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涵(沈陽師范大學)
延續將近2500年的儒家學派在中國文化舞臺上可以說始終占有主流的角色。如果說孔子為儒家學派的音樂美學奠定了審美基礎,荀子的“血氣”和“心知”則進一步為音樂發自人動之以“心”“物”“情”,解釋了音樂之動靜的美學問題。儒家對于音樂審美的肯定和內外表現的解釋在中國音樂美學哲學史的前端上無疑是濃墨重彩的開拓。而先秦儒家的世界觀也解釋了它對于音樂美學的選擇——人倫社會中的人際關懷,這是先秦儒家在古代人學的一個開端。
事實上對于音樂和人格的自我完成與追求的關系,孔子強調了數次,而這些內容多與仁和禮聯系在一起。如果說禮是仁的解釋,那么道就是仁的指向。何為道?“朝聞道,夕可死矣”,孔子之道在于他對于社會和個人懷抱最高的理想。孔子說:“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這里的“志”指向了最根本最崇高的目的,即是道。其內涵,一是本體,即宇宙之根本規律,這就是后來演變為老莊之道的道學之根;一是綱常,即人之精神境界和人際關系的和諧禮讓,這也是后來發展為孔孟之道的儒家之本。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是崇尚人際關系,追求群體意識的文化。視“道”為源,“道”是古代中國各門學說派別的共同而又有別的最高文化精神和人生追求。
孔子的道包含了天道、人道,是他對于自己政見和人生的最高理想。“志”“據”“依”“游”是孔子認為做人做事的修養要點,這里尤其強調位居最后的“游于藝”。這里的“藝”解釋為孔子倡導的六藝,若是“游”作游戲來講,單純認為“游于藝”的意義不僅在于熟練掌握六藝的技能達到自由游戲的水平。“……游其心于六藝之文,如魚得水,生意流暢,而后志道,據德,依仁,而時可久而弗倦也。”實際上,“游于藝”絕不僅僅是一個單純掌握技藝的問題,而是通過對事物客觀規律性的全面掌握和運用,實現人的自由,完成了“志道”“據德”“依仁”的人的全面發展和人格完善。這里的自由,也體現了孔子對于人學的美的追求。
孔子認為在音樂的創作欣賞過程中,必須以禮來節制過度的欲望和放縱。即用禮為尺度來矯正音樂,樂要為禮服務。孔子早就提出“放鄭聲,遠侫人。鄭聲淫,侫人殆”。在孔子看來,人的情感如果缺乏必要的節制,這種音樂就是完全不符合周禮標準的,是“鄭聲淫”。孔子對于音樂的審美堅持多與他所提倡的仁、禮結合,認為不仁無以為禮,不仁無以成樂。孔子堅持的“仁”,被認為是道的具體內容。
孔子認為仁在于愛人,而孟子把他這一點作了進一步發展。孟子提出“與民同樂”,他盡力發展自己的政治觀點,把音樂作為通向政治理想的途徑。與墨子“非樂”的想法大不相同,相比之下,孟子的主張顯然更近于倫理功能與審美作用。他繼承了孔子愛人的觀點,在梁惠王發問“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而”之時,作出了“今之樂猶古之樂”的解答。這是在當時禮樂日漸凋敝的情況下,連梁惠王也好世俗之樂,孟子無奈之下做出的回答。他并非沒有對于鄭聲的反感之情。“惡鄭聲”和“今之樂猶古之樂”相比,孟子選擇了自己心中的仁義政道。這說明孔子的音樂思想并非沒有影響孟子,而是更使他重愛人之仁,推舉仁政。但孟子沒有在音樂的審美角度對音樂的雅俗之分做出解釋。他秉持人性本善的觀點,“與民同樂”并非決意拉低統治者地位,也并非把統治者所享有的音樂給予百姓,而是竭力勸說君主實行仁政。
荀子所言“夫樂者,樂也。”中的樂則作快樂所解,但他同時對這種樂保持著高度警惕。《論語》中有表明其對《關雎》之觀點即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即為可以使人感受到音樂帶來的感官愉悅,卻不過分泛濫,使人感受到悲傷卻不過度悲傷。從中可以看出儒家對于節制始終站在堅定的立場上,但同時承認音樂的愉悅感受,而它所堅持的中庸之道即是“度”。《樂記》強調音樂要和諧,要合于度,從音樂藝術本身的規律看是完全合理的,但它不是從人的審美需求出發, 從抒發情性的需要出發,而是從維護社會安定和諧的需要出發,又回到了《樂記》的出發點,音樂的本質從政治生活出發,最后又歸結到政治生活中去。
盡管與政治關系密切,先秦儒家依然以其獨到的人學內核影響著人倫情理與審美思想。孔子學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有間,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間,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 為人也。”有間,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曰:“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云《文王操》也。”
不難看出孔子明確把音樂學習的過程分為四個循序漸進的點:曲、數、志、人。“曲”可以理解為樂曲的旋律和節奏,是造成感官愉悅的初階段擔當。“數”作音樂背后的規律解釋,是音樂組成的規律和道理;“數”在孔子看來是感受音樂所表達感情的必經之路。“志”代表了音樂的形式和情感背后傳遞出的道德內容,“人”代表了最終得到的音樂中具有此種道德的人的人格主體,結合孔子對于音樂對于人的教化作用的推崇,也就是“樂得其道”的解釋。在這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中,“人”始終站在審美的主體地位。當孔子對于樂的理解已經完成了“人”的最終一步,他的音樂理解上升到了人學的高度,對于音樂背后的道德理解也使他表情神態有所變化。而這種情感的升華是從感性的“欲”和“情”,上升到理性的“志”和“人”。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可以窺見孔子對于人生的理解和追求,沒有追求不變的永恒,承認時間的流動性和情感性,是在“成于樂”的最后,對于時間的判斷。對于“生”的看重超越了對于“死”的恐懼和盲目崇拜,孟子繼承了他的觀點,發展了自己關于“成德”“良心”的看法。和西方哲學對于宗教的崇拜和苦難的悲痛不同,孟子把人生的完成始終放置在現世的情境下,和孔子一樣他們所描繪的是一個美麗的人性世界。孔孟荀三人對于生死的觀點指向是一致的,對于死亡的客觀看待和對于永恒的不解,代表著先秦儒家開創了“以審美代宗教”的美學大道。
荀子為儒家在先秦末期之后的發展奠定了基礎,他對于“性惡”的理解乍看之下與孟子相矛盾,但實際二者的目的是一致的。而他主張的“性惡論”,便是通向“化性起偽”的人倫社會。
前面說到荀子承認音樂帶來感官的快樂。荀子在承認音樂的感官情欲同時,認為人將動靜表之以情,“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以支撐中和的結論。他認為百姓雖有“血氣”以抒發音樂,喜怒哀樂卻無常。以動靜的關系來看,靜是人內心的“情”,產生內心的“情”的因素是人本有的,但何以用動來“感于物而動”,則需要加以遏制和節制。因此以禮制樂,持中和的觀點。總之,荀子樂教是要通過禮、樂“中和”,達到既“別異”有序又“合同”和諧,也就是“和敬”“和親”“和順”的人倫世界。并且荀子認為以這種人倫的關系輔以和禮相伴相成的井井有條的等級制度,就能達成社會和諧穩定的結果。所以,先秦儒家的音樂美學整體來說是緊緊圍繞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