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政 曹楊悅 楊 新
《孫子兵法》和毛澤東軍事思想中都蘊含著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是我們認識戰爭與戰略問題的科學思維方式。認識二者的內在聯系與繼承發展關系,有助于我們優化戰略思維方式和提升戰略思維能力。
所謂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即把戰爭問題、軍事問題及各種競爭性問題看成復雜的大系統,從整體性、層次性、結構性、功能性和動態性等方面加以綜合分析并得出制勝規律和進行科學決策的軍事戰略思維方式。[1]古老的《孫子兵法》和當代軍事家、戰略家毛澤東的軍事理論與實踐,都體現了系統分析軍事思維方式。
戰爭勝負是由各種因素綜合決定的,因而分析戰爭問題,把握戰爭規律與指導規律并科學決策和進行正確的戰略指導,必須科學地系統分析戰爭中的各種因素。
應當系統分析哪些因素呢?《孫子兵法·計篇》強調:“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故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孫子這段話強調的“經五事”即綜合分析敵我雙方“道、天、地、將、法”五個方面的情況,“校七計”即精確比較敵我雙方“主、將、天地、法令、兵眾、士卒、賞罰”七個方面哪一方面更具有優勢,從而“索其情”,即得出戰爭雙方誰勝誰敗的規律性認識。
如何科學地系統分析“五事七計”呢?《孫子兵法·形篇》強調:“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孫子這段話強調的是影響和決定戰爭勝負的五個方面及其關系,即:度產生于土地的廣狹,土地幅員廣闊與否決定物資的多少,軍賦的多寡決定兵員的數量,兵員的數量決定部隊的戰斗力強弱,部隊的戰斗力強弱決定戰爭勝負的優劣。
綜合而言,“五事七計”強調的是戰爭勝負因素的綜合對比分析,構建了運用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分析制勝因素的評估體系,而“度、量、數、稱、勝”強調的是上述評估體系的量化指標和精確分析的步驟與方法,因而共同構成了《孫子兵法》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為人們科學認識戰爭規律和戰爭指導規律提供了科學的軍事戰略思維方式。故孫子認為,“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吾以此知勝負矣”,即明白了戰爭的勝負規律;按照“度、量、數、稱、勝”進行系統評估,從精確的數量分析對比中,即可知“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的戰爭指導規律。《孫子兵法》構建的這一系統分析軍事思維方式,為后世兵家和政治家們科學認識戰爭規律和戰爭指導規律、進行戰略指導,提供了科學的軍事戰略思維方式。
抗日戰爭爆發10 個月后,毛澤東在延安的《論持久戰》演講中,運用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科學揭示了抗日戰爭的基本規律和指導規律。
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闡明了中日戰爭敵我雙方之間相互矛盾的四個基本特點:第一,日本是強國,中國是弱國;第二,日本戰爭的退步性,中國戰爭的進步性;第三,日本是小國,中國是大國;第四,日本失道寡助,中國得道多助。毛澤東深入分析了這四個相互矛盾的基本特點的本質規定性后認為:第一個特點,即日本是強國,中國是弱國,敵強我弱的特點決定了中國不可能迅速戰勝日本,抗日戰爭必然是持久戰,速勝論是不對的;但是第二個特點即日本戰爭的退步性,中國戰爭的進步性,這個特點又決定了中國必勝、日本必敗,亡國論也是不對的;第三個特點即日本是小國,中國是大國,日本支持不了長期戰爭,而中國則可以支持長期的戰爭,這個特點說明日本最終必敗,中國最終必勝,妥協論也是不對的;第四個特點,日本失道寡助,中國得道多助,這一特點也決定了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是屬于中國的。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系統深入地分析了中日雙方相互矛盾的四個特點及其本質的規定性后,得出了抗日戰爭的基本規律——中國必勝、日本必敗。抗日戰爭的基本指導規律——抗日戰爭是持久戰。
中國抗日戰爭的勝利,充分證明了毛澤東提出和運用的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的科學性與真理價值。這一分析戰爭規律和戰爭指導規律的思維方式,可以概括為“抓戰爭矛盾特點—分析戰爭規律—找戰爭指導規律”的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與《孫子兵法》中提出的“五事七計”“度、量、數、稱、勝”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
毛澤東在延安指導中國革命戰爭期間,系統地學習和研究過《孫子兵法》,在總結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和思考論述抗日戰爭的戰略戰術問題中,對《孫子兵法》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既有繼承,又有發展和運用。
毛澤東在總結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時強調,戰爭或軍事問題說到底是力量的競賽,“戰爭的勝負,主要地決定于作戰雙方的軍事、政治、經濟、自然諸條件”[2]。毛澤東的這一認識,與孫子提出的“五事七計”戰略思維框架是一致的,但又有豐富和發展。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分析上述四個中日戰爭相互矛盾的基本特點時指出:“這些特點,規定了和規定著雙方一切政治上的政策和軍事上的戰略戰術,規定了和規定著戰爭的持久性和最后的勝利屬于中國而不屬于日本。戰爭就是這些特點的比賽。這些特點在戰爭過程中將各依其本性發生變化,一切東西就都從這里發生出來。”[3]毛澤東的這一認識,就是《孫子兵法》強調的“五事七計”系統分析,但“戰爭相互矛盾的基本特點”所包含的戰略思維框架,遠比“五事七計”更加廣泛和深刻,也更加容易被指揮員把握。
孫子提出的系統分析方法,主要是對敵我雙方宏觀的、靜態的情況的把握,而對戰場上瞬息萬變的動態情況的分析,則強調運用間諜獲取情報,運用“相敵三十二法”等方法進行直覺判斷或矛盾分析,因而孫子的系統分析方法僅適用于宏觀層面而不適用于微觀層面。毛澤東在指導中國革命戰爭和抗日戰爭中,發展了孫子提出的系統分析方法。
毛澤東對抗日戰爭規律的分析中,不但具體地系統分析了中日雙方相互矛盾的特點及其本質的規定性,還對系統分析方法提出了要求:“這些特點是事實上存在的,不是虛造騙人的;是戰爭的全部要素,不是殘缺不全的片段;是貫徹于雙方一切大小問題和一切作戰階段之中的,不是可有可無的。觀察中日戰爭如果忘記了這些特點,那就必然弄錯;即使某些意見一時有人相信,似乎不錯,但戰爭的經過必將證明它們是錯的。”[4]毛澤東這一論述,顯然是運用了孫子提出的“度、量、數、稱、勝”系統分析方法,但對孫子提出的這一戰略思維方式有重大發展,因為毛澤東的這些要求概括起來就是:一是我們分析的戰爭特點必須是真實的,不是主觀臆想的;二是特點是貫穿于全過程的,不是有時起作用,有時又不起作用的;三是特點是全面的,而不是片面的,也不能只取對自己有利的特點來分析;四是要看全部矛盾的特點如何向其各自的對立面轉化,不能靜態分析,要動態把握。
為什么其他人根據中日戰爭這些特點卻得出了亡國論或速勝論的觀點呢?毛澤東認為他們沒有進行全面的綜合的分析,沒有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亡國論者只看到了日本是強國、中國是弱國這個特點,所以得出了中國會亡國的結論;而速勝論者恰恰忽略了日本是強國中國是弱國這個特點,只看到了中國是大國日本是小國這個特點。毛澤東則全面分析了中日戰爭四個相互矛盾的基本特點,認為日本的特點是一長三短,即日本只有強國這一個長處,卻有小國、戰爭的非正義性和失道寡助三個弱點,而中國正好相反,中國是一短三長,即中國的特點是只有弱國這一個短處,但有大國、戰爭的正義性和得道多助三個長處。所以日本的一長三短和中國的三長一短等相互矛盾的特點,各自依照其本性而發展,最終決定了中日戰爭的基本規律是日本必敗,中國必勝,中國必須堅持持久戰才能打敗日本。
從方法論上看,毛澤東強調和運用的系統分析方法,我們可以稱之為“抓特點—分析規律—抓指導規律”,遠比孫子提出的“度、量、數、稱、勝”系統分析方法更具有科學性和易操作性。抓特點,就是要抓住戰爭雙方貫徹始終的、真實的而不是臆想的、不是可有可無的,是起決定性作用的那些相互矛盾的特點作為戰略思維活動的分析材料;分析規律,就是看相互矛盾的基本特點的內在規定性和發展趨勢所決定的戰爭發展趨勢;抓指導規律,就是根據戰爭規律,發揮主觀能動性找到可贏、有效、可靠的戰略戰術,從而推動戰爭進程向不利于敵人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發展。毛澤東這一系統分析方法,不但適用于認識戰爭的總體規律,也適用于分析戰役戰斗的特點規律和指導規律。
運用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科學認識戰爭規律和指導規律,還不能解決戰爭指導的全部問題。要贏得戰爭的勝利,還要解決能動地駕馭戰爭的系統思維方法問題,把戰爭勝利的可能性轉變為現實的勝利。《孫子兵法》雖然提出了“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等科學的戰爭指導方法,但是還沒有形成能動地駕馭戰爭的系統思維方法。毛澤東繼承了孫子的戰爭指導思想,科學地提出了能動地駕馭戰爭的系統思維方法。
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強調:“戰爭的勝負,固然決定于雙方軍事、政治、經濟、地理、戰爭性質、國際援助諸條件,然而不僅僅決定于這些;僅有這些,還只是有了勝負的可能性,它本身沒有分勝負。要分勝負,還須加上主觀的努力,這就是指導戰爭和實行戰爭,這就是戰爭中的自覺的能動性。”[5]毛澤東強調發揮自覺的能動性來改變戰爭雙方相互矛盾的特點的性質和對比態勢,通過矛盾轉換而使自己擺脫劣勢轉為優勢的認識,深刻地揭示了孫子所強調的如何在戰略上“因敵制勝”能動駕馭戰爭的實現途徑與方法。
如何能動地駕馭戰爭呢?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從方法論角度概括為三句話:“熟識敵我各方面的情況,找出其行動規律,并且應用這些規律于自己的行動。”[6]“熟識情況—找出規律—應用規律于行動”這一能動駕馭戰爭的“三部曲”,正是“因敵制勝”的系統思維方法論,不但在爭取整個戰爭的勝利的進程中要運用這一方法,在爭取每個戰役戰斗的勝利過程中,也要科學運用這一方法。
綜合而言,《孫子兵法》提出的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以及毛澤東對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的繼承和發展,是把握制勝規律并制定正確戰略決策和進行科學的戰略指導的根本軍事戰略思維方式。把握了二者的實質和繼承發展問題,有助于我們科學運用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來認識戰略問題和進行戰略指導。
《孫子兵法》和毛澤東提出與運用的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既各有其特點和內涵,也有著內在的繼承發展關系,都是科學決策和進行正確的戰略指導的根本戰略思維方式。其現實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分析和認識新時代的各種戰略問題,需要科學的戰略思維方式。戰略思維方式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或特定的群體及個體,在一定時期內思考戰略問題所體現出來的相對穩定的思維結構、思維方法、思維習慣、思維程序、思維路徑、思維品質、思維藝術等構成的運行模式的總和。科學的戰略思維方式,能夠為我們認識戰略問題和把握規律提供比較穩定的認知模式。
雖然《孫子兵法》誕生兩千五百多年了,毛澤東軍事思想產生、形成和成熟也已經幾十年了,但兩者理性的光輝永遠不會被世人忽視。雖然《孫子兵法》和毛澤東軍事思想揭示的是認識戰爭和軍事問題的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但戰爭問題、軍事問題和其他各種競爭性戰略問題一樣,都是復雜的大系統,把握其規律與指導規律從而科學決策并進行主觀符合客觀實際的戰略指導,都必須運用系統分析戰略思維方式。《孫子兵法》和毛澤東揭示與運用的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已經積淀和內化為中國特色的戰略文化傳統,外化為我們認識戰略問題的科學戰略思維方式。我們在新時代必須繼承這一戰略文化傳統,并結合系統科學、各種新興哲學及方法學和黨的創新理論成果加以創新,才能優化和重構認識新時代各種戰略問題的系統分析戰略思維方式。
早在2003年,習近平就發表文章強調:“要有世界眼光和戰略思維”“要努力增強總攬全局的能力,放眼全局謀一域,把握形勢謀大事”。黨的十八大后,習近平總書記在各種場合都特別強調提升黨員、干部的戰略思維。由此可見,戰略思維是共產黨員和領導干部必備的重要能力和素養。培養戰略思維能力,離不開科學的戰略思維理論的指導。《孫子兵法》既是中國古代保存下來的最早的戰爭與戰略理論著作,也是科學的戰略思維理論著作。毛澤東是當之無愧的戰略思維大師,其科學的軍事戰略思維實踐與理論的時代價值,已經被中國革命戰爭實踐和國防建設實踐證明。我們學習戰略思維理論和提高戰略思維能力,必須向《孫子兵法》和毛澤東學習戰略思維。
一般而言,戰略思維理論包括戰略思維觀、戰略思維方式、戰略思維方法、戰略思維能力、戰略思維品質、戰略思維原則、戰略思維藝術等方面,本文分析的《孫子兵法》和毛澤東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是軍事戰略思維理論的重要內容,是學習與提升戰略思維的鮮活學習材料。我們既要從《孫子兵法》和毛澤東的軍事與哲學著作中系統學習軍事戰略思維理論,也要結合中國古代軍事實踐和毛澤東的軍事戰略思維實踐,重點學習和掌握系統分析軍事戰略思維方式,從而在優化和重構系統分析戰略思維方式中提升我們的戰略思維能力與素養。
【注釋】
[1]參見楊新編著《悅讀< 孫子兵法>》,航空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第157 頁。
[2]《毛澤東選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82 頁。
[3]《毛澤東選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50 頁。
[4]《毛澤東選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50 頁。
[5]《毛澤東選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78 頁。
[6]《毛澤東選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78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