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疫情下學生貸款還款救助方案

廖理 曹然 張偉強

學生貸款是一種重要的普惠金融

高等教育在發展早期走的是精英教育模式，即只有少數人能接受高等教育，教育的支出由國家財政全額負擔。隨著現代化社會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人有接受高等教育的需求，高等教育也從精英化向普及化轉變，教育支出逐漸成為國家財政的重要負擔。為了降低國家的高等教育財政負擔，作為高等教育的受益者——大學生及其家庭，開始被要求承擔部分教育成本，如大學生被要求支付上學期間的學費、住宿費等。目前，除了北歐部分國家以外，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中的大學生都已經開始被要求支付學費，有些國家的學生支付的部分達到高等教育總支出的40%以上。

高等教育的學費對于家庭而言并不是一個小數目。例如，美國哥倫比亞大學2019～2020年僅學費就超過6萬美元，幾乎等于美國家庭收入的中位數;英國大學生每年僅學費就有9250英鎊，約等于家庭收入中位數的三分之一。我國自從1998年制定了每年6000元左右的學費標準，到目前為止仍沒有大的調整，相對而言不是很高。但是，一些專業碩士學位的學費由于不受歷史條件的限制，目前已經高達幾萬元到幾十萬元，遠高于普通家庭的年收入。在高額的學費之外，學生還要支付住宿費、生活費等，如果沒有其他收入來源做支撐，不僅貧困和低收入家庭無力支付學費，中等收入家庭的孩子也面臨著上不起大學的困境。

為了促進社會公平，保障居民接受高等教育的基本權利，向大學生發放學生貸款成為解決家庭無力支付學費的方法。學生貸款是一種特殊的消費信貸，與住房抵押貸款類似，兼具消費與投資屬性。借款人通過學生貸款接受高等教育，提高了自身的人力資本，可以在未來獲得更高的收入，未來收入的增加值可能遠遠超過上學時支付的貸款成本。與此同時，高等教育普及率的提高也有助于提升國家競爭力，整體上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學生貸款是政府或者金融機構在大學生上學期間給他們發放的貸款，貸款利率一般也會較低，大學生在上學期間一般不用還款和付息，畢業后才開始還款和付息。

近年來，隨著高等教育的發展，高等教育日益普及。例如，我國高等教育入學率1978年只有1.55%，1998年升至9.76%，2010年已經達到26.5%，2019年已經超過51.6%。日益增加的大學生群體催生了龐大的學生貸款市場。我國從1998年開始為貧困家庭的大學生發放國家助學貸款，貸款在大學生在校期間享受財政貼息。1998年國家助學貸款只發放了500萬元，2019年則對474.44萬名大學生發放了346億元的國家助學貸款。2019年就有652.22萬人享受國家助學貸款貼息，各級財政部門支付貼息35億元。助學貸款發展較早的國家，貸款市場更為龐大。2019年末，美國學生貸款的規模高達1.51萬億美元，市場規模分別高于汽車貸款市場（1.33萬億美元）和信用卡貸款市場（9300萬美元），成為僅次于住房抵押貸款的第二大消費貸款。

疫情對學生貸款市場帶來重大沖擊

自2020年1月以來，新冠病毒席卷全球，對全球生產和生活秩序造成重大沖擊。為了對抗新冠病毒，世界各國一方面紛紛封鎖邊境，防止疫情輸入;另一方面則在國內推行社交隔離等措施，防止疫情蔓延。世界衛生組織的防疫策略就是居家、保持安全距離、勤洗手等。在此背景下，大量企業不得不停工停產，餐飲業、旅游業、交通運輸業等遭受重創，企業用工數量大幅減少，失業人數激增，即使是在崗人員，收入也嚴重受損。

2002年第一季度，我國國內生產總值同比下降6.8%，是自1992年開始進行季度統計以來唯一的一次下降。與此同時，我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也出現了罕有的下降，與2019年同期相比下降了3.9%。作為世界第一經濟體，美國經濟在疫情中也遭受了重創。2020年第二季度，美國國內生產總值下降32.9%，打破了1947年以來的最低記錄，之前的最低記錄是1958年的下降10%。與此同時，美國失業率升至14.7%，也成為了大蕭條時期以來的最高值。

大學生貸款在辦理時雖然不需要擔保或抵押，但需要按照合同的約定按時還款，如果不能按時還款，會對貸款學生的個人信用產生重大不利影響。學生貸款本意是通過貸款來增加未來收入。疫情的沖擊對背負學生貸款的群體是一個重大不利因素，他們在收入下降乃至斷絕的背景下仍要履行還款義務，對于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來說是難以承受的負擔。學生貸款作為一種普惠金融，有著龐大的受眾群體，社會影響力較大。為此，各國政府紛紛制定策略，來幫助這一可能陷入還款困難的群體。

學生貸款還款救助方案分析

學生貸款根據還款方式的不同可分為按揭型貸款和收入比例型貸款。按揭型助學貸款的借款人，無論大學畢業后收入是多少，都要按照相同的固定期限、固定金額進行還款付息。如果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足額還款，學生貸款就會被定義為逾期。例如，美國的學生貸款大多數仍是按揭型貸款，由于畢業收入增長率遠低于學費增長率，學生貸款的高違約率已經成為重大的社會問題。2019年第四季度，美國學生貸款的90天及以上逾期率達到11.06%，不僅遠高于住房抵押貸款（1.07%）和汽車貸款的逾期率（0.84%），也高于無擔保無抵押的信用卡貸款的逾期率（8.36%）。收入比例型學生貸款的還款金額并不固定，取決于大學生畢業后的收入。如果大學生畢業后的收入沒有達到約定的標準，就不需要還款;如果超過約定的標準，則超過部分的一定比例可用于還款。如果畢業后收入一直偏低，到了一定期限后（一般是畢業20年或者30年），貸款就可以注銷。澳大利亞和英國等國目前實施的就是收入比例型學生貸款。收入比例型貸款永遠不會發生逾期或者違約，因此疫情下各國學生貸款的幫助政策主要針對的是按揭型學生貸款，各個國家和地區的方案也不盡相同。

我國還款救助方案只針對部分特殊的畢業生。我國學生貸款的還款救助方案針對的是自己或者家庭直系親屬感染新冠的畢業學生。2020年1月31日，中國人民銀行、財政部、銀保監會、證監會和外管局聯合發布的《關于進一步強化金融支持防控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的通知》（銀發〔2020〕29號）提出，如果借款人因感染新冠住院治療或被隔離、疫情防控需要被隔離觀察、參加疫情防控工作以及受疫情影響暫時失去收入來源，金融機構要靈活調整還款安排，合理延后還款期限。如果上述借款人未能及時還款的，經出借人認定，相關逾期貸款可以不作逾期記錄報送，已經報送的予以調整。教育部和財政部隨后發布了《關于做好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期間學生資助工作的通知》（教財司函﹝2020﹞30號），對于處于還款期的國家助學貸款借款學生，在疫情防控期間因受疫情影響不能正常還本付息的，可合理延后還款期限。如果借款學生感染新冠失去還款能力的可以注銷貸款。作為國家助學貸款的最大放款機構，國開行和教育部資助中心發布了《關于在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期間強化國家助學貸款還款救助機制的通知》（教助中心﹝2020﹞6號），細化了救助方案。如果畢業借款學生及其直系親屬因為感染新冠造成無力負擔貸款本息的，可以申請免除2019年度和2020年度應還本息。如果畢業借款學生因為新冠死亡或者喪失勞動能力，可以注銷貸款。

歐美有些國家和地區的還款救助方案針對所有背負學生貸款的畢業生。2020年3月美國通過了《冠狀病毒援助、紓困和經濟安全法案》（以下簡稱《法案》）。《法案》提出，自2020年3月13日起至9月30日，美國所有學生貸款的利率被設為零，期間借款人也無需還款，即使前期貸款已經逾期，也不會被催收。由于新冠疫情持續爆發，目前該免息、免還款政策被延長至2020年年底，鑒于目前美國疫情仍沒有呈現放緩趨勢，預計未來仍要繼續延期。美國學生貸款的救助政策只針對聯邦助學貸款，商業機構發放的學生貸款并不適用。而法國學生貸款的出資方不是政府機構，而是金融機構。疫情期間，很多金融機構一方面為在校生發放新的低息乃至零息貸款，另一方面為畢業生提供暫停還款福利，他們無需申請就可以暫停還款6個月，雖然這6個月內仍要計息，如果提出申請，還可以再暫停還款3個月。

英國等部分國家沒有對學生貸款制定新的方案。疫情對畢業生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收入的沖擊上，疫情降低了畢業生的收入，在按揭型貸款模式下，畢業生可能沒有足夠的收入用于還款。在英國和澳大利亞的收入比例型學生貸款模式下，學生貸款的還款要求依賴于學生畢業后的收入，如果貸款人的收入低于還款標準，就沒有還款義務，也不會發生貸款逾期，等于自動暫停還款，因此無需政府或者金融機構制定專門的措施來應對疫情的沖擊。英國居民對此的反應也很平淡，如2020年4月1日有個英國居民在英國議會網站發起請愿，要求新冠疫情期間凍結學生貸款的利息和停止還款，但到10月1日請愿截止時，只征集到313個簽名，離需要政府做出回應的1萬個簽名有很大差距，而在這期間英國背負學生貸款的人數是530萬人。

學生貸款還款救助方案的啟示

消費金融的本質是為消費者的跨期消費提供了工具，即將未來的收入轉移到現在用來支出。學生貸款是消費金融中的一類特殊貸款，它不僅具備消費屬性，同時也具備投資屬性，學生可以利用學生貸款來提高自己的教育水平，進而可以提高自己未來的收入，屬于對自己人力資本的投資。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學生貸款是一種典型的普惠金融，是對國家的未來和學生自身發展都有益的貸款。當疫情或者其他不利沖擊來臨時，那些背負學生貸款的畢業生，特別是剛畢業的學生面臨著失業、收入下降的問題，如何幫助這些人需要國家和社會的共同關注。通過對各國和地區在疫情期間學生貸款幫扶政策的分析，可以得出如下啟示。

還款救助對象可以更廣泛。在受疫情影響的人中，首當其沖的是病毒感染者，因此國開行和教育部資助中心在《關于在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期間強化國家助學貸款還款救助機制的通知》中，將還款救助對象限于本人或者家庭直系親屬感染新冠病毒的畢業生。但是，受新冠疫情影響的不僅僅是病毒感染者，由于受社交隔離、居家辦公、停工停產等防疫措施的影響，很多人即使沒有感染新冠病毒，也面臨著失去工作、收入下降等問題，這些人都是受疫情沖擊而引發收入下降的人。學生貸款作為一種重要的普惠金融，要讓大家都感受到其優點。在較難區分哪些人收入下降的情況下，讓所有人都暫停還款、暫定計息不失為一種良策。而且，畢業生只是暫停還款，未來還要繼續還款，出借人的損失也較為有限，不會對助學貸款的可持續性產生重大不利影響。從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經驗看，他們基本上都將所有背負學生貸款的畢業生全部列為救助對象。

還款救助手續可以更方便。我國的畢業生如果申請還款救助，除了在資助對象上需要本人或者家庭直系親屬患病的前提下，畢業生和其家屬需要提供縣級以上醫院出具的借款學生本人（或其直系親屬）罹患新冠肺炎的確診證明、病歷原件、還款救助申請表、借款學生死亡證明、居民戶口注銷證明或縣級以上（含縣級）勞動鑒定委員會提供的勞動能力鑒定證明等材料，這在疫情嚴重期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雖然有關部門也提出了如果畢業生無法提供完整資料，可以采取先申請后補充的審批方式，但是仍需要畢業生或者其代理人主動提出申請，也缺乏具體的實施方案。申請救助手續的復雜性無形中降低了救助的效果。從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經驗看，很多國家在救助上不需要畢業生執行任何操作，由貸款發放機構主動暫停所有的利息和還款，也不需要畢業生聯系貸款機構，在減輕了畢業生負擔的同時，也降低了貸款發放機構的審核成本。

學生貸款制度可以更完善。對于準備上大學的人來說，申請學生貸款上大學類似于一個投資，未來的收益（收入）并不是確定的。如果未來收入較高，投資收益會大于投資成本;如果未來收入較低，投資收益則小于投資成本。如果一個人擔心上大學的收益不足以彌補其成本，可能就不會申請學生貸款上大學。而收入比例型學生貸款能夠幫助人們解除貸款上大學的后顧之憂。根據收入比例型學生貸款的設計，大學生如果未來收入較低，則不需要還款。無論未來收入是高是低，申請學生貸款是永遠不會“虧本”的。這樣的設計，類似于為大學生的貸款買了一份未來收入的保險，不僅適用于疫情等意外事件對收入的沖擊，也適用于因其他因素（運氣和能力）導致收入不高的問題。收入比例型學生貸款不僅解決了學生不敢貸的問題，實現了金融的覆蓋度——“普”的問題，同時貸款的低利率也實現了金融“惠”的問題，總體上是一種高效的普惠金融。并且，收入比例型學生貸款在英國、澳大利亞等國家已經實施了二三十年，對于提高高等教育普及率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深陷學生貸款困境的美國，目前也在積極鼓勵畢業生將貸款類型轉為收入比例型，以幫助減輕低收入畢業生的貸款負擔。我國也可以逐步嘗試這一學生貸款模式，讓更多的人不用擔心貸款上大學的問題。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清華大學金融科技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