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模式創新與技術創新二元關系
——一個面向工業企業的多案例研究

李支東，金 輝，羅小芳

（1.江蘇科技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江蘇 鎮江212003；2.江蘇科技大學企業創新與智能發展研究中心，江蘇 鎮江212003）

一、引言

在動態、激烈的市場競爭條件下，創新是企業獲取競爭優勢的不二選擇。在實踐中，企業往往通過技術創新，向市場提供一定的創新產品以滿足顧客需求來謀求競爭優勢。至20 世紀90年代中后期，伴隨著世界互聯網技術的勃興與發展，許多新興的互聯網公司，借助于新穎的商業模式贏得了大量的顧客并獲得了巨大的商業成功。由此，商業模式及其創新逐漸進入創新實踐及研究的視域，許多學者認為商業模式創新已成為企業獲取競爭優勢的又一個重要來源[1-3]，其重要性甚至不亞于技術創新。

作為一種新興的創新范式，商業模式創新在理念、方式和邏輯等方面明顯有別于技術創新[4]。不過其在目的上與技術創新仍是一致的，在于為顧客創造價值以實現潛在的商業利潤。顯然，企業作為一個微觀的創新系統，既能進行技術創新，也能開展商業模式創新[5]。那么，兩類創新并蒂而發，同是滿足市場需求以實現商業利潤的系統過程，二者存在什么關系、可否有效融合并協同發展？這個問題若能得以厘清，對于指導企業如何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無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二、研究綜述

自商業模式進入學術視域以來，關于商業模式創新與技術創新之間關系的研究，國內外學者主要形成了三種觀點傾向。一種觀點認為，技術創新引發了商業模式創新。Pateli&Giaglis基于權變理論，分析了技術創新引發展覽業的商業模式變革，提出技術創新影響下企業或產業可參考的商業模式變革的方法論框架。Bj?rkdahl 研究了三個跨國公司將ICT 技術集成到既有的機械工程產品中的案例，指出技術創新是商業模式創新的主要動力，但技術跨界整合需要伴隨商業模式的改變以實現經濟價值的增加。吳菲菲等分析了國內外有關新技術引致商業模式創新的研究動向，認為商業模式變革受新技術影響。Bucherer等分析了產品創新和商業模式創新的異同，認為商業模式的價值主張受企業的產品和服務及工藝過程影響較大，產品和過程創新能引致商業模式創新。類似地，Gambardella&McGahan 認為，商業模式創新是隨技術變化而改變的，不可避免地會影響產業結構和組織能力[6]。不過，商業模式創新并不必然需要一項新技術[7]，但新技術往往能引發商業模式創新[8，9]；商業模式創新的過程，或始自技術推動，或始自市場需求拉動[10]。

另一種觀點認為，商業模式創新影響技術創新。Chesbrough&Rosenbloom 以施樂公司技術衍生企業為例，分析了商業模式在獲取創新價值的橋接作用，認為商業模式是從技術創新中獲取價值而建構的營運架構，如不能確定恰當的商業模式將導致技術創新收益降低。劉常勇認為技術本身就是一種商品，必須尋找適當的商業模式，使技術成果商業化，以創造出更多價值。Johnson 等認為企業變革性的增長，往往要靠商業模式創新，而不是產品或技術創新，沃爾瑪、亞馬遜等企業的成功都來自于商業模式的創新[11]。商業模式創新改變了企業如何做生意的邏輯，而不是做什么，它比純粹的技術、產品和過程創新更深遠[12]。Chesbrough、Zott 等及郭蕊、吳貴生等認為，技術的經濟價值是潛在的，直到它以某種形式通過商業模式實現了商業化，才能把技術轉化為市場收入[13-15]。技術總是需要適切的商業模式以實現其商業潛力，技術創新本身不能保證企業取得商業上的成功[16，17]，它沒有與生俱來的價值，需要借助于商業模式方可實現創新理念及研發成果的商業化并獲取競爭優勢[18]。此外，Linder&Seidenstricker 基于Microban 公司的案例，認為即使是有顧客價值、有前景的技術創新，也須采取適切的商業模式，否則也難確保經濟上成功[19]。張新香基于軟件企業的案例，認為商業模式創新的核心構成、終極目標及情境因素共同推動軟件業積極實施技術創新[20]。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兩類創新存在交互作用。組織需要二者結合，才能保持競爭優勢[21]。對此，胡保亮通過實證研究發現兩類創新存在互補關系，二者的交互對企業績效和競爭力具有顯著正向影響[22]。李志強、趙衛軍通過兩類創新協同的熵變模型，指出二者相互作用并交互決定、動態演進，共同影響著企業的發展。吳曉波等通過商業模式創新的過程機制及影響因素分析，認為兩類創新存在相互促進及共演關系。洪志生等通過新興產業技術經濟范式的形成過程分析，認為兩類創新存在相互關聯性，二者的相互融合共同推進了新興產業的形成和發展[23]。盡管兩類創新有著根本的聯系且往往交互發展，但Baden Fuller&Haefliger 進一步的研究發現，商業模式的建構本質上與技術相分離，商業模式創新可在沒有技術開發的情況下發生[24]。此外，童心、于麗英和戚耀元[25]基于耦合理論視角，認為兩類創新存在內在關聯和耦合機制。劉建剛、錢璽嬌基于小米公司的案例，探索了兩類創新的互動關系及其協同發展路徑[26]。紀慧生、姚樹香通過多案例對比，分析了兩類創新的演化過程，提出了二者間動態演化的模式和機制[27]。喻登科、嚴影通過問卷調查驗證了兩類創新在整體上具有較強的相關性，但二者間的互促作用需達到一定的門檻值后才顯著[28]。

綜上所述，迄今國內外關于兩類創新關系的研究，并未能取得一致性的意見。若按第一種觀點，企業應偏重于技術創新；若按第二種觀點，企業應偏重于商業模式創新。兩種觀點的迥異，對于指導創新實踐，則會是迷亂的和難于應用的；若按第三種觀點，企業應并重協同開展兩類創新。對此，盡管國內外已有學者進行了些許的研究，但在二者的協同方式上，既有的研究尚不夠充分，仍缺乏深入、細微的機理分析、理論解構和實證研究。從而，未來仍應進一步探索兩類創新最佳結合的實現途徑和理論方法。

三、研究設計

1.研究方法

在創新研究領域，學界對于技術創新的研究相對成熟，而對于商業模式的研究還比較初級[29]。作為一個新興的研究領域，盡管已有不少學者從不同視角對其展開了廣泛而深入的研究，且也形成了較為豐富的成果，不過由于商業模式迄今在概念上仍未界定清晰[30，31]，且其本身也較為復雜抽象[32]，既有的研究仍存在許多不甚一致的觀點，遠未能形成成型的、成熟的理論體系。因而，采用實證研究或理論模型研究方法來分析兩類創新的關系機制，并非是最優選擇。

Yin&Bryman、Bell 等認為，對于具有少量理論支撐的復雜的現實現象，最適合的研究方法是案例研究。案例研究是一種經驗性的實證方法，它通過調查真實情境下涌現的現實現象，來探索現象背后的內在機理和影響機制，從而進行理論的建立和拓展。作為一種周延而完整的研究策略，案例研究能有效闡釋“怎么樣”及“為什么”的問題，尤其是當觀察到的現象和其情境間的界限不明顯時。因而，案例研究已被證明是發展理論的強有力手段。由此，鑒于文章探索性的研究性質，且目的在于理論建構而非理論驗證，因而采用案例研究法是較為合適的選擇。具體而言，選擇跨案例研究法，該方法通過清晰展現每個案例的故事主線，應用復制邏輯以反復驗證從案例中得出的理論推斷。與單案例相比，多案例的復制邏輯不僅可提升研究的有效性，還能得到更有說服力、更為穩健的研究結論。

2.研究對象與資料搜集

文章致力于探索兩類創新的關系機制，案例的選擇面向工業企業，工業企業往往同時開展兩類創新。除此之外，對案例企業不再設置特別的篩選條件。這是因為，好的研究結論應是普適性的，而非依賴于特定的案例情境。出于便利現場調研及資料搜集，選擇了無錫杰進、蘇州方泰、友成控股和新突思，基本情況見表1。

表1 案例企業概況

調研過程中，為提高案例資料的準確性以保證研究的信效度，采用三角驗證法，主要從3個渠道搜取資料，使之互相驗證。一是深度訪談，使用了有輕度指導的、半結構化的訪談提綱，對新突思上海公司及另三家企業的副總和資深員工進行了開放式的深入訪談。二是實地考察，現場參觀了對象企業的生產車間、原料倉庫、產品庫房和其技術、營銷、物流等部門，了解其創新及運營的過程與方式。三是文檔資料收集，主要包括四個企業的營銷報告、會議材料、檔案記錄、創新成果資料及企業官網等。調研起止時間為2019年4月至9月，之后還根據資料分析需要進行了電話或微信補充調研。

四、案例調研

1.友成控股的兩類創新實踐

1992年4月，面向中國井噴發展的模具及其制件市場需求，株式會社友成機工與蕭山國營工業總公司合資成立浙江友成塑料模具有限公司，主營塑料模具及制品。為擴展產能、增強競爭力，并于2001年6月成立杭州友成機工、2003年2月籌建友成模具園，專業從事以汽車零部件為主的精密模具研發及其注塑件制造。2005年4月，組建友成控股，并于同年10月在港交所上市。

2005年5月，友成模具園建成投產，配備了先進的設計軟件及從國外進口的高精度的模具加工、注塑成型、噴漆、真空鍍鋁及檢測等設備，使企業具備了一系列高端塑料模具基于CAD、CAM、CAE 的設計、制造及分析能力，可為客戶開發及制造多品類、多規格注塑模具及多色注塑成形件。

企業擁有派遣日本研修的技術骨干和來自美、英、日、德等國資深專業人士組成的研發團隊，所從事的技術創新主要分為8 步過程：參與客戶新品開發所需零部件的開發；同步進行基于計算機三維軟件的注塑模具的設計；運用加工中心、放電機、線切割等設備進行模具制造；安裝模具，調試注塑機并進行注塑件試做成形；運用三次元測定機、3D 掃描儀、影象測量儀及色、澤測試儀等設備檢測與驗收模具；進行注塑件的批量生產；運用真空鍍鋁機、自動噴漆設備進行注塑件的鍍鋁和噴漆；運用振動摩擦焊接、熱熔焊接、超聲波焊接等設備進行產品組裝。

在上述創新過程中，開發了一型模具并形成了該型注塑件的生產平臺，可進行該型注塑件的批量化生產以供給客戶。在此過程中客戶若有問題反饋，會形成創新輸入并進行改進。而各種規格、品類模具的持續開發，對應形成了各類各型注塑件的生產平臺，可并行生產不同品類的各型注塑件。隨客戶新品的持續開發和新客戶的拓展，企業的模具開發與生產平臺亦不斷同步升級。從而，企業的技術與設備水平及內外部的開發協作網絡始終同步于客戶新品的技術前沿并處于業內一流水平。

憑借模具園在技術、制造方面的核心優勢，企業堅持模具與制件同步發展，一面大力發展汽車模塑，一面大力拓展業務領域，逐漸形成了車燈、安全件、辦公設備、內外飾件、家電、模具六大門類，產品行銷國內外等幾十個國家和地區。在此過程中，企業取得了包括車燈鍍膜組合工藝、注塑氣冷系統、多氣道氣體輔助注塑工藝在內的一系列技術專利，為相應的技術及產品平臺建立起專利“防火墻”。近年來，企業還積極向衛生潔具、電飯煲、按摩椅等領域拓展。

秉持品質如金、客戶所需、技術一流的營商理念，企業不斷以高精產品、優質服務為顧客創造價值。技術方面，實行內培外引，加大投入，強化合作，2009年通過國家高企認定并持續通過復審；戰略方面，組建“友成科技”，布局“互聯網+智能制造”，大力推進設計、生產、運營及服務的系統整合；質量方面，貫徹一系列質保體系認證，配備先進檢測設備，全程監控業務流程，確保充分滿足客戶需求；組織體系方面，實施集團化矩陣式管理模式，提高一站式服務水平；生產方面，推行精益生產，提升效率，厲行節約；信息化方面，實施ERP系統管理，對各運營職能全流程覆蓋并與客戶無縫對接；服務方面，工程、客服聯動，全天候服務支持；物流方面，自建物流與第三方物流服務相結合，及時響應；銷售收入方面，實施合約價格，合約結算，兼顧雙方利益。

隨著業務的快速發展，為了更好地服務客戶，友成控股相繼在蘇州、吉林、廣州、蕪湖、湖北、天津、重慶成立了各具產品特征的子公司。各子公司就地設計制造成型組裝，在致力于為世界500 強配套的過程中，與眾多世界著名品牌建立起伙伴關系。

20 多年來，友成與客戶緊密合作，同發展、共壯大，不斷加強國內外研發合作，提升研發技術水平，持續以創新引領企業發展，現已成長為行業內最具競爭力的注塑模具及制件供應商。

2.杰進的創新實踐

2010年2月，四位微電子技術工程師，基于市場集成電路測試服務需求及擁有的客戶資源，合伙成立了杰進。企業目標客戶群定位為芯片設計及晶圓生產企業，致力于為客戶提供技術領先、服務精優的晶圓測試服務及解決方案。為此，企業的技術能力始終與客戶的產品生產和新品開發及技術發展同步，既能為客戶既有技術平臺產品的日常生產提供考核篩選、良率分析、參數品控等測試服務，也能為客戶升級換代的新品開發提供測試開發、產品試驗、產品驗證、參數分析等測試服務。

企業的測試服務開發分為開發和生成兩個階段。前者有七步過程：業務員調研客戶需求、工程師介入對接；根據客戶測試需求進行技術能力和設備能力（含外協） 評估；確立合作關系，簽訂保密協議；客戶提供測試晶圓樣品及資料，明確樣品參數；根據晶圓受入點進行探卡DUT 設計及制作；開發測試程序并調試；樣品測試，客戶確認，程序固化。后者有五步過程：客戶訂單委托計劃確認；產品受入清點檢驗；標樣校準、小量試產；批量測試、質量跟蹤；產品受出，檢驗發貨。

一輪測試服務開發過程，形成了一型晶圓測試服務平臺，可為該型產品提供批量化測試服務。隨新客戶的拓展和客戶新品的不斷開發，上述過程循環推進，產品測試平臺不斷升級轉換。同步地，企業不斷增置先進新設備并擴大協作配套，提高技術能力、擴大生產服務規模。目前，已建設了10K 級恒溫恒濕凈化生產廠房，擁有87 臺套進口測試系統及包括烘箱、真空包裝機、高倍顯微鏡等在內的配套設備，累積的技術能力可為無錫力芯、中芯等客戶5～8 英寸等規格的各型晶圓提供測試，測試能力達4.8萬片/月。在此過程中，企業持續以技術訣竅、快速升級及知識產權等手段為其測試平臺建立“防火墻”，相繼取得了杰進TR6800 系列測試軟件IC 接口控制電路測試軟件等計算機軟件著作權。

企業秉持客戶至上、技術領先、服務為本的經營理念，不斷創新服務內容并以精益品質、優質服務為顧客創造價值。服務體系方面，不斷提升技術水平，完善組織服務職能；倉儲、物流方面，配置氮氣柜、門禁警報系統，為客戶的晶圓產品、測試備件等資產提供實時監控、保險保障、托管保養、倉儲及市內免費送運等延伸服務；安全方面，嚴守保密協議，保障客戶的產品信息、圖紙資料、訂單量價、合同等資訊安全；質控方面，逐步完善質量體系，規范生產品質管控；服務方面，工程、客服全時支持，工程師上門服務；成本方面，規范管理，提升人機效率，快速開發、快速出貨，標準周期兩周，加急10天；數據支持方面，建立了開發、備料、生產、倉儲等一體化的中央控制系統，可實時Mapping 傳送、網絡平臺共享、客戶數據定制、遠程調試、自動WIP/Yield 報表及良率分析等；銷售收入方面，價格合理，結算方式靈活，可月結或隔月結。

3.方泰的創新實踐

2006年，3 位朋友關系的工程師，基于關系資源對于結構類零部件表面加工的外協需求，合伙成立了方泰。當時，企業擁有一條噴涂生產線，市場定位于為電子設備類終端企業提供配套的結構件生產企業，可為客戶來料加工的五金及注塑結構件提供各種表面噴涂外協服務。

隨著業務的逐步開展，企業添置了一些壓鑄機、數控機床等機加工設備，還于2010年增置了兩條噴涂生產線，員工也增至近百人。此后，為擴展服務范圍，企業于2013年、2015年分別投資建設了陽極氧化和打磨拋光噴砂生產線。目前，企業已擁有機加工、五金拋光打磨、五金噴砂、陽極氧化、備料、涂裝和檢驗包裝共7個生產車間及色差儀、光澤儀、百格刀、三次元檢測儀及陽極化學試驗室等品保檢測設備和設施，具備了承接壓鑄、機加及表面處理等業務的能力，可完全滿足家電、通信、消費電子、醫療、汽車等行業產品結構件的表面處理及壓鑄、鋁擠、CNC 加工、打磨、拉絲、噴砂、涂裝、噴涂和印刷與鐳射等全制程外協。

企業擁有技術人員30 余人，主要配置于機加、陽極氧化及涂裝烤漆3個技術領域，所從事的技術開發主要分為五步過程：明確客戶要求；客戶待加工產品取樣或根據客戶需求設計并自制樣件；樣件表面處理，客戶確認；生產工藝固化，批量生產；檢驗、包裝及發貨。

一輪五步開發過程，形成了一型（類） 結構件的生產工藝平臺，可進行該型（類） 結構件后續的批量化生產。在此過程中客戶如有問題反饋，則會依反饋而進行優化開發。后續，隨新客戶的拓展以及客戶配套需求的變化，企業的生產工藝平臺、外協關系亦隨之演變。這樣，經年的滾動，企業不僅為客戶開發了一些新的表面處理工藝，還開發了一系列新的配套產品，如五金結構件、電視機支架、底座框、電腦周邊、喇叭網等。

企業秉持以質量求生存、以信譽求發展、以速度求效率的發展理念，不斷以匠心服務達成客戶需求。生產方面，56 道工藝，18 項生產規范，層層把控；質量方面，檢測設備、設施齊全，全員參與，全流程控制；物流方面，免費送運，交貨按時率100%；服務方面，全天候響應，處理率100%；銷售收入方面，質優價低，結算方式靈活，可隔月結、三月結或四月結。

多年來，企業在運營上大力進行了前述的創新。不過，囿于其開發的產品和工藝的技術水平低、附加值薄，既無從獲得技術專利，也無法支撐企業階躍式的發展。因而，多年來盡管業務量及產值都有所增長，但企業仍游離于邊緣業務的外協配套。

4.新突思的創新實踐

1986年，科學家Mead、Faggin 創立了新突思，事從技術模擬神經網絡的研究。1992年，開發的模式識別技術創造了全球首款觸控板，相繼被許多家計算機廠商采用并成為筆記本電腦的標準功能。隨著觸摸板的開發，企業擴展了與其他產品的應用集成并于1995年推出了全球首款觸摸屏產品。此后的2004-2008年，持續開發電容式觸控技術，分別在iPod、手機萬能遙控器等產品中獲得了應用。至2011年，企業將業務擴展到人機界面領域，致力于為電子設備廠商開發半導體產品解決方案。

企業在北美、亞太及歐洲等地設立研發中心，全球聘用研發人員，所從事的技術開發采取項目式，主要歷經6 步過程：新產品構思、項目評估與立項；項目計劃與方案評審；產品設計；產品測試、驗證與發布；試生產與測試；委外批量生產。開發過程中，與客戶緊密合作，采取DFM、DFT 并行模式且研發、營銷及外部伙伴并行協作。

一輪六步開發過程，開發了一型IC 產品并經由合約關系網絡形成了該型產品的虛擬制造平臺，可進行后續的批量化生產。隨著技術的進步與融合、新客戶的拓展及客戶需求的變化，上述開發過程滾動推進，其技術、產品、生產平臺及協作網絡亦同步升級并始終領先全球。在此過程中，企業還進行了一系列的并購：2013年10月，收購指紋識別傳感器制造商Validity Sensors；2014年6月，收購液晶顯示器芯片企業Renesas SP Drivers；2017年7月，并購視音頻軟件企業Conexant Systems 及視音頻技術開發企業Marvell 的多媒體解決方案部門，其并購的技術，融入持續的技術開發，既擴展了業務領域，也推動了企業新產品的跨界開發。多年來，企業相繼開發了模式識別、位置傳感、壓力傳感、多點觸摸、指紋傳感及混合信號IC、顯示系統、有源筆、專有微控制器、專有矢量協處理器等技術，至2018年6月30日在全球擁有2744 項已獲批或在申專利，累積形成了包括指紋傳感器、觸控器、遠場語音、圖像處理器等九大類數百型人機界面產品及解決方案，廣泛應用于手機、電腦、輸入設備、顯示器、汽車、可穿戴設備、商業運營、智能家居及數字耳機等領域。

處于技術變化快速的市場環境，企業專注研發，強化投入，持續創新，引領前沿，不斷以高新技術、領先產品、優質服務為顧客創造價值。生產方面，采取Fabless 模式，硅晶供應、加工、組裝、封裝及測試等環節全部外協；周期方面，通常為合同制造商提供6個月生產需求的滾動預測；安全方面，依靠專利、商業秘密、版權、保密協議和其他合同條款來進行知識產權保護；質量方面，與外協廠商密切合作，制定并實施了一整套從晶圓制造到封裝測試及成品系統測試的質控流程；商業關系方面，在全球范圍內與移動運營商、軟件公司、半導體公司、手機制造商、商業化公司及全球生態系統做市商等建立了廣泛的產業聯盟；市場方面，通過銷售人員、分銷商和增值經銷商進行銷售；交付方面，通過合約制造商、供應鏈或經銷商向OEM 客戶直接、快速交付產品且按合約支付費用；服務方面，在歐、美、中、印、日等國設有分公司、辦事處，及時周到響應需要的技術協助。

五、案例分析與理論檢驗

1.案例企業兩類創新關系分析

商業模式是企業價值創造的邏輯[33]，主要包括價值主張、價值創造、價值傳遞和價值實現等要素[34]。商業模式創新是企業價值創造邏輯的創新性變化，即價值要素的調整或重構。相對而言，技術創新是企業將科學技術轉化為產品或服務的過程，一般包括識別市場需求、新產品開發及商業化等過程。以兩類創新為主線，調研的資料顯示，四家企業自成立至今的發展過程，一路伴隨著商業模式創新和技術創新。最初，新突思、友成、杰進及方泰四家企業的創立，其商業模式的邏輯分別在于為各自的市場提供技術模擬神經網絡的創新研究、模具開發及其制件生產、晶圓測試服務以及電子設備結構件的表面外協加工。從技術創新的視角看，新突思的商業模式創新顯然是以其技術創新為驅動的；對于友成，由于模具及其制件一般是客制化產品，需要企業通過技術創新先開發模具而后注塑成制件，因而其商業模式亦是技術創新驅動的；對于杰進，由于有些晶圓測試需要開發探卡和測試程序，有些則不需要，因而其商業模式創新既有技術創新驅動的成分，也有非技術創新的價值鏈調整的成分；對于方泰，由于其為客戶提供的表面加工業務少需技術創新，因而其商業模式創新主要是價值鏈要素的重構。

綜上所述，提出命題1：技術創新能驅動商業模式創新，但商業模式創新卻不一定需要技術創新。

調研顯示，在發展過程中四家企業各自在其市場，程度不同地持續開展了一系列的技術創新。通過技術創新，友成、新突思、杰進分別開發了一代又一代的各型模具及制件、人機界面解決方案與產品、晶圓測試服務。三家企業每一輪的技術創新，既為各自的商業模式創造了新的價值載體，也推動企業發展躍升上了一個新的產出平臺。基于一輪次技術創新所形成的產出平臺，圍繞商業模式的價值要素，三家企業廣泛開展了一系列的運營模式創新，主要包括生產流程、制程控制、營銷、客服、物流、倉儲、收入實現等方面，以收獲該輪次的創新成果。鑒于一輪創新的成果總有生命周期，在其市場走向衰落前，后一輪次技術創新接續并再次推動企業的發展躍升上又一個新的產出平臺。

于是在新的產出平臺上，三家企業在商業運營上又展開了一系列廣泛的創新。如此周而復始地，兩類創新交互推動著企業的發展（見圖1）。至于方泰，在發展過程中雖也進行了一些創新，但其創新水平低微，每一輪的技術創新僅能稍稍地推動企業的發展向上挪升到一個微小創新的產出平臺。在各輪微小創新所形成的產出平臺上，方泰在運營方面雖也如同前三家企業一樣進行了大量的創新，但因始終缺乏堅實有力的價值載體—創新產出，多年來企業的發展一直比較緩慢。

綜述所述，提出如下兩個命題：

命題2：技術創新是商業模式創新的基礎。

命題3：技術創新推動了企業運營躍上了新的發展平臺，商業模式創新是基于技術創新產出平臺的運營方式創新，二者共同推動企業的發展。

四家企業的一輪技術創新，始于解析市場需求，終于形成創新產出。而后，通過商業模式創新為顧客創造價值并接受顧客的使用檢驗。在此過程中，技術創新所形成的創新產出，囿于需求挖掘、技術、設備設施等條件的制約而可能產生對于需求響應的偏差或不足，會逐漸得以顯現并對該輪技術創新形成反饋。如案例所述，反饋形成了問題輸入并推動了技術創新的進一步漸進完善，而完善后的技術創新又進一步夯實了所形成的創新產出平臺并推動了企業的商業模式創新，從而二者之間動態交互并協同演進（見圖1 中所示的反饋環）。

綜述所述，提出命題4：技術創新和商業模式創新之間存在動態的交互效應。

圖1 工業企業技術創新與商業模式創新交互關系

一個企業就是一種商業模式的動態集合。通過短時調研，四家企業運營背后的商業邏輯模式的創新變化已熟知。鑒于商業模式的要素構成及創新變化相對透明易見且無從排除模仿[24]，因而四家企業商業模式創新過程中的可取之處，勢必為其競爭對手所共享；不過，其中友成、新突思、杰進這三家企業為客戶創造價值的產品與服務倒是除外。作為技術創新的產出，新突思的產品與方案異常復雜，友成的產品高度復雜，杰進的測試服務相對復雜，且三家企業都申請了知識產權保護，從而這三家企業通過技術創新所形成的產出既為各自的商業模式創新奠定了基礎，也為各自的商業模式創新提供了堅實的保護效應。至于方泰，其通過技術創新所形成的產出技術復雜性低且無從申請專利保護，僅能為其商業模式創新提供低矮的圍擋阻隔。

綜述所述，提出命題5：技術創新對商業模式創新具有一定的保護效應。

2.兩類創新關系機理理論檢驗

根據商業模式的邏輯，一個企業為顧客創造價值的方式，可表述為圖2 所示的運營架構。圖中，價值主張識別了顧客的需求，價值創造形成了價值產出，價值傳遞及實現傳遞了價值產出并收獲了價值產出。在商業模式概念抽象的理論建構中，作為商業模式運營的核心，價值創造主要分為兩種方式，一是提供既有產出，二是提供創新產出。從而，圖2 可進一步表示為圖3 所示的商業架構。這樣，商業模式創新便可行循路徑①②1③④和路徑①②2③④。前一條路徑沒有通過技術創新開發新的產出，商業模式創新的方式在于價值要素的變適而運營既有產出—或通過識別新的價值主張，或通過創新既有產出的傳遞與變現方式。對于后一條路徑，創新產出形成于企業面向新的市場需求所從事的技術創新，而后商業模式創新的方式在于運營創新產出。從而，便揭示了命題1 提出的兩類創新關系。

圖2 商業模式基本架構

圖3 考慮價值創造分類的商業模式架構

在路徑①②1③④，創造既有產出雖未涉及技術創新，但既有產出卻是形成于前期的技術創新。這說明，現期的商業模式創新，不過是建立在前期技術創新所形成的產出平臺上的運營方式創新而已，如面向新的市場、改變營銷渠道、建立新穎的營銷方式等；其目的在于，收獲既有產出的價值并推動企業發展。隨著科技進步、市場環境的變化，替代品的競爭，基于既有產出平臺的商業模式終將走向衰落并完成其壽命周期；在其壽命終了前，企業不得不以接續的技術創新推動企業躍升到新的產出平臺，由此也引致了行循路徑①②2③④的商業模式創新，以收獲創新產出價值及推動企業發展。從而，便揭示了命題2、3 提出的兩類創新關系。

兩條路徑的商業模式創新，一條運營當期技術創新產出，一條運營前期技術創新產出，目的都在于通過滿足顧客需求而收獲產出并發展企業。對于兩類創新產出，顧客在使用并滿足自身需求的過程中都會產生反饋；其中，不足的反饋信息形成開發輸入，進一步促進了技術創新，并因此而形成更為完善的價值產出供給。這樣，便揭示了命題4 提出的兩類創新關系。

既然商業模式創新的目的在于獲取利潤，那么成功的商業模式勢必引起同行和潛在進入者的覬覦。從商業模式的架構看，價值主張及價值傳遞與實現方式易于觀察、易于模仿。而價值創造的產出，雖然其功能及特征易于分析，但仿制起來卻有一定的難度。其一，價值產出形成于技術創新，技術創新一般相當復雜；其二，技術創新產出往往會被企業申請知識產權進行嚴密保護。從而，便又揭示了命題5 提出的兩類創新關系。

六、結論與討論

商業模式創新是企業價值創造邏輯的創新性變化，技術創新是企業將科學技術轉化為產品或服務的過程，兩類創新的目的都在于獲取商業利潤。作為創新實踐的不同方式，兩類創新存在什么關系并該如何融合及協調發展？為了探尋這個問題，文章以兩類創新二元關系為主線，調研了新突思、友成、杰進及方泰四家企業。通過分析，提出了兩類創新關系的如下命題：技術創新能夠驅動商業模式創新，但商業模式創新卻不一定需要技術創新；技術創新是商業模式創新的基礎；技術創新推動了企業運營躍上了新的發展平臺，商業模式創新是基于技術創新產出平臺的運營方式創新，二者共同推動企業的發展；技術創新和商業模式創新存在動態的交互效應；技術創新對商業模式創新具有一定的保護效應。進一步，為佐證所提出的研究命題，根據商業模式的運營邏輯及其價值要素解構了所提出的兩類創新關系的內在機理。

命題1 的觀點，拓展并深化了Baden Fuller 和Haefliger、Mezger 以及Yang[16]等人的論斷；同時，也揭示了商業模式創新的兩條基本路徑：一條是通過技術創新形成創新產出并運營創新產出，一條是不需要技術創新產出，即運營既有產出。

命題2 表明，技術創新之于商業模式創新具有重要的作用。盡管命題1 指出商業模式創新可以行循運營既有產出的路徑，但既有產出仍不過是形成于前期的技術創新而已。命題2的觀點，與Teece[17]、Chesbrough 及陽雙梅、孫銳[18]等的看法不同，他們認為技術創新沒有價值，只有借助于商業模式創新方可達成商業化目的。從創新的實踐來看，這是不合常識的。忽視技術創新而片面強調商業模式創新，企業終將面臨著“創造性毀滅”。

命題3、命題4 的觀點，拓展并深化了李志強、趙衛軍及童心、于麗英等的論斷；同時，也揭示了兩類創新間存在動態的交互效應。具體來說，技術創新不斷創造創新產出并推升企業躍升上一個又一個創新產出平臺，商業模式創新持續運營創新產出以不斷收獲創新產出價值，二者不斷交互始能推動企業的發展演進。這一點，新突思、杰進、友成的創新實踐可作為正例，而方泰的創新實踐則可作為反例。

命題5 表明，技術創新能夠為商業模式及其創新提供一種模仿的隔離機制。命題5 的觀點，支持了Teece[17]、胡保亮[22]等的論斷，卻與Magretta[1]、Zott[2]、Casadesus-Masanell[3]、吳曉波等的看法不同。按照后一種觀點，商業模式創新能夠為企業構筑競爭優勢。細究來看，這種看法很難立論。一種商業模式，無法開發的多么有效，一旦實施，其運營邏輯及價值要素都將變得透明而易于模仿，除了其中的價值創造。對企業來說，無論是創造形成于當期技術創新的產出價值，還是創造形成于前期技術創新的產出價值，都具有技術上的復雜性且往往申請了知識產權保護，才能為商業模式創新提供一定的保護。

論文的研究，案例分析與理論推演相結合，提出的命題所形成的結論厘清了兩類創新的關系機理，在理論上豐富、深化了兩類創新關系的研究，在實踐上對指導企業實施創新驅動戰略及協調開展兩類創新實踐、增強創新實踐效果，具有十分現實的意義。不過，作為一種探索性研究，文章尚存在一些不足：其一，采用多案例研究法雖具有相當的適切性，但在概括性和普遍性上仍顯不足；其二，面向工業企業研究兩類創新關系，考慮到“概化”問題，雖未特意選擇調研對象，但工業企業包含門類廣泛，因而文章的研究還存在一定的效度問題。研究不足揭示了進一步研究的思路，未來可從擴展企業面向與創新實踐情境及大規模理論抽樣、考慮創新分類的動態耦合等方面對兩類創新的交互關系展開更為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