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雁冰
2019年,備受關注的“余金平二審判決書”引起廣泛熱議。這場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件的發生,在檢法一次又一次火花碰撞與博弈的背后,引起了學界對認罪認罰從寬案件的普遍關注。
作為一項司法制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合法權益維護的同時,我們可以看到,該制度改革的成敗關鍵,取決于值班律師是否能夠有效參與。我國創設和引入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正是基于這一現實需要,其立法初衷也是希望通過值班律師的參與,改善目前制度發展完善過程中存在的尷尬困境。
值班律師制度最早起源于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國家,其存在的目的是為刑事訴訟程序中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即時且初步的法律服務,以彰顯司法人權。
相較于部分西方國家,我國的值班律師制度起步較晚,始于2006年,司法部在《關于法律援助事業“十一五”發展規劃》提出“探索值班律師制度”。2015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在《關于完善法律援助制度的意見》中明確提出“建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隨后,在2016年兩高三部出臺的《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全面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兩高三部發布的《關于開展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的意見》等文件中,均對值班律師進行了一系列具體細化的規定,最終在2018年10月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中,值班律師的法律地位得以確立。
值班律師依法履行職權,在效率提升、程序正當、人權保障等方面均得到了明顯的體現,使得律師值班制度順理成章地成為我國刑事法律援助工作的一項重要補充。當然,值班律師制度也不僅僅局限于認罪認罰案件中,在普通程序中,依舊存在相當的適用空間,對于犯罪嫌疑人還沒有聘請辯護律師或者法律援助幫助時,值班律師在權利告知、程序選擇建議、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方面給予一定的幫助。從這個角度進行分析,在補充傳統法律援助工作的同時,對被追訴人而言,為其積極維護自身合法權益行使辯護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也正是我們經常提及的值班律師制度打通法律援助制度“最初一公里”的獨特價值。
當前,我國值班律師制度在立法上雖已確立,但縱觀其發展進程,仍舊屬于新生事物,理論界與實務界對該項制度的理解與適用也存有一定分歧。
近年來,我國律師人數不斷增加,但與龐大的刑事案件數量相比還是明顯不足,律師地域分布不平衡成為制約“刑事案件律師全覆蓋”的主要瓶頸,且值班律師選任、薪資待遇等規定還不夠完善,資源緊缺等問題非常嚴重,尤以西部地區為突出。現在值班律師的有效參與不僅僅是權利沒有得到保障的問題,更多的是許多地方缺乏律師資源,從刑事辯護制度的發展來看值班律師的問題。確保有適格的刑事辯護律師參與到值班律師工作當中,這是我國律師發展制度中的一個基礎性問題。
就我國立法而言,值班律師目前還不是辯護人,但是如果從廣義上講,值班律師履行的還是辯護中的一部分。這也是我國長期以來值班律師與辯護律師混同的主要原因。
游走于“法律幫助者”與“辯護人”之間,由于值班律師權利受限、職責不清等原因,導致其無法有效參與,僅僅起到一個消極見證的作用,來證實司法程序的合法性,明顯違背我國制度設計的初衷。立法者傾向于將值班律師與辯護律師功能定位作二元界分,對解決委托辯護和傳統法律援助辯護率低的局面,向實現認罪認罰案件“有效幫助”的目標邁出了一步。
判定值班律師的有效參與,是否依法履行職責、落實法律幫助實質化是一個較為中肯的考量因素。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三、一百七十四條規定,除了刑事訴訟法第三十六條規定的一般職責之外,還負有兩項特殊的職責:一是第一百七十三條規定的,人民檢察院在審查案件的時候必須要聽取值班律師的意見;二是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的時候,值班律師應該在場。同時,避免值班律師淪落到“消極見證人”的尷尬處境,促使辯護律師積極行使權利,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做到有效參與案件,有必要明確值班律師制度相對于認罪認罰自愿性發揮的保障作用是一個必要條件,而非充要條件。
在司法實踐中,許多律師認為做了值班律師后,一旦在認罪認罰具結書上簽字,如果事后證明被追訴人是虛假認罪,會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因此這對于值班律師的參與具有很大的消極和抵觸作用,更無須提及有效參與。針對該種現象,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吳宏耀明確指出,值班律師制度是一種保障制度,而不是保證制度;同時值班律師作為保障制度,并不能因此忽略檢法負有的對自愿性承擔的保障義務。
從值班律師角度分析,值班律師參與刑事訴訟的責任是非常有限的,只須履行法定職責,在立法設計上更為強調檢察機關的主導作用,審查起訴過程中堅持證據裁判原則,譬如證據不足應依法作出撤銷不起訴決定,或者宣告無罪。不僅僅要求被追訴人本人認罪認罰,檢察機關也應進行事實審查,兩者相輔相成,為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案件中的有效參與提供有力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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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國值班律師制度取得了一定的發展進步,但仍存在經費保障不到位、律師資源稀缺等問題。
首先,值班律師相比其他行業,薪資和社會地位都是偏低的。在主觀上,就值班律師自身而言,存在一定的抵觸情緒,缺乏動力;在客觀上,司法實踐過程中,值班律師的人選都是青年律師以及業務水平較差的律師,無法更好地為被追訴人提供服務,在社會具有一定知名程度的律師一般情況下不會去擔任值班律師。而在認罪認罰案件中,以程序選擇和對案件處理提出意見為例,值班律師在履行職權時,需要對全案進行整體的理解和把控,對于復雜案件而言,對值班律師的能力要求更高。擔任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的值班律師的選任應該是具有一定執業年限,具有一定執業能力的人,一般來講,最少應該是具有三年或五年執業經歷的人,才可以擔任、勝任。實際上,法律援助中心在指派律師擔任法律援助辯護人時,已經根據案件的審級和復雜程度對指派的律師做了執業年限的要求,擔任認罪認罰程序中的值班律師也可以參照這個做法執行。
其次,在司法實踐中,值班律師制度存在著諸如值班律師定位不明晰、經費保障不足、值班律師參與度低等亟待解決的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是一個漫長艱難的過程,從頂層設計上,在繼續完善值班律師制度的同時,也應完善配套制度建設,通過強化值班律師職業保障,創新人才培養機制,改變值班律師援助方式等措施,最大程度解決我國值班律師初步建設階段的諸多問題。
面對人才匱乏、資源緊缺的現狀,除了利用現有法律援助的一些實施方案,可以向社會公開招聘,還有政府采購多種方式并舉,逐步擴大值班律師隊伍規模。在值班方式上,除了現場值班,還可以借鑒域外經驗,在律師資源相對匱乏的地區,借鑒日本,采用“名簿待命制”;在自身工作上,可引用一些格式化法律文書,例如權利告知書、會見筆錄和閱卷筆錄等,這些格式文書可以對值班律師工作起到指引和規范作用;同時,在服務方式上,加大落實力度,實現定點定時服務向個案服務的轉變全覆蓋;最后,在人才培養上對已經通過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的群體,可以考慮頒發特別執照,加強鍛煉,參與到法律援助案件中,既有利于今后律師隊伍質量的提升,同時也可以緩解我國人才極度短缺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