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作為國際商事調解發展的里程碑,《新加坡調解公約》旨在構建一項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跨境執行機制,從而促進國際經濟貿易的和諧發展。中國是《新加坡調解公約》的創約國和首批簽署國,為公約的最終形成貢獻了“中國智慧”。及時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將對國內商事調解的發展、營商環境的優化、“一帶一路”的建設,以及爭端解決話語權的提升產生積極意義。學術界和司法界對過早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也表示了一些擔憂,提出了國內商事調解準備不充分,虛假調解將沖擊司法權威,以及徒增法院司法執行壓力等質疑。對此,我國應在正式批準公約之前,從制定商事調解法律、激活商事調解市場、健全協議執行機制等方面做出回應,以此保證《新加坡調解公約》的精準落地。
關鍵詞:新加坡調解公約;商事調解、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強制執行
中圖分類號:DF529;D92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148X(2020)08-0129-09
作者簡介:段明(1991-),男,江西贛州人,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博士后/講師,研究方向:民商事糾紛解決。
基金項目:中國博士后基金項目“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在中國法院的審查與執行研究”,項目編號:2020M670561;湖南省教育廳項目“《新加坡調解公約》下我國商事調解制度的困境與應對”,項目編號:19K092。
一、問題的提出
縱觀國際法的變遷史,法律的全球化總是在經濟全球化的發展進程中不斷加強和凸顯。《聯合國關于國際商事調解和解協議公約》(簡稱《新加調解坡公約》①)的生效,再次向世界證明了經濟全球化對法律全球化的引領作用。作為多邊主義與國際合作的典范,《新加坡調解公約》是近年來國際商事領域最為重大的事件,被譽為國際商事調解發展的里程碑。正如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所言,《新加坡調解公約》彌補了國際商事爭議解決強制執行框架中“缺失的第三塊”。自此以后,《新加坡調解公約》將與《承認及執行外國仲裁裁決公約》及海牙《選擇法院協議公約》共同構成國際商事爭端解決領域的“三駕馬車”[1]。《新加坡調解公約》在序言中開宗明義,公約的最終目的在于促進國際經濟關系的和諧發展。而實現這一目的的關鍵條款,就是針對調解所產生的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公約確立了一種可被不同的國家所普遍接受的執行機制。此即意味著,經由國際商事調解達成的“和解協議”從此具有跨國執行力,可在締約國內獲得有效執行。而和解協議跨國執行力的賦予,無疑將對國際商事調解的發展帶來革命性的影響。
中國代表團全程參與了《新加坡調解公約》的起草與磋商,并于2019年8月7日正式簽署《新加坡調解公約》。作為公約的創約國和首批簽署國之一,《新加坡調解公約》對于中國這樣崇尚調解的國度而言,尤為意義非凡。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締結條約程序法》的相關規定,中國政府雖已簽署《新加坡調解公約》,但只有國務院提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決定批準之后,該公約方能對中國具有真正的法律約束力②。也正因如此,中國還將面臨是否批準、何時批準的現實問題。而在此之前,無論是理論界還是實務界需要做的工作,首先就要分析評估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將對中國產生什么樣的沖擊和影響,以及該如何回應這些沖擊和挑戰?目前這些疑難問題正困擾著我們的決策層,以及法律實務部門。雖然國內已有部分學者圍繞這些問題作了初步探討,但諸多探討還主要停留在宏觀層面,難以精準回應這些問題。鑒于此,本文擬客觀分析《新加坡調解公約》對我國的積極意義,同時評估公約對我國內法律制度的沖擊與影響,理性回應學界關于加入公約的質疑,進而提出相應對策,以促進該公約在國內的適用和實施。
二、中國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的積極意義
《新加坡調解公約》共有16條,其主要內容包括公約的適用范圍、和解協議的定義、申請執行和解協議的要求以及拒絕準予執行和解協議的情形等。根據公約規定,只要是符合公約規定的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即可在締約國的主管機關獲得執行。這就使得以往不具跨國執行力的和解協議,從此成為有“牙齒”的法律,這將極大地促進國際商事調解在國際商事爭端解決領域的運用和推廣。中國政府代表團在參與公約制定時,提出了許多修改建議并獲得認可,為公約的制定提供了“中國智慧”。客觀而言,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將產生以下幾個方面的積極意義:
(一)促進商事調解的發展
正式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對于中國而言,最為直接的積極意義就是推動我國商事調解制度的發展。長期以來,調解雖然在我國社會矛盾糾紛化解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但其中作用最大的主要還是人民調解。與人民調解相比,我國商事調解的發展仍顯得十分滯后。尤其是與歐美發達國家的商事調解發展相比,我國商事調解發展尚處于萌芽的初級階段。而此次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無疑能夠成為我國商事調解發展的重要契機,勢必倒逼我國商事調解的發展和完善。
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對我國商事調解發展的促進作用,主要體現在:一是倒逼國內盡快完善商事調解的基本法律制度,推動商事調解的立法進程和制度建設;二是推動我國國際商事調解人才的培養,彌補目前的人才空缺;三是引領我國商事調解組織的建設,加快形成國內的商事調解市場;四是更新國內商事調解的基本理念,促進國內商事調解程序規則與技術標準的形成。由此可見,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對于我國目前正積極推動商事調解的發展而言,是恰逢其時。
(二)優化中國的營商環境
營商環境的優劣關乎各國的經濟競爭力,優化營商環境因此成為近年來中央政府高度重視的問題,國務院也于2019年10月審議通過了《優化營商環境條例》。長期以來,由于商事爭議司法解決效率的不足,加之司法過程的不透明,不僅導致我國營商環境頗受負面評價,同時也讓我國民商事司法體系常受國外輿論詬病。因此,完善商事爭議解決機制,不僅成為優化我國營商環境的重要內容,也是我國法治建設和司法改革的重要任務。
根據世界銀行的《營商環境報告》的評價指標,其中“糾紛調解指數”是衡量各經濟體營商環境的基本指標之一[2]。此次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無疑將有效提升我國商事爭議解決領域的“糾紛調解指數”,從而有效提升我國營商環境。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加入公約意味著運用商事調解解決商事糾紛將比以往更具確定性,和解協議具有了強制執行力的保障,從而給商事主體帶來更多的“安全感”。商事主體自然會更加愿意選擇商事調解解決爭議,這無疑將提高國內商事領域“糾紛調解指數”。其二,與訴訟或者仲裁相比,商事調解的核心優勢在于其能夠在有效解決爭議的同時,維持當事人之間的友好合作關系。通常來說,運用訴訟或者仲裁在解決商事糾紛,具有濃厚的辨是非、爭輸贏的色彩,雙方當事人往往是“針尖對麥芒”式的互相對抗,這樣非常容易損害雙方當事人的友好關系,從而導致合作關系的中斷。而商事調解則不同,其尋求的是雙方利益最大化的解決方案,秉持的是和氣生財的“雙贏思維”,比較有利于維持和彌合雙方當事人的友好合作關系。商事調解因此素有“朋友之間的正義” 之稱,其不僅有利于整個營商環境的優化,也將進一步促進國際商業往來。由此,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將推動商事調解在國內商事爭議解決中的運用,同時優化國內的營商環境,提升我國的經濟競爭能力。
(三)促進“一帶一路”的建設
共建“一帶一路”是中國政府在新形勢下擴大全方位開放的重要舉措,也是讓更多國家共享發展機遇和成果,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平臺。其中,完備有效的爭端解決機制是“一帶一路”建設順利實施的重要保障,中國政府為此專門出臺了《關于建立“一帶一路”國際商事爭端解決機制和機構的意見》。該意見提出要完善相關組織、程序和規則,充分發揮商事調解在“一帶一路”國際商事爭端解決中的積極作用。
綜觀此次簽署《新加坡調解公約》的46個國家,其中有43個國家屬于“一帶一路”建設的沿線國家,從中可知《新加坡調解公約》對“一帶一路”建設的重要意義。沿線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宗教、法律等方面千差萬別,在如此復雜的區域環境中進行商業交易,產生各類商事糾紛在所難免。與此同時,運用訴訟和仲裁解決沿線國家發生的國際商事糾紛,也將面臨法律體系、司法制度、執行程序等方面的重大差異,而這些差異都將影響商事爭端解決的實效性和確定性[3]。因此,相較于“剛性”的訴訟或者仲裁而言,“柔性”的調解或許更能滿足“一帶一路”商事糾紛解決的需要。此次,中國之所以首批簽署《新加坡調解公約》,其中也暗含著推動“一帶一路”建設的戰略布局。而《新加坡調解公約》的有效實施,勢必能夠促進國際商事調解在“一帶一路”商事爭端解決中的運用,進而保障“一帶一路”建設走深走實、行穩致遠,更好地造福各國人民。
(四)提升爭端解決話語權
中國歷來注重通過調解來化解各類矛盾糾紛,這既受兩千年來儒家“無訟”思想的熏陶,也是維持人口大國秩序正常運轉的現實需要。兩千年來的調解實踐,讓中國積累了豐富而悠久的調解文化和歷史經驗,中國調解因此也被譽為獨具特色的“東方之花”。遺憾的是,長期以來由于對調解體系化、專業化、職業化、標準化的忽視,導致中國調解在國際調解領域逐漸失去了先發優勢和話語影響。近代以來,西方發達國家在調解方面取得了飛躍式的發展,其在調解的職業化、學科化、市場化等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步。更為重要的是,關于調解研究和規則制定的話語權,也逐漸掌握在了英美等發達國家的手中[4]。這對于具有幾千年調解文化的中國而言,無疑是重要的警醒。
國際關系領域是話語權表達的主要平臺,表現為對各種國際標準和游戲規則的制定權,以及對是非曲直的評議權、裁判權。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正在逐步走近世界舞臺的中央,這就要求中國在國際規則制定中從過去的“旁觀者”和“接受者”,轉變為“參與者”和“主導者”。此次,中國積極支持并自始至終參與了《新加坡調解公約》的談判、起草,以及最終文本的形成,并在其中貢獻了東方智慧,這對公約的最終誕生發揮了重要而獨特的作用[5]。與此同時,這也是中國政府努力彰顯自身在國際商事規則領域的影響力,以及提升爭端解決話語權的重要表現。在現代國際社會,良善完備的、具有競爭力的爭議解決機制,已經成為維護經濟發展,彰顯綜合國力的重要因素[6]。目前在全球范圍內,以新加坡為代表的多個國家,正在積極發展國際商事調解,力圖將本國打造成為國際商事解決的中心,從而提升本國爭端解決機制的吸引力和競爭力③。作為傳統的調解大國,必須充分利用全程參與和首批簽署《新加坡調解公約》的先機,加快完善我國商事調解制度,努力趕超西方國家在國際商事爭端解決中的影響力,進而提升中國在國際商事爭端解決中的話語權。
三、中國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的若干質疑
凡事皆有利弊,《新加坡調解公約》也是一把“雙刃劍”。雖然國內總體上對《新加坡調解公約》持積極態度,但國內法律界人士對于是否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也不乏分歧和質疑,對加入公約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隱憂。
(一)國內商事調解準備不足
中國商事調解準備好了嗎?如果在準備尚不充分的情況下,冒然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或將帶來許多負面影響。這是對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持保守態度的國內法律人士普遍質疑的問題。而中國商事調解的準備確實尚不充分。根據學者們的考察,中國商事調解的發展雖然方興未艾,但卻仍處于初級階段[7]。無論是宏觀層面的政策制度,還是中觀層面的商事環境,以及微觀層面的程序規則,都表明中國商事調解的發展較為滯后[8]。這種發展的滯后性具體可以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國內缺乏基本的商事調解法律。與西方發達國家紛紛制定相關調解法律推動商事調解發展相比,我國在調解立法,尤其是商事調解立法顯然是滯后的。如,美國于2001年制定了《統一調解法》;歐盟于2008年5月頒布了《關于民商事調解若干問題的指令》,德國為了實現該指令的國內轉化,也于2012年頒布了《促進調解及其他訴訟外沖突解決程序法》[9]。此外,意大利(2010)、俄羅斯(2011)、西班牙(2012)、葡萄牙(2013)、新加坡(2017)等國也相繼頒布了本國的調解法律。
與上述國家相比,我國雖然也在2010年8月通過了《人民調解法》,彌補了我國調解立法的空白,但該法其實與商事調解的關系并不密切。因為,《人民調解法》主要規范的人民調解的實踐運作,而人民調解與商事調解在價值定位和程序規則等方面存在諸多差異。比如,人民調解組織是群眾性組織,在現實中具有“半官方”的色彩,而商事調解組織,則是獨立性的商業組織;人民調解是公益性的,不收取調解費用,而商業調解是市場性的,收取調解費用;人民調解員具有大眾化色彩,而商事調解員職業化色彩濃厚、專業性強。正是由于以上諸多方面的差異,決定了《人民調解法》無法適用于商事調解,所以國內商事調解的發展實際上尚處于“無法可依”的狀態。盡管最高人民法院和司法部等部門先后出臺的《關于建立健全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的若干意見》《關于人民法院進一步深化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改革的意見》等司法解釋或規范性文件,均涉及商事調解,但這些“寬泛式”的規定,難以實質性地推動商事調解的發展。商事調解具體應該怎么運作,實務界還是存在許多困惑。因此在簽署《新加坡調解公約》之后,當務之急就是加快國內的商事調解立法,以便更好與公約銜接。
其二,國內商事調解組織競爭力欠佳。商事調解組織是推動商事調解發展的主力軍。近年來,由于國家政策的倡導和商事調解市場的萌芽,國內新近成立了不少商事調解組織。通過考察可以發現,目前國內商事調解組織的成立形式非常多樣,既有民辦非企業性質的商事調解組織,如上海經貿商事調解中心(2011)、北京“一帶一路”國際商事調解中心(2016);也有仲裁機構內設的商事調解組織,如北京仲裁委調解中心(2011)、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調解中心(2018);還有國際商會、貿易促進委員會設立的調解組織,如深圳市貿促委商事法律服務調解中心(2016)、中國(重慶)自由貿易試驗區商事調解中心(2018)。通過這些商事調解組織的實踐和探索,國內商事調解的程序與規則初步形成,為商事調解的發展奠定了較好的基礎。
由于國內商事調解的發展起步較晚,新近成立的商事調解組織在組織架構、規則設計、人員構成、機制運行、宣傳推廣等諸多方面還不夠完善,存在案件受理數量較少,業務分布范圍小,國際性及開放度不強等問題。此外,目前的市場環境還未形成驅動商事調解組織發展的激勵機制,導致商事調解市場化色彩不足,從而缺乏商事調解組織發展的根本動力。正是由于這些方面的不完善,導致我國商事調解組織的吸引力、公信力以及競爭力尚難以與國外同行相媲美。以2014年成立的新加坡國際調解中心(SIMC)為例,中心總裁全會民介紹自中心成立5年以來,共調解處理了80余件商業糾紛,調解成功率高達80%,調解糾紛的標的額達24億新元(約124億元)。而作為歐洲最大的獨立的替代性爭議解決服務機構,英國有效爭議解決中心(CDER)2018年年報顯示,該年度其總共調解了12000件商業糾紛,調解糾紛的標的額高達115億英鎊,為商業主體在時間成本、關系修復、經營收益、律師費用等方面節省了30億英鎊,同時也獲得了3000多萬英鎊的收入。由此可見,國內商事調解組織的發展在市場化、程序化、標準化等方面依舊任重道遠。
其三,國內商事調解人才的培養不足。通常來說,國際商事糾紛具有較高的復雜性、專業性和國際性,并非普通的調解員就可以勝任。因此培養專業的商事調解人才就顯得極為重要了。根據司法部的統計,目前全國共有人民調解員366.9萬人,其中專職調解員只有49.7萬人。這些調解員大多為基層法律服務工作人員,主要調解的是一般的家事糾紛、鄰里糾紛等民間糾紛,其專業素養難以適應國際商事調解的需要。實際上,目前從事國際商事調解的主要還是涉外律師、貿促會調解人員等群體,缺乏專門的商事調解人才。總體而言,目前國內商事調解人才培養在專業化、國際化等方面較為不足,缺乏專門的職業教育培訓體系和執業資格認證體系。所以客觀來說,國內商事調解人才隊伍的建設還難以應對《新加坡調解公約》的挑戰,亟須加強本土國際商事調解人才的培養。
綜上,國內商事調解在法律制度、組織機構、人才培養等方面都較為滯后,客觀來說還未準備充分,還難以適應《新加坡調解公約》的需要。但是,我們不能就此否認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的必要性。正如我國在1986年12月加入《紐約公約》一樣,彼時國內商事仲裁的發展也難言完備,國內首部《仲裁法》直到1994年8月才頒布。況且,目前國內商事調解的發展要比當年加入《紐約公約》時商事仲裁的基礎相對要好。因此,盡管國內商事調解還未準備充分,但不能就此反對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而應將其視作發展契機,加快推動國內商事調解的發展和完善。
(二)虛假調解可能沖擊司法
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之后,虛假調解可能會乘虛而入,從而影響國內司法制度的公信力,這是學界質疑的又一關鍵問題。因為在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之前,國際商事達成的和解協議在國內法院并無執行力,故不太可能出現虛假調解的現象,只有加入該公約之后才會出現這一擔憂。國際商事領域的虛假調解,通常是指當事人為了獲取非法利益,雙方當事人(甚至與調解員)通過惡意串通,虛構商事法律關系或法律事實,從而達成和解協議。虛假的和解協議如獲執行,不僅損害第三人利益乃至公共利益,還有可能損害一國的司法公信力。之所以《新加坡調解公約》容易引發學者對虛假調解的擔憂,主要在于該公約適用范圍上的特殊設置。
與《紐約公約》中強調“仲裁地”不同,《新加坡調解公約》并無“調解地”和“締約國”的相關規定[10]。根據《紐約公約》第1條的規定,當事人申請承認與執行的仲裁裁決須由執行地國之外的國家做出(或為非內國裁決);而根據《新加坡調解公約》第1條的規定,和解協議在訂立時由于以下原因而具有國際性:(1)和解協議至少有兩方當事人在不同國家設有營業地;或者,和解協議各方當事人設有營業地的國家不是:和解協議所規定的相當一部分義務履行地所在國;或者與和解協議所涉事項關系最密切的國家。這種“國際性”可以體現為:(1)營業地位于甲國的A公司和營業地位于乙國的B公司之間的和解協議具有國際性;(2)營業地同在甲國的A、B兩家公司圍繞其在乙國的商事事項達成和解協議也具有國際性。總的來說,只要和解協議的主體或者商事爭議事項具有“國際性”,即可援引該公約申請執行,這極大地擴大了公約的適用范圍,充分體現了調解的包容性和開放性。與此同時,由于《新加坡調解公約》不允許各國進行“互惠保留”,因此和解協議不受“締約國”的限制,全球任何一個國家做出的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均可向中國法院申請執行另一方當事人在國內的財產。
正是由于這種特殊的適用范圍設定,使得國內外達成的符合公約規定的商事和解協議均可進入我國法院執行,這也就不可避免地存在虛假調解的風險。與此同時,《新加坡調解公約》也沒有對調解員的資質及程序做出相應的規定,這也容易產生虛假調解的風險。雖然歐美等調解制度發達國家的調解員對于調解員的公信力格外珍視,不太可能做出所謂的虛假和解協議,但是我們無法保證世界各國的調解員都如此重視和解協議的公信力。比如,那些偏遠落后的、調解不發達的“非締約國”,其國民即有可能持虛假和解協議申請執行,若不進行嚴格審查即有可能獲得我國法院執行。甚至有人可能利用此項機制,進行跨國洗錢等犯罪活動。這些對于中國這樣兼具投資國與被投資國雙重身份的新興市場國家而言,是極為不利的。此外,根據公約規定,國內調解達成的國際商事和解協議也可申請本國法院執行,這也存在虛假調解的風險。這是因為,目前我國調解制度尚不成熟,加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不完備,難以避免少數投機人士將虛假的和解協議申請國內法院的強制執行。
這些問題的存在,是國內學界及司法機關對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表示強烈質疑的關鍵所在。誠然,虛假調解是國內司法機關面臨的重要問題。盡管如此,我們還是不能因噎廢食,將《新加坡調解公約》拒之門外。因為虛假調解如同虛假訴訟、虛假仲裁一樣并非洪水猛獸,只要國內調解制度不斷完善,并建立健全相關的防范與審查機制,即可有效應對。
(三)徒增法院司法執行壓力
作為利益關切者,國內司法執行機關更為憂慮的是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之后,勢必會有更多的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執行案件進入法院,擠占司法資源的同時,還將極大地增加自身的執行壓力。這對于正在開展“基本解決執行難”攻堅戰,飽受執行壓力的法院而言,是難以接受的。尤其是,中國企業正在積極地“走出去”,遍及世界各地,一旦加入該公約,將不得不面臨可能來自世界各地的執行申請。鑒于商事調解的非正式性、非常態性,境外調解和解協議可能五花八門,法院是否有充足的司法資源,處理這些針對國內當事人財產的執行申請,還存在疑問[11]。因此,國內學界以及司法機關,普遍以“加大司法執行壓力”為由,質疑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的正當性與必要性。
“條約必須信守”是國際法上的基本原則,意指一個合法締結的條約,在其有效期間內,締約國有依約善意履行的義務[12]。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履行已經加入的國際條約是我國應盡的義務。既然已經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意味著我國法院必須履行審查和執行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義務。根據《新加坡調解公約》第4條的規定,國內執行法院需要審查該國際商事和解協議中調解員的簽名是否真實有效、審查調解員是否真的進行了調解。根據公約第5條的規定,國內執行法院需要審查該和解協議是否違反本國公共政策、根據國內法律是否能夠調解等事項。這些事項無疑將大大增加國內法院的司法審查負擔,增加司法執行壓力看似是必然的!然而,如果我們仔細考究,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并不必然導致加國內法院司法執行壓力的極大增加。
首先,《新加坡調解公約》賦予了國際商事和解協議跨境執行力,這將大大提高當事人自動履行和解協議的機率,申請法院執行的和解協議占比較少。在此之前,從多個知名國際商事調解中心的統計數據來看,和解協議自動履行率也比較高。如新加坡國際調解中心(SIMC)自2014年成立以來,調解了80多個商事糾紛,調解成功率達80%,基本上100%的當事人都自行履行了調解后的和解協議。香港和解中心(HKMC)2018年受理的143件糾紛中,調解成功而當事人不履行協議的僅有2件。美國司法仲裁調解服務有限公司(JAMS)亦表示,在該機構主持調解下,當事人達成和解協議后不自覺履行的案例微乎其微。由此可見,即使在《新加坡調解公約》生效之前,和解協議的自動履行率還是比較高的,真正進入法院執行的和解協議較為少見。這也充分證明,通過商事調解確實能夠實質性地解決爭議,雙方當事人心甘情愿地自動履行和解協議。而如果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和解協議將具有跨境執行力,這對于和解協議當事人具有更強的威懾效應,和解協議的自動履行率也將比之前更高。尤其是隨著國內民事強制執行法律環境的日趨嚴格,國內當事人應該更加不愿意與自己相關的國際商事和解協議進入執行環節。因此,從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相對較高的自動執行率來看,國內法院大可不必過于擔心申請執行的和解協議會暴增,從而加大自身的司法執行壓力。
其次,從商事爭議的總體數量來看,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并不一定導致國內法院執行壓力的增加。根據公約規定,當事人可以向我國法院申請執行和解協議的前提是,被申請執行人所在地及被執行財產所在地位于中國。也就是說,作為和解協議基礎的商事爭議,其中一方爭議當事人必須是中國的商事主體,才有可能向中國法院申請執行。而這些涉及中國商事主體的國際商事爭議總數量是相對固定的,如果不運用商事調解解決,就只能通過商事訴訟或者商事仲裁解決。相較而言,經由調解解決商事爭議,肯定比訴訟和仲裁給法院帶來的司法執行壓力要小些。其一,商事調解能夠有效提高糾紛解決效率,而訴訟則有可能使法院在司法審判方面耗費大量司法資源;其二,經由調解達成的和解協議,雙方當事人自動履行機率更高,尤其是在《新加坡調解公約》的威懾之下。而訴訟和仲裁由于對抗性較強,其裁決結果的自動執行率較低,更為需要法院的強制執行。從中可知,在涉外商事爭議數量相對固定的情況下,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將更加充分的發揮調解在解決商事爭議中的功能和優勢,從而為法院減輕司法和執行壓力。因此,盡管短期內向法院申請執行的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可能有所增加,但從長遠來看,并不會造成國內法院的負荷增加。
四、回應《新加坡調解公約》沖擊的基本對策
前文較為理性地回應學術界及司法界關于加入《新加坡調解公約》的質疑和隱憂。當然,這些回應不可能完全消除關于加入公約的質疑,公約也確實會對國內的商事調解和審判執行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沖擊。因此,中國應在《新加坡調解公約》的簽署之后、批準之前,盡快完善國內的相關法律和制度,早日實現與公約的順暢銜接,從而有效應對公約對國內的沖擊。結合國內實際情況,目前應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回應公約所帶來的沖擊。
(一)制定商事調解法律
自從加入《新加坡調解》之后,制定專門的“商事調解法”逐漸成為學術界與實務界的共識,當務之急是要對具體的立法方案和內容進行研究與論證。立法方面,根據2018年9月頒布的《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規劃》,其中并無涉及“調解”的立法計劃,因此在短時間內想要制定和通過“商事調解法”的機率比較低。有鑒于此,我們可以考慮先由國務院制定行政法規層面的“商事調解條例”,待條件成熟之后再提請全國人大制定“商事調解法”。此外,從本質來說,商事調解與律師、仲裁類似,均屬于公共法律服務的范疇。而公共法律服務的行政主管部門是司法部,后者恰好又具有“負責起草或者組織起草有關行政法規草案”的職權,因此由司法部先行制定“商事調解條例”草案具有先天的優勢。總之,綜合多方面考慮,商事調解法律的制定,可以先行制定行政法規層面的“商事調解條例”,繼而制定法律層面的“商事調解法”。
經由國際比較和本土實際,我們認為“商事調解法”的主要內容應該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立法目的、基本原則、商事調解組織、商事調解員、商事調解程序,商事和解協議等。(1)“商事調解法”的立法目的應定位于規范商事調解的程序,推動商事調解行業的發展,促進商事糾紛的解決,以及保障市場經濟健康發展。(2)“商事調解法”的制定過程中應該始終堅持平等自愿原則、合法原則、誠實信用原則、維持友好原則、保密原則等基本原則。只有在堅持這幾項基本原則的前提下,才能在維持友好合作的同時,實質性地解決各類商事糾紛。(3)商事調解組織的設立可以堅持市場化的方向,這一點應與律師事務所相同。與此同時,商事調解組織的設立也應當符合特定的條件。例如,商業調解組織設立人應當具有一定年限的商事調解執業經歷;商事調解組織應當有自己的辦公場所和符合法律規定數額的資產。(4)商事調解員應當由公道正派、熱心商事調解工作,并具有一定文化水平和法律水平的公民擔任。與此同時,還應規定相應的培訓及考核要求。如,商事調解員執業之前應當在符合資質的培訓機構接受規定時長的專業培訓,并定期設置相應的考核,考核合格者方能繼續擔任商事調解員。最為重要的是,法律還需專門規定商事調解員的職業倫理和行為規范,確保其能夠公平公正、及時有效地化解商事糾紛。(5)關于商事調解的程序,既要體現商事調解的靈活性,也要尊重基本的調解規范,要讓商事調解員能夠在靈活性與程序性中尋求平衡。而且需要注意的是,商事調解程序的設定必須避免像國際商事仲裁一樣出現“訴訟化”傾向[13],否則這樣將難以充分發揮商事調解的獨特優勢,也不利于商事調解的可持續發展。(6)商事和解協議方面,既要對國內商事和解協議予以規范,亦要對國際商事和解協議予以提及。具體如商事和解協議應當載明的事項、生效時間、救濟程序,以及與法院的銜接程序等。關于國內商事和解協議是否與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同樣具有執行效力,還需在立法中謹慎對待。鑒于目前國內商事調解發展滯后的現狀,我們認為暫時不宜賦予其執行效力。以上就是對我國制定“商事調解法”的一些基本思考,具體的法律條文還需參考國外商事調解立法的經驗進行仔細斟酌。
(二)激活商事調解市場
目前由于各方面因素的掣肘,國內商事調解始終難以取得長足的發展,地區不平衡現象較為突出。如,東海沿海發達地區,商事調解市場已經萌芽,而在中西部地區卻仍處于休眠狀態。因此在《新加坡調解公約》的背景下,如何激活國內商事調解市場,已然成為簽署《新加坡調解公約》之后面臨的重要挑戰。從當前的發展困境來看,可以嘗試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激活國內商事調解市場。
1.完善商事調解收費標準。費用推動程序,費用有時可能決定了一項制度或程序的“生死”[14]。作為市場經濟的產物,商事調解收費標準的重要性不可小覷。倘若沒有適當的費用激勵,作為“理性經濟人”的商事調解組織及商事調解員自然就缺乏調解動力,商事調解市場也就無法形成。目前,國內尚無統一的商事調解收費標準,實踐中存在著收費低、收費亂的問題,影響了商事調解的發展。因此,建立科學合理的收費標準,是激活國內商事調解市場的必然之舉。
通觀國外調解機構,均結合本國實際制定了相應的收費標準。英國有效爭議糾紛解決中心按照項目調解(Project Mediation)、定制調解(Bespoke Mediation)和固定價格調解(Fixed Price Mediation)等三種類型,分別制定了商事調解的收費標準。根據2018年英國有效爭議解決中心的統計,該年度調解20-30件糾紛的調解員平均收入6.8萬英鎊、調解30-50件糾紛的調解員平均收入17.5萬英鎊、調解50件以上糾紛的調解員平均收入330,000英鎊,其中該年度收入最高的調解員為78萬英鎊。新加坡國際調解中心不按照爭議標的額收費,而是分為管理費用和調解員費用。其中,雙方當事人都要分別支付管理費用,具體包括:申請費1000新幣、選擇及指定調解員1000新幣(每一調解員)、預定及布置場地及茶點1000新幣、調解前案件管理2000新幣、實際工作日案件管理費用(每天9:30至17:30)1000新幣、超時案件管理費用 (工作日18:00后及/或周末及/或公共假期)每小時500新幣;調解員費用則需按照每個調解員的收費標準(按時收費或按天收費)另行計算。而同樣在美國,優秀調解員的調解費率最高已經達到1萬美元一天,部分專注全美及全球業務的調解員,年收入已經超過100萬美元[15]。綜上可知,英美新等國在調解收費標準的設定方面具有較強的靈活性和開放性,其商事調解組織和調解員均能獲得較為豐厚的收入,這也是為什么這些國家的商事調解市場比較成熟和興盛的原因所在。
因此,今后我國的商事調解收費方式應當以“多元化”為指引,可以采取按標的額比例收費、計件收費、計時收費、期間收費等多種收費方式。收費標準的設定也應當實行市場化機制,由商事調解組織或調解員與糾紛當事人協商收費,具體可以考慮耗費的工作時間、糾紛解決難易程度、當事人的承受能力、調解員的信譽及能力等因素。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激發商事調解的發展動力,促進商事調解市場的繁榮。
2.探索發展個人商事調解。根據《新加坡調解公約》第2條對調解的定義,調解指由一名或者幾名第三人(調解員)協助,在其無權對爭議當事人強加解決辦法的情況下,當事人設法友好解決其爭議的過程。這說明調解既可以由一人進行,也可以由多人進行,法律并無明確規定。國外商事調解素有機構調解和個人調解之分,兩者各有優劣,這主要取決于商事調解員的主觀選擇。目前,國內只在人民調解領域存在個人調解,而在商事調解領域尚無個人調解的形式。未來商事調解的發展,應當構建機構調解與個人調解并行的模式,鼓勵商事調解員獨立執業,這樣有助于豐富商事調解員的執業選擇,也有助于商事調解的多元化發展。具體到個人調解的設立條件、薪酬標準、程序規范,應與機構調解進行一定的差異化設計。
3.加快商事調解人才培養。客觀來說,商事調解人才不足是制約當前我國商事調解市場發展的重要因素。因此,突破商事調解市場的發展瓶頸,關鍵還在于加快商事調解人才的培養。商事調解人才的培養目標應當定位于培養專業化、國際化、職業化的實踐性調解人才。專業化要求學生綜合掌握法學、談判學、心理學、管理學等多學科的知識和技能,使其能夠處理各種復雜疑難的商事糾紛;國際化要求學生必須熟練掌握一門以上的外語,并具有開闊的國際視野,能夠跟蹤國際商事調解的前沿動態;職業化就是要將商事調解打造成一項職業,構建相應的職業資格培訓及認證體系[16],使其從業人員具有高度的職業尊榮感。在突出上述三個方面的同時,尤其需要著重“實踐性”的培養,這就要求在培養過程中能夠讓學生參與實踐、感悟實踐[17],而非只停于理論教育。實踐性的培養模式,還需要法學教育部門與法律實務部門協同發力,如貿促會、商事調解組織、仲裁委等部門,發揮二者在商事調解人才培養中的獨特優勢。
(三)健全協議執行機制
根據《新加坡調解公約》第4條第5款的規定,“主管機關審議救濟請求應從速行事。”這就要求各締約國在審查與執行國際商事和解協議時,構建相應的機制促使協議能夠獲得及時的執行。因此,國內司法機關應當在正式批準《新加坡調解公約》之前,盡快研究并構建相應的協議執行機制,以此消解公約將增加國內法院司法執行壓力的質疑和隱憂。目前,國內關于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審查與執行尚處于法律和制度的空白階段,這方面可以借鑒過去30余年承認與執行外國仲裁裁決的良好經驗。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修改國內法律并出臺相應的司法解釋。比如,現行《民事訴訟法》就應當在第二十七章司法協助中增加關于“執行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條款,如原則上將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審查與執行案件交由被執行人住所地或者其財產所在地的中級人民法院管轄。此外,正在起草的“民事強制執行法”也必須體現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執行的內容。司法解釋方面,可以借鑒外國仲裁裁決承認與執行的做法,由最高人民法院出臺“關于辦理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審查與執行若干問題的規定”,統一指導國內的協議執行工作。具體來說,就是要通過修改國內法律和出臺司法解釋,構建以下幾種協議執行機制:
1.和解協議審查案件歸口辦理機制。所謂歸口辦理機制,是指由法院特定的部門負責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審查。目前,我國對于涉外商事審判以及涉外仲裁司法審查均已實行歸口辦理機制[18],這種做法也適合于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司法審查。即,具體由各級法院(中級人民法院以上)審理涉外商事案件的審判庭作為專門業務庭負責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司法審查,其審查認可之后再交由執行部門具體執行。需要注意的是,審查形式上應當以形式審查為原則,但在當事人提出不予執行的事由時,再由專門業務庭進行實質上的審查[19]。此外,可以借助歸口辦理機制建立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司法審查案件的數據信息集中管理平臺,加強此類案件的信息化管理和數據分析。這樣一來,既可兼顧審查質量與審查效率,又能同時保證法律適用的正確性和裁判尺度的統一性。
2.和解協議審查案件報核機制。報核機制最初起源于國內法院對外國仲裁裁決的司法審查案件,目的在于克服業務水平不足以及地方保護主義問題[20]。通過報核機制可以防止各級法院隨意拒絕承認和執行外國仲裁裁決,盡可能減少拒絕承認和執行外國仲裁裁決的案例,國際商事仲裁界對此項機制贊譽頗多[21]。因此,我們建議將這項報核機制適用于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審查與執行案件,即各中級法院辦理國際商事和解協議審查與執行案件,經審查擬認定不予執行國際商事和解協議,應當向本轄區所屬高級人民法院報核;高級人民法院經審查擬同意的,應當向最高人民法院報核。待最高人民法院審核后,方可依最高人民法院的審核意見做出裁定。這樣將有利于統一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審查事由、審查標準,同時能夠體現中國法院對國際商事調解的開放態度。
3.和解協議執前保全機制。當事人在申請執行國際商事和解協議之前或同時,向執行法院提出財產保全的申請,執行法院如何審查?是否予以批準?《新加坡調解公約》未對此做出規定,國內法對此也無規定。出于對當事人合法權益的保障,我們認為應對構建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執前財產保全機制。即,如果當事人在申請執行國際商事和解協議之前或同時提出財產保全申請的,法院認為確實存在債務人轉移財產等緊急情況,且在當事人提供擔保的情況下,應當在特定的期限內做出財產保全的決定。通過建立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執行前財產保全機制,能夠有效保障申請執行人的合法權益,促進國際商事和解協議的順利執行,從而提升國外當事人對我國司法執行的信任度和滿意度。
注釋:
① 《新加坡調解公約》源于2014年5月美國向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UNCITRAL)提議制定一項多邊公約,目的是為調解產生的和解協議的跨境執行提供一個系統或簡化的體制。其后,85個會員國和35個國際組織進行了大約四年的廣泛討論,終于在2018年12月20日的聯合國大會上通過了《聯合國關于調解所產生的國際和解協議公約》,并于2019年8月7日在新加坡舉行簽字儀式。
② 以海牙《選擇法院協議公約》為例,雖然中國政府早在2017年9月12日便已正式簽署該公約,但由于全國人大常委會至今尚未決定批準,因此該公約對于中國而言,尚無法律約束力。
③ 新加坡為了將自身打造成為國際商事調解中心,開展了一系列的工作。如在2014年11月5日,由新加坡首席大法官Sundaresh Menon和新加坡法律部長K Shanmugam SC先生共同發起了新加坡國際調解中心(SIMC),與新加坡國際仲裁中心(SIAC)和新加坡國際商事法庭形成有效互補;此后又在2017年通過了《調解法案》(MEDIATION ACT 2017)。這些舉措都為新加坡打造國際商事調解中心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由此也促成了《新加坡調解公約》成為首個以“新加坡”命名的國際公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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