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歐洲賦稅財政史研究是改革開放以來國內學術界形成的一個新的研究方向,40年過去了,學者們主要做了哪些工作?發表了什么成果?研究了哪些問題?研究的價值和意義何在?還存在哪些不足?本文擬就這些問題談談自己的看法,做出盡可能客觀的評估,找出不足,發揮優長,以有助于研究的進一步發展。
歐洲賦稅財政史研究始于20世紀80年代,以世界史專業的研究生撰寫學位論文為開端。當時的學位論文還不是以賦稅財政史為選題,而是在論文中設專章討論賦稅史問題。進入新世紀,以英國、法國和歐洲賦稅史為選題的碩士和博士論文逐漸增多。(1)碩士論文有:2002年王秀芹的《英國中世紀賦稅形態與封君封臣制》、2003年王麗的《英國中世紀財政署研究》、2004年熊芳芳的《近代早期法國的稅收和鄉村生活》、2007年周瑩瑩的《中世紀英國的土地稅》、2008年陸連超的《中世紀英格蘭的動產稅與財政收入,1166—1334》、2008年陳連寶的《近代英國公共財政的構建及其憲政意義》、2009年王君的《論英國17世紀的稅收變革》等。博士論文有:1998年施誠的《中世紀英國財政研究》、張殿清的《英國都鐸王室收入與消費研究》,等。在我們看來,這些論文都有一定的質量,有些經過一定的修改、充實和潤飾,申報并獲得了國家社科基金、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教育部社科基金立項,有的則入選全國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文庫。
與此同時,馬克垚先生主編的《中西封建社會比較研究》(2)馬克垚主編:《中西封建社會比較研究》,學林出版社1997年版。出版,其中設專章論述了中西封建社會的稅收與財政。進入新世紀,隨著資料的積累、增加和學者的成長、成熟,專著開始問世。龍秀清的《西歐社會轉型中的教廷財政》(3)龍秀清:《西歐社會轉型中的教廷財政》,濟南出版社2001年版。、施誠的《中世紀英國財政史研究》(4)施誠:《中世紀英國財政史研究》,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于民的《堅守與改革——英國財政史專題研究(1066—19世紀中后期)》(5)于民:《堅守與改革——英國財政史專題研究(1066—19世紀中后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滕淑娜的《稅制變遷與英國政府社會政策研究(18世紀—20世紀初)》(6)滕淑娜:《稅制變遷與英國政府社會政策研究(18世紀—20世紀初)》,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和顧鑾齋的《中西中古稅制比較研究》(7)顧鑾齋:《中西中古稅制比較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先后出版。而武寅主編的《世界通史》第10卷《中古政治制度》(8)武寅主編:《世界歷史》第10卷《中古政治制度》,侯建新等著,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侯建新等著)也以較長篇幅討論了中國和西歐的中古賦稅制度。專著之外,同行學者還在歷史學高端報刊發表了系列論文,并應一些雜志編輯部之邀合作舉辦賦稅史筆談(9)《華東師大學報》2007年第1期;《經濟社會史評論》2012年第1期;《稅收與民生》2016年第6期。,說明賦稅財政史研究已經得到國內學術界的關注,產生了一定影響。
作為歐洲賦稅財政史研究深入和拓展的表現,是西方憲政史研究的開始。迄今為止,我們的賦稅財政史研究還主要是賦稅財政制度史以及相關問題的研究,包括賦稅理論、賦稅結構、權利集體、代表制度、王權、議會、制稅、用稅、審計等問題。法國學者約翰·貝爾·何訥曼提出了賦稅政治史的概念(10)John B.Henneman,Royal Taxation in Fourteenth-Century France,the Development of War Financing 1322—1356,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1;Royal Taxation in Fourteenth-Century France, the Captivity and Ransom of JohnⅡ,1356—1370,University of Iowa Press,1976.,所謂賦稅政治史,依我們的理解,即從政治層面研究賦稅史,而賦稅政治史也恰恰是西方憲政史研究的領域。所以研究賦稅財政史的學者可能已經具備了研究憲政史較好的條件,不僅因為賦稅財政史的內容和問題與憲政史相近相通,而且就源頭而言,西方憲政也始于賦稅征收。也就是說,憲政問題本身即一個歷史問題,比如英國議會制度,就是應國王征稅要求而產生的,議會最初的職能就是討論、審批國王的征稅要求。既然兩者有如此貼近的關系,那么,沿著這一思路去研究西方憲政史也許是拓展賦稅財政史研究領域的理想選擇。進入新世紀,賦稅財政史的研究已經發表了一些成果,正是依托這些成果,同行學者以“西方憲政史”為題申請了985工程二期立項。結項成果《西方憲政史》出版后,又以“歐洲中古文明的憲政精神研究”為題申報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并獲得了立項。由此可見,從某種意義上說,國內的西方憲政史研究,其實就是歐洲賦稅財政史研究的衍生品。
從陣容看,從事賦稅財政史研究的學者群體還不具規模。而人員少,就必然影響成果的產出和數量。但也恰恰因為領域比較新,研究的學者才比較少,這應該是新的研究領域的共同現象。既然方向已經形成,我們就有必要回溯已有的研究,做出客觀評估,以發揮優長,認識不足,推動研究的進一步發展。
無論是構建一個學科,還是開辟一個方向,首先要有自己的基礎,這就是從事這個方向的研究所需要的基礎知識、基本資料,以及基于這些知識和資料而獲得的基本認識等。我們可以把這類工作稱為“基礎建設”。既然西方賦稅財政史是一個新的研究方向,就必須進行這樣的“基礎建設”。
上述成果發表的意義,即首先在于為歐洲賦稅財政史的研究方向進行了基礎建設。《西歐社會轉型中的教廷財政》主要討論西歐社會轉型時期教廷財政與資本主義興起的關系。作者考察了教廷的屬世收入、屬靈收入、教廷財政機制的演變、教廷財政收入的變遷等。這些無疑是社會轉型時期教廷財政的基本內容。《中世紀英國財政史研究》主要考察英國中世紀的國家財政,作者以大量篇幅敘述了英國中世紀的財政機構、稅收結構和財政收支等。這些都是英國中世紀國家財政的基本內容。《堅守與改革——英國財政史專題研究》關注英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國家財政,考察了財政體制的演變、中央管理機構的沿革、關稅、國債等內容。如果說《中世紀英國財政史研究》是向讀者提供中世紀英國財政的基本內容,那么,《堅守與改革——英國財政史專題研究》則是揭示和描述英國中古國家財政向近代國家財政轉變的基本狀況。《稅制變遷與英國政府社會政策研究》是從稅制變遷與英國政府社會政策調整的角度討論稅制對國家政策的影響,多方面敘述了18、19世紀的稅收結構、稅制變遷和稅款支用。如果說前兩書研究的對象是英國不同時期的財政整體,那么,《稅制變遷與英國政府社會政策研究》則是將研究的對象局限于賦稅和社會政策及其相關領域,在“基礎建設”的意義上更加集中。《中西中古稅制比較研究》以比較方法探討中西中古稅制的基本差異。所謂基本差異,其實就是描述或勾勒被比較國家各自稅制的基本特征,形成一個基本的結論或取得一個基本的認識。這些,無疑也都屬于“基礎建設”的范圍。“基礎建設”的意義對于專業學者而言是顯而易見的,“基礎建設”完成后,他們不需要再做重復勞動。對于非專業讀者來說,他們從這里獲得的將不是抽象的理論,而是基礎知識和基本認識,這些知識和認識一旦進入他們的知識儲備,即轉化為常識,其基礎建設的意義更加明顯。而無論是研究哪個方向的哪個問題,作者所做的首先是了解這個問題所在方向的基本內容,在對這個基本內容毫無所知的情況下,所謂研究,是無法進行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基礎建設”具有“開山”的意義,以后的學者研究相關問題,就可以在閱讀和了解相關著述的基礎上,直接展開自己的研究了。
在進行“基礎建設”的過程中,作者們發現并提出了很多問題,并圍繞這些問題進行了研究,這里選擇幾個問題做一評論。
(一)賦稅基本理論
為了揭示中西中古稅制運行的內在理路,同時建立一種適用于中西中古社會賦稅制度的解釋方法,上述著述提出了賦稅基本理論的概念。賦稅理論是賦稅征收、管理和支出的基本依據,包括兩個層次,一是深層理論,是指經過累世傳承而貫穿整個社會,并反映這個社會賦稅制度基本特征和基本精神的那個層次的理論,可稱為賦稅基本理論;一是表層理論,是指由賦稅基本理論派生出來的一些含有一定技術含量的具體理論,可稱為賦稅專項理論。一種賦稅基本理論,可以派生出幾種或多種專項理論。在中國古代文化模式中,賦稅基本理論形成的內在理路由家長制起始,經君主制至君主專制,而宗法制是形成這一理路所必經的橋梁。與中國傳統文化不同,西方傳統文化不是單一或某一主流文化演化的結果,而是古典文化、基督教文化和日耳曼文化交融混一的產物。從文化人類學的意義上講,這些文化具有相近相通的親緣關系,一經接觸,便極易融合,所以在民族大遷徙之后很快形成了相對統一的文明。這里誕生了協商、同意的社會習俗和制度,形成了富于特色的賦稅基本理論。
賦稅基本理論是賦稅產生發展的一種規律性現象,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無論是歐洲國家還是亞洲國家,只要有賦稅,就有自己的賦稅基本理論,只要征稅,就都以賦稅基本理論為支持。但是,以往賦稅史研究主要是稽考和描述稅制、稅項、稅率等的發展變化以及相關關系,卻沒有意識到賦稅基本理論的存在和意義。改革開放以來的西方賦稅財政史研究注意到并提出了這一問題,且力圖以賦稅基本理論分析賦稅財政發展演變的歷史,探討賦稅基本理論對賦稅制度及其演變的制約力量,突出賦稅基本理論的地位和作用,以賦稅基本理論統領賦稅史的基本內容,分析賦稅史的基本問題如主稅項的走勢、稅權及其歸屬、稅收組織、賦稅結構、稅款征收和支出等,論述過程中強調賦稅基本理論與這些問題以及這些問題之間的邏輯關系。應該說,這是賦稅財政史研究中一種值得注意的新變化。
(二)稅權問題
稅權是在歐洲賦稅財政史研究過程中,結合中國賦稅史相關問題的思考而提出來的一個新概念,也是賦稅史研究的一個基本問題。它涉及國家頂層和職能部門的權力、納稅人全體和個體的權利問題。研究過程中,需要在已有概念和內容的基礎上進行適度概括和提升,于是提出了這一概念。稅權是關于制稅、用稅和審計等幾方面權力的綜合。從中西比較的角度說,稅權歸屬問題是在西歐中古社會提出來的。中國歷代雖不乏賦稅財政史家和研究成果,不乏譴責官府重稅、甚至因此“為民請命”的朝廷命官,而以武裝斗爭的形式抵制征稅的農民起義更是史不絕書,但他們從來沒有將之看作一種權力,作為一個問題提出來,并通過斗爭分割或奪取這種權力。所以,稅權在中國集于中央并歸于皇帝,表現為官府組織制稅、用稅和審計諸活動。在西方則大體歸屬某一權力集體,以英國為例,這一集體先后經過了賢人會議、貴族會議和議會的演變或更替。隨著中古社會的發展,中國皇帝對稅權的控制更加強固,西方則轉歸議會執掌。中古晚期,隨著專制制度的空前強化,明清兩朝進行了以簡化稅則、強化防弊為主要內容的稅制細部加工和整體完善,最終使稅權高度集中于皇帝之手。西方各國情況不盡相同,英國王權的加強并未引起議會君主制的實質性變化,稅權仍由議會執掌。法國王權雖因百年戰爭而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稅權,但仍然受到地方權力集體的制約。英法兩國的稅權歸屬雖存在差別,但屬于同一類型之內的差別。隨著歷史的發展和文明的進步,人們的權利意識越發強烈,稅權問題也越發得到凸顯。在英國都鐸王朝、斯圖亞特王朝,法國波旁王朝統治時期,納稅人在征稅問題上與國王的斗爭基本上都是為了爭奪稅權而進行的斗爭。這些,在上述著述中都得到了一定論述。
(三)賦稅結構
賦稅結構在靜態上回答賦稅由哪些稅項構成的問題,而賦稅結構的演變則是在動態上表述稅項之間的關系,勾勒賦稅結構在一定歷史時段變化的軌跡,諸如哪種稅項占據主導地位,各稅項之間形成了怎樣的比例關系等。西歐封建國家的賦稅體系有其固有的結構,從行業或部門分工的角度認識,可有農業稅、工商稅等;按賦稅的來源認識,則有土地稅、工商稅、關稅、人頭稅、動產稅等。稅收比例大體以農業稅占據主導。這樣的結構,與其它地區和國家沒有大的不同。但按賦稅征收者國家或國王的身份進行認識,便有了國稅、封建稅之分,這便不同于世界其它地區和國家,尤其不同于中古時期的中國。而當賦稅以國稅與封建稅的形式進行征收的時候,所謂農業稅、工商稅、土地稅、關稅、人頭稅、動產稅等,便都難以呈現稅項的原貌,而是受到了其它因素的影響,沾染了他者的色彩,這使賦稅征收呈現出較世界其它地區和國家的賦稅復雜得多的景觀,體現著西歐封建制度的特征。
中古以降,英法兩國賦稅結構經歷了大致相同的演變過程。在英國,中古后期農業稅已呈下降趨勢,近代早期,工商稅取代農業稅而居稅收體系的主導地位。隨著工業革命的發生和社會轉型的起步,農業稅比重進一步下降。工業革命后,由于受商業利益驅使,英國曾一度實行“英國工業、他國農業”的輕農政策,結果付出了沉重代價,致使農業生產陷入蕭條。兩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凸顯了農業的基礎地位,這又要求政府必須從國家安全的高度認識農業的地位和作用。正是在這一背景下,英國政府取消了農業稅,并對農業實施高額補貼,且相應頒行了眾多的惠農政策,對農業進行保護,呈現出以工業反哺農業的特征。在法國,中古后期的農業稅也呈下降趨勢。近代早期,工商稅曾取代農業稅而居稅收主體地位。但17、18世紀重商主義政策實施后,政府開始重課農業,致使農民因賦稅過重而棄耕,土地大片荒蕪,農民生活困苦,農業幾近崩潰。后來雖有重農主義學派主張以農立國,呼吁關注農業,征收單一農業稅,但未得到政府的采納。19世紀晚期自由貿易主義政策頒行后,政府取消了對農產品的關稅保護,致使外國廉價商品蜂擁而入,農民利益受到重創,農業生產陷入蕭條。這時的政府便不得不反思以往的經濟政策,轉而關注農業問題,并采取措施對農業及農民予以保護。兩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更凸顯了農業的基礎地位,政府也開始從國家安全戰略的高度認識農業的地位和作用,不僅取消了農業稅,而且予以巨額補貼,同時頒行眾多惠農政策對農業進行保護。這一切都說明,法國也進入了以工業反哺農業的歷史時期。
經過多方面的研究,學者們取得了以下共識:英法兩國的賦稅結構經歷了大致相同的演變過程,隨著政府經濟政策從輕視經重視進而珍視農業的轉變,賦稅結構也相應經歷了由以農業稅為主到以工商稅、所得稅等為主的演變過程,進入以工業反哺農業的歷史時期。所以在今天,兩國雖早已實現了現代化,進入了以服務業為主要產業的現代社會,但和其它發達國家一樣,農業在國民經濟中仍居重要地位并發揮重要作用。兩國現代化的經驗和教訓,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都具有重要意義,應該得到重視與借鑒。
(四)稅款用途
關于稅收的用途,西歐國家的賦稅史留下了清晰的記錄。在這里,稅款的使用不同于中古時期的中國,主要是戰爭財政,即征稅只是為了打仗,稅款只能用作戰費。王室因有自己的封建領地以及其它收入來源,通常“依靠自己的收入生活”,而政府因歸王權執掌,一切費用包括吏員的俸祿也都由王室負責開支,以至于有學者稱之為“私人政府”。(11)C.Webber and A.Wildavsky,A History of Taxation and Expenditure in the Western World,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86,p.181.隨著國家建制的發展,政府從業人員和行政支出費用也相應增長,稅款開始用于行政開支和官員工資發放。而隨著經濟的發展和人口的增加,貧富分化日趨嚴重,賦稅征收遂趨于頻繁與制度化,稅款的用途也開始向濟貧和社會福利方面傾斜。英國“光榮革命”后,政府的稅制設計便不再局限于增加財政收入,維持收支平衡,而是同時注重調整經濟關系,優化經濟政策,特別是發展社會福利事業,改良財富分配體制。19世紀70年代以后,伴隨工業革命帶來的社會財富分配不均及失業、貧困等社會問題的加劇,英國政府開始認識到不能僅僅依靠市場調節解決這些問題,而必須發揮政府的干預作用,其中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利用稅收作為調節財富再分配、調適貧富差距、解決失業等社會問題。在這樣的背景下,“建設性稅制改革”理論為政府所接受并成為指導英國現代化稅制理論建設的重要標志。
(五)議會的作用
國內學術界研究議會的學者與成果并不少見,但將議會置于歐洲賦稅史中進行專門研究的學者和成果卻不多見。梳理國內議會史研究的學術史可見,以往的著述,包括政治制度史、區域史、國別史等,主要限于議會政治史的研究(12)沈漢、劉新成:《英國議會政治史》,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劉新成:《英國都鐸王朝議會研究》,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蔣勁松:《議會之母》,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1998年版。,較少涉及賦稅問題。而基于議會與賦稅的特殊關系,無論是研究賦稅史的哪個斷代,還是研究西方稅制的特征或中西稅制的差異,賦稅史都必須以議會作為重點研究對象,而且是將議會納入賦稅史中進行認識。這使得議會史研究在政治史之外,又開辟了賦稅史的研究方向或領域。由于賦稅史資料包含了大量的賬目和數據,議會史的研究也開始呈現出具體、深入的特點。
上述學者的作品中,都有關于議會批準進而控制征稅的詳實論述。不過,這些論述都因基于自己的思考而觀點不盡相同。施誠集中討論了英國中古時期議會的征稅問題。在他看來,這時的議會對稅權的控制還比較有限,賦稅征收在更大程度上還是受國王控制,因此,須注意避免以現代立憲君主制的事實推斷中世紀的歷史。(13)施誠:《中世紀英國財政史研究》,第144頁。于民研究了英國1066年以后至19世紀英國財政體制的變化,認為中世紀以迄1642年的財政體制可稱為“王室財政”,因為國王的正常收入在財政收入中占據絕對比例優勢,而特別財政收入即議會批準的直接稅收入在財政收入中占較少份額。經過長期的博弈、斗爭與改革,至1688年“光榮革命”后,這種比例關系才發生實質性改變,議會控制的收入在整個財政收入中才占了壓倒優勢。(14)于民:《堅守與改革——英國財政史專題研究(1066—19世紀中后期)》,第31—111頁。滕淑娜以18—20世紀初的英國稅制作為研究對象。在她看來,18世紀是英國國家財政確立、近代稅制形成的起點。直到20世紀,直接稅占主導地位的賦稅結構才得以確立,而且賦稅的功用不僅為政府提供財政收入,還用以調控社會財富分配不均,解決失業、貧困等社會問題。本來這些論著都是專門討論特定時期的賦稅問題,因而必然將王室收入和議會稅收進行比較,以大量的數據進行證明,從而使議會史研究進一步具體化。此外,他們在研究過程中基于賦稅史的特點而使用了統計學的方法,所以,他們的著作中又都包含了大量的統計資料、圖標曲線和表格,這就使議會問題的研究進一步細化,從而表現了與議會政治史研究迥然有別的特點。不僅如此,滕淑娜還以專題文章的形式討論英國都鐸王朝、斯圖亞特王朝和“光榮革命”時期議會的稅權問題(15)參見滕淑娜:《從賦稅來源與用途看英國近代議會與稅收》,《史學理論研究》2011年第2期。,從而使本來已經充實的議會形象更富立體感。如果說上述專著是通過大量的數據資料以實證方法證明議會的稅權演變的話,那么,筆者則主要是通過理論來證明兩者之間的關系,而將議會的形成及其對稅權一定程度的控制視為傳統文化的必然反映,并通過中國傳統文化形成賦稅基本理論的邏輯來旁證這一結論。盡管《中西中古稅制比較研究》僅限于中古時期的議會,但既然把賦稅基本理論視為傳統文化的產物,也就必然認為近現代議會稅制也是賦稅基本理論運行的結果。議會原為封建的產物,因而與封建制具有一致性。但議會體制也蘊含著一定的現代性,且具有強勁的生命力。所以即使在都鐸王朝時期,王權得到了強化,國王的征稅要求仍須得到議會的同意和授權。后來發生了資產階級革命,建立了君主立憲政體,議會體制得到了繼承和發展,政府的征稅和財政活動更必須遵守議會的決議。19世紀形成了“建設性稅制改革”理論,其中仍然依靠議會體制籌劃、進行賦稅征收和財政收支活動。而此后,經過進一步的繼承、調整和發展,議會體制也就成為歐洲主要國家賦稅征收與管理的基本形式。顯然,上面幾種著述推進了議會賦稅史的研究,這相對于議會政治史來說更凸顯了自己的特征。由此,議會的歷史形象便豐滿地呈現在讀者面前。
(六)社會轉型
社會轉型是同行學者研究的一個重要問題。其中,基督教會與歐洲從農本社會到工業社會轉型的關系是西方學術界關注較多的方面,已有很多研究。但國內學術界對此一直沒有反應,直到改革開放初期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譯為中文,方開始這方面的討論。但受視野的局限和韋伯的影響,討論的主題仍然是新教與資本主義興起的關系,而關于天主教與資本主義的關系,則一直沒有涉及。作者運用計量史學的方法,以豐富的資料對教廷的財政來源、政策、機制、收支等進行了實證研究,通過教廷資金與資本積累、財政赤字與新興階級、財政實踐與經濟倫理等多方面關系,揭示了教廷財政與社會經濟環境變遷之間的相互影響,填補了國內研究的空白。作者認為,在這次社會轉型過程中,教廷本身也經歷著制度的變遷,在資本主義興起與發展中,教廷財政始終參與了這一歷史過程。13、14世紀,教廷財政通過御用銀行家轉化為資本,成為資本原始積累的有機組成部分,這就為意大利資本主義萌芽創造了條件。15世紀,教廷財權下移,管理理念更新,管理體制轉型,中世紀的經濟倫理遂逐漸淡出人們的觀念。這些都說明,教廷財政適應了資本主義興起的發展趨勢。這一結論顯然不同于國內學術界的基本認識,如果不是通過財政視角進行研究,就難以形成這樣的結論。
《稅制變遷與英國政府社會政策研究》討論了18至20世紀初期英國稅制的演變與英國社會政策的轉型問題。19世紀70年代之前,政府奉行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由此導致了失業和貧困等問題。后來隨著生產力提高帶來財富的增長,失業、貧困問題日趨嚴重,終于引起了學界、社會和政府的普遍關注。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建設性稅制改革”理論誕生了。依據這一理論,政府利用稅收制度制定政策干預經濟發展,1870年的《初等教育法》、1875年的《工匠法》和《公共衛生法》、1908年的《養老金法案》、1911年的《國民保險法》等眾多法案,即是這方面的典型案例。通過這些法案的制定實施,稅制采納了“建設性稅制改革”的理論設計,轉變為新型稅制;而受稅制的有力制約,社會經濟政策也得到了重大調整。作者認為,英國賦稅不只為政府提供財政收入,對政府運作、財富分配、國民福利、社會保障等都具有重要意義,經濟發展、政治運行須以稅收體制作為保障,從中可以了解稅收體制與經濟發展、政治制度之間的關系。這些認識,對于中國的稅制改革都具有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這在后文還將涉及。
(七)新財政史問題
新財政史是近年西方賦稅財政史學界形成的一個新的研究趨向。1994年,菲利普·霍夫曼與凱瑟琳·諾貝爾格出版了《財政危機,自由和代表制政府》(16)Philip T.Hoffman and Kathryn Norberg,eds.,Fiscal Crises,Liberty,Representative Government,1450—1789,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Press,1994.一書,1995、1998年,理查德·邦尼(Richard Bonney)出版了《經濟體系與國家財政》(17)Richard Bonney,Economic Systems and State Finance,Oxford:Clarendon Press,1995.一書,發表了《新法國財政史何者為新?》(18)Richard Bonney,“What’s New about the New French Fiscal History?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Vol.70,No.3,September 1998.一文。這些著述提出了“新財政史”的概念,特別是《經濟體系與國家財政》,被視為新財政史的“宣言之作”。(19)參見陸連超:《新財政史:解讀歐洲歷史的新視角》,《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4期。在我們看來,新財政史首先是一個研究視角,即從財政史的角度審視一國、西歐或歐洲的歷史。據此,他們將歐洲歷史分為四個階段,即貢賦國家( tribute state)、領地國家( domain state)、賦稅國家(tax state)和財政國家(fiscal state)。其次是一種研究方法。新財政史學者從財政社會學中汲取靈感,用財政社會學的方法研究財政史,其中包括比較方法。第三,提倡整體研究,即以歷史的眼光研究國家財政,注重財政的歷史性。另外,強調財政史研究的獨立性,即從過去的關于國家體制或政體形式研究的補充和附屬中獨立出來。與以往財政史研究比較,新財政史無疑具有一定的新意。
新財政史概念提出不久,我國學者即做出了反應。陸連超撰文給予了較高的評價,認為,“新財政史對歷史研究的貢獻不僅僅在于提供了一個新的解釋體系,更重要的是一個解讀歷史的切入點。通過這個切入點,新財政史將歐洲歷史映射到財政體系的變遷之中,以財政體系的特點定義歷史時期,以財政體系變革為判斷歷史變革的標準,是區別以朝代更替、劇烈事件、生產關系和增長方式等等標示歷史階段的新方法。”“新財政史賦予財政史研究以獨立的話語權力,使財政史研究不僅不再作為其他學科研究的補充和附屬品,成為真正的財政史。”(20)參見陸連超:《新財政史:解讀歐洲歷史的新視角》,《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4期。熊芳芳撰文強調了“新財政史”的創新,認為“新財政史之新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指財政史的復興”;其二是指“在新財政史的視野下,財政本身成為觀察歷史的視角”。(21)參見熊芳芳:《新財政史視域下法蘭西近代國家問題述評》,《歷史研究》2018年第3期。如果說上述兩篇文章主要是對新財政史進行解讀、介紹和評論,那么熊芳芳的另外兩篇文章則是用新財政史的方法或視角研究法國財政史或國家史。一篇探討“領地國家”向“賦稅國家”的轉變,另一篇分析法國大革命爆發的財政動因(22)參見熊芳芳:《從“領地國家”到“稅收國家”:中世紀晚期法國君主征稅權的確立》,《世界歷史》2015年第4期;《再論法國大革命的財政起源》,《史學月刊》2018年第11期。,從選題到內容都具有一定的新意。
如上所述,國內賦稅財政史學者已經開始了對新財政史的研究。但由于新財政史的概念、趨向形成未久,關注者不多,研究者也有限。
在筆者看來,新財政史作為一個財政史研究的新趨向自有它的新意,但似乎也不能估計過高。例如將國家財政作為整體進行研究,實際上是在接受傳統財政史研究的基礎上對一些未及之處進行彌補和拓展,進而形成系統,因為在傳統賦稅財政史的研究中,學者各自為營,研究分散支離。新財政史則是將這些研究的散點進行收攏、聯結、聚合,協調籌劃,其中當然包含創新,但基本上是接續傳統研究的進程,因此不宜評價過高。而就通過財政史視角審視國家或歐洲的歷史而言,傳統研究中也非沒有先例。通過財政或賦稅史案例認識某一歷史階段的國家體制或政體形式,這樣的論述并不少見,只是沒有新財政史著述那樣集中、突出而已。至于從憲政史研究中構建獨立的話語體系,其實仍然反映了傳統財政史研究的不足。而這種不足在學術研究中是一種常見的現象,也就是說,從相關研究中獨立為一個新的方向進行專門研究乃是學術研究的規律,因而就財政史而言不能說不含創新,但估價過高就可能脫離實際。另外作為一種方法,比較研究在一些財政賦稅史著述中已經多有使用,財政社會學即為一顯例,所以也不宜過于強調。由此說到“新”的標志,時下的使用似乎過于隨意,因此不能否定使用者有吸引人們的眼球之嫌。如果將某些方向的所謂“新”與另一些方向的“新”進行比照,那么這些方向的廣度與高度就可能要打折扣了。
在上述著述之外,一些報刊論文和尚未發表的學位論文還討論了其它一些問題,如:農業稅、土地稅、動產稅、協助金、稅收習慣、共同同意、英國中古財政署、公共財政構建等。有些論文則從賦稅出發,探討了與賦稅密切相關的一些問題,如賦稅變遷與歐洲文明、賦稅基本理論與私有制形態、稅收體制與封君封臣制、近代法國早期賦稅征收與鄉村生活、英國都鐸王室收入與消費等。
同世界史學科的其它方向一樣,歐洲賦稅財政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理論意義,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在學科體系中開辟了新的方向。這無論對于世界史、經濟史,還是對于地區史、國別史、斷代史等不同層次的學科、方向,都具有一定的填補空白的意義。新方向的形成意味著學術資源的增加,這對于其它方向的研究,無疑具有推進的作用。新方向需要新的概念和理論,在這方面,同行學者已經取得了一定成績,這在上文已經論及。這些概念和理論經過一定的驗證、篩選和完善,將會得到推廣和應用,從而進一步推動研究的深入和發展。
其次,展現了歐洲賦稅財政史的學術史走向和最新研究動態。綜覽歐洲賦稅史研究的成果(包括學位論文)可見,作者無不注重學術史的梳理和研究動態的述評。這在世界史、經濟史學科的那些基礎深厚、研究深入的方向中可能比較習見,但新的方向則不同,讀者只要翻開這些著述,就可以了解到西方學術界的最新學術信息,從而提高研究工作效率,縮短與其它方向的差距,其意義是顯而易見的。
第三,重視一手資料或原始資料的檢索和利用。這些資料包括檔案文獻、編年史、時人著述、政府文件等。已有著述沒有停留于對西方學者著作的轉引,而且重視對原始資料或檔案資料的解讀,這樣就可以對討論的問題做出自己的解釋,形成自己的觀點,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擺脫西方話語霸權的制約,建立自己的話語體系。
第四,在比較的意義上,可為中國賦稅財政史的研究提供參照,從而使中國學者加深對中國賦稅財政史的認識。中國傳統學術一向重視賦稅財政史的研究,從秦漢至明清無不如此。但是這些研究一直專注于本國的賦稅財政,缺乏參照與比較,難免有“不識廬山真面目”的局限。有了西方賦稅財政史的著述就不同了,就可以在比照中審視中國封建社會的賦稅財政制度,認識自己的優劣,形成客觀、理性的觀點和結論,進而提升理論高度,并在實踐層面啟示未來的稅制建設與改革,彌補缺陷,克服缺點,發揚優長。
第五,可為發展中國家的稅制改革與建設提供理論借鑒。如前所論,“光榮革命”后,英國政府的稅制設計不再局限于增加財政收入,維持收支平衡,而是同時注重調整經濟關系,優化經濟政策,發展社會福利事業,改良財富分配體制。19世紀70年代以后,伴隨工業革命帶來的財富分配不均及失業、貧困等社會問題的加劇,英國政府開始認識到在通過市場調節的同時,必須發揮政府的干預作用,其中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利用稅收制度調節財富再分配、調適貧富差距、解決失業等問題。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形成了“建設性稅制改革”理論,而且收到了世所公認的實效。
需要說明,上述稅收體制和經濟政策的轉變,是廣大賦稅、財政和經濟學家面對經濟發展的現實長期思考、調研、論證而形成的應對策略。它首先呈現為理論,之后轉變為政策,繼而落腳于實踐,而在實踐的環節,又經過了反復的修正調適,最終使方針政策確定下來,指導了經濟的運行。顯然,這些政策凝聚了當時英國社會精英的智慧,具有很強的經驗性質和實踐意義,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借鑒作用。雖然這些國家具有不同于英國的歷史文化和民生國情,但經濟發展有自身的規律,這一點,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沒有不同。我國正處于稅制改革的關鍵時期,面臨的社會問題與“建設性稅制改革”理論產生前的英國非常相似,財富分配、國民福利、社會保障等方面都存在一些問題,因此有必要借鑒英國經驗,建立符合中國國情的現代稅收體制。這種借鑒可從正反兩方面去認識:一方面通過稅制改革、設計來解決財富分配、貧富差距、國民福利、社會保障等諸多問題;另一方面幫助我們認識它們的不足和教訓,以使我們的改革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免走彎路,健康行進。所謂中國特色,是相對西方而言的,不了解西方稅制,就難以形成中國特色。
歐洲賦稅財政史研究的不足之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第一,知識結構。迄今為止,相關成果基本上偏重于賦稅、財政政治史的研究,而缺乏賦稅、財政專業方面的研究。這與研究人員的專業素養密切相關,因為我們的學者都是歷史學專業出身,缺乏數理和統計學方面的培養和訓練。這就存在一個知識結構的問題,而且以現有條件還難以彌補這一缺陷。但從長遠看,既然西方賦稅、財政史研究是一個容歷史學、財稅學甚至經濟學于一體的方向,它的內在規定性便要求從事這一方向研究的學者除了接受歷史學的訓練外,還應該接受財政學、統計學甚至經濟學的訓練,否則你的研究就難以深入,而且難以充分利用財稅學、經濟學的研究成果。理論研究如此,我們的學科建設、課程設計、研究生培養等賦稅財政史研究的前期或基礎工作是否也應該由此著手開展呢?我們應該讓研究生到經濟或財政學院去選聽西方經濟學和高等數學的課程。難度當然是可想而知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學術,前輩學者沒有條件接受這樣的訓練,但現在不同了。接受了這樣的培養和訓練,我們學者的知識和專業素養即可走向健全,產出的成果也必將更上一層樓。
第二、研究工具。研究工具可分兩種。一是語言。迄今為止,西方賦稅財政史的研究成果都缺少拉丁語和歐洲中古語言資料的使用。而就西方賦稅財政史而言,除了現代部分,從中古以迄近代早期,大部分資料都是拉丁語資料,特別是教會的稅收財政記錄就更是如此。這些資料中當有一些已譯為現代語言,但更大部分還沒有翻譯。如果缺乏閱讀拉丁語的能力,你就無法使用這些資料,只能望洋興嘆。因此,建議新生代學者,既然對西方賦稅財政感興趣或選擇了西方賦稅財政作為自己安身立命的專業,就應該咬定青山,投入足夠的時間和精力接受這方面的訓練。這樣,便可以彌補前輩學者和傳統學術的不足和缺憾,推動中國的歐洲賦稅財政史研究的進展。另外,已經出版的研究成果還主要限于英國賦稅史研究,其次是法國賦稅史研究。這種現象其實仍然反映了學者群體的素養問題,因為我們的語言工具主要是英語,對于其它語言特別是中古語言的掌握不夠理想,使用起來還不夠熟練。
另一種是數據庫。隨著大數據時代的來臨和數據庫的普及,一些學者已經意識到它們的價值和意義,并已將之作為得力的工具用于自己的研究。但綜覽歐洲賦稅財政史著述,作者們似乎還沒有使用數據庫進行研究。而就資料處理來說,大數據是一種集匯總、存儲、關聯、揀選、量化、解析于一體的高科技產品,是一種快捷、便當、準確地檢索歷史資料的高端工具。它存儲了海量數據,只須通過軟件做量化分析處理,即可以獲取文獻研究法所不能獲取的結論。作為工具,這種方法當然不是無可挑剔,但準確度超群也是無可置疑的,且在研究過程中無須使用統計學的知識和技能。(23)參閱李劍鳴:《大數據時代的世界史研究》,《史學月刊》2018年第9期;王瑞來:《警惕數據庫》,《史學月刊》2018年第9期。而基于賦稅、財政史資料的數據和賬目特點,這種工具無疑較其他方向的文字性資料更加實用。所以,我們應該充分認識大數據的概念和意義,盡早接受相關技術培訓和熟練使用相關軟件,以改變因起步晚而落后于歷史研究總體步伐的現狀。
第三,研究方法。歐洲賦稅財政史首先是世界史學科的一個研究領域或方向,這決定了它主要是用史學方法進行實證研究,注重對史料和史實的檢索、尋繹、稽考和分析,說明和探討賦稅財政史賴以組成的各個部件,將分散的材料聚攏歸類,分析解讀,形成文本,以客觀揭示、系統梳理和全面總結歐洲財政賦稅史的起始、發育、確立、定型、演變、運行的基本歷程,概括研究對象的基本特征。現在從事賦稅財政史研究的學者大多是歷史學專業出身,都受過史料學的正規訓練,這是他們的強項,一般來說沒有問題。但如前所述,賦稅財政史同時又有交叉學科的特點,與法學、經濟學等學科、方向密切相關。這又要求在運用史學方法的同時,注意跨學科方法的使用,如對法學、經濟學等方法的借鑒,以及這些學科相關成果的利用。基于賦稅自身的經濟、財政特點,研究過程需要對各稅項的收入情況作統計整理,既要明晰同一稅項不同時期的收支變化,也要知曉同一時期不同稅項的征收比例。在此基礎上,再利用基本數理工具,對數據樣本進行分析。因此,賦稅財政史研究還必須使用定量和定性相結合的方法,這方面顯然是他們的短板。缺乏數理統計學的訓練,便難以全方位展現賦稅財政史的全貌。這方面,只能期待新生代學者去彌補、提升了。
另外,為了增加觀點或結論的可靠性,在必要的情況下,還應該使用比較方法。比較研究在歷史研究領域并不是一種新的方法,但在賦稅財政史研究中卻很少使用。在歐洲賦稅財政史的研究中,我們可以將比較方法具體化:一方面進行顯性比較,即將比較對象都訴諸文字;一方面使用隱性比較,即僅將比較的一個或多個對象訴諸文字,而將另一個或多個對象隱于文本之后。但實際上,這些隱藏的對象未曾一刻淡出作者思考的場域,仍然作為研究的對象,只是沒有用文字表達出來而已。例如撰寫英國賦稅發展史,我們可以與中國賦稅發展史、法國賦稅發展史的若干問題或事項進行顯性和隱性比較,即以中國賦稅發展史和法國賦稅發展史作為參照,一個是差異比較,一個是共性比較。這樣來審視英國賦稅發展史,就可以提出西方學者難以提出的問題,形成不同于他們的理論觀點,從而加深我們對歐洲賦稅財政史的認識。
近年來,西方學者出版了許多歐洲區域賦稅財政史著述,由于將幾個或多個國家置于同一視域,這些著述便自然帶有一種比照效應,因此有助于國別賦稅財政史的撰寫。還應指出,區域史之外,一些國別賦稅財政史特別是關于相鄰國家的賦稅財政史著述,對于國別賦稅史的研究與撰寫具有重要意義,是必須參考的資料。例如中世紀英法兩國,文化傳統相似,政治制度類同,地緣關系錯縱交織,民族交往頻繁深入,以至于很多英國歷史的奧秘都隱藏在法國歷史之中。因此,考察審視法國賦稅史不僅有助于英國賦稅史的撰寫,而且有助于我們擴大視野,開拓思路,有時還能為我們提出的問題提供答案。
第四,研究領域。由于起步不久,歐洲賦稅財政史研究的一些重要領域還沒有涉及或涉及不多,例如賦稅思想。歐洲賦稅發展史中包含了豐富的賦稅思想。近代早期以來,歐洲誕生了一大批著名的賦稅思想家。他們深入思考,勤于著述,留下了很多珍貴的賦稅思想理論遺產,深刻影響了西方賦稅史的發展。但我國的賦稅思想研究一向薄弱,且重應用而輕理論。對于西方的研究成果主要限于介紹的層面,大都缺乏思想性、理論性支撐,特別是缺乏系統的賦稅思想史的整體研究。上述著述對個別思想家做了分析,但也只是點到為止,既未展開論述,也還不夠深入,更談不上系統。總體來看,這方面的研究還十分薄弱。我們必須認識到,歐洲賦稅財政思想史是一座智慧的寶藏,對我國目前進行的稅制改革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借鑒意義,應該引起高度重視,盡快展開研究。
由上文述評可見,我國學術界關于西方賦稅財政史的研究既有優長,也有不足,亦存在可改進之處。對此,我們應該予以客觀的評估和認識,只有如此,才可以發揮優長,彌補不足,改進求新,做大做強。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多卷本英國賦稅通史”(18ZDA21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