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剛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 北京 100872)
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各個方面都取得了跨越式發展,GDP總量已躍居世界第二,這樣的成就是舉世矚目的。與此同時,貧富差距、社會保障、公共服務等各類社會問題也逐漸凸顯,這些問題都與社會分配息息相關。公平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美德,更是社會分配的重要標尺。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堅持共享發展,必須堅持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作出更有效的制度安排,使全體人民在共建共享發展中有更多獲得感。”以共享發展理念引領社會經濟的發展,維護社會公平正義。共享社會發展成果,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理想和目標。構建新時代的社會主義共享發展觀,不斷增進人民福祉,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其根本目的是使人民群眾在發展中享有更多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共享的前提是公平正義的分配,分配公正是基于對人類生命尊嚴的價值關切和正義訴求。分配公正蘊含分配尺度上的經濟合理性、分配程序上的社會正當性、分配結果上的合目的性相統一,構建符合中國實際情況的分配公正原則與分配體系,是解決社會問題的關鍵一步。
縱觀我國的實際狀況,分配不公正現象日益凸顯且矛盾頻發,文章著重考察公共文化服務的分配問題,探析分配不公正的原因,進而思考相適應的分配原則。國家供給公共文化服務,一方面,公共文化服務是公共服務在精神文化上的延伸,是服務型政府的基本職責之一,為公民提供公共文化產品和服務,有助于保障公民基本文化權利。另一方面,文化是意識形態的載體,公共文化具有意識形態引領作用,傳播主流政治價值,培育公民政治文化,塑造政治認同,增強公民的政治認同感并增進政治合法性支持,是實現國家治理的一種手段和方式。
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制定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促進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標準化、均等化。2016年12月我國通過了第一部保障公民公共文化服務權益的法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為維護人民群眾的基本文化權益、滿足精神文化需求提供了法律保障,公共文化服務建設邁上新臺階。2017年10月習近平同志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要完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深入實施文化惠民工程,豐富群眾性文化活動;進一步強調“共享發展”理念,強調解決好社會分配問題的重要性。2019年11月十九屆四中全會進一步提出,完善公共服務體系,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及性。然而,縱觀我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體系的現狀,發現政策制度與實踐之間卻存在較大張力,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現象普遍存在。公共文化服務資源配置不均衡、“結構性失衡”、公共文化服務資源輸出的“同質化”、公共文化服務共享程度較低、重效率輕公平的分配“路徑依賴”等問題導致分配不均衡問題日益突出,這不僅造成了公共文化服務資源的浪費,而且進一步加劇地域之間、城鄉之間以及不同群體間的公共文化服務差距的“鴻溝”,“共享發展”難以落到實處。因此,需要思考公共文化服務的分配公正問題,文章嘗試將西方分配正義理論與馬克思主義的分配原則結合起來,做中國式的情景轉換,結合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的實際問題,提出與公共文化服務相適應的分配原則,從起點、過程以及結果等方面構思,貫穿于公共文化服務分配的全過程,以指導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構建,切實保障公民的公共文化服務權益,滿足公民的公共文化服務需求,以期實現“文化發展為了人民、文化發展依靠人民、文化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的目標。
構建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促進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其目的在于推動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縮小地域間、城鄉間以及群體之間公共文化服務差距,保障公民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權益。然而,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現象仍普遍存在,地域之間、城鄉之間公共文化服務差距較為明顯,從而導致民眾無法享受公平的公共文化服務權利。因而,為了保障公民均等享受公共文化服務權利,有必要深入探討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的原因。具體來說,我國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的原因主要表現在既有公共文化服務資源配置的“不均衡”,在公共文化服務資源投入和輸出方面的失衡,共享程度較低使得公共文化服務資源“流動性”較弱以及重效率輕公平分配的“路徑依賴”等方面。
2.1.1 由于特殊歷史背景所導致的城鄉二元格局
城鄉二元格局生發于我國的特殊時期,基于國家安全、穩定而采取的長遠發展戰略,集中各類資源優先發展工業和城市而形成的“重城市輕農村”“重工業輕農業”的二元分化體系,因而也導致了城市偏向性的發展格局。近年來,為了縮小城鄉差距,彌補犧牲農村成就所形成的短板,國家重視“三農”發展,并將“三農”問題置于國家發展戰略的重要位置,但是經過幾十年形成的城鄉二元格局的“溝壑”非短期內所能彌合。因此,城市經濟發展迅速,文化資源相對豐富,公共文化服務設施齊全,居民能享受較多的公共文化服務;而農村地區經濟發展相對緩慢,農村公共文化服務的財政投入少,農村文化資源挖掘力度不夠,文化設施少且不適用,公共文化服務項目少且單一。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見表1),2015—2019年我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別為31194.83、33616.25、36396.19、39250.84、42358.80元,人均消費支出分別為21392.36、23078.90、24444.95、26112.31、28063.35元;而2015—2019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別為11421.71、12363.41、13432.43、14 617.03、16020.67元,人均消費支出為9222.59、10129.78、10954.53、12124.27、13327.67元。2015—2019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約2.7、2.7、2.7、2.7、2.6倍左右,城鎮居民人均消費支出是農村居民人均消費支出的約2.3、2.3、2.3、2.2、2.1倍。由此可知,雖然我國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與消費支出有縮小的趨勢,但城鄉差距仍然很大。從中可知我國城鄉居民生活水平質量相差較大。

表1 2015—2019年我國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及消費支出情況表單位:元
從城鄉居民人均教育、文化和娛樂消費支出方面來看(見表2),2015—2019年城市居民人均教育、文化和娛樂消費支出分別為2383、2638、2847、2974、3328元,占人均可支配收入的7.10%、7.28%、7.25%、7.04%、7.28%,占人均消費支出的11.1%、11.4%、11.7%、11.4%、11.9%左右;而2015—2019年農村居民人均教育、文化和娛樂消費支出為969、1070、1171、1302、1482元,占人均可支配收入的7.82%、7.97%、8.02%、8.18%、8.47%,占人均消費支出的10.5%、10.6%、10.7%、10.7%、11.1%左右。近5年來,城鄉居民人均教育、文化和娛樂消費支出逐年增長,但從人均教育、文化和娛樂消費支出占人均消費支出的比例來看,增長的比例較小;城市居民在人均教育、文化和娛樂消費支出占城市居民人均消費支出的比例大于農村居民,但在消費支出占收入方面,農村居民所占的比重大于城市居民并逐年增長,從某種程度上也反映出農村居民在教育、文化和娛樂消費方面的需求在不斷上升,政府更應該加大對農村公共文化服務的投入,讓城鄉居民能公平地享受公共文化服務。

表2 2015—2019年我國城鄉居民人均教育、文化和娛樂消費支出情況表單位:元
2.1.2 經濟發展狀況所造成的區域間資源配置差異
公共文化服務屬于公共物品,一定程度上經濟發展狀況決定了公共文化服務配置狀況。公共文化服務需要一定的文化設施來承載,如圖書館、文化館、博物館等非市場化運行的公益性公共文化設施或場所,因此,公共文化服務區域間資源配置差異以圖書館為例進行說明。如表3所示,2018年我國公共圖書館人均擁有圖書館藏書0.74冊,東部地區公共圖書館人均擁有圖書館藏書為1.18冊,中部地區為0.50冊,西部地區為0.61冊,東北地區為0.77冊,東部地區公共圖書館人均擁有圖書館藏書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東北地區略高于全國平均水平,而中西部地區卻低于全國水平,甚至僅為東部地區的一半左右。在每萬人擁有公共圖書館面積方面,全國平均面積為114.4平方米,東部地區遠高于全國平均面積,中部地區仍然沒有達到全國平均面積,西部地區由于內蒙古(168.1)、青海(132)、寧夏(189.4)、西藏(170)等省份人均面積較高導致西部地區總體達到全國平均水平,但西部地區大多數省份仍然達不到全國平均面積。總的來說,東部地區公共圖書館資源豐富,人均資源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中西部地區公共圖書館資源遠遠低于全國平均水平,地域之間差異尤為明顯。以具體地區代表為例,2018年北京人均擁有公共圖書館藏書量為1.34冊,上海人均3.26冊,河南人均0.33冊,貴州為0.41冊,北京和上海皆高于全國平均狀況,中西部的河南和貴州則不及全國平均水平,只達二分之一左右。上海市人均擁有公共圖書館藏書量是全國平均水平的4.4倍,是河南的9.9倍,是貴州的8.0倍,公共圖書館人均擁有資源呈現出如此巨大的鴻溝。由此看出,作為公共文化服務主要設施的公共圖書館在全國范圍內人均資源配置的不均衡狀況,也可知其他類似的公共文化服務資源(文化館、博物館等)在區域間不公正配置狀況。公共文化服務的內涵對于每一位公民而言都是一樣的,但城鄉之間、區域間配置的資源不一樣,公民最終享受到卻是不一樣的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每個公民公平地享受公共文化服務”在短期內仍然很難實現。既有資源配置的不均衡可能會形成制度慣性,進一步擴大公共文化服務分配的不公正狀況。

表3 2018年區域間公共圖書館資源配置情況表
近5年來,我國文化事業的財政投入為:2015年682.97億元、2016年770.69億元、2017年855.80億元、2018年928.33億元、2019年1065.02億元,文化事業財政投入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分別為0.39%、0.41%、0.42%、0.42%、0.45%,雖然國家每年不斷增加對文化事業的經費投入,但其占國家財政總支出的比重卻仍然偏低,每年以0.1%—0.3%左右的幅度波動,增長速率較慢,文化事業費年均增長幅度不僅低于財政總支出增長速度,更明顯低于科技、衛生和教育等社會事業的投入[1]。而西方國家公共文化支出占財政總支出的1%左右,我國文化事業支出占財政總支出的份額還不及西方國家的一半。
我國的文化事業,除了財政投入占財政份額比重嚴重偏低外,具體到文化事業的財政分配結構上也存在嚴重失衡。如表5所示,一直以來,我國財政投入傾向于城市,縣以上占據財政支出的大部分。2000—2010年的十年間,縣以上占據文化事業經費的絕大部分,縣及縣以下只占據文化事業經費的少部分,2000年縣以上單位獲得經費46.33億元,占73.4%,而縣及縣以下單位只有16.87億元,只占全國文化事業經費的26.7%;即使十年后的2010年,縣以上單位仍然占據大部分份額為64.0%,而縣及縣以下單位卻只占全國文化事業經費的36.0%。直到2015年,全國文化事業經費的分配才相對平衡。公共文化服務屬于公共物品,注重長久的社會效益,城鄉之間在財政投入上的長期失衡,造成的公共文化服務質量和數量上的鴻溝,在短期內難以彌補,城鄉居民享受不均等、不公正的公共文化服務的現象仍然會長期持續。同時,在區域上的財政分配也存在不均衡發展,直至今天,東部地區的文化事業經費仍然占據全國文化事業經費的多數,為40%左右,差不多占據全國份額的一半,而中部西部地區各占20%左右,兩者的份額加起來只占全國的一半左右。

表4 近5年文化事業支出占國家財政總支出比重表

表5 全國文化和旅游事業費按城鄉和區域分布情況
公共文化服務大多由政府主導供給配置,形成公共文化服務的行政化供給模式[2],這種供給模式帶有強烈的行政化手段和目標,其重要弊端是長期以來政府忽視公民的真實文化需求,供需脫節,造成公共文化服務資源輸出的“同質化”。然而,隨著社會政治經濟的快速發展,公民在精神文化層面的需求不斷提升,文化權利意識逐步覺醒并需要多樣化和個性化的公共文化服務。行政化供給按照模式化的方式提供一體化的公共文化服務,而模式化的公共文化服務與公民多層次、多樣化的文化預期形成偏差,城鄉、區域間公共文化服務造成了巨大的資源浪費,這進一步加劇了公共文化服務的不公正分配。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城市中出現了一類特殊的人群——農民工,他們為城市經濟發展做出巨大貢獻卻沒有和城市居民獲得同樣的“政治身份”和社會地位以及相應的權益、尊重、公平和正義。2018年我國人口總數為13.95億,城鎮人口超過農村人口達8.31億,其中流動人口為2.41億,占總人口的17%,占城鎮人口的29%[3]。農民工群體已成為城市中重要的“經濟群體”,也是城市社區治理的重要對象,已成為城市發展的重要支撐力量。公共文化服務屬于公共物品,應該具有均等化、公益性與非排他性等特性,但城市中的公共文化服務卻沒有把農民工納入其中,將其排斥在外。我國城鄉二元結構的僵化和地方保護主義的根深蒂固,本地人及其政府對外來務工人員采取區別對待的方式,針對農民工形成了事實上的文化屏障與文化“柏林墻”現象[4]24-39。農民工作為常年生活在城市的“異鄉人”,除了不能享受城市的公共文化服務,也享受不到戶籍地的公共文化服務,成為懸浮在公共文化服務之上的“第三者”。
首先,在我國,地方政府是公共文化服務供給、分配的主體、主導者和實施者,重效率輕公平的公共文化服務分配慣性與自上而下的行政考核制度息息相關。在壓力型體制下,地方政府面臨層層下派的行政考核目標,優先考慮“看得見”的項目,熱心于打造各類“文化項目”,因此資源也就隨之偏向于公共文化稟賦較好的地區。一方面,政府短期內易看到成效,完成行政考核的同時建立政績,另一方面卻加劇了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造成“強者越強,弱者越弱”的“馬太效應”。政府部門配置公共文化服務資源并非依據公共文化服務接受者、體驗者的實際需求狀況,而是基于上級檢查和下級迎檢之間切合的程度,公共文化服務的供給直接忽視了公民的需求。其次,長期以來,經濟發展一直是政府行為的中心,公共文化服務更多體現為社會效益而經濟效益不明顯,地方政府不愿意主動配置、發展、創造公共文化服務,將其當作一項行政任務來完成,而沒有意識到或忽視公共文化服務的職能。換言之,公共文化服務遵循的不是“服務的邏輯”而是“行政的邏輯”[5]。最后,公共文化服務公正分配是現代服務型政府的重要職責,我國積極構建服務型政府,倡導從傳統政府向服務型政府轉變,但從具體行為邏輯及實際績效上來看,這場服務型政府轉向,與其說是向現代政府邁進,毋寧說像是一場政治動員,并未從根本上轉變政府服務行為,執政理念尚未發生轉變。重效率輕公平的公共文化服務資源配置,完全偏離了國家供給公共文化服務構建服務型政府的初衷,也偏離了保障公民文化權益的目標。
公共文化服務是否公正地分配,不僅關乎每個人的文化權利能否得到保障,而且關系到我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構建的成敗。合理有效的分配原則是實現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的鑰匙,也是指導我國公共文化服務構建的“指揮棒”。西方分配正義理論和馬克思主義分配原則為構建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的原則提供思考方向,同時也要結合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的實際情況,從公共文化服務分配的起點、分配過程以及結果進行全方位思考,從而構建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的原則體系。
平等是政治哲學的核心議題,也是政治學追求的價值之一。平等思想最早來源于古希臘的斯多葛學派,他們認為所有人都受自然法的約束,擁有理性能力,無論他們出身、種族、社會地位等方面的不同,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平等思想的提出在人類政治思想上具有重大意義。中世紀基督教吸收和繼承了斯多葛學派的平等思想,提出了“無論是富翁還是乞丐,無論是權貴還是平民百姓,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具有平等人格”的宗教理念,沿用至今。在十八九世紀權利政治家的政治理論中,平等思想早已內化其中,認為每個人都是自由、平等的,作為人的基本權利,是其政治理論邏輯起點之一。由此可知,平等的思想、原則已經成為政治理論的基本原則,并在國家法律中規定了公民平等自由的基本權利。
羅爾斯在《正義論》中構建了分配正義的兩大原則中,一個重要的原則就是“公平機會的平等原則”,他認為在社會的所有部分,對每個具有相似動機和稟賦的人來說,都應當有大致平等的教育和成就前景。那些具有同樣能力和志向的人的期望,不應當受到他們的社會出身的影響[6]。從“公平機會的平等原則”可以引申出或者構建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的機會平等原則,機會平等原則在于保障人們獲得公共文化資源的機會平等,即城鄉居民都有平等的機會享有同等的公共文化服務。
質言之,公民作為國家的一部分,應當有被平等對待的資格和享有獲取某種資源的機會平等的權利。正如米勒所言,存在某一社會團體,憑借其成員資格,其成員有資格得到平等的對待[7]348。對平等的要求正是來自于成員資格的事實,承認某人作為成員而仍然否認他具有其他成員具有的利益的同等份額就是待他不公。作為國家成員的合法公民,他們能夠在一個廣闊的區域中正當地要求平等的待遇——平等的法律保護、平等的選舉權、平等地享受國家福利等等。絕對平等地對待每個人無疑是無法達到的,但能夠保障每個人都有享受公共文化服務或文化權利的機會是平等的。成員資格以平等為基礎,每個成員都具有平等獲取服務機會的權利,理所應當地,在分配公共文化服務時,所有成員都應該被平等對待,都應當享受均等化的公共文化服務的機會。作為政治共同體的合法成員按照自身能力依法繳納稅款,為共同體做出相應的貢獻,應當獲得共同體公平的分配各類福利的權利,平等地獲得公共服務的機會,一種公正的分配不過就是一種各方面得到他應得部分的分配[7]194。
機會平等原則應是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的首要原則,從根本上保障公民平等獲取公共文化服務權利的機會。《“十三五”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規劃》規定:“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是指全體公民都能公平可及地獲得大致均等的基本公共服務,其核心是促進機會均等,重點是保障人民群眾得到基本公共服務的機會,而不是簡單的平均化。”公共文化服務是國家提供的文化福利,公民有平等的機會獲得公共文化服務,享受相應的文化福利。同時,文化權利是公民基本權利之一,公民享有文化權益,就有平等的機會或有同等的資格享受到基本的公共文化服務,也就是說,公民享有基本公共服務的機會均等、結果大體相同,同時政府也要尊重社會成員的自由選擇權,各級政府應公平地為公民提供公共文化產品和服務[8]。具體來說,當前我國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現象越來越嚴重,城鄉之間、區域之間的不均衡狀況已經導致公民文化權益差距上的“鴻溝”,同是國家的公民,卻享受不一樣的公共文化服務,遭受“非國民待遇”,成為“二等公民”。公共文化服務是國家文化建設的一部分,應當全國文化“一盤棋”統一均衡配置各類文化資源,尤其是財政投入方面,應該公正地分配資源以切實保障全國公共文化服務實現均衡發展。公共文化服務資源不僅在地域之間、城鄉之間公正分配,也要在公共文化服務最終端——公民方面實現公正分配,以保障每個公民在獲取公共文化資源、享受公共文化服務時,享有獲得服務機會的公平以及服務內容、質量和服務過程的公平[4]24-39。
按需分配是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討論社會主義進入個人全面發展、社會物質極大豐富的共產主義社會時提出的分配原則,馬克思認為,“隨著個人的全面發展,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9]共產主義社會是社會主義的高級階段,在既有生產力水平下短期內無法實現,但按需分配原則適用于思考當今社會的分配不公問題。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中按需分配原則的“需”并非所有人的不同層次的文化需求,而是考慮公民的基本文化需求,我們不能確定每個人的具體文化需求是什么,也不可能為了滿足人們不同的文化需求而分配給每個人不同的文化資源。但能確定某些公共資源對于每個人實現自己的人生計劃是必需的,而這種資源的最小量的“平均供給”則是社會分配的“需要原則”所要求的[10]。因此,滿足公民基本文化需要的按需分配理應成為主導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的重要原則之一。
文化需求是伴隨物質生活水平提高而衍生出的高于基本物質生活需求的一種“體面生活”的需求,但不同層次、不同類別人群的文化需求各不相同,政府也不可能滿足不同層次的所有文化需求,而是基于公民基本的、必需的文化需求提供相應的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按需分配原則首先對“需”進行分類,基本文化需求應該有哪些,怎樣量化評估,也就是基本“需”的標準是什么?這里可以參考我國推行的公共文化標準化建設對公共文化進行類別化、標準化;其次進行有差異的資源分配。從公共文化服務分配的實際情況來看,公民的基本文化服務需求在不同的區域、城鄉之間又有所不同,呈現出多元化、差異化特征,一味大水漫灌式地分配公共文化服務資源,根本無法滿足公民的多元文化需求,浪費大量文化資源的同時也會擴大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均的差距,以致我國公共文化發展極不協調,進而阻礙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基本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主要集中在中西部地區、農村地區,限于經濟發展滯后、歷史文化資源不足、公民文化水平相對較低等因素,圖書館、文化館、博物館等基本公共文化服務設施配備不足,若是按照東部發達地區的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標準,配置相應的文化設備設施、服務,不僅難以滿足公民的文化需求,造成文化資源浪費,消解公共文化服務和產品的內在價值,還將提高文化資源運行和管理成本,增加地方財政負擔。倡導按需分配原則的初衷就在于從基本文化發展的角度出發,綜合考量不同地域、城鄉之間公民的文化需求,差異化地進行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保障公民基本文化權益的同時滿足不同層次、類別人群的文化需求。
在羅爾斯構建的正義理論中,差別原則被用于解釋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在一定限度內是合理的、可接受的,即社會與經濟的不平等安排要對社會中的所有人都有利,尤其是以社會中最小受惠者的利益最大化為限[6]60-61。羅爾斯從社會中最小受惠者的角度重新審視分析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對社會中最小受惠者——社會弱勢群體進行補償,以促進整個社會發展的公平正義。長期以來,社會最小受惠者總是容易被理論家忽視,但他們卻是社會經濟發展中最不容忽視的力量,也是社會秩序良性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
差別原則關注的是社會最小受惠者的利益,在我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構建中,差別原則也應成為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的重要原則,應該給予區域之間、城鄉之間的最小受惠者更多的關注和政策支持,縮小公共文化服務差距。中西部地區相對東部發達地區、農村地區相對于城市皆屬于“最小受惠者”的范疇,因此,應該將公共文化服務資源相對傾斜于“最小受惠地區、人群”。尤其是城市中的農民工、農村社區中的留守兒童、孤寡老人等社會弱勢群體,根據他們自身的文化需求,提供更多差異化的公共文化服務。此外,差別原則是一種結果正義原則,由于前期公共文化服務不公正分配所造成的不均衡狀況,現在也應該補償以往不公正的分配所造成的文化“鴻溝”。
東部地區和城市長期以來獲得的優質資源較多,已經形成了成熟的發展模式,而且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高,有足夠的財政資金支持,公共文化服務資源豐富且優質。而中西部和農村地區經濟發展水平不高,國家也沒能提供更多的資源配置,長期陷入“沒骨頭長肉難”的窘境。因此,打破以往既有的行政慣性,沖破“富者越富,窮者越窮”的怪圈,改變城市偏向性的發展路徑依賴,將發展目光投向中西部地區及廣大農村地區,在資源分配相對公平的前提下,傾向于廣大的中西部地區和農村地區,盡可能縮小地域間、城鄉間及群體間的公共文化服務差距,推動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發展,切實保障每位公民的公共文化權益,健全我國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
我國在構建“五位一體”的發展戰略體系過程中,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占據重要位置,文化建設中的公共文化服務要公正地分配以保障公民的基本文化權益,進而發揮社會主義文化的效用。在個人層面,公共文化服務是公民的基本文化權利,是促進公民全面發展的關鍵因素;在國家層面,公共文化服務是我國建設社會主義文化的重要內容,是構建社會主義文明社會的應有之義,更是發揮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精神內核。公共文化服務分配是否公正不僅事關每位公民的文化權益能否得到保障,而且關乎能否體現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也反映了社會公平正義是否能夠實現。公共文化服務能否做到公正分配,關鍵在于分配原則的構建是否合理、是否符合我國公共文化服務分配的實際狀況。當前,我國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均在地域、城鄉、群體間愈演愈烈,而公民的文化需求越來越迫切且呈多元化發展,兩者之間非但不能切合,反而形成強烈的反差和沖擊,為和諧社會建設增添了“不和諧”因素。因此,單一的分配原則根本無法指導我國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的體系構建,需要結合實際,從公共文化服務資源的分配起點、過程以及結果進行全方位地考量,構建系統化的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原則。所以,文章嘗試將西方分配正義理論與馬克思主義的分配原則結合起來,取其精華棄其糟粕,結合我國公共文化服務分配不公正的實際情況,做中國式的情景轉換,將“機會平等原則”、“按需分配”以及“差別原則”等結合起來,以機會平等原則消除分配起點的不平等,按需分配原則是在分配過程中盡可能地保障每位公民的基本文化需求得到滿足,同時,通過差別原則把結果的不平等保持在合理限度范圍,對公共文化服務的“最小受惠者”進行補償,縮小公共文化服務的差距。三大原則既相互配合又相互補充,以期構建符合中國特色的現代公共文化服務分配公正原則,進而指導我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