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模樣

徐樹忠

劉老師說：“教育孩子跟種莊稼一樣，急不得的，要精耕細作，小心侍弄。”家長會上的講話，都會贏得熱烈的掌聲。

劉慶老師，是我四十年前的初三語文老師。他的話樸實且蘊含哲理，就算放到現在依然字字珠璣。他戴著一副黑邊近視眼鏡，兩撇小胡子上時常掛著一兩滴晶瑩的小水珠，藍色中山裝左側小口袋上，別著一支褐色鋼筆，發出锃亮的金屬光澤。

我喜歡劉老師的課，他講起話來總是那么激情澎湃。有一次上《隆中對》，他先一字不落地背了遍課文，然后就繪聲繪色地開始串講，講到高潮之處竟搖頭晃腦地背誦起了杜甫的《蜀相》。接著就會踮起腳尖，高舉起雙手，微微前傾著身體，撮著滿是唾沫的嘴，瞇起一雙幸福的小眼睛，完全徜徉在了他的世界里。然后似乎又有些淡淡的失望。每每此時，同學們開心得前俯后仰。試想，還有什么樣的教育情境能勝過如此活力四射的語文課堂？

劉老師偶爾也會揶揄自己：“我就是我，我的樣子，就是語文老師的樣子！”說完又會回歸角色。其實，我們那時根本不在乎老師教什么，老師高興，我們也高興，老師的態度就是我們的態度。有一次語文課上，一個同學偷偷做起了數學作業，他走到這位同學身邊，輕輕地拍了拍該生的肩膀說：“可惜呀！錯過了世間的精彩！”下課后，劉老師又找到這位同學，很嚴肅地教育了一番，直到學生真心認錯。接著就會聽到劉老師爽朗的笑聲，一場教育就這樣輕松地結束。我看在眼里，心里就覺得那位同學絕對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了。一個犯錯的學生，受到老師如此的尊重，怎會不觸動靈魂呢？

有一回下課，一位同學急急地離開教室，門與門框發出了“哐當”一聲巨響。那個同學渾然不覺地走出門外，劉老師跟了出去，笑瞇瞇地叫他回來，叫進教室，告訴他：“關門要輕輕的！”隨后還會安慰上一句：“沒事的！無心之過！”然后，開門送他出教室，自己輕輕關上門。這種善意的提醒并親身示范，世上還有什么樣的教育有比這更走心的呢？

還有一件深藏我內心的事。那是我初三第二學期時，得了闌尾炎，怕耽誤中考，采取了吊水消炎的保守療法，一個月后到校上課了，但身體狀況很差，中午學校食堂的伙食，我一點胃口也沒有，就勉強咽幾口而已。劉老師了解到了情況，當即要我中午到他家吃飯。我一聽直搖頭，趕緊說：“不要的，過兩天就會好！”“就這么定了！”劉老師撂下這句話就走了。第二天上午四節課下，他的兩個兒子（跟我年齡相仿）就來教室“架”著我，到了劉老師家。我現在已記不清吃了些什么，但我很清楚胃口好多了，下午上課精神頭足了，一個星期后身體也完全恢復了。這終身難忘的一周中午，盡管吃飯時和劉老師一家子有說有笑的，回到教室后，卻是淚眼模糊。這豈止是幾頓午飯，世間還有什么營養品能勝過劉老師這無與倫比的愛啊！

有思想，全心教學，尊重孩子，以身示范，關愛學生，這才應該是老師的模樣吧！在我從教的三十年中，每每想起劉老師，我就臉頰發燙，誠惶誠恐。我與劉老師不相見已二十多年了，但他的模樣依然是那么的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