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璐
(黃山學院,安徽 黃山 245000)
西班牙經典默劇《安德魯與多莉尼》由西班牙庫倫卡劇團演出,故事講述了一對老年夫妻安德魯與多莉尼的溫情故事。一間小而溫馨的屋子,里面回蕩著打字機的鍵盤聲和大提琴破碎的音符。一對平凡的老夫婦,重復著每日的單調生活,然而病魔吞噬了他們的記憶,連同最親切的面龐和曾經甜蜜的相愛。當往事一幕幕在舞臺上被呈現,我們不難發現,遺忘比仇恨更令人心碎與無奈。短短九十分鐘便是動人的一生,三位佩戴面具的年輕演員用無聲的演繹傳遞了歲月中潛藏的愛意,令無數觀眾歡笑的同時也悄然落淚,而這一切都在沉默中完成。
三位演員,七副面具,夸張的動作,沒有臺詞的解釋,人物卻不失生動形象,連靜場也顯得格外有力。默劇最大的優點便是能解放雙耳,讓眾人目不轉睛地捕捉臺上發生的一切,這時,你會發現老頭打字又不時抬頭張望的動作十分可愛,雖然盡顯笨拙卻不失溫馨。在那一個個沉默時刻,人物或癡癡地凝視,或短暫地抬頭張望,或長久地駐足,或偶然回頭尋覓,或伸手想要觸碰,或尷尬地摸了摸耳朵,沉默放大了舞臺上人物的一切動作。《安德魯與多莉尼》的洗衣拖地、上廁所、去醫院,忘卻年輕時的夢想或者執念,守候兒子回家、與老伴兒互不相讓……不滿意卻不離棄的便是親人,沉默時刻放大了生活細節,在這些細節里我們收獲滿滿的小幸福與感動。舞臺上發生的一切正是臺下的我們在踏進劇院的前一秒還在親身經歷著的一切,這樣的尋常故事不比深重的人類災難或者奇幻的異空想象那樣刺激人的神經,但與好奇相比,引起共鳴的小細節顯得更加動人。可以看出,沉默是生活的大多時刻,也是生活細節的藏身之處。
《安德魯與多莉尼》就是這樣一個略顯枯燥的平凡故事,沒有跌宕起伏的離奇情節,雖然生活有時就像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說的那樣:“前一秒我躊躇滿志,后一秒我沮喪欲死,因為我眼中飛進了一粒沙子”,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涌動,也許前一秒是歡笑,后一秒便是淚水,前一秒是濃濃的愛意,后一秒便是被遺忘的冷漠,這一切的情緒轉換和暗流涌動都在沉默中展現出來。
當眾人還沉浸在這對夫婦浪漫愛戀的回憶和看病前兒子與旁人無意的周旋中,病魔已悄然降臨到這個普通的三口之家,然而他們沒有號啕大哭,而是選擇靜默著接受現實,他們開始感到失落,恍神,重復某些動作,開始回想過去的種種,開始面對現下的困難,但什么也不做。安德魯與多莉尼在舞臺上無法開口說話,并且他們也無須說話,多年的生活默契使得舞臺上就像生活中一樣,無須多言就能知道對方的需求和想法。在那打字機的嘀嗒嘀嗒聲中,那大提琴時斷時續的音符拼接中,沉默便是這對老人之間最好的交流。多莉尼從房間的門進進出出,安德魯始終坐在打字機前,偶爾抬頭望向她,然后繼續弓著背按鍵盤。安德魯回想起那一次他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很久,他在看報紙,多莉尼遲疑緊張地走來走去,他們之間甚至沒有對視,因為彼此心里都能看見對方的運動軌跡。這些沉默時刻為全劇增添了戲劇效果,因為在這些沉默的時刻,人物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安德魯是用忙碌和重復使自己忘卻,忘卻老伴的疾病和生活的苦澀,多莉尼是用忙碌和重復使自己記得,記得生活的點滴和曾經的愛意,這一切都在沉默中如涓涓細流淌進每個人的內心。
在《安德魯與多莉尼》中,任何激烈的情緒和話語都顯得多余,因為誰面對生活都有無能為力的一面。什么是生活,生活在契訶夫那里便是來來去去吃吃喝喝,然后就在吃飯的當兒,有些人走運了,有些人倒霉了,這便是生活。安德魯與多莉尼接受生活給予他們的一切,苦澀或溫情,此刻的忘卻或曾經的幸福。遭遇不幸沒有令他們爭吵、抱怨、放棄,沉默和接受,于他們而言是最好的出路。契訶夫的三姐妹整天嚷著要去莫斯科,易卜生的人物活在過去的陰影里無法自拔,安德魯與多莉尼雖然遭遇苦痛,雖然也躊躇不前,但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陷入對過去的無限迷戀,而是享受當下的沉默時刻,珍惜彼此在身邊的每一天。
過往的點點滴滴在支撐著他們,因為有愛才會變得豁達,正因如此,即便是在葬禮上,兒子也會調皮地掀開外套露出母親為他買的紅毛衣,這樣的離別才不至于悲傷得令人無法釋懷。在多莉尼離開的悲傷時刻,同樣是恰到好處的沉默,隨即穿插喜劇動作,歡笑時分又隱透尷尬逼仄的人物境遇,這也是沉默的鋪墊所帶來的極致體驗。輕輕地道別,遠勝呼天搶地或是矯揉造作,畢竟朝夕相伴的人之間,便沒有永別之說。
沉默時刻在《安德魯與多莉尼》中的運用可謂是處處點睛,時時感人。沉默不僅可以放大人物和劇情細節,還能夠很好地傳達一些微妙時刻的隱秘情緒,使得人物之間的心靈交流更加明顯,也使得戲劇節奏有急有緩,產生停頓的藝術和戲劇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