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務教育階段學生課業負擔的舊疾與新徵

李劍

[摘? ?要]通過對比分析我國中部某省2014、2019年開展的課業負擔調查的結果發現，社會競爭和升學壓力的傳導、家庭教育的不足是導致四年級學生課業負擔較重的重要原因;課堂教學質量不高是導致八年級學生課業負擔較重的重要原因;城鎮化速度過快是導致鄉村學生課業負擔過重的重要原因。為此，建議地方政府及教育行政部門加大減負政策執行力度，科學控制城鎮化速度，推動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學校及教師加強對家長的宣傳和引導，著力提高課堂教學質量;家長增加親子陪伴時間，放棄以培訓代替家教的做法;教育研究者針對隨遷學生、孤身在外求學學生、貧困家庭非獨生子女等課業負擔重的群體開展研究。

[關鍵詞]課業負擔;家庭教育;課堂教學;城鎮化;義務教育

中小學生課業負擔過重是一個由來已久的教育話題，各類研究文章層出不窮，各地也不斷出臺整改措施，但收效并不明顯。我國中部某省（以下簡稱H省）于2014、2019年使用學生問卷、教師問卷、家長問卷、校長問卷等對學生課業負擔問題進行了調查（其中，2014年未做家長問卷調查）。兩次調查的內容大致相同，一是從客觀方面展開，主要包括課程開設、考試頻率、家庭作業時間、睡眠時間等;二是從主觀方面展開，主要包括學生的壓力感受、心理焦慮等。據此，獲得學校、家庭、社會對學生造成的客觀壓力以及學生面對壓力的主觀感受兩方面的數據，并探討學生課業負擔過重的原因。調查樣本分布情況如表1所示。

兩次調查都對學生樣本進行了劃分，劃分的標準包括性別、學校區位（四年級學生按其學校所在地分為城市、縣城、鄉鎮和農村四類;八年級學生按其學校所在地分為城市、縣城、鄉鎮三類）、學生類型（普通、留守、隨遷、孤身在外求學等），以更深入地聚焦課業負擔較重的學生群體。兩次調查均發現，在義務教育階段依然存在學生課業負擔過重的問題，且出現了一些新的徵象。

一、義務教育階段學生課業負擔的舊疾

一是上課時間超標現象依然存在。2019年，四、八年級學生周課時數超標問題有所緩解，四、八年級學生反映上課時間不符合課時標準的比例分別比2014年降低了22.1%、35%。

二是家庭作業時間超標現象依然存在。2019年，四年級學生每天家庭作業時間超標的情況有所緩解，學生反映平均每天家庭作業時間超標的比例比2014年降低了22.1%;而八年級的情況稍有加重，學生反映平均每天家庭作業時間超標的比例比2014年上升了0.6%，部分學生認為教師實行“題海戰術”的現象比較嚴重。

三是學生睡眠時間較短現象依然存在。2019年，四年級學生每天睡眠時間未達標的情況有所緩解，學生反映每天睡眠時間未達標的比例比2014年降低了12.9%;而八年級的情況稍有加重，學生反映每天睡眠時間未達標的比例比2014年上升了1.2%。

四是考試比較頻繁的現象依然存在。2019年，四、八年級考試比較頻繁的情況有所緩解，四、八年級學生反映一學期統一考試3次以上的頻率分別比2014年降低了41%、25.8%。

五是公布考試成績的現象依然存在。2019年，四年級學生反映學校公布學生考試成績的情況有所緩解，比例比2014年降低了20.3%;八年級的情況有所加重，學生反映學校公布學生考試成績的比例比2014年上升了6.8%。

六是參加校外輔導班、特長興趣班的學生比例有所升高。與2014年相比，2019年參加過校外輔導班的四、八年級學生比例分別上升了15.7%、17.2%，參加特長興趣班的學生比例分別上升了8.8%、30.7%。

二、義務教育階段學生課業負擔的新徵

一是四、八年級學生感覺課業壓力來自于自己的比例較高，超過來自外部的課業壓力。據2019年調查，56.9%的四年級學生反映課業壓力主要來自于自己，感覺壓力主要來自家庭、學校、校外培訓機構的學生比例分別為19.9%、14.2%、8.7%;有40.7%的八年級學生感覺課業壓力主要來自于自己，感覺壓力主要來自學校、家庭、校外培訓機構的學生比例分別為35.6%、21.9%、1.8%。

二是鄉鎮、農村四年級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重于城市四年級學生。2014年，城鄉四年級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差異不大。2019年，鄉鎮四年級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最重，其次是農村與城市四年級學生，縣城四年級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最輕。

三是縣城學校八年級學生成為課業負擔感受最重的八年級學生群體。2014年，八年級學生中，城市學校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較重，其次為縣城學校學生，農村學校學生的負擔感受相對較輕。2019年，縣城學校八年級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最重，課業負擔感受為“重”和“較重”的學生比例比城市學校高4.1%，比鄉鎮學校高10.2%。

四是隨遷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加重，超過普通學生和留守學生，而孤身在外求學群體的課業負擔感受最重。2014年，八年級城鎮普通學生及隨遷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略重于農村普通學生以及留守學生;四年級農村普通學生、留守學生以及城鎮普通學生之間的課業負擔感受差異不大，但均略重于隨遷學生。2019年，孤身在外求學的四年級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最重，其次是隨遷學生，超過了普通學生和留守學生，八年級的情況同樣如此。

五是八年級非獨生子女的課業負擔感受加重，超過了獨生子女。2014年，八年級獨生子女的課業負擔感受重于非獨生子女，主要表現在平均每天完成全部家庭作業的時間長、每周花在校外各類特長班和培訓班的時間長、每周參加校外培訓班的次數多、周一到周五平均每天睡眠的時間短等四個方面。2019年，八年級非獨生子女的課業負擔感受重于獨生子女。

六是四年級寄宿生的課業負擔感受加重，八年級寄宿生與走讀生的課業負擔感受差異縮小。2014年，四年級寄宿生的課業負擔感受重于走讀生，八年級走讀生的課業負擔感受重于寄宿生。2019年，四年級寄宿生的課業負擔感受重于走讀生，而八年級寄宿生和走讀生的課業負擔感受不存在顯著性差異。

七是教輔材料隱形化。2014年，除了完成教材、練習冊和教師布置的習題外，還有 25%左右的四、八年級學生需要完成學校或教師規定購買的其他學習資料上的習題。經過整治，學校普遍落實了“一教一輔”的政策，但根據對部分學校的走訪調研發現，向學生分發大量的試卷成為隱形的教輔材料。

三、課業負擔新現象成因分析

1.社會競爭、升學壓力的傳導使四、八年級學生的心理壓力增大

2019年，研究者通過與中小學校長、教師座談發現，社會競爭、升學壓力的傳導對四、八年級學生造成了較大的心理負擔，所以這部分學生普遍反映來自自身的課業壓力超過了外部壓力。當前，職業教育吸引力不高，分流效果有限，如果不能疏導下游升學與就業的通路，那么上游也會水漲船高，壓力漸增。

2.家庭教育是影響四年級學生課業負擔感受的關鍵因素

2019年調查顯示，鄉鎮與農村四年級學生課業負擔感受較重的比例高于城市及縣城四年級學生;四年級學生的外部壓力源首先是家庭，其次是學校與校外培訓機構。解讀家長問卷調查數據發現，城市家長在親子關系上的表現優于縣城，而縣城優于農村;課業負擔感受輕的學生與家長的關系比課業負擔感受重的學生好，滿足家長期待的程度更高，而且家長自身的攀比心理程度也更低。農村家庭受教育程度較低，教育資源相對比較缺乏，則是造成農村學生課業負擔感受較重的重要原因。

3.課堂教學質量是影響八年級學生課業負擔感受的關鍵因素

據2019年調查，感受課業負擔“重”和“較重”的八年級學生比例比四年級學生高34.8%;其中縣城學校八年級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最重，感受課業負擔“重”和“較重”的學生比例比城市學校高4.1%，比鄉鎮學校高10.2%。此外，36.8%的八年級學生家長將課業負擔重歸因于優質教育資源不足;30.4%的初中校長、32.9%的初中教師、33.9%的八年級學生家長將課業負擔重歸因于義務教育階段學校之間辦學條件和質量差異大，課堂教學質量成為影響八年級學生課業負擔感受的關鍵因素。

4.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向城鎮集中的趨勢對學生課業負擔影響加深

近年來，H省城鎮化高速發展，小學數量發生劇烈變化，地域分布也發生很大變化。2010年，H省約有小學1.27萬所，約有小學生479.16萬人。而到了2019年，H省小學數量減少至7245所，但小學生人數增至528.77萬。而早在2016年，H省城市小學數量就比2010年翻了一倍有余，農村小學減少了一半有余，縣城與鄉鎮小學數量增加了30%以上;城市小學生人數比2010年翻了一番有余，縣城與鄉鎮小學生人數增長了41.65%，農村小學生人數減少了41.82%。

初中學校總量變化雖然較小，但從地域來看，城市初中數量攀升、農村初中數量減少的趨勢卻很明顯。據2019年調查，鄉鎮四年級學生、縣城八年級學生分別是四、八年級學生中課業負擔最重的群體。在部分地區，鄉鎮小學生人數達到兩千以上、縣城中學生人數達到五千以上，班額超標的情況仍然存在，課堂教學效果受限，那么學生必然在課堂之外對學習加碼，導致課業負擔加重。

四、建議

1.對地方政府及教育行政部門的建議

一是加大減負政策執行力度。教育行政部門出臺的減負文件很多，但成效卻不明顯，所以下一步需要將減負工作的焦點對準落實。地方政府及教育行政部門要抑制各種明顯的、變相的違規辦學行為，以防止“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導致學生享受不到減負的實惠;應將規范辦學行為作為教育督導、紀檢監察工作的重點內容，嚴禁下達升學指標或片面以升學率評價學校和教師。

二是科學控制城鎮化速度。城鎮化過快會導致縣城與部分鄉鎮學生過度集中，教育資源被嚴重擠壓，同時使得農村教育空心化。因此，地方政府應適度控制城鎮化速度，為城鄉教育資源的優化配置留出充足的時間與空間。

三是推動教育優質均衡發展。2019年的調查顯示，認為“義務教育階段學校之間辦學條件、質量差異大”是導致學生課業負擔過重的最主要原因的小學、初中校長比例分別為37.7%、30.4%，小學、初中教師比例分別為40.9%、32.9%，小學、初中學生家長比例分別為40.5%、33.9%。由于師資是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的關鍵，所以地方政府有必要充分利用教育行政部門推進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的契機，著力提高鄉村教師待遇以及教師隊伍整體素質，從而逐步縮小義務教育學校之間的差距，為減負奠定堅實的基礎。

2.對學校及教師的建議

據2014年調查，增加家庭作業時間對促進學生學業水平提高的效果并不顯著，時間過長甚至會起反作用，并且學業表現水平越低的學生睡眠時間越短。因此，教師應放棄題海戰術，從培養學生的良好學習習慣、改進學生的學習方法入手，多關注學業水平較低學生的課業負擔感受，引導其樂學善學。據2019年調查，48.6%的四年級學生家長認為，加強對家長的宣傳和引導是減負的最有效措施。為此，學校可以通過開展家長培訓講座、育兒咨詢服務、家庭教育經驗交流等方式，將關鍵的減負措施融入家庭教育，補足部分家庭教育的短板。

八年級學生減負的關鍵是提高學校課堂教學質量。據2019年調查，部分中學沒有對教學進度實行有效管理，教學進度由各學科自行決定的比例偏高。而學校應將此權限從學科教研組收回，按要求控制統一各學科教學進度。此外，八年級教師“很少”讓學生自主學習、合作學習、探究學習的比例分別為39.3%、41.3%、38.4%，部分教師沒有精心設計教學中的學生活動，教學方法也比較單一。為此，教師應通過努力改進課堂教學方式，來增進與學生的良性互動，促進學生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

3.對家長的建議

據2014年調查，家長對孩子的學習輔導越多，與孩子的溝通越多，帶孩子參加博物館、科技館參觀等生活拓展項目越多，教養方式更為開明，則孩子的學業表現越好。2019年的調查再度驗證了家庭支持對孩子課業負擔感受的影響。因此，改善親子關系，增加親子陪伴時間，是每個家長應該學習的一門必修課。

因四年級寄宿生的課業負擔感受重于走讀生，所以家長有必要在能夠不寄宿的條件下盡可能讓孩子走讀。另外，課業負擔感受重與較重的四年級學生參加校外輔導班的數量與時間都明顯超過了課業負擔感受不重與輕的四年級學生，所以家長應合理安排孩子參與校外培訓班的數量與時間，放棄以培訓代替家教的簡單做法。此外，一些家庭將孩子送往異地獨立求學，雖然改變了孩子的教育環境，但同時也會增加他們的課業負擔感受，有可能是得不償失之舉，所以家長在做此決定時應慎之又慎。

4.對教育研究者的建議

為了更清晰地獲得義務教育階段學生課業負擔的相關信息，應開展關于課業負擔感受較重群體的心理狀況研究。孤身在外求學群體人數在本次四、八年級學生樣本中分別占1.8%和2.5%（人數高達上千），他們遠離家人赴異地求學，課業負擔感受沉重。這一群體的規模有可能持續增大，而對該群體的研究目前較少，尤其值得深入。

留守學生一直是教育研究者關注的群體，但在課業負擔問題上，隨遷學生、貧困家庭非獨生子女也是需要關注的群體。目前，教育扶貧政策中對獨生子女特困家庭有一定傾斜。在有條件的地區，通過對教育扶貧政策的研究，提出對子女較多的貧困家庭進行幫扶的對策建議，是教育扶貧研究中的一個新方向。

（責任編輯? ?張慧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