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 蕾
(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江蘇南京 210023)
亞里士多德的《詩學》被譽為“歐洲悲劇理論奠基之作”,作者結合了古希臘時期諸多悲劇,從悲劇定義、成分、事件安排等角度對悲劇進行了闡述。《妻妾成群》是中國當代新歷史主義小說的代表作,通過四太太頌蓮的視角,寫了封建社會陳家四房姨太太以及老爺在舊式婚姻制度里絕望的掙扎。雖然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是基于古希臘悲劇視角和文本的,但是如果把古希臘悲劇文明與現代中國的悲劇作品相結合來看,我們便可以發現人類的文明與思考是相通的,穿越千年的古希臘悲劇文明在《妻妾成群》里也有很令人驚喜的落點和體現。
本文將以《妻妾成群》為例,淺析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所提出的悲劇理論視角下的中國新歷史主義小說。以《詩學》的悲劇理論為基點, 對《妻妾成群》的悲劇性審美實踐進行剖析, 既有助于挖掘《妻妾成群》的悲劇性審美內涵, 又有利于進一步理解《詩學》悲劇理論的普適性和合理性問題,更好地理解東西方悲劇文明。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里明確提出了悲劇的六個成分:情節、性格、思想、語言、歌曲、形象。其中,作者認為,情節是最重要的,情節是悲劇的基礎和靈魂,“悲劇藝術的目的在于組織情節,在一切事物中,目的是最重要的。”而同時作者指出了情節的三個成分:突轉、發現和苦難。悲劇的情節有簡單,有復雜的,而最完美悲劇應是摹仿“復雜的行動”, 而“復雜的行動”正是指通過“突轉”和“發現”,或通過此二者而到達結局的行動。突轉和發現能夠有效地致使戲劇產生沖突情節,繼而發展為悲劇,產生憐憫與恐懼的悲劇效果。 所以如果我們用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來分析《妻妾成群》,就離不開從突轉和發現的角度來看《妻妾成群》的情節。
“突轉”是指“行動的發展從一個方向轉向相反的方向”,順境與逆境間的切換,必須按照可然律或者必然律而發生。且看《妻妾成群》里的頌蓮。頌蓮從前是可以讀書、接受新思想教化的女大學生,可謂是“順境”了,但是她父親的陡然去世,她不得不在做工和嫁人里面選擇一個,這可謂是逆境。從順境轉向逆境,此可謂“突轉”。
突轉也分等級,因為一部優秀的悲劇作品,需要引起讀者的恐懼和憐憫,因此突轉不能發生在單純的極好之人或是極壞之人身上,而是應該是一個和讀者自己相似的人,我們才會產生憐憫和恐懼:憐憫是由一個人遭受不應遭受的厄運而引起的,恐懼是由這個這樣遭受厄運的人與我們相似而引起的。
當讀者讀到頌蓮在遭受父親離世之后做出嫁人的選擇時,鮮有人會高聲指責她,因為這不是她的局限性,而是那個時代的局限性,因此讀者會有憐憫之情。讀者往往會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頌蓮,作為那個時代的大學生,雖然接受了一些五四新思想,但是在舊思想慣性非常大的舊社會,自己真的能做出做工的選擇嗎?想必是很難的,一是因為女性獨立的思想在那個時代還非常不深刻,對女性大眾的啟蒙還停留在表層,二是因為平凡人身上的惰性,女性出門靠做工而養活自己雖然可以但是很艱難,相比嫁人做姨太太,享受榮華富貴,著實需要很徹底的新思想的覺悟才能下這樣的決心。正是因為頌蓮是這樣一個不十分善良的人,我們才會有代入感,因為我們自我審視,當我們出于那樣的環境下時,也可能會做出那樣的決定,落得那樣的下場,所以這樣的代入感和自省使我們感到恐懼。
這只是文章的背景里一處小小的突轉,嚴格意義上來說,算不得情節里的突轉,但是卻在引起讀者的恐懼和憐憫方面(即突轉在讀者閱讀時的作用)和亞里士多德的理論非常契合。
此外還有一處突轉,是在文章結局部分,梅珊儀態萬千地出門打算悄悄會見“醫生”,出門前還扭著腰肢對頌蓮嫣然一笑,結果回來時卻是披頭散發地被卓云派去捉奸的人拖回來的,然后第二天死得不明不白,這可算是梅珊從順境轉為逆境了。梅珊也是一個普通的人,梅珊最大的特點便是對這個家庭、對自己的人生不甘心,是一個即使外面下著刀子也要出門快活的人,從前她在陳家可謂是囂張跋扈,連陳佐千也讓她三分,此事一出,她便倏地一下轉入逆境,作者甚至都沒有花更多的筆墨,直接給她安排了死亡的結局,可謂是逆境的谷底了。這一個突轉,也非常成功地引起了讀者的同情和憐憫,因為讀者心中也時而會有一些不合時宜的欲望,但是囿于各種因素,約束了自己,而梅珊卻大膽追求所愛,跟隨心中的欲望走,讀者會把梅珊代入為更大膽的自己,看到梅珊的悲慘結局,便充滿了憐憫之情,而感到恐懼是在于他們想到自己心中的那些念頭,萬幸自己沒有突破防線,因此感到后怕和恐懼。這一處突轉更契合亞里士多德所欣賞的突轉,因為它是真正作為文章情節的主干部分,引領文章的高潮,從此頌蓮瘋了,井的秘密解開了,小說節奏最快最強的一段也到來了。這個相比第一個例子,更符合“突轉”在文章情節中的作用,并且也非常符合引起讀者的憐憫和恐懼這一作用,可謂是《妻妾成群》的突轉中最可為亞里士多德欣賞的一個。
穿越千年,跨越東西方文明,中國的當代文學代表作《妻妾成群》和古希臘著名學者亞里士多德在《詩學》里提出的悲劇理論有諸多契合之處,尤其是在悲劇的情節方面。用《詩學》的悲劇理論視角探究《妻妾成群》的悲劇性審美內涵,既有助于探究悲劇理論,又有助于分析悲劇的創作實踐,實現中西方文明的比較學習,理論與實踐的相互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