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廣 茹寧 丁鳳娟

摘 要 完善學歷教育與培訓并重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暢通技術技能人才成長渠道是《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作出的重要部署。面向“就業”和“升學”的本科層次職業教育有其自身獨特的邏輯,在高等教育場域的實踐探索中反身抽象其實踐邏輯,從實踐理念、實踐路徑、實踐工具、實踐場域等方面分析其存在的困境并提出對策,可以為后續的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發展提供建設性意見和邏輯理路。
關鍵詞 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外部生成邏輯;內部生成邏輯;實踐邏輯
中圖分類號 G719.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219(2020)30-0016-04
當前,我國職業教育體系在內部層次上存在“鏈條斷裂”的結構性缺陷,表現在高等職業教育階段缺乏“直通車”和“立交橋”[1]。在此背景下,國家開始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與此同時,構建高職專科與本科銜接的現代職教體系已成為響應、落實國家教育制度與職業教育戰略規劃的有效舉措。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有其自身獨特的生成邏輯,依托高等教育場域,從現代職教體系實踐探索中反身抽象其實踐邏輯,可為后續的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發展提供建設性意見。
一、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入場”的外部生成邏輯
(一)產業升級對高技能人才提出新要求
當前我國的產業結構面臨著轉型升級的壓力,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勢必引起職業崗位與就業結構的動態調整,進而對高技能人才的需求規模、規格層次及其崗位適應性提出新的要求。根據《國家中長期人才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的部署,2020年全國高技能人才包括技師、高級技師在內總數要達到3900萬人,比2015年增加450萬人(不含存量缺口),高技能人才占從業者人數比重提高到28%。但是,近階段人工智能、智能制造、物聯網等戰略新興產業的加速崛起以及工業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進程的加快,使高技能人才缺口問題變得更加嚴峻。2019年,根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統計,我國高技能人才總量已接近4800萬。這一數字雖遠遠超過規劃預期,但現實中高技能人才供給與需求之間的結構性矛盾仍然突出。除此之外,新興產業和新技術發展帶來的產品和設備更新,使得從事生產的工藝流程變得更加精密和復雜,對一線技術工人的要求也變得更高,不但要求其具備扎實的技術理論基礎,還要掌握從事生產所必需的多項技能,既能適應當前崗位的需要又能適應未來轉崗的需要。總體上看,產業轉型升級改變了對高技能人才的規模和結構需求,同時也對其規格和層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二)高技能人才培養需要職業技術教育支持
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推動著人才培養結構的變革,也要求各級各類職業教育由傳統相對獨立的存在方式走向結構化、系統化的聯動發展,以滿足現代與未來社會對勞動力資本的需求[2]。職業教育所培養的技能人才與“職業帶”理論下的人才結構類型大體相當,其中高技能人才所要求的知識技能與職業帶中的技師、技術員基本一致。見圖1。
從發達國家經驗看,高技能人才培養及規格層次演化主要由職業教育承擔和實現,其教育功能體現了個體對社會發展的動態適應性;其教育通道保持了不同層次的內在連貫性與銜接性。然而,當前我國高職院校畢業生與勞動力市場間不同程度地存在供需結構性失衡的突出矛盾,外在表現為人才規格結構與就業結構、產業結構、技術結構不相匹配,內在表現為畢業生缺乏新技術應用轉化能力和面向未來的職業發展能力[3]。近階段的產業轉型升級,會使人力資源結構性供需矛盾進一步凸顯,發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并與高職專科教育相銜接,有利于形成三級層次的人才培養結構,使高等職業教育更加專注于培養不同層級人才以滿足社會產業轉型發展的需要。
(三)人才成長立交橋面臨著升學制度與教育體系障礙
隨著技術更新速度的加快,社會職業結構變化的周期也越來越短,越來越多的勞動者需要重新上崗甚至轉崗,崗位的轉變意味著技能領域的變化。“用工荒”和“技工荒”造成的就業結構性矛盾挑戰著勞動者的就業能力。這就要求高技能人才培養要更加注重知識遷移能力、工程技術解決能力、理論與實踐聯系的能力,從而獲取適應崗位遷移和就業方式不斷變化的就業能力[4]。但是,產業結構未來調整的方向與當前過于重視操作技能的實用型人才培養模式存在著矛盾,隨著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的結束,這類人才過剩將會引起新一輪的勞動力就業結構性矛盾與高職招生危機。為緩解就業結構性矛盾,也為實現職業教育由就業導向向生涯導向的過渡,必須建立完善的、層次遞進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為人才成長搭建立交橋和升學制度通道。當前,搭建人才成長的“直通車”和“立交橋”除了在法律與政策方面存在制度性障礙外,還受到“高職即專科,專科即高職”傳統思維的影響。鑒于此,構建高等職業教育體系除了爭取更多的政策支持外,還需要破除觀念桎梏,才能使高職教育擔負起“就業”和“升學”的雙重功能。
二、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入場”的內部生成邏輯
(一)專科層次的“終結教育”窄化職業教育的內涵視閾
20世紀80年代,首批職業大學開始設立,我國高等職業教育便萌芽于此。為響應國家經濟建設的需要,高等職業教育在這一時期得到了快速發展,為地方培養了一批從事生產和管理的各類急需專門人才[5]。20世紀90年代,通過“三教統籌”和“三改一補”,高等職業教育的發展更多地體現為職業院校數量和學生人數的增加,并有效推進了我國高等教育大眾化的進程。經過近40年的演變與發展,我國高職專科院校形成了獨特的服務域與發展域。隨著政策和資金的不斷投入,高等職業教育的發展進入到內卷化的瓶頸期,高等職業教育工作的重點已從擴大規模向質量提高、結構調整轉變。其中,最為突出的便是縱向層次結構的調整問題,國家之前把高等職業教育定位在專科層次,職業教育高技能人才培養的規格也僅僅停留在專科層面。專科層次的“終結教育”窄化了高職教育的內涵視閾,縱向上沒有形成完整的專、本、碩、博教育制度,橫向上也沒有架構起與普通高等教育溝通的橋梁。
2019年《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出臺,為高等職業教育向縱深發展提供了指導性設想。在本科層次上,突出兩軌并行,既要推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又要促進新建地方本科高校向應用型轉變;在研究生層次上,要加強專業學位研究生培養。其中,試點本科層次職業教育,構建適應發展需求、中高職銜接、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相互溝通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是實現上述變革的重要舉措[6]。此外,試點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對于彰顯職業教育類型教育特征,實施高校分類管理,優化高等職業教育層次、類型結構也具有深遠的意義。
(二)行政科層式的教育生態位擠壓高等職業教育的生存空間
國家通過示范校建設、“雙高計劃”等項目,給予高等職業教育持續穩定的政策和資本投入。但是高職院校作為后入場者,受制于普通高等教育規則的管控,在“層級”和“級別”力量的影響下,高等職業教育需要依附于普通高等教育場域。與普通高等教育相比,高等職業教育既受限于經濟資本的匱乏,也面臨著政治資本的壓制。高職院校因此很難獲取高等教育規則制定的話語權,也很難爭取到更多的資本以實現場域位置的提升[7]。20世紀90年代,許多中專校通過重組合并升格為高職院校,高職院校升格為普通本科院校,但是這種規模的簡單疊加并未實現辦學優勢的整合,反而造成了原有的行業特色與職業技能特色消減,影響了自身的生態進化。這其中還包括一些研究型普通本科院校舉辦專科層次的專業技術技能教育,通過生態位的擴張對處于下位教育層次的高職專科院校造成擠壓。原本屬于不同層次生態位的高校共生發展于同一生態位,無疑造成了無序競爭,并浪費了大量的教育資源[8]。針對當前高等職業教育生態位存在高度重疊的問題,高職專科院校與本科層次職業院校應當重新定位,合理規劃生態空間,以獨特的類型層次特色尋求差異化發展,促進整個高等職業教育系統走向生態平衡。
(三)“技術文化資本”缺位消解職業教育類型教育意蘊
在高等教育場域內追求文化資本是組織使命,文化資本的多少決定場域內不同類型教育的話語權與規則的制定。高等職業教育強調文化資本中技術文化資本的重要性,而普通高等教育追求的則是學術文化資本。高等職業教育以培養技術應用型人才為目標,以技術知識的傳承、生產、創新、應用為使命。普通本科院校以培養學術研究型人才為目標,以科學知識的傳承、生產、創新、應用為使命。兩種教育承擔的使命不同,功能定位不同,占有的文化資本不同,因此,在高等教育場域中兩種教育不具備可比性,在場域內部位置中更沒有高低之分。正是認識到兩種教育是類型的不同,而不是層次的不同后,國家將促進高等教育分類管理納入到高等教育結構優化調整的重要內容,并作出了構建和完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重要部署。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不能拋開“技術教育”的成分而不顧,要從完整的職業教育視角即“技術與職業教育”視角去探索可行的路徑。當前,在高等職業教育場域內,以“技術文化資本”為主導資本的場域新規則還沒有形成,高等職業教育受困于是否逃離舊場域,同時也面臨著新場域規則的缺失。如何破解高等職業教育在新舊場域內的彷徨和徘徊,需要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新規則,尋求新路徑。
三、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在場”的實踐困境及其對策
(一)在實踐理念上,掙脫學術性慣習的束縛,樹立應用性與職業性思維
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要想在實踐中取得突破,首先必須觸及實踐主體長期以往形成的慣習。作為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實踐主體,尤其是先行試點的15所本科層次職業大學(第二批又增加6所),全部屬于民辦高校(除南京工業職業大學外)。民辦高校相比公辦院校在管理體制上更靈活,操作性更強,容易探索出道路,但受社會重“道”輕“技”影響,提及民辦高校往往意味著“低水平”“低配置”和“低聲望”,尤其是教師及其管理者大部分都是在學術型高校的學習環境中成長起來,學術性慣習根深蒂固。學術性慣習作為一種先在圖式,影響實踐者內在的感知、評價與行動。當前的職業教育改革實踐如果不觸及實踐理念的轉變,強大的慣性會使改革回到原來的軌道上,最終使改革無疾而終。與學術性慣習相對的是應用性與職業性思維,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實踐者必須樹立應用性與職業性思維,才能使試點的高職院校在教學理念、管理方式、課程設置、師資結構等方面剔除學術性慣習的影響,走出一條符合職業教育發展規律的道路。
(二)在實踐路徑上,通過自上而下的“放權”,實現自下而上的“賦權”
2018年以來,多省調整高職專升本政策,廣東、河南、黑龍江、甘肅等省份明確提出“高等職業學校原則上不升格為普通本科學校,不與本科學校合并,也不更名為高等專科學校”。公辦高職院校雖然希望政府能夠放開高職升格的限制,但目前來看條件還不成熟。2019年批準的21所職業大學中,僅僅只有一所公辦高職院校,至于本科職教來源最終如何選擇,目前還未有明確的答案和時間表。除了本科職教的來源問題,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在改革實踐中還面臨著要求政府簡政放權,提高院校辦學自主權的問題[9]。政府掌握著場域內部規則的制定權力,這種自上而下的行政管控,束縛了院校辦學的自主性與積極性[10]。但是隨著改革試點的深入,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將會面臨縱向上層次銜接的困境與橫向上跨界的困境。如何實現縱向與橫向上的銜接與跨界,政府顯然不能給出具體的實施細則,需要賦權給高職院校進行實踐探索。高校追求辦學自主權是目標但并不是目的,其最終指向是探索出銜接融通的本科層次職業教育人才培養體系。
(三)在實踐工具上,利用法規、政策與市場,獲取穩定的政治與經濟資本
雖然高職院校在數量上占據了高等教育的半壁江山,但高等職業教育獲取的經費不到高等教育總投入的20%。試點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要想擺脫高等職業教育“積貧積弱”的困境,一方面需要面向市場、面向產業,獲取穩定的資金支持;另一方面需要借助于政府的支持,獲取政策上的傾斜。在市場方面,要立足區域性、應用性、職業性的教育定位,使其與企業、市場的聯系變得更加緊密,通過校企合作、產教融合、企業為主體的創新型人才培養模式,獲取企業與市場的經費支持,這是普通本科教育無法比擬的天然優勢。在法律政策方面,2019年,國務院印發《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對職業教育改革進行了全方位的頂層設計,突出職業教育的重要性,提出“沒有職業教育現代化就沒有教育現代化”,將其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隨后,國家密集出臺多項政策,備受矚目的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以及“雙高計劃”的啟動,使得過去徘徊于高等教育邊緣的職業教育走向教育的中心。可以預見,在政策法規與市場的雙重作用下,高等職業教育尤其是本科層次的職業教育將會成為普及化高等教育的主導力量,并將深刻影響高等教育普及化的進程與發展。
(四)在實踐場域上,明確定位、實施分類管理,建立職業高等教育新場域
通過普通高等教育與高等職業教育對比,我們發現二者在資本依附上存在明顯區別,前者依附于學術文化資本,后者依附于技術文化資本。厘清兩者之間的區別非常重要,依附資本的不同表明其存在的場域不同,場域的不同其所屬的教育類型也就不同,所以高職教育與普通高等教育之間的問題不是層次問題而是類型問題。2018年,教育部下發了《關于做好高等學校設置工作的通知》,規定今后高職院校將不再升格為普通本科院校,而是擇優升格為本科層次職業學校。從隨后發布的《關于2019年擬批準設置高等學校的公示》可以看到,無一所高職院校上榜本年度的新設本科院校名單。高職院校轉型升格為普通本科院校是類型轉變,不是層次的轉變。定位不明確、分類不到位是之前高職院校發展錯位的主要原因。
建立職業高等教育新場域是職業教育作為類型教育的新發展,能夠使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合理定位,將“職業”大學與普通本科院校區隔開來。在職業高等教育場域內,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發展是圍繞著技術文化資本的爭奪展開的,深化產教融合、校企合作是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天然的優勢。依托其爭取更多的資源,不僅能夠實現其在高等教育場域位置的躍升,更能夠實現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內涵發展、特色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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