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審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首次將債務加入作為一項民事法律制度加以確認，為民事經濟活動和司法實踐提供了明確的指引。

一、《民法典》關于債務加入制度的規定

《民法典》第552條規定，第三人與債務人約定加入債務并通知債權人，或者第三人向債權人表示愿意加入債務，債權人未在合理期限內明確拒絕的，債權人可以請求第三人在其愿意承擔的債務范圍內和債務人承擔連帶債務。②

（一）債務加入的前提。（1）債務具有可轉移性。可轉移性是債務加入的重要基礎。如果債務具有人身專屬性，不能由他人分擔履行，則無法構成債務加入。（2）債務關系合法有效。債務加入是原有債務關系中加入新的主體，如其債務本身就依法無效，即不存在第三人可履行的義務，則債務加入也無法成立。

（二）債務加入的要件。（1）第三人加入債務的意思表示。這里包括兩種情形：其一、與債務人約定加入債務之后，第三人通知債權人；其二、第三人直接向債權人表示加入到債務中。這里的意思表示均為明示。（2）債權人同意第三人加入債務。無論是明確表示同意還是合理期限內未明確拒絕，均視為債權人同意。

（三）債務加入的效力。（1）原債務人不退出債務。如第三人加入債務后，債務人退出債務，則屬于債務的轉移，而非債務加入。（2）第三人在承擔范圍內與原債務人承擔連帶責任。這里注意區別于保證行為引發的連帶責任。保證人義務是相對于主債務履行義務的從義務，而債務加入后，第三人的履行義務則與債務人是同樣的主債務履行義務。

二、立法前的探索

其實，在債務加入制度被寫入《民法典》前，其實際早已在經濟活動中被廣泛使用。與之相應的，一些法律性文件及司法裁判中均對此有所涉及。

（一）法律性文件

1.在《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討論紀要（一）》（2005年9月26日）中，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債務加入的定義進行了明確的概括，將債務加入歸納為三種第三人承諾加入債務但同時不免除債務人履約義務的情形：（1）第三人與債權人、債務人達成三方協議；（2）第三人與債權人達成雙方協議；（3）第三人向債權人進行的單方承諾。

2.在《關于審理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件若干疑難問題的解答》（2013年12月19日）中，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列舉了租賃合同訂立后，承租人以租賃房屋為經營場所設立企業并實際使用房屋，出租人追究承租人和實際使用房屋的企業承擔連帶責任時，認定企業存在債務加入的三種情形，即（1）實際使用房屋的企業同意負擔承租人欠付租金等合同債務；（2）實際使用房屋的企業以自己名義繳納租金；（3）實際使用房屋的企業有履行租賃合同義務行為的，如與出租人進行債務對賬清算等。

3.在《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2019年11月8日）中，最高人民法院發布對法定代表人以公司名義進行債務加入的情形及效力問題進行了規范。

（二）典型案例

1.【案號：（2010）民提字第153號】（公報案例）

在最高人民法院審理的廣東達寶物業公司與廣東中岱集團公司、廣東中岱電訊公司、廣州市中珊實業公司股權轉讓合作糾紛一案中確認了債務加入與債務轉移的界限。（1）債務人退出債務關系需要有明確的證據證明才能認定為債務轉移，否則有且僅有第三人承諾向債權人承擔債務，也應當認定為是債務加入。（2）第三人加入債務并不需要債務人同意，也不一定需要債權人明示的同意，只要債權人不存在明確反對或以行為明確反對，一般也可以認定為債務加入。

本案中，中岱集團公司曾先后兩次在承諾書中向達寶公司明確表示愿意替中岱電訊公司償還債務，并且在2006年6月9日即第二次出具的承諾書中還對其愿意承擔的債務范圍進行了明確，包括：達寶公司繳納的土地出讓金即轉讓款3000萬元以及達寶公司與中岱電訊公司所簽訂的資金費用。除此之外，在接受中岱集團公司加入債務意思表示的同時，達寶公司從未表示放棄追究中岱電訊公司、中珊公司的相關責任。因此，本案中，中岱集團公司的行為應當認定為債務加入，作為第三人其應當嚴格依據合同約定向達寶公司承擔包括退款3000萬元及賠償預期利益損失的相關責任。

2.【案號：（2013）民一終字第117號】（經典案例）

在最高人民法院審理的浙江圣華集團公司與安徽環球房地產公司、浙江環球集團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中提出了對債務加入與見證的認定思路。

本案中，涉案工程的當事人雙方雖為浙江圣華集團公司與安徽環球房地產公司，且合同履行也主要發生在圣華集團公司與安徽環球房地產公司之間，但是其后，浙江環球集團公司和安徽環球房地產公司卻共同與圣華建設公司簽訂了《補充協議》，前兩者為并列甲方，后者為乙方。三方均在協議上加蓋了公司公章。再后來，浙江環球集團公司的董事長還與圣華建設公司施工負責人又簽署了《備忘錄》，就案涉工程中某一標段的有關內容（包括：竣工驗收合格時間、決算時間、竣工資料移交時間以及工程結算款的支付等）形成了一致意見。

二審法院在審理中認為：雖然環球集團公司辯稱蓋公章的行為是為了見證協議簽訂，其沒有承擔工程款支付義務的意思表示。但其卻在簽署補充協議時沒有任何有關見證意思表示的文字描述。且對于浙江環球集團公司和安徽環球房產公司共同并排在該協議的甲方位置上加蓋公章，環球集團公司和環球房產公司也未能作出合理解釋。綜上可以判斷出，浙江環球集團公司作為安徽環球房產公司的母公司，其一，確實參與子公司即安徽環球房產公司與浙江圣華建設公司的有關工程款項支付結算事項的協商；其二，其確實以自己的行為示明其有加入償還工程款項的意思表示。因此，屬于典型的債務加入，據此浙江環球集團公司依約承擔相應責任。

3.【案號：（2019）最高法民終1178號】

最高人民法院在審理瑞安中華匯地產有限公司、北京中天宏業房地產咨詢有限責任公司合同糾紛中，確定了債務加入須以第三人明示加入為構成要件。

從涉案合同約定內容看，雖然在《五方協議》的多個條款中，當事人在合同中約定了承擔連帶責任，但在無確實充分的證據證明中天宏業公司已作出“債務加入”的明確意思表示的情況下，不能將連帶責任的約定理解為是對中天宏業公司債務加入的約定，更不能據此認定中天宏業公司應承擔“債務加入”的并存債務責任。而從合同簽訂后履約行為分析，雙方主體后續又簽訂了《諒解備忘錄》和《款項償付協議》，在這兩份文件中均明確了《五方協議》中約定的連帶責任實際為連帶責任保證。

一般而言，在債務加入中，第三人一方面承諾由其履行債務人的債務，另一方面債務人的履行義務也并不免除，即這是一種并存的債務承擔方式。針對內容完全一致的債務，第三人與債務人作為債務償還共同主體的地位是同等的。因此，債務加入中的“連帶責任”沒有主從責任之分，而保證責任與之截然不同。依照《擔保法》之規定：保證是保證人與債權人約定，當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時，保證人按照約定履行債務或者承擔責任的行為，當主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時，保證人才按照約定履行債務或者承擔責任。且主從債務責任分明，即使在連帶責任保證中，保證人承擔的亦僅是從債務義務，保證債務與主債務內容不一定完全一致。由此可見，第三人承諾履行債務的意思表示究竟是債務加入還是保證“往往直接決定著第三人責任的有無以及大小，因為二者在法律效果上存在重大差異”③。第三人的債務加入不僅對債務承擔本身的穩定性影響很大，而且承擔的債務責任也較之連帶責任保證要加重許多。因此，債務加入必須是第三人明確的意思表示，包括雙方進行明確的合同約定或者單方進行明確的承諾等等，否則不能認定構成債務加入。如果第三人只是愿意作為保證人為原債務關系的債務作出某種擔保，則應當認定為第三人承擔連帶責任保證，而非承擔并存債務的“連帶責任”。

注釋：

①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二庭編著.〈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理解與適用［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9.12.

②《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2021年1月1日生效.

③關于債務加入與保證在法律效果上的區別［J］.朱奕奕.并存的債務承擔之認定——以其與保證之區分為討論核心.東方法學，2016（3）：48-53；王吉中.債務加入與保證之辨析——從差異比較、意思表示解釋與法律適用出發［J］.研究生法學，2015（6）：5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