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血濁理論淺談動脈粥樣硬化的危險因素*

劉彥強，郭劍鋒，張風霞，王新陸

（1.山東中醫藥大學，濟南 250355；2.山東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濟南 250011）

“血濁”一詞首見于《內經靈樞·逆順肥瘦》：“刺壯士真骨，堅肉緩節，監監然，此人重則氣澀血濁。”王新陸教授總結前人理論，順應時代變遷，結合數十年的臨床經驗，在《腦血辨證》[1]一書中提出了血濁理論，并在之后的著作中不斷完善和發展，指出血濁是血液受各種因素的影響，失卻其清純狀態，或喪失其循行規律，影響其生理功能，進而擾亂臟腑氣機的病理現象。隨著醫學的發展，疾病譜系的改變和擴展，之前的中醫理論已經不能滿足現有疾病的辨證診治需要，因此血濁理論應運而生，血濁理論吸收了中醫理論體系的精華，并在此思想基礎上提出，是中醫學理論體系的一大發展[2]。

動脈粥樣硬化是臨床常見病、多發病，是導致缺血性心腦血管疾病的病理基礎。動脈粥樣硬化的病變特征主要是大中動脈內膜脂質和復合糖類積聚，血管壁平滑肌細胞、炎細胞和結締組織增加，纖維組織增生，形成纖維炎性脂質斑塊為病變特點的動脈疾病，并有動脈中層的逐漸蛻變和鈣化，導致動脈壁增厚，管腔狹窄等一系列繼發改變。動脈粥樣硬化是多種因素作用的結果，導致動脈粥樣硬化的危險因素主要有高脂血癥（重要危險因素）、高血壓、糖尿病、遺傳因素[如：高密度脂蛋白（HDL）受體基因突變導致家族性高膽固醇血癥]、年齡與性別、不良的生活方式、同型半胱氨酸升高（獨立風險因素）、C反應蛋白（CRP）等[3]。動脈粥樣硬化是腦卒中、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臟病、心肌梗死等諸多心腦血管疾病的病理基礎，具有極高的危害性，動脈粥樣硬化的預防及治療顯得尤為重要。血濁作為一種全新的中醫病理學概念，是血的運行與功能異常的高度概括，與動脈粥樣硬化的產生、發展及預后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因此，從血濁理論探討動脈粥樣硬化的危險因素具有重要意義。

1 血濁的不可控因素

1.1 血濁與先天遺傳 《靈樞·天年》曰：“黃帝問于岐伯曰：愿聞人之始生，何氣筑為基，……岐伯曰：以母為基，以父為楯。”《格致余論·慈幼論》曰：“兒之在胎，與母同體，得熱則俱熱，得寒則俱寒，病則俱病，安則俱安。”《幼幼集成·胎病論》所言：“胎成之后，陰精之凝，尤使陰氣護養，故胎嬰在腹，與母同呼吸，共安危，而母饑餓勞逸，喜怒憂驚，食飲寒溫，起居慎肆，莫不相為休戚。”人最初的生長發育，全靠父精母血，父母身體狀況及對疾病的易感性的差異會影響后代，使后代具有相同的傾向。若其中任意一方血液濁而不清，則濁邪侵襲胎嬰，及胎兒降生之后，濁邪仍留于胎兒體內，此為先天所稟血濁[4]。

1.2 血濁與年齡性別 隨著年齡的增長，動脈硬化的發病率隨之增高，血管老化的程度隨著年齡的增加而增加，血管老化造成內膜破損幾率增大，炎性因子釋放及吞噬細胞活動增加，導致動脈粥樣硬化的形成。《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年四十而陰氣自半，起居衰矣。”隨著年齡的增長，臟腑功能衰退，從而引起氣血陰陽的失調，隨著臟腑機能的衰退，臟腑的功能不能維持正常，因而血液的運行緩慢，失卻其清純狀態，清氣生濁，沉積血中，而成血濁。性別方面，男性發病率高于女性除了與男性的不良生活方式多于女性外，還與女性的生理機能有關，男子主氣，女子主血，《素問·上古天真論》認為男女雙方的生長發育規律各有不同，女子具有經帶等特殊的生理活動，可以促進機體排除濁邪，從而降低女子的發病率，若女子停經之后，男女雙方的發病率差異就會縮小，西醫學研究證明女性卵巢激素的保護作用使女性動脈粥樣硬化的發病率低于男性[5]。

2 血濁的可控因素

2.1 血濁與不良生活方式 20世紀以來，大工業生產和都市化的發展給人們帶來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系列健康問題。《素問·舉痛論》曰：“勞則氣耗。”過度勞累，機體正氣受到削弱，抵抗外邪的能力下降，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濁邪因此侵襲機體，而成血濁。《世補齋醫書》云：“自逸病之不講，而世但知有勞病，不知有逸病。然而逸之為病，正不小也……安逸所生病與勞相反。經云：勞者溫之，逸者行之。行謂使氣運行也……華元化曰：人體欲得勞動，但不當極耳！動則谷氣易消，血脈流利，病不能生，否則五禽之戲，熊經鴟顧，何以可求難老也……夫逸之病，脾病也。”可見過逸少勞，缺乏運動，則氣血運行不暢，脾胃功能失司，水谷精微生化乏力，失于輸布，則化濕化濁，侵襲血脈而成血濁，故王孟英云：“蓋太飽則脾阻，過逸則脾滯，脾氣困滯而少健運，則陰停濕聚也。”蓋脾主統血，五臟六腑之血全賴脾氣統攝，脾氣不足，則統攝失職，血液的循行受到影響，血脈不利而成血濁。吸煙是動脈粥樣硬化的危險因素之一[6]，研究表明，吸煙的煙齡、頻率、量以及首次吸煙的年齡等與動脈粥樣硬化嚴重程度息息相關[7]。煙草中的邪氣隨著呼吸之清氣一同吸入肺中，導致宗氣污濁，宗氣隨氣體交換而進入血脈，濁邪亦隨之進入血液，血液成分發生改變，而致血濁，長此以往，從而導致動脈粥樣硬化的形成。酒為谷物釀造之精華，過量飲酒可助濕生痰，而成血濁。杜敢琴等[8]研究證明，乙醇可使血液黏度增加，血流延緩促使斑塊形成。

2.2 血濁與精神因素 隨著社會發展，生活節奏加快，工作壓力增大，增加了情志刺激的強度和深度，情志致病日益廣泛，《素問·舉痛論》曰：“百病生于氣也。”氣機舒暢，則血脈調和，百病不生。若疏泄失常，血氣逆亂，血液循行無序而致血濁，或肝氣乘脾，脾失健運，水谷精微輸布失司而成血濁[9]。若情志憂郁，氣血運行不暢，則成痰、成瘀、成濁，濁邪沉積血中，而致血濁。若悲傷過度，肺氣郁閉，使肺朝百脈、主治節功能失司，外界濁邪易從口鼻而入，進入血液，導致血濁的生成。若恐懼日久，則傷腎，腎被傷，腎的藏精功能受到影響，腎精不能化氣，人體的生長發育臟腑機能均受其影響，腎主水液，腎具有主持和調節水液代謝的功能，若此功能受影響，則人體水液停聚，化痰成瘀，而為血濁，最終導致動脈粥樣硬化的形成。

3 血濁與“三高”

3.1 血濁與高血壓 血壓是指血液在血管內流動時作用于單位面積血管壁的壓力。高血壓病屬于中醫“眩暈”“頭痛”范疇。《丹溪心法》云：“無虛不作眩，無痰不作眩。”虛不僅代表血液的虧少，也代表血液變質、瘀滯，失去濡養的作用，而為血濁。血濁氣滯，也可凝聚為痰，痰濁中阻，則致清陽不升，不能濡養清竅，而致眩暈。《素問·脈要精微論》曰：“脈者，血之府也。”血液隨脈管周流全身，內而臟腑，外至肢節皮膚，為人的生命活動提供營養，《靈樞·陰陽清濁》曰：“濁者其氣澀。”張在其《錦囊秘錄》云：“氣血濁，則津液不清，熏蒸成聚，而變為痰。”何夢瑤在《醫碥》中述：“痰停積既久，如溝渠壅遏，瘀濁臭穢，無所不有。”若有血濁，濁邪沉積，充斥脈道，阻礙血液的運行，化痰成瘀則血液變質、變稠，引發一系列的反應，則血液指標出現異常，血液黏稠度增加，運行無力則成血瘀，血液壅塞，對脈管的壓力進一步加大，血壓則升高，濁邪侵襲脈管，血管壁導致內皮細胞損傷而促進動脈粥樣硬化的產生[10]。張焱等[11]認為高血壓的發病機制為“水濕內停-聚集成痰-痰阻脈絡-脈阻成瘀-痰瘀沉積于脈-脈管失養-脈壁增厚-管腔狹窄-血壓升高”，同時粥樣硬化形成。西醫學發現高血壓患者血液流動的方向和速度發生變化，使血管內皮容易受到損傷，因而促進炎性介質的釋放和血小板的聚集，巨噬細胞吞噬脂質形成泡沫細胞，進而平滑肌細胞增殖，導致血管內膜增厚，血管重構，高血壓還可以非特異性激活血管內皮細胞和平滑肌細胞，產生異常動力學效應，動脈粥樣硬化反過來促使血管內皮損傷，加速斑塊形成，兩者相互促進，形成正反饋[12]。

3.2 血濁與高血脂 歷代醫家論述的“膏”和“脂”與血脂類似，《靈樞·衛氣失常》：“膏者多氣，多氣者熱，熱者耐寒。”可見，膏脂是人體組成的一部分，由水谷精微所化生，與津血同源，隨津血運行流動，具有充養、補益、滋潤、濡養的作用。《素問·通評虛實論》：“肥甘貴人，則膏粱之疾也。”《醫學心悟》云：“凡人嗜食肥甘，或醇酒乳酪，內濕從內受……濕生痰，痰生熱……”說明過食肥甘厚味，會使水谷精微化生的膏脂精微過度堆積成為凝脂或脂結[13]。血濁內生，導致營衛循行不利，營氣無以化血，衛氣不能正常護外可進一步加重血濁，損傷脾胃功能，必然影響飲食水谷精微的化生，進而成虛成瘀。周學文等[14]認為，血脂異常是導致人體臟腑組織功能異常的主要原因，痰濁、瘀血是導致血脂異常的主要病理因素。王中琳認為[15]高脂血癥的基本病機在脾，脾虛失健，運化不及是濁邪污血而致高脂血癥的主要原因，一方面表現為脾氣虛弱，失去其正常的運化功能，其吸收精微物質及脾氣散精的功能下降，從而精微物質不能化生血液，導致營養成分不足，精微物質不循正道，而致痰濁的生成，濁邪入血，因此生化檢查則見HDL、載脂蛋白A降低，膽固醇、甘油三酯、低密度脂蛋白、脂蛋白a、載脂蛋白B100等升高；另一方面表現為脾土未虛，而由于過食肥甘，導致脾土被困，脾氣壅滯，運化不及，同樣導致精微物質吸收和布散失常，聚積成濁。

3.3 血濁與高血糖 糖尿病會通過胰島素抵抗、糖基化終產物途徑、巨噬細胞活動增加，平滑肌細胞增殖，清道夫受體上調、泛素-蛋白酶體系統激活、血小板源性生長因子激活途徑等導致局部血管的氧化應激，同時加之血液成分的變化，導致動脈粥樣硬化的發生與發展[16]。《素問·奇病論》曰：“有病口干者，病名為何？何以得之？岐伯曰……脾癉為過食肥甘，中焦脾為濕熱所困，濕熱之氣上行，致口中甜味，病久可致消渴，中焦樞機不利，脾失健運，臟腑氣血失和，津液運轉失常，血濁內生而成。血濁既是病理產物也是致病因素，從血濁理論可以看出，消渴前期，血濁已留于體內，與血隨行，首先脈中營血出現渾濁，失卻清純狀態，隨著血液中雜質增多，血液流動速率變慢，致使濁邪沉積，凝煉成痰，久則氣血失調，濕熱內生，耗灼陰液，而成消渴。如今糖尿病患者很少出現三多一少的癥狀，也是因為血濁，現代人飲食結構發生變化，高脂肪高蛋白飲食主要的飲食結構，脂肪和蛋白含有大量能量，所以多食、消瘦的現象減少，黃膩苔增多。過多脂肪蛋白貯存體內，脾胃不能及時運化布散，容易釀生痰濕，日久入血，污濁血液，而成血濁，這也是導致胰島素抵抗的重要原因[17]。王棟先[18]通過不同證型與糖尿病的相關性分析發現痰濕血濁與正虛血濁均與2型糖尿病病程的進展呈明顯的相關性，時間方面也呈明顯相關性，病程越久，程度越重。

4 血濁與生化因素

4.1 血濁與CRP CRP的檢測被廣泛用于監測不同的炎癥狀態，CRP不僅是心血管疾病的預測因素，還是動脈粥樣硬化的重要介質，CRP是評估患者炎癥反應水平的臨床常用指標，提示患者體內炎癥水平，CRP通過促進機體局部炎癥介質的增加、激活補體系統、促進凝血酶原的激活等機制加重血管內皮損傷程度[19]，并導致血管平滑肌增殖，促進動脈粥樣硬化的發展，導致動脈粥樣硬化斑塊不穩定性增加[20]。《景岳全書·痰飲》云：“津液者血之余，行于脈外，流通一身，如天之清露，若血濁氣澀，則凝聚而為痰。”《脈因證治·癰疽》云：“津液黏稠，為痰為飲，積久滲入脈中，血為之濁。”《醫經原旨·臟象》言：“血濁不清，而衛氣澀滯也。”由上可見血濁可致痰致瘀，故血液黏稠度增加，血漿纖維蛋白原增高，引起一系列炎癥反應。李權等[21]應用化痰去濁方治療脾虛痰阻型動脈粥樣硬化發現祛痰化濁法可降低動脈粥樣硬化患者體內炎性反應程度和氧化應激水平。血濁日久可生毒邪，《證治匯補·癘風》言：“……久之則血濁氣亂，淫氣與衛氣相干，不得施化，氣不得施，血為之聚，血聚則肌肉敗爛。”從而引起更嚴重的炎癥反應。

4.2 血濁與高同型半胱氨酸（Hcy） Hcy與動脈粥樣硬化發生和發展密切相關[13]，Hcy的內皮毒性作用可使擴張血管物質合成受損，炎性縮血管物質釋放增加，從而導致血管內皮細胞的損傷及凋亡；Hcy通過自身氧化應激反應，破壞細胞防御功能，Hcy刺激血管平滑肌細胞增生導致血管中層平滑肌肥大，而致血管舒張功能降低；Hcy可導致血小板功能紊亂，導致血栓形成，另外Hcy還能導致脂肪、糖類和蛋白質代謝紊亂從而導致血液成分的進一步變化，進而導致凝血機制失常，加速血液凝固。LIU等[22]采用大蒜素干預Hcy血癥大鼠，發現其能清除氧自由基，抑制動脈粥樣硬化相關炎癥因子的表達，減輕Hcy對血管內皮的損傷，改善血管內皮舒縮功能。WANG等[23]研究發現大蒜素在Hcy、缺氧環境下，能降低8-羥基脫氧鳥苷、還原型輔酶Ⅱ（NADPH）氧化酶4和缺氧誘導因子1α的表達，抑制蛋白激酶C激活，減少活性氧自由基的生成，減輕氧化應激損傷，從而保護血管內皮細胞。大蒜性溫，味辛，入脾、胃、肺經，《新修本草》云“下氣，消谷，化肉”；《本草拾遺》載“久食令人血清”。由此可以看出Hcy是形成血濁的成分之一，積聚脈管日久，化生濁邪污血，破壞血管內皮，形成動脈粥樣硬化[24]。

5 結語

血濁是動脈粥樣硬化的病理基礎，血濁既是致病因素，又是其病理產物，血濁病機為臟腑功能失調，氣血陰陽失和，從而導致了痰、瘀、毒等病理因素的產生，痰滯、瘀血、毒邪在血濁的基礎上相互作用，相互影響，從而損傷脈絡，導致動脈粥樣硬化的形成[25]。血濁是可以預知和干預的因素[26]，因此運用血濁理論，指導動脈粥樣硬化的防治，有利于病理因素的清除，有利于阻止疾病的進展，可達未病先防，既病防變之效。因此血濁理論無疑為動脈粥樣硬化的防治提供了新思路、新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