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書緯
內容提要 2020年抗疫斗爭中的人物報道,在主體、內容、效果等方面,均呈現出移動互聯網時代的顯著特質,具體表現為報道主體日益多元,報道內容更加豐富,報道效果趨于具體。在未來的人物報道中,“微典型化”傾向將更加明顯,即更關注報道對象具體行為傳遞的正能量,而非整個人作為“典型”的光環,由此喚起新聞受眾由內而外的共鳴,潤物無聲地影響公眾行為,傳播社會正能量。
作為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報道形式之一,人物報道特別是典型人物報道,長期以來承擔著塑造個體、輸出行為、凝聚共識的社會功能。在2020年抗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斗爭(下文簡稱“抗疫斗爭”)報道中,人物報道同樣亮點頻出,發揮了“團結人民、鼓舞士氣,成風化人、凝心聚力”[1]的重要作用。
現代傳播學理論重要奠基人哈羅德·拉斯韋爾(Harold Lasswell)在發表于1948年的《社會傳播的結構與功能》(The structure and function of communication in society)一文中,提出了傳播5W模式,即一個完整的傳播過程大致分5個要素:誰(who),說什么(says what),什么渠道(in which channel),對誰說(to whom)和取得什么效果(with what effect)。[2]在具體操作中,傳播者發出的信息通過傳播渠道到達接受者并產生效果,上述效果又通過相應機制反饋給傳播者,從而實現傳播者、接受者之間的互動。考察抗疫斗爭中的人物報道,不妨從上述模式出發,發掘其在主體、內容、渠道、社會效果等方面的特點與變化。
作為發軔于延安時期、帶有明確政治導向性的報道形式,人物報道長期以來沿襲著自上而下的議程設置模式,即由各級宣傳部門和媒體根據政治語境或重大社會事件,發掘相應的典型人物并通過黨報、黨刊等平臺進行報道,隨后在一定地區、行業乃至全國掀起學習典型人物的熱潮。從雷鋒、焦裕祿、王進喜到蔣筑英、張海迪、孔繁森,許多感動幾代中國人的典型人物,其“出爐”都有賴于這一模式。
進入21世紀第二個十年,移動互聯網加速發展,使傳統的信息傳播“受眾模式”逐漸被打破,用戶由此獲得“技術賦權”。[3]上述權力首先體現在議程設置方面,傳統新聞機構不再壟斷議程設置權,普通用戶越來越多地通過各種自媒體,相對自主地設置話題,甚至在一定范圍內影響輿論走向。其次,更為重要的是,用戶越來越扮演著“受傳合一”的角色,通過轉發、評論等方式傳播信息,這種模式通常被稱為“蜂群傳播”,即信息傳播依賴一部分用戶帶動其他用戶,用戶數量越多、結構越多元,轉發評論的次數越多,則信息傳播速度越快、范圍越廣。[4]

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2019年8月底發布的《第4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19年6月,中國網絡用戶規模已達8.47億,其中移動互聯網用戶占99.1%,40歲以下網民占69.1%。[5]由此不難看出,如何調動用戶特別是青年用戶的有效參與,是新聞報道能夠有效引導輿論的關鍵。
2020年1月18日,中國工程院院士、著名呼吸病學專家鐘南山乘坐G1022次高鐵急赴武漢,一張由其助手蘇越明拍攝的照片在網上流傳,引起網友大量轉發。照片上,已經84歲高齡的鐘南山院士坐在餐車椅子上,由于困倦而睡著?!稄V州日報》記者隨即跟進采訪,于1月21日在其微信公眾號上刊發專題報道《84歲鐘南山,再戰防疫最前線!這兩張照片讓人肅然起敬》,梳理了從1月18日到21日短短三天之內鐘南山院士從廣州到武漢再到北京的繁忙行程,并回顧了他在2003年抗擊“非典”時的杰出表現。報道在短時間內閱覽量突破10萬+,“在看”達5.4萬。第二天,新華社微信公眾號將鐘南山在餐車上睡著的照片與同濟醫院一位醫生的“請戰書”一起做了報道,題為《防疫最前線,這兩張照片讓人肅然起敬!》,在這篇“在看”5.2萬的報道下方,用戶“Jing”一句普通的留言“一線醫務工作者,請多多保重”,累計獲得點贊2.4萬。
隨著移動互聯網帶寬不斷提升,各類直播平臺成為催生“網紅”更為便捷的平臺。4月5日,湖北省黃岡市英山縣縣長田洪光做客快手“縣市長請您品春茶”直播間,向直播用戶推銷英山茶葉,用戶數量一度達400多萬。當晚,澎湃新聞播發題為《湖北“抗疫滿分”縣長為當地特產直播帶貨》的報道,并“挖出”英山縣在抗疫斗爭中堅持抓早抓小,使該縣成為黃岡市首個疫情“清零”縣的事實。
由上述事例我們不難看出,在移動互聯網加速發展的當下,人物報道在傳統自上而下的模式之外,逐漸發展出自下而上、依靠用戶的新模式,大致步驟如下:
第一步,移動互聯網用戶發現并通過自媒體“報道”相關人物,或通過自媒體自我“報道”。需要說明的是,上述“報道”行為僅就效果而言,常常并非出于當事人本意;
第二步,人物因用戶的關注、轉發、評論等行為,在較短時間內成為“網紅”;
第三步,“網紅”獲得媒體或宣傳部門關注,其行為被廣泛報道;
第四步,媒體報道被移動互聯網用戶大量轉發、評論,影響進一步擴大。
在當前形勢下,旅游地至少應開通門檻較低的微信公眾號、微博公共號,以方便游客獲取旅游地真實信息,改變以前推廣渠道堵塞的狀況。
上述變化的另一結果,是傳統的官方與民間兩個輿論場的界限進一步模糊。官方媒體要提升其報道的影響力,就必須準確把握普通用戶的“痛點”,并及時有效地進行回應。同樣,來自民間輿論場域的“網紅”“草根”人物,其影響力的擴大,常常有賴于來自官方媒體或宣傳機構的認可。
自從“內容為王”的觀點在20世紀90年代被提出以來,關于何為好內容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止。以人物報道為例,如何在保證輿論導向同時,以受眾/用戶樂于接受的方式講述故事、塑造形象,考驗著新聞工作者的職業素養。
毋庸諱言,在過去相當長的一個時期,人物特別是典型人物報道在內容方面存在片面強調輿論導向、忽視受眾/用戶感受等問題。在2004年新華社“輿論影響有效性和影響力研究”課題組進行的調查中,68%受訪者認為被報道的典型人物“都是優點、沒有缺點”,61%認為過于“模式化、概念化”,50%認為“空話、套話多”,39%認為“個性挖掘不夠”。[6]考察本次抗疫斗爭中的人物報道,筆者認為,其在內容方面取得了較大突破,從而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活豐滿、生動有趣:
首先,突出時代精神。在本次抗疫斗爭中,一直被視為“孩子”的“90后”成為主力,“00后”也成為不容忽視的新生力量。新華社微信公眾號在2月22日推出報道《“00后”,長大了!》,次日《經濟日報》微信公眾號推出報道《“90后”,行!》,從多位90后、00后醫護人員、安保人員、志愿者的點滴事跡出發,呈現出青年一代勇于擔當的家國情懷和積極樂觀的生活態度。在《“00后”,長大了!》的結尾,記者寫道:“這就是中國的年輕人!這就是中國的希望!這就是中國的未來!加油,年輕人!”如此報道,展示了“少年中國”生生不息的力量,給予當時正處于疫情阻擊關鍵期的新聞用戶以信心和勇氣。
其次,堅持百姓視角。1月27日,新華社記者從前方醫院,拍攝到一位青年女護士摘掉口罩之后臉上充血的壓痕,這張照片隨即被放在題為《那摘下口罩的樣子,讓人心疼……》的報道中,通過新華社微信公眾號傳播開來,被稱為“第一張傳遍全網的壓痕照片”。這篇報道僅在新華社微信公眾號上,閱覽量與“在看”量雙雙突破10萬。兩個月后的3月29日,新華社記者再次找到了這位護士,并以《春風十里,不如你的笑意》為題,報道了這位95后女護士推遲蜜月奔赴抗疫一線的經歷,以及在3月底調休間歇走到戶外,感受“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的故事。
筆者認為,上述報道改變了原先在人物報道中經常出現的“高大全”傾向,代之以平和的百姓視角?!赌钦驴谡值臉幼樱屓诵奶邸分胁]有選擇女護士披上白袍與死神搏斗的場景,卻選擇其在“卸甲”的間歇處理傷口的瞬間,突出了女性外表的柔弱與內心的堅毅,達到了“一圖勝千言”的傳播效果?!洞猴L十里,不如你的笑意》中“從脫下婚紗,白衣執甲,到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裝”的表述,讓用戶自然聯想起《木蘭詩》中主角的颯爽英姿。如此處理顯然更容易引起用戶共鳴,從而讓報道通過用戶的指尖加速傳播。
第三,強化故事意識。近年來,在保證真實前提下突出新聞的故事性,成為越來越多新聞工作者的共識,在人物報道領域同樣如此。在《新中國成立70年來“故事化新聞”寫作模式嬗變》一文中,陳偉軍將1949年以來“故事化新聞”的實踐,大致概括為從“英模故事”到“人性故事”“民生故事”和“中國故事”的嬗變,個性化、戲劇化的故事新聞,越來越獲得新聞用戶的關注與認可。[7]
1月29日,新華社微信公眾號報道了四川省第二批援鄂醫療隊出發時的感人一幕:醫生趙英明的丈夫在送別現場帶著哭腔大喊:“趙英明,聽到沒有,平安回來!平安回來一年的家務我包做了!”這句話也被網友稱為“最美情話”。有趣的是,上述故事并未完結,3月20日,“最美情話”女主角趙英明隨隊返回四川,新華社新華視點微博發布報道《趙英明回來了!還跟新華社記者透露了點秘密》,而在4月12日新華社微信公眾號“早知天下事”欄目中,更是不無詼諧地報道:“如今回家后的趙英明發現,家里多了個掃地機器人。網友:全國人民都知道你偷懶了,我還想看下集!”如此處理,很好地利用了原有新聞熱點,在飽含人間煙火的同時趣味十足。
在抗疫斗爭報道中,其“輸出”的行為趨于具體化、生活化、趣味化。2月22日,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晚間新聞》播發專題報道《火神山ICU的90后護士》,在專題尾聲,記者拍攝到這些90后護士摘下護目鏡和口罩時如釋重負的感覺,以及下夜班后蹦跳著走出病區場景。這一場景被用戶制成動圖,在網上迅速傳播開來。類似的“網紅”還有方艙醫院中的“家教醫生”,相互“熊抱”慶?;颊叱鲈憾皳岀R”的年輕護士等。上述細小行為,不僅傳遞出一線醫護人員救死扶傷的堅守,更讓用戶直觀感受到他們對生活的無限熱愛。
另外值得關注的是,即使是那些可以被歸納為展示“理想個體”的人物報道,也減少了對宣傳精神的簡單圖解,更多通過一個個“長大后我就成了你”的故事,突出了主人公對歷史記憶與經驗的傳承。2月20日,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焦點訪談》欄目講述了汶川地震幸存者王利堅持留在武漢加入志愿者車隊的故事。3月10日,新華社播發報道《給我逆行勇氣的,正是當年的你》,以兩封書信的形式,講述了一對北京籍醫療戰線母女相隔17年,“接力”奮戰在抗擊“非典”和新冠肺炎一線的故事。
學者阿龍·康諾菲(Alon Confino)認為,歷史與文化記憶建立在多元時間的概念之上,過去與現在彼此交融,通過表述(representation)等方式,不斷建構、強化共同體的認同。歷史表述與個體記憶之間契合度越高,則該表述越容易引起個體共鳴。[9]在上述報道中,共和國歷史上多次抗擊重大災害的經歷與本次抗疫斗爭的現實相關聯,可以有效喚起用戶的歷史記憶;“長大后我就成了你”的表述,則使歷史記憶在個體層面落地生根。新聞用戶無須真正成為報道中的人物,只須通過對個體記憶的喚醒,自覺或不自覺地接受并踐行報道中倡導的行為。
作為移動互聯網時代的一次重大戰役性報道,本次抗疫斗爭中的人物報道,在報道主體、接受方式、報道內容、傳播渠道、社會效果等方面,均呈現出顯著而深刻的變化,從而回應了當下日益具體化、分眾化、個性化的用戶需求。誠然,與先前的戰役性報道相比,本次抗疫斗爭中的人物報道以“小快靈”為主,全國性重大典型較少。筆者認為,這一變化昭示了未來人物報道的某種發展方向。隨著“一體化”宣傳模式不再一家獨大,人物報道的“微典型化”傾向越來越明顯,即更關注報道對象具體行為傳遞的正能量,而非整個人作為“典型”的光環,由此喚起新聞用戶由內而外的共鳴,潤物無聲地影響公眾行為,傳播社會正能量。
【注釋】
[1]習近平.提高黨的新聞輿論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A].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二卷[C].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332.
[2]Lasswell,H.The Structure and Function of Communication in Society[A].Bryson,L.Ed.The Communication of Ideas[C].New York:Harper&Row,1948:37
[3]鄭永年.技術賦權:中國的互聯網、國家與社會[M].邱道隆譯,北京:人民東方出版社,2014:15.
[4]顧明毅.網絡輿情及社會性網絡信息傳播模式[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9(11):1-11
[5]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4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EB/OL].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1908/P020190830356787490958.pdf
[6]新華社“輿論影響有效性和影響力研究”課題組.主流媒體如何增強輿論引導有效性和影響力之三:重視對幾類重要報道領域的改革與創新[J].中國記者,2004(1):16.
[7]陳偉軍.新中國成立70年來“故事化新聞”寫作模式嬗變[J].新聞與寫作,2019(10):99-104.
[8]劉海龍.宣傳:觀念、話語及其正當化[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3:374-377.
[9][美]阿龍·康菲諾.歷史與記憶[J].付有強譯,天津社會科學,2014(6):126-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