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曼哈頓女人的新“尋找”

楊劍龍

因《曼哈頓的中國女人》走紅文壇的女作家周勵，近日推出了她的新作《親吻世界：曼哈頓手記》（上海三聯書店2020年8月版），以38萬字洋溢激情和充滿睿智的文字，書寫其對于二戰歷史的追尋、世界各地的游歷、南北極等地的探險，在尋找中探究歷史與人生，在洋溢著巾幗豪杰的執著追求與探險精神中，呈現出作家周勵的大愛和大憎，在圖文并茂身臨其境的描述中，呈現其深邃的思考與睿智的表達，使該作成為一部反思歷史催人奮進的佳作。

在尋找中探究歷史與名人，成為該作最為引人入勝之處。周勵是一位充滿了激情又具有執著探究精神的作家，“尋找”成為該散文集的關鍵詞。她對于歷史充滿著好奇與歸真的精神，她以歷史學家的認真和文學家的熱情，在田野調查和歷史資料的查閱中，探究歷史真實、尋找歷史真諦。為了尋找二戰時期跳島戰役的歷史，她先后踏上了貝里琉島、塞班島、天寧島、關島、沖繩島、科雷吉多島、呂宋島等太平洋戰爭遺址，以系列散文的形式，生動而深刻地再現了跳島戰役的殘酷與血腥、殘忍與英勇、悲慘與冷酷。在尋找尼米茲過程中，敘寫貝里琉島72天奪島戰役。在櫻花湖畔的尋找中，講述萬余大學生自愿加入“神風特攻隊”。在東方諾曼底登陸的尋蹤中，描述歷時25天的塞班島戰役。在尋找琉璜島未被講述的隱秘中，梳理琉璜島六位升旗手的來龍去脈。在沖繩島戰役的尋蹤中，敘述82天慘烈血戰。在巴丹死亡行軍尋蹤中，講述美軍留守中將溫萊特率7.8萬官兵投降、后遭到殺戮和摧殘的真相。在從桂河大橋到“駝峰航線”的尋找中，講述修建泰緬鐵路慘死了1.6萬歐美戰俘和10萬亞裔勞工。在名人軌跡的尋找中，她探究人生的追求與奮斗：《尋找凱倫》講述凱倫的與厄運斗爭的女人史詩《走出非洲》誕生經過；《尋找格瓦拉和海明威》敘寫格瓦拉與海明威的人生傳奇；《尋找腓特烈大帝》講述他一生留給后人近30卷作品；《尋找葉卡捷琳娜女王》敘寫在她的努力下俄國終于躋身列強；《尋找伏爾泰》講述伏爾泰使人類懂得精神應該是自由的；《尋找路易十四》敘寫他讓法國文學與哲學蓬勃發展；《尋找蓬巴杜夫人》講述她是唯一被自由民主派大師們視為“我們自己人”的女人；《尋找路易十六瑪麗·安東奈特王后》敘寫她悲劇源頭：厭惡讀書、視野狹窄；《尋找羅曼羅蘭和梅森堡夫人》講述他們倆相差50歲柏拉圖式的愛情；《尋找亞歷山大和拿破侖的足跡》敘寫兩位巨人一個以古希臘語記載埃及史、另一個以天才學者破譯古埃及象形文字；《尋找丘吉爾》講述他永不屈服的精神一直鼓舞著全世界處于困境中的人們；《尋找探險先驅斯科特、阿蒙森和沙克爾頓的足跡》敘寫南極之旅中對于探險先驅足跡的探尋。周勵的尋找是對于歷史真相的探究，是對于人生真諦的探尋，在不倦的尋找中呈現出歷史的深度與人生的厚度。

在探險中思索社會人生哲理，成為該作最為發人深省之處。周勵具有文學家的激情、歷史學家的深邃、哲學家的深刻，她常常在尋找中思考、在回眸中反省、在探究中呼喚，在其歷史與人生的探險中表述某些人生哲理，發人深省，令人回味。在敘述萬余名大學生參加“神風特攻隊”視死如歸時，她寫道：

加了毒素的櫻花美學在極端軍國主義的氛圍中熊熊燃燒。……櫻花，變成了日本帶致命毒素的一把軍刀！……令人擔憂的是，目前極端民粹主義在多個國家都有抬頭，那是危害世紀和平帶致命毒素的櫻花！歷史不容重演。

在環繞太平洋八萬里中，她一路灑淚，一路思索，一路血脈賁張，她寫道：

探索歷史，緬懷先輩——無論國籍、黨派，勝方或敗方，重揭血與火的真相，以及在“大東亞共榮圈”和浪漫櫻花掩飾下的軍國主義、民粹主義和全民洗腦。以史為鑒，以史為鏡！

“以史為鑒，以史為鏡”是周勵尋找二戰遺址的目的。在《尋找丘吉爾》中，她將自己的病痛與丘吉爾的磨難聯系在一起，提出：“他那‘永不屈服的精神一直鼓舞著全世界處于困境中的人們。”她為自己病痛開的處方：

遇到這樣的事情，最好的辦法是像丘吉爾一樣，尋找陽光，帶著書籍和音樂到陽光海邊去！

在描述在南極與帝企鵝邂逅時，她寫道：

企鵝已生存了數百萬年，但自從地球近年急劇暖化后，每年有幾十萬對企鵝因冰山斷裂形成冰墻，無法跳海覓食而活活餓死，這里的每時每刻都提醒人類：環保是地球生死攸關的嚴峻課題！

在描述遠征北極點的經歷后，她寫道：

對一切與物質無關的事物充滿興趣 也許，一個人最大的財富，是血液里創新的激情；是心靈與歷史人物的對話；是讀萬卷書、行走天下的勇氣與理想。

富有探險精神的周勵，她常常在探險途中思索社會、思考人生，她往往步入歷史深處探究真相，她往往深入名人心靈深處挖掘精髓，在對于歷史的叩問和名人的追慕中，表達其社會人生的哲理思考，常常具有振聾發聵發人深省的藝術感染力。

在旁征博引中塑造人物形象，成為該作最為動人心魄之處。周勵是一位充滿激情追求理想的作家，她不倦尋找勇于探險敢于追求，她尋找她所崇拜的偶像的足跡，她探究諸多偶像的精神內涵，她不僅在實地尋找中尋覓歷史遺跡，而且在大量的閱讀中完善其心目中的偶像，用其灑脫又形象的筆觸，在旁征博引中塑造了諸多人物形象，常常讓人動容、發人深省。她帶著《羅斯福傳》《丘吉爾傳》《艾森豪威爾傳》《尼米茲傳》《朱可夫傳》和《隆美爾傳》，跑遍了歐洲戰場和太平洋戰場。她勾勒臨危授命的太平洋艦隊司令尼米茲，金發碧眼、風度翩翩，所向披靡、戰功彪炳。她描畫帶領7.8萬人向日軍繳械身材瘦長的溫萊特中將，為了部下的生命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譽，成為名垂青史的“敗將英雄”。她描繪狂野、悲憫、苦難、抗爭的梵高，探尋梵高人生最后兩年的步履，描述他在無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著。她描繪頭發濃密、眼睛很美、一往情深的凱倫，寫出了纏綿悱惻轟動世界的《走出非洲》。她勾勒愈挫愈強風度優雅的腓特烈大帝，一位無任何緋聞向往法國文化的“哲學國王”，他有西塞羅的辯才，普利尼的敦厚，阿姬雷巴的智慧。她描述酷愛讀書、性情寬仁的葉卡捷琳娜二世，在她的努力下俄國成為一個真正的帝國。她勾勒“法蘭西思想之父”伏爾泰的形象，蓬松鬈曲的頭發、睿智深邃的眼睛的伏爾泰，他的名字代表一個時代。她勾勒風姿綽約傾國傾城的蓬巴杜夫人，成為藝術家、哲學家、作家的保護女神。她描述氣宇軒昂豪爽幽默的丘吉爾，在厄運不斷中堅強冷靜、永不屈服、榮辱不驚。周勵以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姿態在尋找與探險的路途上，她以對于精神偶像的崇拜與追尋，鼓舞自己的人生與追求、面對自身的病痛與困苦，她在旁征博引中塑造的人物形象，也成為鼓舞讀者面對坎坷征服苦難的精神力量。

周勵的新作《親吻世界：曼哈頓手記》，拓展了文化散文的創作天地，其以尋找的意識探究歷史、以考證的精神尋覓本真、以史家的執拗還原事實，這些都溢出了普通的游記、初級的探險筆記和一般的紀實文學，給予當代文化散文創作以啟迪。當然，作為一部帶有回憶性質的散文集，也并非十全十美，篇章之間的敘事結構方式有雷同之處；回憶性文本，有時缺乏現時的熱氣騰騰的新鮮感；用詞用語中常常直抒胸臆的感嘆過多，但是總體上瑕不掩瑜。

周勵是一位充滿激情和理想的作家，她始終以青春的激情和宏闊的理想去尋找、去追尋、去探險，她以親吻世界的方式呈現出她的大愛，她以詛咒戰爭的姿態表現出她的大憎，她以征服險境的勇氣袒現出她的大氣。她以執拗的探究意識去探尋歷史的真相，她以不倦的追慕姿態去追尋名人的足跡，她以勇敢的探險精神去領略極地的美麗。在疫情期間，周勵用熱血和真情寫下的《親吻世界：曼哈頓手記》，是一部嘔心瀝血之作，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生動而厚重、豐富而深刻的散文佳作。

（作者系上海師范大學二級教授、文學博士、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