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藍
全球每年有10萬人死于毒蛇咬傷,抗蛇毒血清卻嚴重短缺,這促使哥斯達黎加一個鮮為人知的科學小組行動起來。
在哥斯達黎加首都圣何塞的東北部,一片遠郊丘陵地帶科羅納多(Coronado),有一個雜草叢生的馬場,以及一座由簡潔的實驗室和氣溫控制的動物棲息所組成的建筑,坐落在60畝的草地上。穿過一扇門,就進入了一個死蛇“墓場”,保存在玻璃瓶中的死蛇雜亂地排列在柜臺上,讓你不禁想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維多利亞時代的古老和奇異的櫥柜。再穿過一扇門,有一個看上去無菌的白色房間,裝滿了嗡嗡作響的科學儀器。
它的毒液一口致命
這里是以哥斯達黎加的“爬蟲學之父”克洛多米羅·皮卡多(Clodomiro Picado)命名的研究所(簡稱ICP),它是世界上領先的抗蛇毒血清的制造商之一,也是中美洲唯一的一家。對抗蛇毒血清的迫切需求程度是一個生活在氣候溫和、國家發達的人想象不到的。在全球范圍內,毒蛇咬傷致死每年約10萬人,主要發生在南亞、東南亞和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在這些地區的貧困角落里,當地生產抗蛇毒血清的能力是非常有限甚至不存在的,而ICP已經行動來彌補這些漏洞。除了滿足本國需求之外,該研究所還為多個洲的受害者提供、開發救命的抗蛇毒血清,每種都是對從西非地毯毒蛇到巴布亞大班蛇等仍構成致命威脅的物種而專門定制的。
歷史上,毒蛇咬傷致死在哥斯達黎加很常見。皮卡多在其1931年出版的書《哥斯達黎加的毒蛇》中記載,他在僅一個月內就報告了13例,這一死亡率比目前全球肺癌的死亡率還高。今天,哥斯達黎加毒蛇咬傷的死亡率可以忽略不計,在當前約500萬的人口中通常每年有1-2起,與美國電動割草機事故的人均死亡率大致相同,這很大程度上歸功于ICP的抗蛇毒血清。
哥斯達黎加以其熱帶野生動物的豐富性而聞名,走在這里需要當心腳下,它是23種毒蛇的家園,包括世界上最大的毒蛇之一、能長到3米多長的中美洲“叢林之王”巨蝮蛇,和博卡拉卡蛇,它的名字在土著語中意為“咬噬會帶來死亡的魔鬼”。不過,沒有什么比三色矛頭蝮更可怕了,從墨西哥到秘魯北部,三色矛頭蝮因其頑強的防御性而令人生畏:在引發其它毒蛇逃跑的情況下,它反而會發動攻擊。它咬人時注射非常大量的毒液,是銅頭蛇的10倍左右。三色矛頭蝮身上有著淺棕和深棕色的菱形和三角形的經典圖案,還有三邊形的頭,這也是其“矛頭”名稱的由來,它們會完美地隱藏在哥斯達黎加的森林地面,與之融為一體。
對于被咬者來說,結果是地獄般的災難。三色矛頭蝮的毒液會破壞射入部位的肌肉,引發嚴重腫脹、組織死亡和急劇疼痛。它在體內傳播時會導致內出血,情況嚴重時引起器官衰竭和死亡。從七竅流出的血被瑪雅人比喻為“流汗的血”。皮卡多曾這樣描述過被它咬傷后的晚期階段:“如果我們問這個可憐蟲一些事情,也許他還在用朦朧的眼睛看著我們,但我們不會得到答案了,可能最后一滴滲出的紅血珠或一口發黑的血液已向我們警示了死亡的勝利。”
抗蛇毒血清的生產
ICP已經掌握了抗蛇毒血清的生產過程,第一步是從活蛇中提取毒液,有時稱為“擠奶”。蛇會先被放置在一個裝滿二氧化碳氣體的桶中,這可以讓它暫時鎮定下來,使得“擠奶”的過程對動物和操作者來說都沒那么大壓力。ICP的查孔是一位富有經驗的操作者,最近才開始使用二氧化碳,在此之前他處理未經鎮靜處理過的三色矛頭蝮已近30年。毒蛇處理人員科拉萊斯表示:“我認為不要過于自信。一旦你過于自信,就完蛋了。”即使技術人員偶爾操控清醒的蛇,也是徒手來,“你必須感覺到它的運動,戴著手套無法感知動物,就不能控
制好。”
當操作員彎下腰,拿起暈眩的矛頭蝮,一個抓住頭部,一個舉起蛇的尾巴和上腹部,他們會將蛇徑直引向一個頂部裝有漏斗的機械裝置,漏斗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可穿透的薄膜,蛇本能地咬了一口,通常在眼睛下方的毒腺會分泌出毒液,毒液從尖牙滴下,穿過漏斗,流進一個杯子。粘稠且呈金黃色的純粹毒液,類似淡蜂蜜一般。少量毒液會在幾個月內反復注入到一匹馬體內,馬的免疫系統將產生針對毒液的抗體,這將成為抗蛇毒血清治療的基礎。
抗蛇毒血清最早是在19世紀末由法國醫生和免疫學家艾伯特·卡默特(Albert Calmette)開發的。作為法國微生物學家和化學家、近代微生物學奠基人之一路易·巴斯德的助手,卡默特被派駐西貢(現為越南胡志明市)為當地人生產和發放天花和狂犬病疫苗。后來以結核病疫苗發明者著稱的卡默特被當地激增的眼鏡蛇咬傷致命事件所震驚,他將免疫和疫苗接種的原則應用于蛇毒,給小型哺乳動物循序注射了一系列小劑量毒液,迫使它們的身體識別毒液中的毒素并逐漸產生抗體,產生免疫反應。1895年,他開始生產第一種抗蛇毒血清,通過給馬注射亞洲眼鏡蛇毒液,抽取馬的血液,分離抗蛇毒的抗體,然后將它們混合到能給受害者注射的液體中。
今天,ICP生產抗蛇毒血清的方式基本相同,只是工藝更先進,產品更純。大約110匹馬生活在附近云林中的農場,定期被帶到馬廄參與抗蛇毒血清的生產。毒液被微劑量地注射到馬體內,最初兩三個月是每10天注射1次,然后是每2個月注射1次。劑量很小,以讓它的免疫系統隨著時間推移學會識別和產生針對毒液的抗體,但不足以傷害馬。之后,從馬身上提取血液,就像在“獻血”一樣。
一旦血液沉淀,含抗體的血漿會被分離、純化、過濾、滅菌,混入中性液體中。這種抗蛇毒血清被送到醫院、診所和小衛生所,在那里用鹽溶液稀釋,并通過靜脈注射給被蛇咬傷的患者。
抗蛇毒血清在分子層面精確抵消毒液,就像鎖和鑰匙一樣。因為不同物種的毒液化學成分不同,所以防止特定種類蛇咬傷的抗蛇毒血清,必須使用來自該蛇或與之非常相似的蛇的毒液。為了生產一種能夠抵御多種蛇咬的“多價”抗血清,不同的毒液必須在生產中進行“策略組合”。這種特異性使得抗蛇毒血清難以生產。與之相反的例子是在全世界都一樣的破傷風抗毒素,因為破傷風毒素是一種單一毒素。
ICP收藏了多種多樣的活蛇,大多是由哥斯達黎加的農民和土地所有者捕獲和捐贈的,也有些是圈養的。ICP的技術人員據此建立了一個豐富的毒液庫,偶爾也會進口外來毒液。大多數毒液被提取后迅速脫水保存。在蛇館的一個冷凍庫里,一個香料罐大小的塑料容器中看起來像黃色芥末粉的東西,正是由三色矛頭蝮的毒液制成,有1.5公斤,據工作人員說,這足以殺死2400萬只老鼠,或者可能幾千人。
世界某些地區仍有風險缺口
產生世界上最強大毒液的蛇生活在沙漠、熱帶森林和溫暖的海洋中。有許多對人類構成了嚴重威脅,但其它一些物種人類很少遇到。
ICP成功地飼養和繁殖了一些通常在圈養條件下表現不佳的蛇,收集到了極其罕見的毒液。例如,在蛇館,一項涉及羅非魚片飲食的創新技術得以保持了大約80條珊瑚蛇的存活,這個數量很罕見。館內工作人員說:“大多數其他生產商不生產珊瑚蛇抗毒血清,但是因為我們有蛇,可以產生毒液,所以我們可以生產這種抗蛇毒血清。”珊瑚蛇毒是一種強有力的神經毒素,其致死性是三色矛頭蝮的4倍,干化處理后是純白色的粉末狀。
毫無疑問,諸如醫療保健、人口從農村向城市地區遷移、甚至赤腳走路人數的減少這樣的現實因素,都是哥斯達黎加地區毒蛇咬傷致死人數下降的原因。但是如果沒有像ICP這樣的機構生產的抗蛇毒血清,咬傷仍會帶來致命的風險。在抗蛇毒血清普及之前,傳統的治療方法——比如使用煙葉或者用骨頭磨擦傷口很流行,但都不是蛇毒的對手。
然而,許多國家依然束手無策。僅印度每年就有近50000起毒蛇咬傷致死事件,主要是由鋸鱗蝰蛇、印度眼鏡蛇、拉塞爾蝰蛇和常見的金環蛇造成的。據報道,尼日利亞的毒蛇咬傷死亡比例3/5000人,是美國汽車事故死亡率的5倍多。
即使是擁有先進醫學和強大制藥工業的美國,也偶爾會出現抗蛇毒血清短缺的情況。盡管這種產品在美國可以賣到極高的價格(甚至能達到ICP抗蛇毒血清價格的100多倍),但是毒蛇咬傷的相對罕見性以及小眾、勞動密集型的制造過程使得抗蛇毒生產成為了一個利基行業。美國目前只有兩個實體生產供人類使用的抗蛇毒血清:輝瑞公司(對抗珊瑚蛇毒)和波士頓科學公司(對抗響尾蛇等蝮蛇毒)。
這讓像ICP這樣的實驗室開始彌補對抗蛇毒血清的供應空白。10年來,該研究所一直在向尼日利亞發放一種新開發的抗蛇毒血清,這種血清能夠抵御西非地毯蝰蛇、鼓腹毒蛇和黑頸眼鏡蛇的毒液。這些致命蛇的咬傷過去大多是用賽諾菲—巴斯德公司生產的多價抗蛇毒血清治療的,但這家法國制藥巨頭以缺乏利潤為由于2014年停止生產,在市場上留下了一個危險的缺口。該地區的其他國家,從布基納法索到中非共和國,還有無國界醫生組織在非洲的站點也在使用ICP的抗蛇毒血清。
ICP前主任、哥斯達黎加大學榮譽教授古鐵雷斯說:“我們希望擴大哥斯達黎加生產的知識和專業技能,為解決其他地區和國家的這一問題做出貢獻。”古鐵雷斯也是“全球毒蛇咬傷行動”(Global Snakebite Initiative)的董事會成員,這是一個非營利組織,倡導在全球范圍內、特別是在貧困地區,提高對毒蛇咬傷死亡率的認識和理解。自從哥斯達黎加幾乎消滅了蛇咬傷致死病例以來,ICP一直努力填補這些偏遠地方的抗蛇毒血清真空地帶,這些地方的抗蛇毒血清不足、無法獲得或根本沒有。在中美洲、南美洲、非洲和加勒比地區,約有25萬人接受了ICP的治療。該研究所最近為亞洲、特別是巴布亞新幾內亞和斯里蘭卡開發了新產品,巴布亞新幾內亞是劇毒太攀蛇的故鄉,斯里蘭卡使用的進口印度抗蛇毒血清據說療效甚微。
抗蛇毒血清可能不是一個有利可圖的行業,但獲得此類基本藥物應被視為一項人權,而不是一種商品。正如古鐵雷斯說:“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任何遭受蛇咬傷的人都應該有權接受抗蛇毒血清。”
在ICP入口外的標志上有一座克洛多米羅·皮卡多本人的半身雕像。皮卡多對蛇的屬性頗有微詞,他寫道:“死于蛇的人沒有戰斗,他的死亡不是通過征服而是靠竊取贏得的。因此,蛇、毒藥和匕首,是背叛和不忠的標志。”在世界各地的神話中,蛇既是神又是惡魔,因為它們很迷人,但可以殺死你。
(責編:劉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