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學習者連續(xù)言語中的音節(jié)感知

楊 蓓

（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珠海），廣東，珠海519000）

1.引言

在沒有語境的前提下，語音的感知受到語音信號和語音解碼等影響。有些感知理論（如肌動理論）認為，語音感知是基于言語產出、通過辨別音姿（gesture）特點的傾向而達成的（Libermann&Mattingly，1985）。這一理論雖有爭議，卻受到一些實驗的支持，如范疇感知（categorical perception） 等。同時，研究者發(fā)現(xiàn)，除了聽覺，其它感覺系統(tǒng)也可影響言語感知的結果，例如麥格克效應（McGurk effect），它證明了視覺感知到的音姿對聽覺感知起了非常重要的影響。

然而，通常情況下，人類的言語是連續(xù)的、有語境的。這種語境下的感知與孤立狀態(tài)下的語音感知是不同的。Pollack & Pickett（1964）曾從一段連續(xù)的言語中選出一些詞，在無語境的情況下，讓母語者辨認。雖然原始錄音的話語清晰，母語者可以毫不費力地辨別這些音節(jié)，但是由相同音節(jié)構成的詞在無語境下，母語者卻無法辨認?？梢娧哉Z的感知并不完全基于語音和音系的知識，詞法、句法、語義等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目前就連續(xù)言語（continuous speech）的感知而言，被廣為接受的感知處理包括兩種機制：自上而下加工（top-down process）和自下而上加工（bottom-up process）。例如，根據TRACE 模型 （Elman & McClelland，1988），母語者感知言語時，多層面的心理加工是同時進行的，而且是相互作用的。所以母語者在感知言語時，是自動處理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加工的（Anderson，1995）。但是二語學習者卻因語言知識有限，一般不能自動處理這兩種加工（Vandergrift & Goh，2012）。至于二語者對這兩種加工的處理，早期的研究（如Goh，2000；Hasan，2000；Nunan，2002；Graham，2006；Nix，2016） 結果相似，但是解釋卻不盡相同。例如，學者普遍認為二語學習者不能充分處理自下而上的加工，但是，Goh（2000）認為這是因為二語學習者缺乏注意表層細節(jié)的能力；而Hasan（2000）則認為是因為二語者沒有掌握自上而下的加工，所以無法用其補償“下面”，即表層語音的細節(jié)。這些研究沒有具體分析與自下而上加工相關的語言學處理。所以對于二語者自下而上加工的弱點的解釋趨于寬泛、缺乏細節(jié)。

Broersma&Cutler（2008）指出，從二語聽力教學的角度來看，過于寬泛的概念無法提供確切的教學建議；有效的感知訓練必須基于有精確分析的實證研究。因此，本研究觀察和比較二語學習者和母語者在句子層面感知音節(jié)的異同，從與音節(jié)相關的語義特征和語音特征分析其自下而上加工，探究二語學習者感知的心理機制。漢語的語音感知研究基本是在孤立狀態(tài)下對音節(jié)的聲母、韻母、聲調、重音等幾個方面進行實驗并分析結果的（如張家騄等，1998；習潔等，2009；王韞佳等，2010；楊新柳等，2014），少數關注連續(xù)話語中的重音（王韞佳等，2003），但是很少從各語言學層面分析研究語流中音節(jié)的感知。而對于非母語者的音節(jié)感知大多也是無語境的單音節(jié)研究（如安然等，2007）。所以我們有必要研究語流中漢語音節(jié)的二語習得。

此外，本研究對二語教學也有一定的應用價值。首先，從學習者的角度而言，不能從自下而上加工中獲取言語信息會影響學習的效率，阻礙學習者吸收（intake）新的語言知識（Schimidt，1990；Izumi，2002）。所以了解學習者自下而上加工中與母語者的不同之處，可以在教學中對癥下藥，整體上促進二語發(fā)展。第二，就教學法而言，本研究的結果可以轉化為實用規(guī)則，幫助設計合適的教學活動，以期進一步提高二語學習者的聽力理解能力。本項目有兩個研究問題：

（1）在連續(xù)話語中，二語學習者能否感知到表層的音節(jié)，即是否會忽略表層的某個音節(jié)？其感知與母語者有何不同？

（2）二語學習者如何使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加工機制感知語流中的音節(jié)？

2.研究方法

2.1 被試

一共有20 位美國漢語學習者（平均年齡：20.26；年齡范圍：18～23；12 位男性，8位女性） 和20 位漢語母語者（平均年齡：25.32；年齡范圍：22～29；10 位男性，10 位女性）參加了本項研究。所有美國學習者的母語都為英語，他們沒有任何與漢語相關的背景或者在家中說漢語的情況。他們在美國高校學習漢語2 年，其漢語屬于中級水平。所有母語者18 歲以前在中國接受教育，其后留學美國。參加實驗時，在同一所美國大學就讀。40 位被試聽力正常。其中一位母語者的數據出現(xiàn)錯誤因而未被采用。因此，本研究最終得到19 位母語者和20 位非母語者的數據。

2.2 任務

本研究的設計綜合了錯誤辨識任務（error detection task） 和跟述測試任務（shadowing task）。設計實驗時，每個句子中都存在一個錯誤音節(jié)，被試需要在聽完每個句子后立刻復述，并盡可能復述與原句一模一樣的句子，而非修復句子中的錯誤音節(jié)。例如，被試聽到的句子為“明顛我們要和小王去電影院看電影”，他需要復述的句子為“明顛我們要和小王去電影院看電影”，而非“明天我們要和小王去電影院看電影”。

跟述測試任務是言語感知領域廣泛應用的一種實驗方法（例如，Marslen-Wilson &Welsh，1978；Slowiaczek，1994；Spence & Read，2003）。本研究使用跟述測試任務觀察被試是否會在復述時修正錯誤音節(jié)。因為每個句子中都有一個錯誤音節(jié)，如果被試可以準確的復述這些錯誤音節(jié)，說明他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加工中準確辨別了表層的音節(jié)。但是，如果被試修復了錯誤音節(jié)，說明他在自上而下的加工中，使用其它語言學知識修復（restore）了句子中的錯誤音節(jié)，而自下而上加工中涉及表層語言學知識的加工處理卻未起作用。

實驗共設計了18 個實驗句，另外還有2 個無意義的填充句（見附錄）。每個句子有15 個音節(jié)。閱讀句子的語速為200 毫秒/音節(jié)，比正常的語速略快。每個句子平均時長為3 秒。句子與句子之間的間隔為15 秒。每個句子之前有1秒的“嘟”聲以提醒被試準備下一個句子。整個實驗共計6分21秒。

句子中所有的詞均從美國通行的一年級教材《漢語聽說讀寫1》中選出，且句子中的刺激音為學習者所常用。句子內容基本與學習和校園生活有關，所以學習者較為熟悉。在實驗前，一位具有中高級漢語水平的學習者聽了所有的句子，并將其翻譯成中文。其翻譯基本正確。據該生反饋，18個實驗句的難度基本相似。

每一個句子中有一個錯誤音節(jié)。句子中的錯誤音節(jié)分為三類（詳見附錄）：1）錯誤音節(jié)與相對應的正確音節(jié)語音不同，但與鄰近音節(jié)構成真詞或假詞，這些詞與相對應的正確詞的語義相關；2）錯誤或者丟失的音節(jié)與相對應的正確音節(jié)語音不同，但有聚合關系，其相對應的正確音節(jié)與鄰近音節(jié)的語義匹配；3）錯誤音節(jié)與相對應的正確音節(jié)語音相似，只有一個同類的音段或者聲調與相對應的正確音節(jié)不同。在每一類中，目標音節(jié)（也就是每個句子中的錯誤音節(jié)）分別位于句首、句中和句末（詳見附錄）。這是因為有些研究（例如Glisan，1985；Ito & Strange，2009）的結果顯示，（超）音段或者音節(jié)在句子中所在的位置會影響感知。如果實驗結果顯示存在位置效應，那么我們會在位置效應的框架下進行討論。但是，若無比位置效應，在數據分析中，位置效應就不在觀察之列。在實驗設計中，我們還加入了三類漢語特有的特征，量詞、完成體“了”和聲調，這三個特征是英語中沒有的。

一位母語為北方方言的女性根據要求朗讀了這20 個句子。她所朗讀的句子被錄音，然后讓學習者聽辨。錄音的工具為一個Olympus LS-10 Linear PCM 錄音機和一個Sony ECMMS907錄音話筒。

2.3 實驗步驟

40 位被試分別參加了本項研究，39 位被試按要求完成了所有實驗。實驗前，我們將詳細的實驗步驟告知每位被試。然后，他們使用Logitech USB 頭戴式耳機聽這20 個句子，并進行復述。被試被要求每聽完一個句子后，立即復述所聽到的每一個音節(jié)。不管句子內容如何，只需根據所聽到的每個音節(jié)進行復述。被試的復述被錄音。錄音的工具為一個Olympus LS-10 Linear PCM 錄音機和一個Sony ECMMS907 錄音話筒。

2.4 數據分析

完成實驗的39 位被試的錄音被轉寫成漢字，填充句除外。對于不同語音或聲調，本研究采用與該音節(jié)或聲調語音相同的漢字轉寫，而該漢字的字義不做考慮，僅表示該音節(jié)的讀音。

3.結果

3.1 位置效應

在18 個實驗句中，6 個目標音節(jié)位于句首，6 個目標音節(jié)位于句中，另外6 個目標音節(jié)位于句末。

19 位母語者都完全復述了這些句子。除了體標記小類中57 個需要增補的目標音節(jié)外，其余無所遺漏。母語者共復述了342 個目標音節(jié)，其中包括原目標音節(jié)和85個被修復的音節(jié)。

20 位非母語者共聽了360 個目標音節(jié)。然而，除了體標記小類中60 個需要增補的目標音節(jié)，有61 個目標音節(jié)在復述中丟失，只有239個目標音節(jié)被復述。加上體標記小類中的音節(jié)，被修復和準確復述的音節(jié)（其中包括體標記小類中準確跟述，即沒有添加音節(jié)的數量）一共有282 個音節(jié)，這其中有171 個音節(jié)被修復。非母語者復述加修復的282 個音節(jié)，108 個位于句首，93個位于句中，81個位于句末。

目標音節(jié)被修復的百分比從被試的組別和句中的位置兩方面分別做了對比，詳見表1 。方差分析的統(tǒng)計結果顯示，母語組在音節(jié)的位置上不存在顯著差異，非母語組在音節(jié)的位置上也不存在顯著差異。

表1：目標音節(jié)在不同位置被修復的百分比

以上結果顯示，母語者和非母語者對音節(jié)的感知不存在位置效應。所以，在后面的分析中，我們綜合所有的數據，不考慮句首、句中和句末的情況，只根據母語者和非母語者的組別，以及目標音節(jié)的錯誤類型進行分析。

3.2 丟失的音節(jié)

如3.1 所述，19 位母語者聽了342 個目標音節(jié)，除了體標記小類中57 個需要增補的目標音節(jié)外，其它285 個目標音節(jié)全部復述、無一遺漏。但是20 位非母語者聽了360 個目標音節(jié)，除了體標記小類中60 個需要增補的目標音節(jié)，有61 個音節(jié)在復述中丟失。就丟失音節(jié)而言，方差分析的結果顯示，母語組和非母語組之間存在顯著差異（F（1，31）=14.493，p=.001）。這說明非母語者丟失的音節(jié)顯著多于母語者。表2顯示了根據目標音節(jié)分類，非母語者在復述中丟失音節(jié)的數量和百分比。

從上面詞匯表中的詞匯，不難看出，與之相關的聽力材料是關于大學生交學期論文的事情。還能預測出某個學生沒能按期提交老師布置的論文，并且為不能如期交作業(yè)找原因或借口。

表2：非母語者復述中丟失音節(jié)的數量

結果顯示假詞和量詞中的音節(jié)在復述中最易丟失。至少有25%的音節(jié)在這兩類音節(jié)中丟失。根據表2，在假詞類別中，有25%的音節(jié)丟失。假詞是非母語者不熟悉的一類，所以較難復述。同時，近乎一半（41.67%）音節(jié)在量詞類的音節(jié)中丟失。在聲調類別中，有15%的音節(jié)丟失。這些結果表明，和漢語顯著特征相關的音節(jié)，如量詞、聲調等，因為在英語中不存在，非母語者不熟悉，所以較難復述。

3.3 修復的音節(jié)

就修復的音節(jié)而言，根據方差分析，兩組（母語與非母語） 之間存在顯著差異（F（1，37）=52.692，p=.000）。換言之，非母語者在復述句子時，比母語者修復了更多的音節(jié)，且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

表3 顯示了每個目標音節(jié)被修復的數量和百分比。此表顯示母語者一般不修復目標音節(jié)，但是他們卻幾乎修復了所有音段的錯誤（74%～100%）。同時，母語者也修復了少量聲調錯誤的音節(jié)（21%～47%）。對于語音和語義都相近的音節(jié)，不管是真詞還是假詞，母語者有30%左右的修復率，比如真詞小類中的學生（習）和假詞小類中的漢詞（字）。

表3：被修復音節(jié)的數量

表3 亦顯示了非母語者修復音節(jié)的情況。學習者在每個類別中都修復了很多音節(jié)，除了體標記和量詞“條”?？赡艿慕忉屖?，與體標記相關的音節(jié)在原句中并未出現(xiàn)，而學習者對于漢語的體標記也并不熟悉，所以容易忽略。至于量詞“條”，可能是非母語者對潛在的被修復詞不太熟悉，所以其修復率很低。

我們用方差分析比較母語者修復的三大類音節(jié)，即實驗設計時考慮的三類音節(jié)錯誤：1）鄰近音節(jié)的語義組合錯誤，即錯誤的目標音節(jié)與鄰近音節(jié)構成的真詞或假詞，和修復后的音節(jié)語義相關；2）錯誤音節(jié)與修復后的音節(jié)有語義聚合關系，修復后的音節(jié)與鄰近音節(jié)的語義匹配；3）語音/音系錯誤，即錯誤的目標音節(jié)與修復后的音節(jié)語音相似。這三類錯誤 的 修復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 （F（2，54）= 59.874，p=.000）。Post Hoc Test 顯示鄰近語義組合錯誤的修復和音系錯誤的修復之間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p=.000），鄰近語義匹配錯誤的修復和音系錯誤的修復之間亦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p=.000）。然而，鄰近語義組合錯誤的修復和鄰近語義匹配錯誤的修復之間沒有顯著差異。這個結果表明，母語者修復的與音系錯誤有關的音節(jié)遠多于與語義相關的音節(jié)。但是其聲調修復率較低，尤其是“才”和“在”。由于與“在”相對應的聲調錯誤（陽平）的漢字不存在（此處用音近漢字“才”表示錯誤音節(jié)），母語者較易辨認，所以修復率比其它聲調更低。

我們用方差分析比較非母語者修復的三大類音節(jié)。這三類錯誤的修復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F（2，57）=51.429，p=.000）。Post Hoc Test 顯示鄰近語義組合錯誤的修復和音系錯誤的修復之間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p=.000），鄰近語義匹配錯誤的修復和音系錯誤的修復之間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p=.000），鄰近語義組合錯誤的修復和鄰近語義匹配錯誤的修復之間亦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p=.000）。這個結果表明，非母語者修復的與音系錯誤相關的音節(jié)遠多于語義組合錯誤的音節(jié)數，而語義組合錯誤的音節(jié)數又多于語義匹配錯誤的音節(jié)數。

圖1：母語者和非母語者的音節(jié)修復比較

圖1 比較了母語者和非母語者在各錯誤小類中修復音節(jié)百分比。如圖所示，母語者和非母語者都修復了90%左右的音段錯誤的音節(jié)。與其它小類相比，在體標記小類中，母語者和非母語者的修復率都是最低的，但是非母語者的修復率還是高于母語者。在真詞、假詞、量詞和聲調小類中，非母語者修復率卻遠高于母語者的修復率。

我們用方差分析比較母語者和非母語者修復的每個大類的音節(jié)數。就鄰近語義組合錯誤而言，母語者的修復數和非母語者的修復數存在顯著不同 （F（1，37）=66.162，p=.000）；就鄰近語義匹配錯誤而言，母語者的修復數和非母語者的修復數存在顯著不同 （F（1，37）=41.824，p=.000）；就語音/音系錯誤而言，母語者的修復數和非母語者的修復數無顯著不同。進一步的分析發(fā)現(xiàn)，就音段錯誤而言，母語者的修復數和非母語者的修復數無顯著不同；但是，就聲調錯誤而言，母語者的修復數和非母語者的修復數存在顯著不同 （F（1，37）=8.693，p=.006）。

4.討論

4.1 母語者和非母語者的異同

在感知過程中，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加工是同時處理的。在本研究中，由于語速較快，對于自下而上的處理相對而言有一定的難度。故母語者和非母語者的表現(xiàn)有異同。

母語者和非母語者相同之處在于，他們都修復了90%的音段錯誤。這說明母語者和非母語者都沒有通過自下而上加工提取所有的語音特征來辨別音節(jié)，而是通過自上而下加工為其提供了補償。這與早期音位修復（phoneme restoration） 實驗的結果 （Warren，1970；Warren&Warren，1970；Samuel，1981） 相同。在連續(xù)話語的感知中，如果語境信息足夠預測表層信息，母語者自上而下的加工信息，如語法、詞義等就會補償自下而上信息（如音段特征）的不足，自動修復音段的缺失或錯誤。

母語者和非母語在本實驗的感知中有兩處不同，體現(xiàn)了他們自下而上處理能力上的不同。第一，非母語者丟失的音節(jié)數遠大于母語者。主要體現(xiàn)在假詞、量詞和聲調這三小類里。這與非母語者有限的長期記憶和短期記憶相關（詳見4.2）。第二，除了音段小類，非母語者修復的音節(jié)數遠大于母語者。這說明母語者在其它小類的感知中，自上而下處理比較徹底，所以他們可以分辨出具體的音節(jié)，并沒有根據自上而下的加工信息做修復；但是非母語者自下而上的處理能力有限，所以根據自上而下的加工信息修復了音節(jié)，補償了自下而上加工的不足。這體現(xiàn)了非母語者自下而上加工的薄弱，4.2和4.3詳細分析了哪些（接近）表層的因素影響了非母語者自下而上的加工。以上兩點不同之處，為非母語者學習漢語提供了具有實證研究基礎的教學建議（見4.4）。

4.2 非母語者的長期和短期記憶

非母語者對相關因素的熟悉與否，決定了長期和短期記憶的存?。˙addeley，2003）。例如，假詞和漢語特有的特征（量詞、聲調等）容易被忽略，所以在復述中這類音節(jié)會被丟失。就假詞而言，母語者和非母語者都不熟悉，不存于他們的長期記憶中。但是母語者可以完全復述，而非母語者卻大量丟失。這說明兩者的短期記憶不同，非母語者需要在短期記憶方面多加訓練。就量詞而言，母語者是熟悉的，而非母語者因其母語中沒有所以不熟悉。在非母語者的長期記憶中，量詞這個新的范疇剛剛建立或者還未完善，所以非母語者在長期記憶中獲取相關的信息比母語者弱，再加上非母語者短期記憶的有限性，其丟失的相關音節(jié)比假詞更多。

除了音段小類，非母語者修復的音節(jié)數遠多于母語者。這表明非母語者沒有感知到表層或者接近表層的特征細節(jié)；或者感知到了這些細節(jié)，但是由于短期記憶存儲空間有限，所以獲取的信息不全或者很快就被釋放了。因此，他們用自上而下加工補償了這些信息。因為本實驗中句子的語速比一般語速快，所以非母語者部分獲取或者完全沒有獲取目標音節(jié)的信息是正常的；但是母語者的短期記憶比非母語者強，所以他們可以順利地獲取完整的目標音節(jié)信息，并準確地復述目標音節(jié)而不做任何修復。這揭示了非母語者在感知中缺乏用表層或者較“下層”的語言學知識（如聲調、鄰近音節(jié)的語義關系等）來獲取（接近）表層的信息，所以只能用“上層”的語境信息（如整個句子的語義結構等）來補償表層目標音節(jié)的信息。

綜上所述，我們發(fā)現(xiàn)非母語者無論在長期記憶還是短期記憶上都比較薄弱。從音節(jié)丟失和音節(jié)修復兩個方面來看，短期記憶的有限是其主要因素，更需加強。

4.3 非母語者自下而上的加工

如果非母語者成功地修復了一個音節(jié)，這說明他在自上而下加工中，根據語境，在語義或者語音相近的音節(jié)中選擇了合適的心理表征（mental representation），但同時他從自下而上加工中獲取原目標音節(jié)的相關信息卻失敗了。這表明非母語者在自下而上的加工方面需要更多訓練。

母語者很少修復音節(jié)，但是非母語者修復的卻比較多。其修復的音節(jié)有兩類。第一類是與鄰近音節(jié)的語義相關而與整個句子語義相悖的目標音節(jié)。對母語者而言，這類音節(jié)不易被修復，但是，非母語者卻容易修復。例如“我每個周末都會給爸爸媽媽打說話”，母語者沒有修復目標音節(jié)“說”，但是80%的非母語者修復了它。這說明“下層”的鄰近音節(jié)的詞義信息并未被大多數非母語者完全獲取，從而影響了表層音節(jié)的輸出，所以他們在自上而下的加工中，從臨近語境中的信息補償了自下而上加工中未準確獲取的（接近）表層的信息。因此，最后大多數非母語者修復了這個目標音節(jié)。

第二類是聲調錯誤的音節(jié)。在孤立情況下，趙榮等（2016）的實驗表明，母語者在漢語音節(jié)感知中對聲調的敏感性不及韻母。而在連續(xù)話語中，本實驗的結果表明，對母語者而言，聲調的影響要略強于音段，當然音段這個單位是小于等于韻母的。但是對非母語者而言，聲調的影響并不大。例如，“老師讓我們把這片新課文復習一下”，部分母語者修復了目標音節(jié)“片”，但是幾乎兩倍（79%）的非母語者修復了它。這說明“下層”的聲調信息并未被大多數非母語者完全處理，從而影響了表層音節(jié)的輸出，所以他們在自上而下加工中，用語境的信息補償了自下而上加工中未準確獲取的音節(jié)信息。這說明非母語者對聲調信息的自下而上的加工處理明顯弱于母語者。

綜上所述，我們發(fā)現(xiàn)非母語者在自下而上的加工處理過程中，容易忽略的“下層”信息主要是超音段信息和受鄰近音節(jié)語義干擾的信息。但是非母語者可以在自上而下的加工處理中，以整個句子語境和語義結構補償了這兩個方面的不足。

4.4 教學建議

根據4.2 和4.3 的討論，我們需要在教學上訓練學生的短期記憶；同時，在訓練自下而上加工時，需要著重于聲調辨識和鄰近音節(jié)的語義組合與搭配。因此，我們在教學方法上需要注意以下三點。

首先，采用不同的教學任務加強學生短期記憶和自下而上加工的心理機制。例如，本研究所使用的實驗方法——跟述任務（shadowing task），即是一個非常好的訓練自下而上加工、加強短期記憶的教學方法。要準確跟述一句句子，不僅需要自上而下加工，更需要自下而上的加工，否則很多細節(jié)會被忽略。老師可以根據學生的水平來決定跟述句子的長短、速度等。還可以根據教學目標，將需要學生注意的語言特征放入句中。同時，在學生跟述完一句句子后，老師需要及時指出學生跟錯的音節(jié)，讓學生重新跟述，這樣可以幫助學生注意被自己忽略的細節(jié)，加強自下而上的加工。

其次，在聲調的教學上需要采用音義結合的方法。傳統(tǒng)的教學只注重聲調的語音形式而忽略其語義。老師可以用聲韻相同而聲調不同的音節(jié)進行比字訓練和辨義練習。

此外，我們還應該訓練學生鄰近音節(jié)的語義組合和搭配能力。例如在詞匯教學中采用系聯(lián)法，將新的字組合已學過的語義相近的音節(jié)一起學習，以避免混淆。我們也可以讓學生根據語境選擇詞語，或者老師給出句子學生判斷對錯。在篇章教學中，讓學生聽一段話，并就細節(jié)處提問，請學生回答，或者給出一些音義相近的音節(jié)供學生選擇。

總之，語流中音節(jié)的感知不是孤立的，需要掌握各種語言學知識并能熟練運用。音節(jié)的感知不僅需要自上而下的語境，更需要語音/音系、詞義等來促進自下而上的加工處理。

附錄：實驗句子

分類（大類）鄰近音節(jié)的詞義組合鄰近音節(jié)的詞義匹配語音/音系填充句小類真詞假詞量詞體標記音段聲調句子及目標音節(jié)（下劃線漢字）我剛來去旅行社買便宜的飛機票了。去年，我在北京學生中文學了九個月。我每個周末都會給爸爸媽媽打說話。他昨年在中國教大學生英語和法語。我們每天學二十個漢詞和兩個對話。教我們中文的人是我們的中文老教。這兩只漢字我學了兩個星期還不會。我買的這條鞋非常便宜，但是不合適。我和王朋去學校圖書館借了三張書。上個月，我去北京的一個很小的書店。我們是在中國飯店里吃飯才回家的。我們已經把昨天剩下的飯和菜全吃。明顛我們要和小王去電影院看電影。我們現(xiàn)在還不朱道有多少人去上課。后天，小王會到圖書館去還這桑本書。我現(xiàn)才去飛機場送我的爸爸和媽媽。老師讓我們把這片新課文復習一下。我們是某某某某大學二年紀的學生。我們明天早上就要坐飛機去美國了。我們下課以后就去圖書館找你借書。句中位置句首句中句末句首句中句末句首句中句末句首句中句末句首句中句末句首句中句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