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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牡丹譜與晚明亳州社會
——以《亳州牡丹史》為中心

2020-12-07 03:36:11
安徽史學 2020年1期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中國古代花譜的研究一直存在著兩種傾向:第一種為“技術史”取向,主要關注花譜中的花卉品種與栽培方法;第二種為“文化史”取向,主要探討花譜中所暗含的文化內涵與作者的情感寄托。(1)復旦大學歷史系、復旦大學中外現代化進程研究中心編:《近代中國的物質文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64—215、135頁。牡丹,素有“國花”之譽,據李娜娜等相對全面的統計,古代中國一共誕生了41種牡丹譜(2)李娜娜、白新祥、戴思蘭、王子凡:《中國古代牡丹譜錄研究》,《自然科學史研究》2012年第1期。,目前對于這些牡丹譜的研究思路仍受制于以上兩種取向。(3)從“技術史”來看,可參見陳平平:《我國宋代的牡丹譜錄及其科學成就》,《自然科學史研究》1998年第3期;《中國宋代牡丹譜錄種類考略》,《南京曉莊學院學報》2000年第4期;久保輝幸:《宋代牡丹譜考釋》,《自然科學史研究》2000年第1期。從“文化史”來看,可參見陳永生、吳詩華:《中國古牡丹文化研究》,《北京林業大學學報》2005年第3期;路成文:《北宋牡丹審美文化論》,《中原文化研究》2013年第2期;李瀟云、惠富平:《中國古代牡丹文化史論略》,《古今農業》2016年第3期,等等。隨著“物質文化史”的興起,不少學者開始質疑以上研究思路。陳建守就曾批評牡丹譜錄研究中的“文化史”取向,他認為那樣的研究:“忽略了花文化在社會、文化和經濟方面的密切聯系,而流于鋪陳花的俗諺、花語和人格化的象征。”他提倡的研究態度是:“牡丹花文化,其實應該說成是人和牡丹的‘交往史’。”(4)復旦大學歷史系、復旦大學中外現代化進程研究中心編:《近代中國的物質文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64—215、135頁。實際上,古代的花事活動也是通過“花”來擴展或維持著自身的交往空間,“觀花”“賞花”“買花”的活動在明清時期尤為興盛。(5)可參見邱仲麟:《花園子與花樹店——明清江南的花卉種植與園藝市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78本第3分;《明清江浙文人的看花局與訪花活動》,臺灣《淡江史學》第18期;宋立中:《論明清江南鮮花消費及其社會經濟意義》,《云南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第3期;《閑隱與雅致:明末清初江南士人鮮花鑒賞文化探論》,《復旦學報》2010年第2期。那么,這種研究思路又如何返回到作為文本的牡丹譜錄研究呢?筆者認為,明代南直隸亳州士人薛鳳翔所撰的《亳州牡丹史》可以作為典型文本來進行個案分析。(6)潘法連:《薛鳳翔及其〈牡丹史〉》,《中國農史》1986年第4期;吳詩華:《薛鳳翔與亳州牡丹史》,《中國園林》1991年第2期;陳平平:《薛鳳翔與牡丹》,《南京師范專科學校學報》1999年第4期。本文的主要目的是通過對《亳州牡丹史》的研究檢討以下兩個問題:第一,牡丹是如何參與亳州地方士人社會交往的;第二,作為文本的《亳州牡丹史》又是如何建構這一交往活動的。

一、“更甲洛陽”:亳州牡丹及其文獻

牡丹成為觀賞植物始于隋朝,到了唐代,人們對于牡丹的喜愛越發興盛,尤其以唐都長安為中心。進入宋代,洛陽取代了長安成為當時全國牡丹栽培與觀賞的中心。(7)閻雙喜:《中國牡丹史考》,《中國農史》1987年第2期。元明以后,今安徽北部的亳州又取代了洛陽,“今亳州牡丹更甲洛陽,其他不足言也。”(8)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注:《牡丹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7、18頁。

亳州,古稱“譙”,明代隸屬于南直隸鳳陽府。該州“境內無廣谷峻山”,而“渦河”過境,故多支流、溝洫,儼然水鄉。(9)嘉靖《亳州志》卷1《建置考》,《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300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版,第240頁。地方志書中載:亳州“平原曠野,土沃壤饒,水陸四通五達,而無崇山峻谷之險阻”,而生活在這一環境下的百姓則“好尚稼穡”“惟務農桑”。(10)順治《亳州志》卷1《版輿圖》,《南京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1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版,第475—477頁。這一客觀環境正適合牡丹的種植,亳人夏之臣有言:“吾亳土脈頗宜花,毋論園丁、地主,但好事者皆能以子種之。”(11)汪灝等:《廣群芳譜》卷32《花譜》,《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46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148頁。但是,亳州地區牡丹的興盛卻遲至晚明才展開,成化《中都志》“土產”條記錄了鳳陽府所轄各州縣的特產,卻無牡丹的記載。(12)成化《中都志》卷1《土產》,《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176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128頁。相反,入清后所修的康熙《鳳陽府志》則在“物產”條下收錄了這一地區“為四方所稱異”的品種,其中“亳州”之下僅有芍藥與牡丹,且牡丹下有小字云:“一名木芍藥,以王家佛頭青為上品。”(13)康熙《鳳陽府志》卷12《物產》,臺灣成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586頁。由此可見,亳州地區牡丹的繁榮當在明成化之后。而且,亳州州志的記載也可以確認這一點。現存最早的州志嘉靖《亳州志》便在“物產”條下記錄道:“其花也有芍藥、有木芍藥(即牡丹)。”(14)這里芍藥雖然排在牡丹之前,但是撰者李先芳隨后介紹亳州名品時,卻將牡丹列為第一:“最佳者,如牡丹之王家紅、佛頭青,芍藥之蓮香白、觀音面。”嘉靖《亳州志》卷1《田賦考》,第259—260頁。其實,遲至萬歷年間,牡丹在亳州的興盛程度便遠遠超過芍藥,因此,后世大部分州志均將芍藥與牡丹的排序顛倒,可知牡丹已成為亳州物產的翹楚。(15)例如道光《亳州志》即是如此,而且還用小字在“牡丹”條下自豪的寫道:“亳產甲于天下”,具體參見道光《亳州志》卷21《土產》,臺灣成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845頁。

嘉萬之際,牡丹在亳州的興起導致了這一地區記錄牡丹文本的出現。早在薛鳳翔的《亳州牡丹史》誕生以前,就有“嚴郡伯于萬歷己卯譜亳州牡丹”(1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注:《牡丹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7、18頁。,而據學者們的考證,“嚴郡伯”正是萬歷初年官任亳州知州的嚴汝麟,他的牡丹所譜也以《亳州牡丹志》為題名,收錄在書商汪士賢所刻的《山居雜志》中。(17)楊凡:《〈亳州牡丹志〉作者考略》,《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17年第5期。另,《亳州牡丹志》文本,可參見嚴汝麟:《亳州牡丹志》,《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80冊,第381—385頁。嚴氏之后,又有一篇頗受現代學者關注的文章出現,那就是亳州士人夏之臣的《評亳州牡丹》,全文收錄在《廣群芳譜》中。清人嘗言:“薛鳳翔作《亳州牡丹史》,夏之臣作《牡丹評》。”(18)計楠:《牡丹譜》,《叢書集成續編》第79冊,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年版,第555頁。但是學者已經證實,《評亳州牡丹》文應當在《亳州牡丹史》刊刻前便已經完成了,而且文中的主要觀點,即“忽變”說,也為薛著所繼承。(19)姚德昌:《晚明夏之臣及其“忽變”說》,《自然科學史研究》1987年第3期;金家年:《夏之臣與〈評亳州牡丹〉》,《安徽大學學報》1990年2期。

《亳州牡丹史》為明萬歷年間亳州士人薛鳳翔所撰,薛氏雖然《明史》無傳,但是乾隆以后的諸種《亳州志》中皆在“文藝”或“藝術”列傳下記載了他的相關事跡:

薛鳳翔,字公儀,西原嗣孫也。由例貢仕鴻臚寺少卿。工詩尤善書,深得二王筆法,購者珍之,著有《牡丹史》,摭采詳備,能以博洽就其體例,焦竑、袁中道為之序。(20)這里采用記載相對詳細道光志的記載,但是該志原文以為“薛鳳翔字來儀”,有誤,特此改正。參見道光《亳州志》卷31《人物》,第1503頁。

由此可知,薛鳳翔乃是例貢出生,善于書法,曾在鴻臚寺任職,而所謂“西原嗣孫”,乃是指其為明代亳州名臣薛蕙的后人。《亳州牡丹史》的成書時間,根據序跋則在萬歷四十五年(1617年),全書共3卷,卷一主要介紹了亳州牡丹的歷史、栽培方法與品種,卷二則敘述了當時亳州種植牡丹的園林,卷三、四則采摘舊典中關于牡丹的詩文。整體來看,該書既有關于亳州牡丹種植的技術性介紹,也有包含了牡丹文化的詩文摘錄,從技術與文化兩個方面還原了明代亳州牡丹的發展場景,具有非常高的成熟度。同時,《亳州牡丹史》在品種介紹層面擴大了嚴汝麟《亳州牡丹志》的記載,而在栽培技術層面又借鑒了夏之臣的《評亳州牡丹》,可以說嚴、夏二人書中的精髓都在《亳州牡丹史》中有著明確的體現。當然,更為詳細的介紹見諸上引學者的論文,筆者在此有兩點想要強調:第一,四庫館臣對于該書的評價不高,他們認為此書“蓋本歐陽修譜而推廣之……明人粉飾之習不及修譜之簡質有體矣。”(21)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16《牡丹史》,《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3冊,第533頁。筆者倒不是要否定這一觀點,只是作為史學研究來看,《亳州牡丹史》其實在牡丹文化之外,提供了許多當時亳州社會的基本史料;第二,有關《亳州牡丹史》的版本問題,詳見王毓瑚的論著(22)王毓瑚:《中國農學書錄》,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72—173頁。,一般認為現存萬歷刻本即是該書的原刻,但是,該書亦有抄本存世,目前唯一的標點本——李東生點注《亳州牡丹史》——便是以抄本為底本進行標點的,筆者對照刻本與標點本,發現后者礙于時代的限制,存在著標點有誤、甚至缺漏的問題。而在本文中,多數仍引標點本,但是對其中部分語句的斷句進行了修改,對于標點本中缺漏的部分則引刻本。

二、“因名覆實”:《亳州牡丹史》所錄親友小考

《亳州牡丹史》之所以重要,在于其記錄了當時亳州社會與牡丹發生關系的各色人物:“其種養鑒賞之家,俱以姓氏存諸本花之下,即園丁亦與名焉,因名覆實也。”(23)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3、18頁。據筆者統計,除去歷史人物與薛氏征引詩文的作者,《亳州牡丹史》中出現了54位與牡丹或牡丹譜發生了關系的人物,下文便按照親人、士人、百姓三個類別,依次考證他們的身份,試圖還原當時的“牡丹交往圈”。

首先來看薛鳳翔的“親人們”。后世學者在很大程度上為《亳州牡丹史》中的內容所誤導,以為薛鳳翔乃是明代中期名臣薛蕙的“孫子”。當然,薛鳳翔確實在書中寫到他與薛蕙的關系:“余先大夫西原、東郊二公”(2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3、18頁。,“西原”正是薛蕙的別號。但是略考后人為薛蕙所撰的“行狀”與“墓志銘”便發現了問題,王廷在《吏部考功郎中西原薛先生行狀》中寫道:“(薛蕙)配趙氏,封安人,無后。”又唐順之《吏部郎中薛西原先生墓志銘》中也寫道:“先生配趙氏,無子。”(25)薛蕙:《薛考功集》附集,《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749冊,第1159、1161—1162頁。由此可見,薛蕙并無直系的子孫,也未有過繼的子孫記載。李先芳所撰《薛考功祠堂記》曾提到:“考功弟子,國子生薛衢。”(26)李先芳:《李氏山房集》卷3《薛考功祠堂記》,《天津圖書館孤本秘籍叢書》第10冊,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1999年版,第561頁。此人又有墓志銘:

國初有彬者,繇河南偃師,隸武平戎,籍居亳。生子森,森有三子,琇、瓔、瑀。琇之孫有蕙,以文名,官吏部考功,今世所稱“薛考功”。瑀生鏜,鏜生蓂。蓂有五男,子長為署丞,君諱衢,字道行,八歲受書,能屬文,又諳天官、歷數、家語,考功奇之曰:“之子也,吾宗之秀。”……子:長翹,太學生……次鳳翔,鴻臚寺序班,喜讀書,為詩文陳出……次鳳起……孫男:長先春,太學生……次應春,郡諸生……俱翹子。(27)郭正域:《合并黃離曹》卷24《明敕封徵仕郎光祿寺良醖署署丞薛君墓志銘》,《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4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368頁。

以上可見,薛鳳翔乃是薛衢之子、薛蓂之孫,只能說是薛蕙的族孫。這一段也可以進一步解決《亳州牡丹史》中所提到的幾個親人的身份:首先是與“先大夫西原”并列出現的“東郊”公,應當就是薛鳳翔實際的祖父薛蓂;其次,書中另一處提到的“先府君兩泉公”則應是薛鳳翔的父親薛衢;再次,書中又提到“東園”的主人為“兄子先春”,即是上引提到的薛翹之子薛先春;最后,薛鳳翔也提到“余伯氏”與其他友人結成了“斗花局”,但是其父薛衢乃是薛蓂的長子,可見直系并無“伯父”,如從旁系尋找,薛蕙之兄恰有一子名叫薛存(28)據《薛考功集》附集《吏部考功郎中西原薛先生行狀》所言,薛氏“兄弟三人,伯曰蘭,仲即先生,季曰萱,侄一曰存,即蘭之子。”,或長于薛蕙“弟子薛衢”,“余伯氏”可能就是此人。

再來看看《亳州牡丹史》中記錄的士人。從書中的記載來看,約有29位士人曾與亳州牡丹或牡丹譜發生過聯系,現略考如下:

第一,《亳州牡丹史》的序跋作者與校勘者,共8位。既有焦竑、袁宏道這樣的名士,也有4位名氣相對較小的士人:其一為“瓠庵李胤華”,《禮部志稿》中有其小傳云:“李胤華,瓠庵,河南汝陽縣人,丙辰進士,天啟二年繇知縣,行取回避,升任。”(29)俞汝楫等:《禮部志稿》卷43《歷官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97冊,第806頁。其二為“延陵友弟鄧汝舟”,崇禎《江陰縣志》載:“字弘載……升鴻臚寺少卿致仕。”(30)崇禎《江陰縣志》卷3《選舉志》,《無錫文庫》第1輯,鳳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187、195頁。其三為“延陵友弟張嘉孺”,崇禎《江陰縣志》載:“字元禮……書學趙文敏,以孝母聞。”(31)崇禎《江陰縣志》卷3《選舉志》,《無錫文庫》第1輯,鳳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187、195頁。其四為“廣陵友弟李猶龍”,據嘉慶《如皋縣志》載:“李猶龍,字元德,號海岳……不第,或勸之入選,不應。歸構層樓,十數楹,所積書盡貯其中。”(32)嘉慶《如皋縣志》卷17《列傳》,臺灣成文出版社1970年版,第1297頁。而兩位校勘者,李文幟與李文友,皆與薛鳳翔并列志書“例貢”表中,前者官“光祿寺署正”,后者則官“光祿寺署丞”。(33)順治《亳州志》卷1《科貢表》,《南京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1冊,第520頁。另《亳州牡丹史》后有“李叔子園”,并載主人為“李叔子仁卿”,而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則有言:“亳州李文友仁卿詩云……”。(34)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卷16,《續修四庫全書》第1698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68頁。因此,李文友即李叔子園主人也。

第二,薛鳳翔本人的好友,共7位。這里主要指書中提到的與薛氏有過交情的士人,同邑好友有6位,其中“李文學伯升”“李文學培卿”“任典客”“彭幼鄰文學”無考。還有兩人,“楊園”主人、“棗強丞楊君”。查《棗強縣志》,縣丞確有亳州人“楊三聘”。(35)乾隆《棗強縣志》卷4《職官》,《故宮珍本叢刊》第71冊,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401頁。而“懶園”主人“王仁子”,則為“王寰洽”,志書小傳有載:“王寰洽,字仁子。”(36)華度修、蔡必達纂:乾隆《亳州志》卷9《人物志》,《復旦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22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版,第17頁。它邑友人有1位:即牡丹名品“轉枝”的所有者“鄢陵劉水山太守”,按亳州及鳳陽府皆無劉姓鄢陵籍的知府或知州,又檢《鄢陵縣志》在“蔭封”條下,有名叫“劉巡”的士人,小字有載:“字豫田,南康太守。”(37)乾隆《鄢陵縣志》卷9《選舉志》,上海書店出版社2013年版,第115頁。

第三,亳州籍的士人,共8位。他們大多是薛鳳翔的前輩,而薛著誕生前的明代亳州共有6名進士,僅洪武年間的秦亨與萬歷年間中進士的王之屏未見《亳州牡丹史》(38)順治《亳州志》卷1《科貢表》,第512、520頁。,而正德間中進士的薛蕙已見錄于“親人”。此外,書中所言“宋園”的主人為“賈水部”,志書“進士表”記載萬歷五年(1577年)進士賈三策官任“工部主事”,可知即此人;又書中所載“且適園”主人為“李方岳正屏”,而亳州萬歷五年進士李國士,號“正屏”(39)順治《亳州志》卷3《人物傳》,《南京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2冊,第192頁。;另書中所載繼薛氏祖父而起種植牡丹的“夏侍御”,便是萬歷十一年(1583年)中進士,曾任“湖廣監察御史”的夏之臣。沒有進士功名的也有4位士人見諸記載:其一為在亳州牡丹界頗有名望的“涼暑園”主人“李典客”,“典客”乃是稱呼鴻臚寺官員的雅稱,翻檢歷代《亳州志》,李姓官任鴻臚寺的有兩人,且皆為例貢,一人在排在薛鳳翔之前,名“李和沖”,另一人則排薛氏之后,名“李天秩”(40)順治《亳州志》卷1《科貢表》,第512、520頁。,按《亳州牡丹史》云:“余伯氏與李典客結斗花局”,故“李典客”不當在薛氏之后為官,因此或為“李沖和”。其二,《亳州牡丹史》記述“大黃”這一牡丹品種時記載:“原里中長老為壽張簿,攜歸。”(4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45、78頁。考《壽張縣志》,確有亳州人為主簿,名叫“楊位”。(42)光緒《壽張縣志》卷5《職官》,鳳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404頁。其三則為“松竹園”主人“王別駕謙夫”,此人“早年從考功游”,“別駕”即“通判”之稱,檢志書“例貢”條有“王遜之”為“瀓江府通判”,又考《瀓江府志》,王遜之乃嘉靖十九年擔任這一職務,與薛考功(即薛蕙)生活時代接近,當是“松竹園”主人無疑。(43)康熙《瀓江府志》卷8《秩官》,《中國地方志薈萃·西南卷》第七輯第9冊,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08頁。其四乃是“宋園”的舊主“故將軍宋氏”,無考。

第四,官任亳州的官員,共3位。其一為曾任知州的嚴汝麟,也是《亳州牡丹志》的作者。其二則為曾任亳州同知的李先芳,據《亳州牡丹史》所載,薛氏的南園,“往李尚璽伯承謫居吾郡,公暇輒造之。”(4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45、78頁。而根據李先芳墓志銘所載,李氏“字伯承”,嘉靖年間“尚寶司丞”,隨后“左遷亳州同知”。(45)焦竑:《國朝獻征錄》卷77《尚寶司少卿北山李公先芳墓志銘》,《續修四庫全書》第529冊,第193—194頁。其三為“通侯張公”,薛鳳翔曾寄“嬌容三變”給他,“通侯”即明代州縣長官別稱,而“嬌容三變”則是“萬歷己卯(七年)”才在亳州出現,考《亳州志》萬歷后張姓知州,僅有“張太運”一人,張氏則“陜西延安選貢”出身。(46)順治《亳州志》卷1《秩官表》,《南京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1冊,第506頁。

第五,薛鳳翔先人薛蕙的友人,共3位。贈給薛蕙牡丹名品“佛頭青”的“李子西先生”,便是薛蕙《考公集》的刊刻者李宗樞:“李宗樞,字子西,富平人,嘉靖癸未進士。”(47)過庭訓:《本朝分省人物考》卷104《李宗樞》,《續修四庫全書》第536冊,第65頁。另有為薛蕙“常樂園”的亭子題名“瑩心亭”的“喬太宰”,此人即是喬宇,嘉靖間曾為吏部尚書(48)《明史》卷191《喬宇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5131—5134頁。。又,薛蕙“常樂園”本稱“獨樂園”,薛蕙自敘為:“中丞馬敬臣先生改曰常樂。”(49)薛蕙:《薛考功集》卷3《五言古詩》,第1074頁。馬敬臣即是馬卿,其墓志銘記載:“公諱卿,字敬臣,號柳泉。”(50)崔銑:《洹詞》卷10《通議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馬公行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67冊,第602頁。

最后,《亳州牡丹史》中記錄的園丁、花戶,約有20人之多,但是絕大部分僅列了姓氏,生平、甚至姓名均不可考,例如亳州地區“顏布衣”“趙氏”“蜀僧覺”“張氏”“馬氏”“石氏”“仝氏”“韓氏”“沈氏”“朱氏”“東郭老叟”“郭氏”“單氏”,曹縣地區的“鄧氏”“曹州方家”。而記錄下姓名的則有“方氏園”主人,薛鳳翔曾在“醉玉環”這種牡丹下寫道“方顯仁所種”,可能即是此人。另有所謂“曹縣王氏”者,光緒《曹縣志》收錄的嘉萬時期士人邢侗給友人的書信寫道:“曹有王五云先生,家多異蓄,于牡丹尤富。”(51)光緒《曹縣志》卷4《物產》,鳳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83頁。因此,“王五云”應是《亳州牡丹史》中的“曹縣王氏”。又有“王薄子”“李仁”“王世廉”三人皆為花戶、園丁,亦見錄完整姓名。

以上對《亳州牡丹史》中所錄的54位人物進行了簡略的考證,他們與薛鳳翔共同構筑了“牡丹交往圈”,初步印象可歸納為如下三點:第一,除了薛鳳翔之外,薛氏家族有五人見錄于《亳州牡丹史》中,這也說明,在亳州的花事活動中,薛家的參與程度還是相當高的;第二,由于薛鳳翔本身僅是“例貢”出身,因此他的交往圈雖然包括了一些如焦竑這般的名士,但是大部分友人仍是與他相仿的缺少進士、舉人功名的例貢與下級官僚;第三,由牡丹構筑的交往活動超過了傳統“士農工商”的階層限制,薛鳳翔及亳州地區的士人在面對牡丹之時離不開與下層百姓的交流,尤其是那些園丁、花戶。

三、“冬春夏秋”:《亳州牡丹史》所見晚明亳州花事活動

晚明士人張濤在其所修的萬歷《歙志》中用“冬春夏秋”四季來形容明代社會的變遷,而牡丹在明代亳州的發展歷史也可用四季來進行概括。

首先是“冬季”。亳州地區并不是“自古以來”的牡丹中心,至少明代中葉以前,該地區的牡丹種植并未得到關注,如前引《中都志》的記載,成化年間,牡丹并不是亳州的特產。而正德以前,亳州僅中進士一名、舉人四名,且均在洪武、永樂年間,換言之,永樂至正德的近百年時間里,亳州文風不振。(52)嘉靖《亳州志》卷1《選舉表》,第238頁。

毫無疑問,亳州牡丹的“春季”是與薛鳳翔的先人“薛蕙”有著很大關聯:

今亳州牡丹更甲洛陽,其他不足言也。獨怪永叔嘗知亳州,記中無一言及之,豈當時亳無牡丹耶?德靖間,余先大夫西原、東郊二公最嗜此花,偏求他郡善本移植亳州,亳有牡丹自此始也。(53)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8、77、64頁。

略檢《明史·薛蕙傳》,可知薛蕙因嘉靖三年(1524年)“大禮議”上疏而“下鎮撫司考訊”,隨后“南歸”。回到亳州以后,薛蕙自建了“常樂園”,并廣植牡丹,《亳州牡丹史》記載如下:“先大夫西原公議禮歸田,小筑丘園,去城南可二里……亳之有牡丹自茲園始。”(5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8、77、64頁。同時,薛蕙在“大禮議”中剛直不屈的表現得到了當時士林廣泛的認同,薛蕙及其“常樂園”由此成為了亳州地區士人交往的中心,而園中的牡丹也順之成為士人交往中的一個關注點。

《亳州牡丹史》中記載了3位薛蕙的友人:喬宇、馬卿與李宗樞。前兩位甚至參與到了“常樂園”建設活動中,喬宇題名“瑩心亭”并寫下了《瑩心亭為薛君采賦》,馬卿則是“常樂園”的命名者,也留下了兩首五言詩。除了這兩人外,同時代的王廷相、吳檄、郭維藩、蘇佑等士大夫皆在此園留下詩篇。不過查考這一時期薛蕙友人留下的文字,基本未提到牡丹。(55)這一時期薛蕙友人關于“常樂園”的詩文與薛蕙本人的答謝,俱見順治《亳州志》卷4《藝文》,《南京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2冊,第365—372頁。但是,薛蕙本人卻時常透露出喜愛牡丹之情,例如對于特地贈給他牡丹“佛頭青”的李宗樞,薛氏寫了一首五言詩以答謝:“故人真好事,為我致名花;書寄夷門道,春來帝子家。”(56)薛蕙:《薛考功集》卷5《五言律詩》,第1101頁。而他也會利用牡丹從事一些社會活動,《考功集》中收錄了一首題名《牡丹送寺中供佛兼題句》的詩,表明薛氏也曾將所藏牡丹贈給寺院,文集中還收錄了不少詠牡丹的詩,其中《牡丹》寫道:“紅紫紛紛欠第稀,故留國色殿春暉。”(57)薛蕙:《薛考功集》卷7《七言律詩》,第1117頁。史載,薛氏晚年“或對客臨文,觴詠自得,暇則曳履田次,蔭樹臨流,與漁叟、農夫相答問。”(58)順治《亳州志》卷3《人物傳》,《南京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2冊,第187頁。當時亳州牡丹種植的能手為“仝氏”:“先考功種花時,獨仝氏善種藝,且能遠近圖之,故多佳種。”(59)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8、77、64頁。薛蕙必定也與這位“仝氏”有過不少有關牡丹的答問。

以上可見,由于亳州地方名士薛蕙的介入,牡丹開始在這一地區得到種植,并因為薛蕙個人的喜愛,牡丹開始走進薛氏乃至亳州的社會交往圈中。但是牡丹的全盛(“夏季”)則在薛蕙去世之后到來。清乾隆年間的亳州志曾認為,薛蕙在時“常樂園之盛傳于淮北”,而“厥后考功身故,繼嗣修葺,不幾年,遂歸寥落。”(60)朱筠纂修:乾隆《亳州志》卷3《古跡》,《故宮珍本叢刊》第103冊,第67頁。從牡丹角度而言,這并非事實。薛鳳翔的父親“兩泉公”薛衢“繼常樂而構”的“南園”在薛蕙生前便已完成,此園亦是牡丹盛地,故《亳州牡丹史》引“郡志”言:“薛氏南園,表里燦如蜀錦,與常樂為肘腋。”(6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而薛蕙晚年的詩歌中也常提到“南園”的牡丹,如《病中對雨憶南園牡丹》《南園觀牡丹時雨霽病亦適愈》。(62)薛蕙:《薛考功集》卷7《七言律詩》,第1117頁。因此,“南園”在很大程度上填補了“常樂園”的寥落,并與李典客的“涼暑園”、夏之臣的“南里園”共同推動了亳州牡丹全盛的到來:“今盡叢聚于南里及涼暑兩園,兩園如花之武庫,吾家南園鼎立其間。”(63)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而從薛鳳翔概要的論述來看,這一全盛時期大體發端于嘉靖末年,而極盛于萬歷年間以后:

迨顏氏嗣出,與余伯氏及李典客結斗花局,每以數千錢博一少芽,珍護如珊瑚木難,自是種類繁夥。隆萬以來,足稱極盛。夏侍御繼起,于此花尤所寶愛,辟地城南為園,延袤十余畝,而倡和益眾矣。(6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

從上引論述來看,這一時期亳州牡丹的興盛大概可以從花與人兩個角度來討論。從花的角度來說,亳州牡丹之盛在于品種的日益增多,薛鳳翔對此自豪的寫道:

花史氏曰:永叔記洛中牡丹三十四種,邱道源三十九種,錢思公譜浙江九十余種,陸務觀與熙寧中沈杭州牡丹記各不下數十種,往嚴郡伯于萬歷己卯譜亳州牡丹多至一百一種矣,今且得二百七十四種。(65)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

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正是該地區的“人”越來越關注牡丹,甚至越來越依賴牡丹進行社會交往活動。

一方面,亳州地區的士人們大量卷入“牡丹交往圈”中。僅從《亳州牡丹史》中見錄的人物來看,明代中后期亳州有功名的士人幾乎全部種植與鑒賞牡丹,而像薛鳳翔這樣的例貢則更是龐大。他們相互結成“斗花局”,又大肆建造牡丹園林。除了前引四個園林外,還有薛先春的“東園”、王遜之的“松竹園”、賈三策的“宋園”、楊位的“楊園”、李國士的“且適園”等等,如王遜之“深嗜牡丹,凡竹間隙地皆種之”。又如“且適園”,“其中牡丹更饒名品。”這些園林自然也就成為了當地士人交往的場所,他們常在此對花吟詩,相互品評。例如夏之臣的“南里園”,夏氏便“日與山人羽客徜徉其間,時牡丹與涼暑園爭勝。”(6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而薛鳳翔也恰好記錄一則他在該園賞花的經過:“壬子歲于南里園偶見嬌容三變,一樹數枝,忽一枝出頭,紅艷絕世,無比類,坐中客皆駭異。客曰:此妖血也。遂因名。”(67)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

除了本地士人參與牡丹交往之外,外地士人也成為了亳州牡丹園林的座上客,尤其是那些曾任亳州地方官的士人,像是時任亳州同知的李先芳與亳州知州嚴汝麟便經常造訪薛家的園林。在《亳州牡丹史》中,薛風翔在自家的“南園”條下記載:“往李尚璽伯承謫居吾郡,公暇輒造之。”(68)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李先芳的文集留有大量在薛家園林所作的詩文,且牡丹也成為了他在薛園欣賞的焦點,在一首名為《同孫對溪使君薛園賞牡丹作》的五言律詩中,李氏贊嘆的寫道:“千騎下東方,名園勝洛陽。”(69)李先芳:《東岱山房詩錄·五言排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19冊,第276頁。而嚴汝麟進入薛氏園林賞花的經過則被記錄了下來:“南園于戊寅春,鶴翎紅枝上,忽開一花,二色,紅白中分,紅如脂膏,白如膩粉,時郡大夫嚴公造,覺呼為太極圖。”(70)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嚴氏甚至后來撰寫了《亳州牡丹志》,也是亳州地區最早的牡丹譜錄。

同時,亳州士人在州外交往過程中也不斷與牡丹發生聯系。第一,他們對于其他地區的牡丹品種有著濃厚的興趣,一些也被他們想辦法引進亳州,例如“大黃”,便是楊位從壽張引進到亳州的,“原里中長老為壽張簿,攜歸。”(7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第二,亳州地區的士人也會利用牡丹去擴展或維系亳州之外的交往圈,王寰洽便常發帖子邀請其他地方的名士來他的“懶園”一會,而牡丹正是吸引外地友人的法寶,例如他邀請“鄢陵劉山水”太守的帖子便是《請劉太守賞牡丹啟》。(72)王寰洽:《懶園漫稿》卷5《啟》,《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3冊,齊魯書社2001年版,第331頁。而在這一方面做的最突出的,可能就是《亳州牡丹史》的撰者薛鳳翔,據載,他曾寄“嬌容三變”給“通侯張公、袁石公過賞”。翻閱該書另一作序人焦竑的文集,發現薛鳳翔也曾給焦氏寄過牡丹,且焦竑留有回信云:“承專使遠惠手尺并名花珍玩,物意兩重,鄙薄何以承之。”不過焦氏也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薛鳳翔送給他牡丹的原因:“讀令器之言,彌生感奮,承命漫為傳草,以往札中,直書原語。以令器超詣之言,自足不朽,不佞不欲沒其實事。”(73)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856、359—360頁。原來,薛鳳翔是想請焦竑為其早逝的兒子薛大春作傳,而焦竑收到牡丹之后也確實寫了一篇《薛童子傳》以答謝。(74)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856、359—360頁。

另一方面,亳州地區的百姓也進入“牡丹交往圈”。薛鳳翔曾寫道:“吾亳以牡丹相尚,實百恒情,雖人因花而系情,花亦因人而幻出,計一歲中,鮮不以花為事者。”(75)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而普通百姓參與牡丹花事活動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純粹的賞花者,這在亳州為數甚多,同據薛氏的記錄,牡丹花期之時,“雖負擔之父,村野之氓,輒務來觀。”(7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另一種則是參與牡丹栽培、售賣的園丁花戶,他們有的受雇于士人園林,例如前一節提到的“李仁”便是“涼暑園”的園丁,據載“仁自有花癖,解趣,故主人不勞心,而絕色自新。”(77)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這些園丁花戶中也有很多自己經營著牡丹園林,在《亳州牡丹史》中大約有四座園林乃是這些花戶所建。例如“顏布衣”的“樂園”,“主人不涉書……在隆萬間喜覓花,與人斗奇。”(78)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又如“韓家園”,主人“結籬種牡丹其中,接花從韓氏方盛,取利亦從韓始。”(79)薛鳳翔:《亳州牡丹史》卷2《韓家園》,《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80冊,第425頁。

這些園丁對于“奇種”與“異種”的關注不亞于士人們。《亳州牡丹史》在收錄牡丹品種時有著一定的分類,其中“具品”之前的“神品”“靈品”等可以算是牡丹的珍貴品種,一共約有96種,詳細標注出處的有33種,而出自花戶之手的有24種。由此可見,這些下層百姓的勞作才是亳州牡丹品種眾多的原因,而在薛鳳翔的論著完成之后,仍有園丁認為他的論著尚未概括亳州牡丹之全部:

史既行,明年春有東郭老叟謂余為花知友,具壺觴邀余至其家。所藝諸花皆耳目之所未嘗聞見者,不下三十余種。問之皆從四方所得。(80)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

同時,也正是因為花戶園丁在牡丹種植上的特殊才能,他們與當地士人的交往也多了起來。這種士與民的交往有純粹的技術交流,例如薛鳳翔便從“顏布衣”那里學會了一種延長花期的方法:“吾鄉顏氏花盛開時,花下以土封池,滿池注水,花可多延數日。”(8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更多的交流則是牡丹品種的買賣活動:

然一當花期,互相物色,詢某家出某花,某可以情求,某可以利得。異種者獲一接頭,密秘不啻十襲。名園古剎,尤稱雅游。若出花戶輕儇之客不惜泉布私諸砌上,爭相夸耀。(82)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

具體而言,這種買賣活動形成了牡丹名品由花戶向地方士人流動的趨勢,這在薛鳳翔所記載的牡丹名品中也有實例,如“嬌容三變”,“原出方氏,任典客購藏之。”(83)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又如“花紅平頭”,“王氏田間藏一本,購歸涼暑園。”(8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

以上可見,亳州牡丹的“夏季”確實繁盛異常,地方士人與百姓都在不同程度上卷入了花事活動,而且士民之間的交往、不同地域士人的交往都在牡丹的影響下進行著,可以說這一時期亳州社會就是“牡丹的社會”,這一時期亳州的交往圈就是“牡丹的交往圈”。

但是,薛鳳翔完成《亳州牡丹史》之時,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到了亳州牡丹“秋季”的來臨。在《亳州牡丹史》文本內,薛氏雖然記錄了17座牡丹園林,但不少都已荒廢了,例如王遜之的“松竹園”,“今花竹半殘,園亦分裂。”楊位的“楊園”,楊氏在時“諸子或謀以售人。”(85)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夏之臣的“南里園”,“自侍御物化,遂爾寥落。”(8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而跳出文本之外,萬歷末年及其之后的亳州社會也難算安定。從自然災害來說,萬歷三十年(1602年)之后,這一地區災害不斷,更為嚴重的打擊則是崇禎八年(1635年)李自成起義軍過境,“殺戮士民商賈男婦萬余人,焚燒一空”。(87)順治《亳州志》卷1《郡代紀》,《南京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1冊,第466頁。亳州的牡丹園林自然難逃一劫,故清乾隆方志云:“按以上舊園皆前明薛鳳翔《亳州牡丹史》中所記,在隆萬天崇間,后經季年兵焚,遷移轉易,俱叢殘,非舊觀矣。”(88)朱筠纂修:乾隆《亳州志》卷3《古跡》,《故宮珍本叢刊》第103冊,第67頁。而薛家園林之破敗,恰有清人詩為證:“剩水殘邱草正肥,斷碑荒塚昔人非。”(89)道光《亳州志》卷39《藝文志六》,第2010頁。

本節以四季為線索梳理了晚明亳州的“牡丹社會”,前一節得出的相關結論應仍具有意義。此外,從本節著重描述的“春”“夏”兩季可以看出,牡丹在亳州的興盛經歷了一種從“人”到“物”的變化:在“春季”,名士薛蕙主導了亳州牡丹的交往活動,乃至后世亳州士人對于牡丹的喜愛都是在薛氏影響下出現的,例如建立“松竹園”的王遜之“早年從考功游,因創園”,夏之臣建“南里園”也是“慕考功為人”。由此可見,在亳州牡丹興起之初,作為“物”的牡丹是附著在作為“人(名士)”的薛蕙之上的。但是到了“夏季”,隨著參與牡丹種植與賞玩的人數增多,牡丹附著于薛蕙的關系也開始解體,尤其是一般百姓的介入,使得牡丹的賞玩不再具有任何“超越”的意義,而純粹淪為世俗活動,甚至開始出現了不光彩的偷盜行為,“近有花戶王世廉,地畝花數與方相當,談者謂之多得之偷兒。”(90)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1,5、7、176頁。而這種從“人”到“物”的轉變也帶來了亳州地方士民交往的頻繁。那么,對于這種跨階層的交往活動,亳州士人是如何感知的呢?《亳州牡丹史》也可以作為我們探尋士人當時“階層感”的文本。

四、余論:《亳州牡丹史》中的“階層感”

岸本美緒通過對晚明地方社會中“老爺”“相公”等稱呼名詞的研究,窺探了當時社會中較為明顯的“階層感”。(91)[日]岸本美緒:《“老爺”與“相公”——由稱呼所見之地方社會中的階層感》,常建華主編:《中國日常生活史讀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8—150頁。從上文討論的《亳州牡丹史》來看,這本牡丹譜在牡丹品種與種植方法之外,還加入了很多亳州社會“牡丹交往”的記載。而且,這種社會交往是“跨階層”的,進一步而言,這種“跨階層”并不僅僅是“平民”與“士紳”,而且也是“士人集團”內部的上、下層士人的“跨階層”交往。那么,對于《亳州牡丹史》中所暗含的“階層感”就有必要從這兩個方面入手分析。

毫無疑問,《亳州牡丹史》的作者薛鳳翔乃是較為標準的“下層士人”,僅靠“例貢”長期在鴻臚寺擔任下層官吏(“序班”)。但是,從他所構筑的“牡丹交往圈”來看,焦竑、“三袁”等當時名士都與其有著一定的交流。那么,他是如何躋身“上層士人”的交往圈呢?焦竑的《澹園集》中留有一定的線索。在前引焦竑寄給薛鳳翔的信中,他除了答謝贈花之外,還對薛氏的先人薛蕙美言了一番:“西原先生镕裁九流,模楷來學。”(92)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第856、358、636頁。有意思的是,幾乎在焦竑所有關于薛鳳翔的文字中都離不開薛蕙的存在,如其給薛鳳翔兒子所作的傳中寫道:“父鳳翔,鴻臚寺序班,考功郎中蕙,世稱西原先生,其王大夫也。”(93)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第856、358、636頁。另有一首《薛公儀鴻臚過訪有作賦答》題名下小字云:“鴻臚,西原公后。”(94)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第856、358、636頁。而在焦竑給《亳州牡丹史》所作的序中,這一傾向更為明顯:“余友薛鴻臚公儀,亳人也,承西原先生遺業,績學之暇,以蒔花學圃自娛。”(95)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1,5、7、176頁。由此可見,薛蕙在士林間的名聲,其實是薛鳳翔得以受到上層士人矚目的最大原因。但是,正如前文所考辨的,薛鳳翔其實與薛蕙并非直系的祖孫關系,因此,作為“下層士人”的薛鳳翔,如何建構與薛蕙的關系便成了他擴大交往圈的關鍵,而牡丹恰好給了薛鳳翔這一機會。在薛鳳翔看來,亳州的牡丹是在薛蕙的引領下走向繁榮,而薛鳳翔成為薛蕙的繼承者,正是在牡丹的種植,甚至牡丹譜的撰寫上完成的。薛氏在書中也不斷強調他與薛蕙的關系,上文已有論述,而這樣一種強調也為人們所認可,焦竑的序言便說,薛鳳翔的“種蒔”活動是承繼了薛蕙的“遺業”,而幾乎所有作序、跋者均是這么理解的,袁中道寫道:“吾友薛公儀,少世其家。”鄧汝舟寫道:“公儀兄,海內名家子……唐人詩云:‘看到子孫能幾家’者,公儀簪紳奕映,家園世守。”李猶龍的跋文則更加直接:“亳都薛公儀典客,文而能詩,其大夫西原公,往以正始之音,與李何頡頏,于牡丹尤深嗜,博訪名種,植之家園,流傳延蔓,迄今百年。”(9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1,5、7、176頁。換言之,對于薛鳳翔來說,牡丹不僅僅是作為“物”聯系著他與友人,更是作為一種象征——薛蕙繼承人的象征——來粉飾著他士人的身份,并由此打通與“上層士人”交往的渠道。(97)其實除了《亳州牡丹史》外,亳州薛氏族人對于薛蕙的“消費”還有別的文本可尋。薛鳳翔的后輩“薛泰春”曾撰寫《議禮述事》一文,專門記述薛蕙在“大禮議”中的表現,由此彰顯“吾薛氏以詩禮傳家,閱歷久遠。”該文收錄在志書中,與薛鳳翔試圖依靠薛蕙與上層士人交往相比,這一文本旨在加強薛氏家族的地方權勢。參見華度修、蔡必達纂:乾隆《亳州志》卷11《藝文志》,《復旦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22冊,第179—186頁。

由此可知,《亳州牡丹史》始終在強調兩個“事實”:第一,亳州牡丹始于薛蕙在“常樂園”中的種植,所謂“亳有牡丹自此始也”;第二,亳州牡丹的名品集中在薛鳳翔的“南園”與“李典客”的“涼暑園”、夏之臣的“南里園”。這兩個“事實”都在暗示士人才是亳州牡丹興盛的主要因素。但是細讀文本,筆者對以上兩個“事實”產生了質疑:從時間來看,薛鳳翔在“狀元紅”牡丹品種下寫道:“弘治間得之曹縣。”(98)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1、86、14、52頁。而薛蕙晚至嘉靖初年才建園種牡丹,如何說他才是亳州牡丹的“始祖”呢?從牡丹名品來看,略檢書中所列牡丹品種出于士人園林的絕對數量并不多,上文也表明,園丁花戶才是牡丹名品的真正產出者,又檢書中關于牡丹園林的記載,薛氏認為“單氏”的“單家莊”所種的牡丹,“即達官貴人以至好事者莫取,故牡丹尤備諸園,凡遠近市其花者必先單氏焉。”(99)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1、86、14、52頁。由此可見,普通百姓的牡丹園完全不亞于士人們的牡丹園,為何薛鳳翔卻認為亳州牡丹名園仍是“南園”“涼暑園”和“南里園”呢?由此可見,《亳州牡丹史》中想要強調的“事實”都有著明顯的漏洞,而這些漏洞可能才是事實:第一,亳州牡丹早在薛蕙種植之前便在民間已有一定的流行了,薛氏及后來的士人只不過是跟隨者;第二,亳州牡丹的名品未必都集中在士人們的牡丹園林中,很多花戶園丁的牡丹園足以與他們媲美。薛鳳翔作為士人,掌握了書寫的文化權力,只有牡丹進入士人的視野中才值得被記錄下來,也只有牡丹種植在士人的園林中才值得被稱贊。依照這一思路,回到《亳州牡丹史》文本中,岸本美緒所在意的“稱呼”與“階層感”的關系也浮現了出來,只不過不是以口語而是以書面語的形式。《亳州牡丹史》所錄的54位親友的稱呼,對于士與民的區分是非常了然的,在屬于士的人物稱呼上,或稱字號(如“西原”“東郊”),或稱官名(如“嚴郡伯”“劉水山太守”),無官名的貢生則以“文學”代稱(如“李文學伯升”,“彭幼鄰文學”),下層園丁花戶則以姓氏代之(如“顏氏”“鄧氏”),少部分直呼其名(如“李仁”“王世廉”)。換言之,這些在牡丹花事活動中“跨階層”交往的士人與園丁們,在文本中又變成了兩個階層而被書寫下來。然而,這樣一種區分卻未必真的有效。因為花戶園丁確實掌握了士人們所不具備的牡丹栽培技術,并進一步涉及到牡丹的命名權。薛鳳翔在“凡例”中警告:“花名之鄙俚有最可厭者,皆起自花戶園丁之野談,而花之受辱于茲為甚。”(100)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1、86、14、52頁。花戶命名的情況,例如“秋水妝”:“夏侍御初得之,方氏謂其爽氣侵人,如秋水浴洛神,遂命今名。”(10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1、86、14、52頁。不過,坦率說來,薛鳳翔對這一情況不滿有之,卻并沒有太多改變的辦法,他頗為無奈的寫道:“欲易之,恐物色不便,仍以原名標其目焉。”

通過以上兩個層面的分析,筆者認為,《亳州牡丹史》中所透露出薛鳳翔的“階層感”大約可以用“緊張”兩個字概括。一方面,薛氏利用牡丹構建了與祖上薛蕙的關系,從而消費他所積累下的社交資本,以此強化自己士人的身份;另一方面,薛鳳翔也敏感的發覺,園丁花戶也開始通過牡丹模糊“下層士人”與他們的界限。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亳州牡丹史》不僅僅是牡丹品種、栽培與文化的知識匯編,也是亳州地區由牡丹引起的社會交往(尤其是“跨階層”交往)的記錄,而從這種對于社會交往記錄的進一步分析中,當時亳州下層士人的“階層感”也孕育而出。那么,作為“物”的牡丹,確實在“物的崛起”時代承擔了“觀賞植物”以外的意義,它是士人們自身確認的“物”,也是下層試圖往上攀爬的“物”。進一步而言,作為牡丹文獻的“牡丹譜”也不僅是“自然知識”的匯編,它與牡丹共同陷入了晚明日益復雜的社會網絡中。

[本文為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面上資助項目“明代農書的生產、傳播與閱讀”(2018M640085)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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