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志文,李 丹
(1.北京科技大學,北京 100083;2.鄭州電力高等專科學校,河南 鄭州 450000)
經過30多年的發展,社區養老服務已經實現了從只針對城鎮“三無”和農村“五保”老人的福利性事業向針對所有老人兼具營利性和非營利性事業的轉變[1]。但與現實推展不相稱的是,社區養老服務的概念認知相對混亂,先后出現了家庭養老、社會養老、機構養老、居家養老、子女養老、自我養老、集中養老、分散養老、居家社區養老、社區居家養老、社區養老服務、居家養老服務等多個概念,形成了不同的解釋路徑和政策倡議。
在“養兒防老”主導的傳統社會中,始終以家庭養老為主。20 世紀80 年代,家庭養老功能出現弱化,理論界和實務界均主張大力發展社會養老,由此形成了家庭養老—社會養老的二分模式[2]。主要依靠離退休金和社會保障生活的是社會養老,主要由家庭及其成員供養的是家庭養老[3]。前者是老年人在敬老院、福利院、托老所等養老機構的集中養老,后者則是老人同老伴、兒女等親人一起生活的分散養老[4]。可見,此時的家庭養老與社會養老對立,社會養老等同于機構養老。但這種認知引發了兩點爭論:一是家庭養老與社會養老沒有“非此即彼”的排斥關系,社會養老的主體也不僅僅是政府部門[5];二是社會養老是針對養老的經濟和生活來源而言,機構養老是針對集中的形式而言,它可以有多種經濟生活來源,兩者不可混淆[6]。
20世紀90年代之后,二分模式認知開始向三分模式認知轉變,并出現了多個分支。第一,隨著家庭規模的小型化,學者將家庭的養老主體分化為自己和子女,前者構成了自我養老模式,后者構成了新的家庭養老模式,由此形成了自我養老、家庭養老、社會養老的分類,其資金來源分別是自己、家庭和社會[2][7]。但學者認為自我養老作為一種養老模式值得商榷,因為它只能解決經濟自我支持問題,無法自我解決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的需求[3]。第二,社區服務的發展助推了居家養老(居家社區養老)的興起,但對居家養老認知的差異導致形成了不同的分類。一種認為居家養老=家庭養老,但社會養老是一類養老范疇,而非具體的養老方式,故養老可分為自我養老、家庭養老(或居家養老)、機構養老三類[8];一種認為居家養老=家庭養老,并根據官方政策中“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的闡述,將養老模式分為居家養老、社區養老、機構養老[9];一種認為居家養老≠家庭養老,而是居住在家但由社會提供所有養老服務的社會化養老,據此提出了家庭養老、居家養老、機構養老的分類[10];一種認為居家養老=家庭養老+社會養老,而且機構養老的資源可能來自家庭,不能算作或替代社會養老,故將養老模式分為家庭養老、居家養老、社會養老三類[6]。
其一,居家養老的外延。(1)居家養老=家庭養老。盧德平指出,現代城市的任何家庭都無法脫離社區服務而實現家庭全部功能,社區僅僅是代行了家庭的部分養老職能而將家庭的場域延伸了,故家庭養老和居家養老并無本質的區別[11]。但質疑觀點認為,家庭養老是在家庭內部解決養老需求,居家養老是在社會服務和社區服務支持下的養老[12],前者講的是養老由誰承擔問題,后者講的是養老居住方式問題,其內涵差異巨大[6]。(2)居家養老=家庭養老+社區養老。居家養老是局部社會化的養老方式,家庭供養是核心,居住在家是表現形式,社區服務是關鍵[8]。(3)居家養老=家庭養老+社會養老[3]。有學者指出,居家養老所需的服務并不局限于社區,而是建立在個人、家庭、社區、政府和社會基礎之上的全面服務體系。(4)居家養老=家庭養老+機構養老,居家養老相對于傳統的家庭養老和機構養老而言,是兩者優勢功能的互補結合,具有成本低、方式靈活、不脫離社區、創造就業的優點[13]。
其二,家庭養老的外延。(1)家庭養老=親屬養老+自我養老,傳統意義上的家庭養老主要依靠子女親屬和自己實現養老[14],但受“反饋論”理念的主導,人們缺乏養老儲蓄的意識,自己養老部分十分孱弱。20世紀80年代之后,隨著家庭結構小型化或無子女化及對自己養老責任的強調,自我養老便從家庭養老中剝離出來,使得(2)家庭養老=親屬養老[7]。但學者指出,從養老資源供給出發,自己和親屬、家庭和機構的邊界并不清晰,某些入住養老機構的老人是由親屬或自己提供資源支持的,所以(3)家庭養老=親屬養老+自己養老+部分機構養老[7]。
其三,社會養老的外延。(1)社會養老=機構養老,80年代首倡社會養老時,主張建立養老院、敬老院、福利院等公共養老機構,但主要面向的是鰥寡孤獨等特殊群體,其福利色彩濃厚,具有再分配的功能[2][6]。之后,隨著社區養老服務、商業養老保險、民營養老機構的發展,社會養老的范疇不斷延展,兼具福利性、救濟性、商業性、慈善性等多種屬性,此時(2)社會養老=機構養老(公營+民營)+社區養老[8]。
其四,自我養老的外延。一種觀點認為,自我養老是不依靠子女和親屬,也不依靠政府和社會,單純依靠自身的儲蓄或收入來滿足需求的養老方式;一種觀點認為,自我養老是以自力養老(儲蓄、收入)為主,外力養老(親屬、政府、社會)為輔的養老模式[3]。
政策認知維度:1994年12月民政部在上海召開的全國社區服務經驗交流會上,將社區服務中的養老服務界定為“面向老人、殘疾人、優撫對象等特殊困難群體提供的具有福利性質社會福利服務”。2000 年2 月民政部等頒發的《關于加快實現社會福利社會化的意見》提出:要建設以居家為基礎、以社區為依托、以社會福利機構為補充的老年人福利服務體系。隨后,2001年開始在全國推行“社區老年福利服務星光計劃”,為社區老年人提供福利服務。2006 年2 月國務院辦公廳頒發的《關于全面推進居家養老服務工作的意見》中要求建立以居家養老為基礎、社區服務為依托、機構養老為補充的養老服務體系。它首次用“養老服務體系”的概念替換了“老年人福利服務體系”,表明養老服務的屬性已經超越單一的福利性范疇而開始朝著多元屬性的方向發展[15]。此后的政策文本中基本沿用養老服務體系的表述。
學理認知維度:一種觀點認為社區養老服務是純福利性的,它是社會福利服務的核心內容,是社會保障體系的重要部分[9],政府、社會組織、社區應著力發展各種服務項目,以彌補家庭養老的功能不足[16]。然而,學者們對福利性的范圍卻存在爭議,許愛花等認為其對象是需要照料的被救濟老人、特困老人、對社會有重大貢獻的老人等,不能盲目擴大服務范圍和對象[15]。但李學斌指出,在優先保障特殊群體的服務需求下,也應面向社會全體老人發展帶有福利性的各種養老服務[17]。正如毛滿長等設計的,面向“三無”老人、困難老人、一般老人、全部老人分別提供無償服務、低償服務、適度有償服務、志愿服務[18]。
一種觀點認為,福利性的養老服務只是狹義上的社區養老服務,廣義上的社區養老服務應該兼具福利性和市場性,福利性服務的責任主體是政府,服務對象是經濟困難、高齡、鰥寡孤獨的老人;市場性服務的責任主體是市場,由個人或家庭在市場上直接購買所得[19]。這是因為,社區養老服務不僅是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也是發展養老服務產業的需要[1],采用“以服務養服務”的策略方能實現社區養老服務的可持續發展。還有觀點指出,福利性與市場性會交叉融合,故社區養老服務存在著福利性(大多為公辦福利院)、半福利半市場性(公有民辦、民辦公助等)、市場性(私人投資、私人運營)三種屬性[11]。
認知的紛爭表明養老概念的理論共識較低,它不僅妨礙研究成果的積累,也誤導現實問題的解決。童星指出,社區養老并不是一種養老模式,將社區養老視為與居家養老、機構養老并列的第三種養老模式的認識誤區導致諸如上海市的“9073”、北京市的“9064”、武漢市的“9055”等政策實踐偏向了“社區辦機構”的錯誤軌道[20]。那么,認知紛爭的原因何在?
第一,時序的錯位。上述繁多的概念并非同時產生,而是內生于不同時期的養老環境、政策背景、價值觀念之下,若不加區別地放在一起討論,必然產生認知的差異。例如,學者普遍認同興起于20世紀80 年代的居家養老是在人口老齡化和家庭小型化的背景下,發展社區養老服務過程中流行起來的,是為了化解傳統家庭養老和機構養老面臨的困境而生[1][13][17]。“居住在家”是家庭養老和居家養老的共有屬性,居家養老超越家庭養老具有“依托社會化養老服務”的新屬性。但在家庭養老與居家養老等同與否的爭論中,是將傳統家庭養老的外延拓展使其具有了“依托社會化養老服務”的屬性。又如,80年代及以前的機構養老和市場經濟時代的機構養老,都是指老人在福利院、養老院、敬老院中安享晚年,但前者是公辦機構,由政府買單,大多針對鰥寡孤獨等特殊群體老人,后者針對全體老人,除了包括前者之外,還包括民營機構、自己買單的情況。
第二,標準的錯位。概念存在于認知中,人的社會性決定了他所領悟到的客觀事物的屬性中必然摻雜著自身的價值取向和分類標準,故分歧、爭議和沖突在所難免。經過梳理發現,現有的認知標準包括資源、主體、場所、地位、環境、服務等。依據養老居住方式,傳統家庭養老和機構養老相對,居家養老也和機構養老相對[20];依據養老資源主體,家庭養老與社會養老相對,而家庭養老又可細分為子女養老和自我養老,自費入住民辦養老機構的養老方式都應該屬于家庭養老[6];依據養老組織形式,居家養老或家庭養老都是分散養老,機構養老屬于集中養老[4][8];依據養老服務地點,社區養老與居家養老相對,社區養老服務場所集中于社區,居家養老服務的場所則在家中[21]。
前述的紛爭既是養老實踐活動發展變化的結果,也是養老價值認知活動深化更新的結果。而養老實踐發展變化的趨勢是逐步走向多元融合,一方面沿著“社區服務化”路徑,由社區承接家庭的部分養老功能,提升老人對社會化服務的可近性;另一方面沿著“機構社區化”路徑,養老機構小型化后點式融入社區,提升老人對專業化服務的可及性[22]。也即,融合發展的本質是打破居家、社區和機構三大場域中主體、資源、服務的界限,通過嵌入與合作實現養老資源配置最大化,共同為老年人提供多層次、多樣性的養老服務。
那么,價值認知該如何調適才能契合養老實踐的發展并減少認知紛爭?由于養老實踐融合發展的核心場域是社區,核心紐帶是服務,國家政策文件中也屢次提出構建“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醫養結合的養老服務體系”。相應地,可將養老服務體系分為家庭養老服務、社區養老服務、機構養老服務、社會養老服務[23],如圖1所示。其中,社區養老服務是養老服務體系的核心,它可內嵌家庭,將服務延伸至老人家中,填補家庭養老服務的空缺,實現家庭養老與社會養老的有機結合;也可外聯社會,將各種商業服務主體、志愿服務組織等引入社區,讓老人享受到來自社區外的各種養老服務;還可連接機構,激發養老機構為社區老人提供專業化服務[1]。

圖1 養老服務體系模型
該養老服務體系具有如下特征:第一,服務的交疊性。盡管不同場域中服務所承擔的功能各異,但服務內容也會出現部分重疊,例如社區內的家政公司和照料機構均能提供助潔服務,子女親友和餐館飯店都能提供助餐服務,家庭和社區均能提供精神慰藉服務。這樣做的目的不是模仿、復制或浪費,而是更加方便居家老人[20]。第二,服務的動態性。家庭、社區、機構三大載體在不同時期和情形下具有不同的作用,使得各種養老服務在養老服務體系中的角色和比重會隨著時空的變化而動態調整,例如計劃經濟時代社區養老服務相對較少,市場經濟時代社區養老服務則顯著增加。第三,服務的組合性。單一場域中的服務都無法獨自滿足老人全部的養老需求,老人養老需要同時接受多個場域里的服務,不同載體上服務的排列組合便構成了各種養老模式。第四,服務的多屬性。依據養老資源和服務主體(家庭、政府、企業、NGO),可以識別出養老服務的自足性、福利性、商業性、志愿性四種屬性[24],各個場域一般都是多種屬性服務的聚合,不同養老模式會同時享用多種屬性的養老服務,如表1所示。
縱覽文獻,評價階段的研究日漸豐富,但依舊存在些許不足:首先,對養老模式的滿意度評價較多,對養老服務的滿意度評價較少;其次,對養老服務的評價中,對服務的質量評價、需求評價、政府購買評價較多,對滿意度的評價較少;再次,對養老服務滿意度的評價中,未對養老服務進行區分,籠統地對養老服務或者居家社區養老服務進行評價。據此,基于北京市S街道的實地調研,本文將聚焦養老服務體系中的社區養老服務,整體測量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情況。

表1 養老服務認知模型①
目前影響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的因素主要有:個體特征因素。蔣煒康等發現年齡對機構養老服務滿意度的影響并不顯著[25],但年齡顯著影響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利用度[23],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對養老服務的滿意度在降低[26];張淼和蔣煒康等的研究分別表明,性別對社區養老服務和機構養老服務滿意度的影響不顯著[27][25];老年人對養老服務的滿意度不因戶籍(分為城鄉)而表現出差異[28];高學歷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中的老年教育服務、信息咨詢服務、文體娛樂服務的滿意度更高,對醫療服務的滿意度則相對更低[29][30];健康狀況與養老服務滿意度呈顯著正相關,尤其是在家政服務[29]、醫療保健服務、社區文娛服務方面[30];退休前職業顯著影響社區醫療衛生服務的滿意度,職業聲望越低,滿意度越低[29][30]。為此:
假設1:個體變量會顯著影響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這里,本文選取戶籍、性別、年齡、文化程度、健康狀況、退休前職業六個變量。
假設1.1:京籍老人和非京籍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存在顯著差異;
假設1.2:男性老人和女性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存在顯著差異;
假設1.3:隨著年齡的增長,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顯著降低;
假設1.4:老人的受教育程度與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呈顯著正相關;
假設1.5:老人的健康狀況與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呈顯著正相關;
假設1.6:老人的退休前職業在體制內或體制外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存在顯著差異。
家庭特征因素,包括婚姻狀況、居住安排、經濟狀況、家庭支持等。婚姻狀況對社區養老服務的利用度影響不顯著[23],但配偶健在的老人比無配偶、未婚的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要高[29];居住安排方面,多數學者的研究發現,獨居老人或空巢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較低[25];經濟收入狀況是影響滿意度的直接因素,經濟狀況越好,滿意度越高,反之越低[26];包括子女看望、子女數量、后代孝行等在內的家庭支持會顯著影響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家庭支持越強,滿意度越高,反之越低[31]。
假設2:家庭變量會顯著影響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這里,本文選取婚姻狀況、子女數量、居住安排、主要照顧者、經濟自評狀況五個變量。
假設2.1:不同婚姻狀況的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存在顯著差異;
假設2.2:經濟自評狀況的不同會顯著影響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
假設2.3:居住狀況會顯著影響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
假設2.4:主要照顧者的不同會顯著影響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
假設2.5:擁有不同數量子女的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存在顯著差異。
社會特征因素,社會關系在社會化養老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研究發現鄰里互動越頻繁,對養老服務的滿意度越高[32];社區志愿服務的數量越多、質量越高,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越高[33];對養老服務了解程度越高,服務的滿意度越高[23];社區參與度越高、文娛活動越豐富、老年設施使用頻率越高,老人的養老服務滿意度就越高[34]。
假設3:社會變量會顯著影響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這里,本文選取對社區養老服務的知曉度、社區養老活動參與意愿、是否接受過養老志愿服務三個變量。
假設3.1:對社區養老服務知曉度情況顯著影響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
假設3.2:社區養老活動的參與意愿顯著影響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
假設3.3:是否接受過養老志愿服務會顯著影響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
本文采用北京科技大學公共治理與公共服務研究中心2019年3月至5月在北京市S街道(下轄13個社區,2.9萬戶)進行的“北京城市社區養老服務體系建設調查”中獲得的一手數據開展研究。該調查采用入戶訪談填寫問卷的方式,調查樣本以隨機抽樣的方法抽取,共獲得來自全部13個社區的有效樣本632份,對于部分數據缺失的變量,數據分析中予以剔除處理。
因變量是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根據調查問卷中的問題“您對當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情況是?”來進行測量,答案設置“非常不滿意、比較不滿意、比較滿意、非常滿意”。這里對其分別賦值,賦值越大表明滿意度越高。
自變量及其賦值如表2,其中(1)年齡為連續變量,這里將其分為60—79 歲的低齡老人、80—89 歲的中齡老人、90歲以上的高齡老人;(2)文化程度合并為小學及以下(未上過學/小學)、初中、高中(職業高中/普通高中/中專/技校)、大專及以上(大學專科/大學本科/研究生及以上);(3)退休前職業合并為體制內職業(公務員/事業單位/國有企業/軍人)、體制外職業(民營和外資企業/個體經營者/自由職業者/無固定職業者/其他);(4)經濟狀況合并為較差(非常不夠用/不夠用)、一般(收支平衡/有些剩余)、較好(剩余很多);(5)是否接受過社區養老志愿服務合并為沒有、有(打掃衛生/聊天/護理/文藝表演/其他)。

表2 變量賦值及描述性統計
由于本文的因變量和自變量是有序分類變量和無序分類變量,且類別之間的差異并不相等。因此,這里采用最優尺度回歸模型來測量老人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的影響因素。該模型是對標準線性回歸模型的擴展,擅長用線性的方程來分析一個分類變量與其他變量(包括分類變量)的關系,其基本思路是根據數據情況進行迭代搜索,采用合適的方法對原始分類變量進行轉換,形成每一個自變量的最佳量化評分,最后進行方程擬合,所得系數均為標準化后的系數。最優尺度回歸模型的方程一般為:
y=β1χ1+β2χ2+β3χ3+…+βnχn+ε
其中,y 為標準化后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χ1,χ2,χ3…χn為自變量,β1,β2,β3…βn為自變量的標準化回歸系數,n為自變量的個數,ε為隨機誤差項。

表3 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最優尺度回歸模型估計結果
在SPSS24中,將表2的變量納入最優尺度回歸模型中進行擬合,得到的回歸結果如表3。回歸模型的ANOVA 分析結果F=2.936,P 值為.000,在0.01 水平上顯著,表明該模型具有統計學上的意義;調整R2為0.247,表明該模型的擬合度較好;轉換前和轉換后的容差值均大于0.7,表明自變量之間沒有明顯的共線性關系,模型的穩定性較好。
總體滿意度方面,非常不滿意的133 人,占比22.5%;比較不滿意的276人,占比46.7%;比較滿意的147人,占比24.9%;非常滿意的35人,占比5.9%。可見,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比較滿意+非常滿意)的182 人,占比30.8%;不滿意(比較不滿意+非常不滿意)的409人,占比69.2%,老人們對社區養老服務的總體滿意度較低。從表3的結果來看,個體特征、家庭特征、社會特征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均表現出不同程度的顯著性。從各個自變量在模型中的重要程度可以看出養老服務知曉度、志愿服務、居住狀況、文化程度、婚姻狀況的影響力較高,其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的預測作用占比分別為25%、12.5%、12.4%、12.1%、10.8%,而子女數量、性別、戶籍、年齡的預測作用較小,均低于1%。
第一,個體特征的影響。戶籍、性別、年齡、健康狀況四個變量對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影響都不顯著,所以假設1.1、假設1.2、假設1.3、假設1.5均未得到驗證。盡管如此,年齡與滿意度呈負相關,年齡越大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越低,與既有的研究結論一致。文化程度和退休前職業對滿意度具有顯著性影響,因此假設1.4、假設1.6得到驗證。具體而言:(1)文化程度與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呈負相關,高學歷的老人滿意度較低,低學歷的老人滿意度較高。通過交互表分析發現,大專及以上、小學及以下文化程度老人選擇“非常不滿意”的分別是32.3%、15%,前者是后者的2.15 倍。其原因可能在于,不同學歷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預期存在差異[25],或者S 街道中高學歷老人偏重的老年教育等養老服務供給較差[30]。(2)退休前職業顯著影響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且體制內的老人滿意度要明顯低于體制外的老人。通過交互表分析發現,在體制內老人群體中,對社區養老服務不滿意(比較不滿意+非常不滿意)的占比71.2%,滿意(比較滿意+非常滿意)的占比28.8%;在體制外老人群體中,不滿意、滿意的占比分別為61%、39%。可能的原因是,原工作單位在體制內老人養老中扮演著比社區更為重要的角色。
第二,家庭特征的影響。婚姻狀況、經濟狀況、居住狀況、主要照顧者均顯著影響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故假設2.1、假設2.2、假設2.3、假設2.4均得到驗證,但子女數量的影響不顯著,故假設2.5未得到驗證。具體而言:(1)婚姻狀況在p<0.05 水平上顯著,但與既有研究的結論相反,通過交互表分析發現在婚、未婚、喪偶、離異的老人在組內不滿意度上分別是70.2%、66.7%、65%、71.4%,在組內的滿意度上分別是29.8%、33.3%、35%、28.6%。其原因可能是,離異等無配偶老人的社區社交活動要多于有配偶的老人,從而滿意度較高。(2)經濟自評狀況與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呈正相關,通過交互表分析發現,非常不滿意、比較不滿意兩項中,經濟自評較差的老人分別比自評較好老人高出21.8%、15.2%。(3)居住狀況,從組內的滿意度占比來看,與子女同住的滿意度最高(37.5%),其次是獨居的老人(35.6%),再次是與配偶同住的老人(27.8%),而與保姆同住(11.1%)、與父母同住(11.1%)的滿意度最低。一方面進一步驗證了空巢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較低[29];另一方面顯示盡管獨居老人對家庭養老服務滿意度較低[35],但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較高。(4)主要照顧者變量屬于家庭支持的范疇,在組間不滿意度上,家庭支持度低(子女+老伴)的老人的占比是支持度高的老人占比的1.64倍,表明家庭支持度高會提升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
第三,社會特征的影響。社會特征的三個變量均顯著影響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故假設3.1、假設3.2、假設3.3均得到驗證。具體而言:(1)社區養老服務的知曉度越高,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就越高,在組內滿意度上,非常不了解、不太了解、一般了解、非常了解的值分別是26.4%、26.6%、54%、42.9%,表明社區養老服務的宣傳工作對滿意度有重要影響。(2)社區養老活動參與意愿與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也呈顯著正相關,在組內滿意度上,不愿意、一般、愿意的值分別是22.5%、31.2%、34.6%,在組內的不滿意度上,三者的值分別是77.5%、68.8%、65.4%。可見,越是愿意參與到社區養老活動的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越高。這是因為,老人通過參與活動增強他們與外界的溝通和聯系,能提升老人與社區的融入程度[33]。(3)是否接受過養老志愿服務方面,在組內滿意度上,接受過、沒接受過養老志愿服務的值分別是51.5%、28.1%,前者比后者高出23.4%。其原因在于,養老志愿服務能夠營造社區的尊老氛圍[33],緩解老人的孤獨,提升老人的社會信任度[23],從而提高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
本文基于北京市S 街道的632 個樣本的調查數據,運用最優尺度回歸模型,對城市社區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及其影響因素進行了實證分析,得出五個方面的結論。
第一,養老實踐的不斷發展與養老認知的不斷深化,引發了養老模式分類、養老模式外延、養老服務屬性的持續紛爭。
第二,城市養老服務體系中包括家庭養老服務、社區養老服務、機構養老服務、其他養老服務,四種服務盡管存在著交疊,但分別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和功能,其中社區養老服務是連接家庭養老、社會養老、機構養老的核心。
第三,城市社區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總體滿意度較低,滿意的占30.8%,不滿意的占69.2%,其中養老服務知曉度、志愿服務、居住狀況、文化程度、婚姻狀況五個因素對滿意度的影響最大。
第四,從各個自變量的顯著性和重要性可以看出,不同于家庭養老服務和機構養老服務滿意度主要受個體特征與家庭特征的影響,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主要受社會特征的影響。
第五,個體特征、家庭特征、社會特征對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均表現出不同程度的顯著性,其中個體特征中戶籍、性別、年齡、健康狀況均不顯著,而文化程度與滿意度呈現顯著負相關,退休前職業在體制內的老人滿意度要明顯低于體制外的老人;在家庭特征中,子女數量不顯著,無配偶老人的滿意度要高于有配偶的老人,經濟自評狀況與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呈正相關,空巢老人的滿意度較低,獨居老人的滿意度較高,家庭支持度高會提升老人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滿意度;在社會特征中,對社區養老服務的知曉度、社區養老活動參與意愿均與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呈顯著正相關,接受過養老志愿服務的老人的滿意度明顯高于未接受過養老志愿服務的老人。
基于此,本文的發現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政策意義。
首先,超越養老模式,從養老服務的角度深化對養老服務體系的理解。《“十三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體系建設規劃》等多項政策中均提出構建“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醫養相結合的養老服務體系”,對此的主流理解是居家、社區、機構均為養老模式。為此,北京提出了“9064”,上海提出了“9073”,武漢提出了“9055”等[20]。在養老服務不斷融合的趨勢下,這種認知導致養老實踐走向了社區辦機構的錯誤軌道,阻礙養老社會化發展的進程。實際上,養老實踐發展的正軌是各種服務在社區聚合。為此,一要認清政策文件中提出的是構建“養老服務體系”而非“養老模式體系”,故居家、社區、機構僅僅是服務載體或場域,認知的重點應該是老人養老所需的多少服務來自家庭、社區和機構,而非多少人居家養老、社區和機構中養老。二要認清“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是指在養老資源的配置次序上,私人養老資源應該優先于公共養老資源,老人養老首先應由個人和家庭承擔資源供給任務,來自政府、非政府組織的公共資源優先解決養老基本公共服務需求和鰥寡孤獨等特殊群體的養老需求。
其次,要發揮社會組織的作用,提供養老志愿服務。本文的研究發現,社區養老活動參與意愿、是否接受過養老志愿服務都顯著影響老人的社區養老服務滿意度。實際上,在養老模式多元化發展中,社會組織理應是責任主體之一,它適合提供個性化的養老服務,且具有靈活、自由、成本低的優點[24]。因此,要建立起支持社會組織參與社區養老服務供給的政策體系。一方面,引導社會主體開展形式多樣的養老志愿服務,例如心理關懷、精神關愛、安全教育、急救技能培訓等;另一方面,挖掘老年群體自身的服務資源和力量,鼓勵老年人參加公共志愿服務或養老志愿服務,培養和扶持老年協會,實現老年人的自我服務和互助服務。
再次,社區養老服務應該建設與宣傳并舉,提高社區老人的知曉度。本文研究發現,社區養老服務知曉度是對滿意度影響最大的變量,且與滿意度呈顯著正相關。但S街道在養老服務信息遞送方面存在不足。調查發現,老人獲取服務信息的渠道及占比情況是:親友(30.8%)、街道和居委會(29%)、熟人(15.7%)、養老機構(16.6%)、新媒介(7.9%)。可見,通過親友獲取信息的比例最高,但數據顯示S街道空巢或獨居的老人占比高達75.4%。由于親友并非全部都與老人同住,故老人獲取信息的便利性較差,時常出現信息延遲或滯后的問題。通過新媒介獲取信息的占比較低,也印證了老年人并不擅長使用新媒介,但在信息化、數字化的推動下,政府、養老機構、企業等主體不可避免地通過新媒介發布和傳播信息。因此,應該開發和建設適合老年人的服務信息遞送方式和渠道,彌合老年人的信息鴻溝,提高他們對服務的知曉度和使用率。
注釋:
①這里自我養老模式、家庭養老模式均是狹義上的,前者指依靠自己的資源和自我服務實現養老,后者指依靠子女親友的資源和服務實現養老,兩者均可自主購買商業性的養老服務。機構養老模式中既包括福利性的公辦養老機構,也包括商業性的民營養老機構。社區養老模式,是狹義上的,社區作為政府福利功能的實施者,利用公共資源對鰥寡孤獨等老人的照料,老人可以居住在家或者公辦養老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