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術珍
(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市 200000)
判決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在訴訟程序中逐漸凸顯。我國釋明權比較理論化,且過于籠統,缺乏統一性和規范性,缺乏體系化的立法規定以及具體的操作規范。因此,司法實務中,法官被迫充當律師的司法現狀以及原因,釋明權的認識,如何解決釋明權規范問題等,是當前訴訟制度改革下必須要回應的問題。
案例一:甲為乙之母親,乙、丙為夫妻關系。原告甲在乙丙結婚買房時出資95萬,房屋登記在乙丙名下,且約定各自份額為30%、70%。后由于乙丙長期分居,夫妻感情破裂,乙起訴至法院請求離婚,但在房屋分割上不能達成一致。2019年原告甲以出資為由起訴到法院,要求分得房產份額45%。
于庭審中,法官對原告甲釋明,父母為子女結婚時買房出資之案件,有兩種救濟途徑,一種是物權請求,要求分割房屋,一種是債權請求,要求夫妻共同返還出資。第一種物權請求中,不存在法律規定,以此途徑訴訟不能得到支持。
案例二:甲、乙為夫妻,因舉行婚禮之需與丙訂立合同,由丙承擔婚禮的前期準備、現場的布置以及婚禮進行的其他需要。在婚禮進行中,原定圍繞在主舞臺附近的燈光出現故障,因電網問題無法播放原定婚禮影片。據此,甲、乙為共同原告,請求法院判決被告丙違約,退回服務費5萬元。
在本案證人出庭作證時,原告僅對“新娘什么時候打電話給你的?”“新郎新娘何時知道無法供電?”問題進行提問;法官休庭后對原告釋明,原告需對證人詢問的問題。
上述案例反映出,在庭審中,法官釋明十分具體、明確、范圍廣泛,引發對法官釋明權是否過度問題的討論。案例一中,原告對自己的訴請已經十分明確,法官仍一再釋明本案中物權路徑無法律支撐。案例二中,原告無法對證人證言進行全面質證,向原告釋明,其應對證人與案件的關系等方面進行質證。這本質上是對證人證言的證據能力的質疑。總而言之,當事人由于不熟悉法律規則等種種原因,無法在訴訟中完成相應的任務,而法官出于查明案件事實的需要,不得不過度釋明,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承擔了律師職能。
進一步來說,我國釋明權上位法并不完備、規則不明確,使法院在處理需要釋明事項時,態度有時躊躇,搖擺不定,或是為案結事了,提高釋明程度。然而,在高度釋明情形下,法官中立性在何?對方當事人,能否對法官過度釋明提出抗辯,是否有救濟途徑?這其實是釋明的準則、底線在哪里的問題。
釋明權是法官訴訟指揮權的一種,其內容包括程序上和實體上的內容,加之其由法官作出,對庭審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甚至有時候可能會決定勝訴與否的結果。因此,釋明權所涉,茲事體大。
在庭審過程中,法官釋明權的內容主要包括程序性釋明和實體性釋明,在實體性釋明中又包含了9項,分別是固定訴訟請求的釋明、當事人訴訟請求不充分的釋明、當事人訴訟請求不正確的釋明、訴因的釋明、固定爭點的釋明、舉證責任原則的釋明、針對當事人不當舉證行為的釋明、申請法院調查證據的釋明以及申請鑒定、審計的釋明[1]。
上位法立法缺失,法官態度差異化較大
首先,《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未對釋明權進行規定。缺失上位法的明確規定,不僅未能定下釋明權的價值及統一認識,更有于法無據之嫌。
其次,現行法官釋明權,其內容僅包含三部分,一是關于當事人舉證的要求、法律后果、舉證期限、舉證責任分配原則等內容進行釋明,二是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民事案件的釋明,三是對訴訟時效抗辯不能釋明??蓪⑵浞譃閼斸屆鳌⒉坏冕屆骷翱梢葬屆魅N樣態[2]。這些內容明顯少于司法實踐中適用的釋明權,這就導致了一部分釋明權并無法律支持。
最后,對釋明權的定義、適用范圍、行使階段、行使方式以及救濟都沒有明確的立法規范。法官行使釋明權之時,參差不齊、躊躇不定的狀態就成為必然。
司法觀念以法官為主,當事人權利意識缺失
雖然我國民事訴訟正在進行改革,法官的職權受到一定的限制,當事人的主體地位得到了一定的提升,但觀之司法實務,我國庭審中仍以法官為主導,當事人主體地位尚未得到有效發揮。在此情況下,法官在查明事實的基礎上,為促使法院協助當事人實現實質正義,使當事人應有的權利得到實現,必然要求法官大量釋明,甚至在查明事實中取代當事人的地位。
近年來,我國民眾法律意識雖然得到提高,但權利意識、自主意識及維權意思并不強,且存在一定程度上依賴法官的現象:自己有理,只要提交法院,等法院主持公道即可。在當事人怠于行使權利、履行義務的情況下,法官不得不主動釋明,甚至可能代為行使權利或履行義務。
由是,實務中出現法官釋明不統一,甚至釋明過度的狀況是必然的。
法律存在不確定性,法律活動專業化程度高
把握法律的不確定性、運用法律要求當事人有一個比較高的法律素養。但由于法律語言的專業化、法律活動技術性強,法律活動專業化程度過高,達到要求的人比較少。
在此種境況下,為了保障當事人的權利,必然要求法官對一些事項進行釋明。然而,前文已經說明,我國釋明權未能得到統一的立法,法官對于哪些事項釋明,怎么釋明,釋明的深度為多少等等,都成了問題。
強化理念:是釋明權,而非釋明義務
關于釋明的屬性之爭,歷來焦灼。我國有學者將釋明界定為一種義務,法官必須為之[3];也有學者認為,釋明是法官的一項義務和職權[4]。筆者贊同后者的觀點。釋明權是法官訴訟指揮權的一種,屬于審判權的組成部分。
訴訟指導權,是為避免當事人完全控制庭審而造成訴訟延遲或者是不公正的結果,賦予法官訴訟指揮之權能,以保障訴訟迅速、適時進行。訴訟指揮權包括程序方面和實體方面。當然,釋明內容也包含程序方面和實體方面。
更新理念:合理釋明,法官中立
法官釋明權是存在邊界的。釋明權是在當事人的意見存在不明確、不充分、不適當的情況下,法官進行的必要的解釋說明。這種解釋說明必然是為了了解當事人本意,是幫助當事人找到自己的真實意思,是一種幫助,而不是替代。因此,釋明權必須要尊重當事人的處分權。
允許法官進行釋明,并不意味著法官的中立被打破。法官的釋明不是與當事人的程序保障相沖突,相反它強化了程序公正和判決的準確性[5]。釋明權的起因便是為了彌補當事人的不足。當然,不能因為法官進行了釋明,就認為法官不再中立[6]。當然,法官進行釋明必須依規則進行,以便能合理、切實釋明。
立法作為釋明權制度的設立基礎
實踐中法院判例在經過一系列的程序后,成為法院系統中的指導案例,但它們不能事無巨細地、方方面面地規制釋明權。并且,我國是制定法國家,判例并不是我國的法律淵源,有賴于司法實務的積累來指導釋明權的適用,并不妥當。因此,對于釋明權的立法是必須的。
積極發揮立法機關的職能,制定、規范釋明權的相關規定。我國現行的關于釋明權的規范,應當來源于法律法規,明確釋明權的定義。因此,我國《民事訴訟法》及相關法律應當對釋明權進行定義,明確其為法官審判權之性質。
通過立法,明確釋明權的適用范圍、行使階段、行使方式以及救濟,對實踐中已經認可的釋明進行確認,做到于法有據。易言之,于個案中法官得多大程度、多大范圍內進行釋明,雖無法立法,但必須通過立法對其進行原則性的規定。對遇有過度釋明或怠于釋明等不當釋明之情形,應當規定其后果及救濟途徑。譬如可以在二審中以此為由,撤銷原判發回重審。
釋明權配套制度
(1)嚴格庭審釋明權記錄
釋明的作出者是法官,其證據形成于庭審中[2]。一方面,“誰主張,誰舉證”的證據規則下,如果當事人提出法官釋明不當,就要提出證據,但顯然當事人無法舉證。另一方面,如果沒有職權沒有監督,就會有肆意適用或者待遇行使的可能。因此,在庭審中加強對法官釋明的書面記錄,一能促進法官對釋明的謹慎,加強釋明的合理性考量,二為后面的審查監督提供了可能。
書面記錄并不是新的制度,庭審筆錄早已經成為定例。但是,庭審筆錄的制作,需要把握庭審中原被告的陳述,以及每類案件都有審判要旨。判決書即為審判要旨所在:法官在法庭上的發問,書記員的記錄,都是為要旨服務的。因此,在庭審筆錄中可能會漏掉一些并未關乎審判要旨的釋明。故而,應重申關于釋明的庭審記錄的重要性。
(2)釋明異議的訴訟處理機制
職權只有得到監督,才能更良好的運用,才能保障實現法官釋明權合法化。監督也將有助于社會矛盾的化解,增強司法機關公信力。而對于釋明權的監督,可以建立其釋明異議的訴訟處理機制。法官在庭審中作出的釋明是非常多的,如果對法官的釋明有異議,當事人可以在第一時間提出,也可以事后提出。對于該異議,可以由合議庭或者獨任庭法官進行裁判。該裁判一旦作出,立即生效,且不能上訴。
完善法律援助體系
釋明權的設置本身就是在保證程序正義的基礎上,通過法官的介入,使當事人訴訟能力由原本不平衡趨向平衡,達到對等攻擊防御的目的,進而保障實體正義的實現。增強當事人的訴訟能力,除了在庭審中法官適切、及時的進行釋明外,還可以完善法律援助體系,利用具有專門訴訟知識的律師加入給與幫助。
一擴大法律援助的適用人群和情形,建立更為合理、普遍的法律援助體系,并通過加強推廣,使訴訟能力較弱的一方得到法律援助律師的幫助。
二提高法律援助律師的法律素養,使當事人獲得真正的幫助。當然,即使有律師進入庭審,法官的釋明也應當適切、及時的進行。
本論文通過筆者庭審實踐對民事訴訟中法官的釋明權提出了問題,并嘗試對問題的成因以及解決方案進行闡述。當下司法改革過程中,需要對我國民事訴訟的司法理念及其模式等進行反思,要求我們對釋明權以及相關實務進行討論,使之更加合理化、規范化、透明化。本論文關注到實務中出現的法官釋明權范圍不明確、法官過度釋明等問題,從理念糾正到具體制度思考提出改進的舉措,對實務中認識到的釋明權問題進行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