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玥

摘要:過去的70年是中國與印度尼西亞外交關系在波瀾中發展的70年。70年間,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的發展歷程可大致分為4個階段:蘇加諾時期的友好合作、蘇哈托時期的負面為主、民主轉型時期的逐漸緩和和佐科時期的開放共贏。在當前印度尼西亞社會相對穩定、經濟快速發展的背景下,中國“一帶一路”倡議與印度尼西亞“全球海洋支點”戰略有較高的契合度,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有繼續向好的趨勢,但受印度尼西亞國內政治經濟因素和域外大國的影響,部分印度尼西亞媒體傾向于報道涉華負面信息,影響印度尼西亞民眾對華好感度,加之南海問題中東盟各國的立場各異,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以正面為主,但不斷變化且存在隱患。本文認為,分析并重視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的復雜演變及其影響因素,有利于更好地鞏固雙邊外交關系,深化兩國各領域合作。
關鍵詞: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演變;影響因素
[中圖分類號] D834.2?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 ? ? [文章編號] 1003-2479(2020)03-024-12
Abstract: The past 70 years have witnessed the turbulent development of China-Indonesia diplomatic relations. Over the past 70 years, The development of Indonesias perception of China can be roughly divided into four stages: friendly cooperation in the Sukarno period, overall confrontation in the Suharto period, gradual improvement in the democratic transition period, and openness and win-win situation in the Jokowis period.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Indonesias relatively stable society and rapid economic development, Chinas initiative of“Belt and Road” and Indonesias strategy of“Global Maritime Fulcrum” are relatively fit. Indonesias perception of China continues to be good, but by the pressure of Indonesias domestic political and economic factors and the pressure of foreign countries, some Indonesian media tend to report negative information about China, affecting the Indonesian peoples favorability towards China. In addition, combined with the different positions of the ASEAN countries in the South China Sea issue, Indonesias cognition of China is constantly changing with hidden dangers.This paper agues that analyzing and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complex evolution of Indonesias perception of China and its influencing factors will help to consolidate bilateral diplomatic relations and deepen bilateral cooperation in various fields.
Key Words: Indonesias Perception to China; Process of Evolution; Influencing Factors
20世紀中期,中國與印度尼西亞共同倡導了以“和平共處、 求同存異” 為核心的“萬隆精神”,為推動建設新型國際關系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此后至20世紀末,兩國中斷外交關系長達23年,雙邊關系嚴重受損。進入21世紀,隨著兩國恢復外交關系和印度尼西亞方解除“禁華”政策,雙邊關系發展不斷取得新的成果。2005年,中國與印度尼西亞正式建立戰略伙伴關系,雙邊關系進入了迅速發展的快車道。2013年10月,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印度尼西亞,兩國關系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習近平也在這次訪問期間提出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這與印度尼西亞總統佐科(Joko Widodo)提出的“全球海洋支點”構想的契合度較高,兩國關系得以繼續向更廣領域和更深層次發展。兩國領導人都表示,將攜手共創新時期互利共贏、攜手發展的新局面,為兩國“上天入海”式的全面戰略伙伴關系搭建更細密的網絡、更便捷的通道和更寬廣的絲綢之路①。
建立外交關系70年來,兩國共同走過風風雨雨,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經歷多次變化,其官方與民間的認知也呈現一定程度的割裂,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是正面與負面的復雜統一體。2012年以來,中國周邊外交成就斐然,中國與印度尼西亞的各領域合作(尤其在經貿領域)也不斷展開,但受反對印度尼西亞總統佐科的勢力、印度尼西亞長期存在的“中國威脅論”和冷戰思維的影響,印度尼西亞社會對華好感度不升反降,納土納問題也成為印度尼西亞民眾對華的 “心結” 之一。本文認為,客觀認識70年來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的復雜演變及其影響因素,對了解印度尼西亞社會對中國及“一帶一路”倡議的認知與態度,思考中國與印度尼西亞的良性互動模式與合作方式,探討中國的應對策略,改變印度尼西亞社會對中國的刻板印象和誤解,進一步促進中印(尼)關系和各領域合作,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另一方面,印度尼西亞華人政策上有所寬松。哈比比、瓦希德和梅加瓦蒂3位總統逐漸解除“禁華令”,華人得以再次公開慶祝中國農歷新年,也可以使用中文名字甚至參政。因此,印度尼西亞民眾對華人的負面情緒在民主改革時期有所改善,部分印度尼西亞民眾逐漸認可中國與中華文化。但在政治、經濟和社會領域,印度尼西亞民眾大多并未擺脫“中國威脅論”的桎梏。根據2017年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的調查,大部分受訪的印度尼西亞民眾仍然認為“華人把控著當地經濟”,接近一半的受訪者表示“無法與印度尼西亞華人交朋友”⑤。種族問題仍然是印度尼西亞社會一大政治分歧。2019年1月29日,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發布的調查報告仍顯示,族群與宗教問題依然是印度尼西亞民眾最大的憂患,達67.8%;國內不穩定的政治次之,占59.1%;經濟下行再次之,占45.2%⑥。
此外,由于印度尼西亞“親美”“親日”勢力對中國的“污名化”,很多印度尼西亞民眾在涉華問題上態度強硬,并牽連到印度尼西亞華人。軍人出身的蘇西洛作為印度尼西亞傳統的政治精英,受美日等國影響較深,在發展與中國關系的同時,也非常重視與美日等國的安全合作,尤其是在巴厘島恐怖襲擊后。這表現在蘇西洛政府在南海問題上立場強硬,尤其是納土納問題。中國與印度尼西亞在納土納海域的沖突不斷增加,并在2008年后公開化,沖突的頻次有所增加,規模有所擴大,這使得部分印度尼西亞民眾加深了對“中國威脅”的負面印象。
總的來說,從蘇加諾建國初期到蘇哈托威權統治階段,再到印度尼西亞民主轉型時期,印度尼西亞官方的對華認知呈現明顯的變化,從負面、中性轉向正面。中國與印度尼西亞關系層次逐漸提升,印度尼西亞華人在該國的境況也有所改善。但就印度尼西亞普通民眾而言,被嚴重打擊的印度尼西亞經濟已讓他們自顧不暇,因此,印度尼西亞社會對華認知并未跟隨官方的態度而出現明顯的積極變化。
二、佐科時期: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更加積極,但也存在隱患
2014年10月,佐科就任印度尼西亞第七任總統,并提出“全球海洋支點”戰略,該戰略與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契合度較高。自上任以來,佐科不斷推動深化中印(尼)全面戰略伙伴關系,鼓勵中國投資,其更加積極的對華認知使得兩國得以在政治、經貿、文化和教育等領域上取得了一系列的合作成果。中印(尼)雙邊關系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歷史“黃金期”,雙方就發展中印(尼)全面戰略伙伴關系達成重要共識,加強“一帶一路”框架內投資、經貿和科技等領域的務實合作,推動中印(尼)關系和中國—東盟關系發展,堅持多邊主義,維護地區和平穩定,促進地區繁榮發展。在此背景下,兩國在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和民心相通上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根據《2018年“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五通指數報告》,在94個國家中,印度尼西亞屬于“暢通型國家”,排名第11位①。2019年10月,佐科第二個總統任期開始。就任儀式后,佐科立刻接見了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特使、中國國家副主席王岐山,可見中印(尼)關系發展勢頭將會更好。佐科時期,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以正面為主,尤其是政府高層,但在民間,由于域外大國持續渲染“中國威脅論”,中美貿易摩擦打亂了世界經濟的整體穩定局勢,加之中印(尼)在納土納海域的摩擦,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仍存在一定的隱患。
(一)肯定中國的發展對印度尼西亞帶來的積極影響,但印度尼西亞社會對“中國威脅”存在不同聲音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綜合國力顯著提高,國際影響力不斷增強。佐科及其政府高層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的成就是較為認可的,如中國的精準扶貧②、反貪倡廉③和社會動員效率④等,提出要學習和吸取中國的先進經驗。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朝著積極的態勢發展,越來越多的印度尼西亞人承認中國巨大的影響力。根據2017年12月印度尼西亞調查研究所(Lembaga Survei Indonesia)的一項調查,28%的印度尼西亞受訪者認為中國是亞洲最有影響力的國家,其次是美國(19%),其中57%的受訪者認為中國對印度尼西亞的影響“很大”,未來十年,中國仍將是亞洲最具影響力的國家⑤。印度尼西亞駐華前大使蘇更(Sugeng Rahardjo)曾如此說道:“我見證了中國經濟繼續保持中高速增長,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進一步增強,成為世界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中國的發展令全球受益,同時為世界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經驗。中國邀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共享發展機遇。通過分享發展理念,我們正在建立基于相互理解和共同責任的伙伴關系。這將為世界和平穩定與包容發展創造有利環境。”① 隨著中國在印度尼西亞影響力的不斷擴大,印度尼西亞興起了新一輪“漢語熱”,越來越多的印度尼西亞學生選擇來華留學,中國是印度尼西亞學生第二大海外留學目的地,現有約1.5萬名印度尼西亞學生在華就讀②。
但中國的發展也引發了一部分印度尼西亞民眾對“中國威脅”的擔憂,也就是說,這樣的影響力并未能夠在印度尼西亞直接轉化為“認同”或“正向評價”。上述印度尼西亞調查研究所的民調結果還顯示,8%的受訪者認為中國是印度尼西亞發展的典范,而26%的受訪者認為日本是印度尼西亞發展的典范。根據2017年印度尼西亞智庫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的民調結果,32.8%的“千禧一代”受訪者表示,與中國的經濟合作產生了負面影響,相比之下,僅有11.7%的受訪者認為與中國合作有利于印度尼西亞③。
(二)肯定“一帶一路”倡議對印度尼西亞經濟的積極作用,但不少人對其存有誤解
隨著“一帶一路”倡議在印度尼西亞的落地與推進,中國加大在印度尼西亞基礎設施建設、電商和通信等方面的投資,雙方取得了豐碩的合作成果,出現了許多典型合作案例,如中國—印度尼西亞合作的旗艦項目——雅加達—萬隆高速鐵路項目(簡稱“雅萬高鐵”)、蘇門答臘島巴丹托魯(Batang Toru)雨林水壩興建項目和印度尼西亞巴布亞省廉租房項目等。2013年,中國成為印度尼西亞的最大貿易伙伴④;2017年和2018年,中國連續成為印度尼西亞最大游客來源地⑤;2019年第一季度,中國是印度尼西亞的第二大投資來源⑥。在此背景下,印度尼西亞各界對中國的發展和“一帶一路”倡議的認知更加積極。以佐科為代表的執政聯盟對“一帶一路”倡議持歡迎和支持態度⑦。印度尼西亞前任副總統卡拉(Jusuf Kalla)也曾表示,印度尼西亞和中國是好朋友、好伙伴⑧。印度尼西亞華人、商界和經濟學家也普遍持開放態度,利用“一帶一路”倡議的便利優惠政策,積極尋找對接“一帶一路”的商機。印度尼西亞經濟和金融發展研究所執行主任恩尼(Enny Sri Hartati)認為,印度尼西亞支持“一帶一路”建設是正確的決策,如果印度尼西亞做出適當反應,該倡議將加速印度尼西亞的經濟增長⑨。印度尼西亞國會前議長班邦·蘇薩蒂約(Bambang Soesatyo)表示:“‘一帶一路倡議將提升印度尼西亞基礎設施的互聯互通水平,與印度尼西亞的國家發展戰略緊密契合,印度尼西亞國會支持印度尼西亞發展戰略與‘一帶一路對接。”⑩ 2019年12月,印度尼西亞海洋與投資統籌部部長盧胡特(LuhutBinsar Panjaitan)表示,由于許多中國資本投資印度尼西亞時取道新加坡,所以中國仍是印度尼西亞最大的投資來源①,并稱贊中國企業較為尊重和遵守印度尼西亞的法律法規②。
同時,中國的經濟增長也成為印度尼西亞社會精英的聚焦點。21世紀以來,不少印度尼西亞社會精英認為,中國的經濟增長對印度尼西亞有負面影響。在西方媒體的不斷渲染下,印度尼西亞社會接受了“中國經濟崛起”的說辭,將中國視為“經濟威脅”。根據2017年年底Media Survei民調機構公布的報告,在1000名受訪者中,22.7%的受訪者將中國視為印度尼西亞“最大的威脅”,而談及中國為何成為印度尼西亞“最大的威脅”時,31.2%的受訪者認為中國控制了印度尼西亞的經濟,23.7%的受訪者認為中國產品主宰了印度尼西亞市場③。
有人認為,大量的中國投資為印度尼西亞帶來大量外債,加重了印度尼西亞的國家債務負擔。2010—2016年,印度尼西亞對中國的外債增加了6倍(初始基數低),而對其他國家的債務僅增加了1.3倍④。對此,印度尼西亞的經濟學家和普通民眾都不同程度地表現出對債務危機的擔憂。然而實際并非如此,根據最新的《印度尼西亞外債統計數據》,僅以2019年8月為例,中國以0.17億美元成為印度尼西亞第四大債權國,遠低于新加坡的0.66億美元、日本的0.29億美元和美國的0.23億美元⑤。“一帶一路”倡議尤其是大量中國投資項目在印度尼西亞的推進與落實也在某種程度上加深了印度尼西亞社會對中國發展的憂慮和對中國“投資意圖”的質疑⑥。部分中國企業管理不當和不遵守印度尼西亞法律法規的問題也加深了印度尼西亞社會對中國投資的負面印象。面對印度尼西亞社會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誤解,佐科政府較為樂觀。印度尼西亞投資協調委員會前主席托馬斯·倫邦(Thomas Lembong)表示,“一帶一路”倡議涉及范圍廣泛,面臨挑戰與誤解完全正常,“我們應直面挑戰,共同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我相信‘一帶一路倡議帶來的機遇大于挑戰”⑦。
(三)中印(尼)在納土納海域存在摩擦,但印度尼西亞基本立場不變
在2016年中印(尼)漁船沖突后,印度尼西亞政治精英、學界和軍方的一些負面觀點經過印度尼西亞主流媒體和社交媒體的大肆渲染不斷強化,印度尼西亞民眾在短時間內接受了“中國將威脅納土納乃至印度尼西亞的安全”的安全化動議。在2017年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的民調中, 92.2%的印度尼西亞民眾認為南海問題是國家安全問題⑧。佐科提出的“全球海上支點”構想和“海洋強國”宏愿更強調印度尼西亞本國的海洋主權與利益,因此,佐科在南海問題上立場堅決、手腕強硬, 表現在印度尼西亞擊沉中國漁船、 在納土納海域與中方爆發一定程度的正面“沖突”、納土納群島更名及迅速建立“納土納國家公園”并爭取將其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地質公園等問題上。
然而,在看似更加強硬的態度背后,印度尼西亞在南海問題上的立場實則基本無變化①。一方面,中印(尼)已建立全面戰略伙伴關系,中國“一帶一路”倡議與印度尼西亞“全球海洋支點”戰略契合度較高,兩國各領域合作包括海洋合作都在日益增加,印度尼西亞在南海問題上的立場轉變將直接影響兩國良好的外交關系與經濟合作。另一方面,印度尼西亞正處于經濟轉型期,正積極尋求外商投資,而經濟穩定發展的中國正是助力其經濟發展、轉型和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要資金來源,中印(尼)的貿易伙伴關系和投資關系會對印度尼西亞在南海問題上的立場具有重要影響。目前,中國是印度尼西亞最大的貿易伙伴,并在絲路基金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中為印度尼西亞提供經濟轉型的資金保障。2019年6月,印度尼西亞總統佐科還向中國尋求“一帶一路”專項基金②。這些因素都會對印度尼西亞在南海問題上的基本立場形成制約,也影響著印度尼西亞在處理納土納問題上的態度。
此外,還有意識形態等其他因素對印度尼西亞的對華認知造成影響。
自2013年起,印度尼西亞社會對中國的好感度出現明顯下滑。根據皮尤全球態度的調查,2005—2018年,印度尼西亞民眾對中國的好感度較為波動(詳見表1),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在“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前,印度尼西亞民眾對中國的好感度從2005年的73%峰值波動下降至2008—2010年58%~59%的低點,再增長至2013年70%的次高峰;在“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后,印度尼西亞民眾對中國的好感度連年下降,2018年,印度尼西亞民眾對中國的好感度再創歷史新低,僅為53%③。在某種程度上,這反映了在“一帶一路”背景下,雖然中印(尼)兩國政府、企業和民眾的交流與合作日益頻繁,但密切的交往并未使得部分印度尼西亞民眾對中國的好感度有所增加,反而帶來負面的“外溢”效果,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深思的問題。
三、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的影響因素
基于中國經濟實力的增長和綜合國力的增強,印度尼西亞社會普遍認為要發展經濟,必須與中國搞好關系,抓住機遇,吸引中國的投資,發展雙邊貿易,但事實上,印度尼西亞社會對華認知也不是“鐵板一塊”,存在明顯的階級、地域和族群差異性。總的說來,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主要受以下幾個因素的影響:
(一)印度尼西亞國內政治經濟因素:政局動蕩、經濟危機和領導人偏好等
在民主改革時期,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最重要的影響因素是其國內的政治經濟因素。在威權統治時期,最重要的因素是領導人偏好, 如哈比比、 瓦希德與梅加瓦蒂這3位總統調整對華政策、向中國傳達友好的信號是因為1998年金融危機重創印度尼西亞經濟,由此引發嚴重的政治危機, 印度尼西亞需要與中國合作, 發展經濟。
在佐科執政時期,正面的對華認知主要源于佐科大興基礎設施建設,亟待中國的資金與技術;負面的對華認知則主要由于“反佐科”勢力等的惡意煽動。從2016年起,印度尼西亞的政治意識形態斗爭日益明顯,具體而言是改革派與保守派之間的斗爭。前者以現任總統佐科與作為“雙重少數”的雅加達省省長鐘萬學為代表;后者則又被稱為“反佐科”勢力,以2019年總統候選人普拉博沃以及前總統蘇西洛為代表。由于保守派未能與改革派在社會和政治問題上達成共識,因此改用宗教作為武器,動員宗教極端組織,醞釀“鐘萬學褻瀆古蘭經事件”,將鐘萬學拉下省長之位,送入監獄。印度尼西亞多次爆發的反鐘萬學示威游行就反映了這種以宗教作為掩護手段的權力斗爭。既得利益者的目的是想通過示威游行以及極端暴力行為“抹黑”鐘萬學,削弱佐科一派的勢力。這種被簡化為“伊斯蘭”以及“反伊斯蘭”的斗爭對印度尼西亞民眾而言極具迷惑性,他們只理解口號和簡單的政治口語,并不了解印度尼西亞錯綜復雜的權力斗爭。盡管佐科已經成功連任,但當前及未來,只要是佐科支持和推動的事情,這些極端組織及其背后的勢力必定激烈反對。雖然這些伊斯蘭極端組織只能影響極少數普通民眾的態度,并不代表大多數印度尼西亞民眾的看法,但這些極端組織行事高調,背后又有“反佐科”勢力的支持,借著各種事端生事,仍有可能在印度尼西亞國內和國際上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
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話題”也是“反佐科”勢力制造事端的重要工具。佐科自上任以來十分重視印度尼西亞基礎設施建設和人力資源培養,歡迎并鼓勵外商投資,也看好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不斷提升兩國關系以助力印度尼西亞基礎設施建設和經濟轉型。在全球化和“一帶一路”建設不斷推進的大背景下,中國政府也鼓勵中國企業赴印度尼西亞投資,這卻成為“反佐科”勢力挑起“中國話題”的觸點,并威脅到佐科政府的執政。“反佐科”勢力借中國投資問題為由頭,質疑佐科政府“親華”的外交政策和“盲目吸收中國資金”的經濟政策的合理性,不斷制造并傳播涉華負面謠言。為了顧全大局、緩解部分極端勢力的情緒,佐科政府只能被迫對某些問題做出回應,調整政策與加強監管。
(二)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等域外大國的影響與壓力
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等域外大國對印度尼西亞有著重要影響。除了印度尼西亞媒體受這些國家媒體涉華報道傾向影響,甚至印度尼西亞政府和印度尼西亞精英人士也深受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等域外大國對華認知的干預。其中最典型的案例是使全面對華敵視的負面認知深入民心的“九·三〇事件”。2017年解密的39份美國使館文件顯示,美國暗中支持印度尼西亞的“反共”和“排華”運動,美國駐印度尼西亞大使館在20世紀60年代是了解并支持當時印度尼西亞軍方對“親共”人士和“左翼”人士的鎮壓和屠殺的,且美國軍方和美國駐印度尼西亞大使建議美國政府向印度尼西亞軍隊提供秘密援助①。可見,美國對印度尼西亞的對華負面認知具有重要影響。
美國對印度尼西亞內政的干預和介入由來已久。美印(尼)兩國號稱是世界上“最大的和第三大民主國家”,具有“共同的民主價值觀”,美國支持印度尼西亞的民主改革。印度尼西亞在美國眼中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 是其打擊恐怖主義、 販運人口和毒品以及其他跨國犯罪的重要伙伴。美國對印度尼西亞的外交政策也具有重要影響,在印度尼西亞的獨立進程和獨立后印度尼西亞經濟發展過程中都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目前, 印度尼西亞在美國的幫助下“平衡”了中國在東南亞的影響力。因此,在意識形態上,印度尼西亞國內有人誤解中國的意識形態甚至有些不友好言行,這與美國等西方國家對印度尼西亞的宣傳與挑唆不無關系。
雖然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占領過印度尼西亞,但相當一部分印度尼西亞民眾并不認為日本是“侵略者”,反而對“日本趕走了荷蘭人”而抱有感激之情。加之日本戰后通過援助、投資和貿易等諸多手段在印度尼西亞深耕數十年,現已與印度尼西亞簽署了多項合作協議。近年來,雙方合作已拓展到軍事、安全和區域治理等領域。日本通過在印度尼西亞多年的“朋友”可以牽制甚至破壞中國在東南亞的利益,利用當地媒體和利益攸關方左右中國與印度尼西亞的關系。在中國與印度尼西亞在“一帶一路”框架下開展合作及中國企業對印度尼西亞投資的過程中,就長期來看,日本的干擾都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
在太平洋東南部,澳大利亞與印度尼西亞是最重要的兩個國家,印度尼西亞經濟社會的繁榮與安定對澳大利亞而言意義重大,兩國關系的發展對亞太地區的安全與穩定具有重要影響。但受美國和日本等國的影響,自2017年以來,澳大利亞政府、媒體和學者的“反華”言論也持續發酵,表達對華強硬立場①。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印度尼西亞的對華認知,挑唆并煽動了印度尼西亞國內的“反華”情緒。
域外大國對印度尼西亞的影響還表現在對印度尼西亞精英的滲透上。印度尼西亞的許多精英階層都曾留學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等國,受西方意識形態的影響很深,“反華情結”根深蒂固,如印度尼西亞海洋統籌部前部長里扎·萊姆利(Rizal Ramli)就曾說:“印度尼西亞在西方的盟友,特別是美國,應該很高興地了解到普拉博沃與中國的外交政策背道而馳。”② 印度尼西亞星月黨現任主席、印度尼西亞前國務秘書、印度尼西亞司法與人權部前部長尤斯利爾·伊扎·馬亨德拉(YusrilIhza Mahendra)也曾對媒體表示“印度尼西亞政府應該重新考慮與中國的貿易合作”。然而,根據印度尼西亞SMRC調查機構的民調結果,印度尼西亞“反華情結”的主因是政治動員,是印度尼西亞國內政治斗爭的產物③。
(三)印度尼西亞媒體涉華報道的有失偏頗
印度尼西亞媒體作為公眾評判是非的標桿,在涉華問題上卻常常有失偏頗。印度尼西亞媒體的涉華議題有好有壞、有真有假,有如“中國助力印度尼西亞基礎設施建設”“中國企業為印度尼西亞培養創新性人力資源”“中國游客為印度尼西亞旅游業創收”,也如“中國為印度尼西亞帶來巨大外債危機”“中國企業建廠危害印度尼西亞環境安全”“印度尼西亞有千萬中國勞工”等。印度尼西亞媒體往往對積極涉華報道輕描淡寫,卻輕易操縱不實涉華報道以實現某些政治目的,從而影響印度尼西亞公眾對華認知。
印度尼西亞媒體的涉華報道傾向大致上可與語種、媒體背景及其資金來源掛鉤,即印尼文和英文涉華報道以負面議題居多,如印尼文媒體《共和報》(Republika)、“點滴網”(Detiknews)、《時代雜志》(Tempo)和Liputan6網站、Tribunnews網站以及英文媒體英國廣播公司印度尼西亞頻道(BBC Indonesia)、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印度尼西亞頻(CNN Indonesia)等;華文媒體涉華報道則以正面議題居多,如《印華日報》《印度尼西亞商報》《千島日報》等;也不乏一些持中性立場的媒體,如英文媒體《雅加達郵報》(The Jakarta Post)和《雅加達環球報》(The Jakarta Globe),印尼文媒體安塔拉通訊社(Antara)、《羅盤報》(Kompas)和美都電視臺(Metro TV News),以及華文媒體《國際日報》等。全球最大的政治事件開放數據庫GDELT的數據顯示,印度尼西亞媒體涉華報道的“褒貶指數”為-0.848,即印度尼西亞媒體涉華報道總體負面新聞較多①。
具體而言,印度尼西亞媒體涉華報道的“反華情結”和渲染“中國威脅”的議題設置傾向較為明顯。在反政府勢力的操縱下,涉華的負面議題在印度尼西亞傳播迅速,影響惡劣,“中國威脅論”和“反華情結”在印度尼西亞社會有一定的市場,如“新殖民主義”、南海問題、勞工問題和人權問題等。除了冷戰思維和歷史原因等因素的影響,印度尼西亞的“中國威脅論”與媒體宣傳不無關系②。而印度尼西亞媒體很大程度上也受西方媒體的宣傳影響,如英國廣播公司和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與印度尼西亞當地媒體長期合作,西方大國媒體的視角間接影響著印度尼西亞媒體的報道傾向。同時,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不斷提升和“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中資企業不斷入駐印度尼西亞,某些印度尼西亞媒體受政黨控制,輕易操縱涉華負面報道,煽動民眾情緒,逐漸成為將中國“安全化”的載體,通過議程設置和框架效應制造現實與認同,引導印度尼西亞民眾對中國產生誤解,進而實現其背后政黨的政治目的。
以中印(尼)旗艦項目——雅萬高鐵為例,2019年10月20日, 在谷歌瀏覽器以印度尼西亞語搜索關鍵詞 “雅萬高鐵” (KeretaCepat Jakarta
-Bandung),首頁彈出的3條頭條新聞都是負面報道,其標題分別為“由于高鐵項目爆破,帕達拉朗許多居民房屋受損”③ “受高鐵項目影響,居民房屋墻壁破裂,雅萬高鐵合資公司:我們先核查”④和“高鐵項目損壞的居民房屋外觀”⑤,且其相關閱讀也是關于雅萬高鐵的負面報道。其中,報道來源分別是“點滴網”和Tribunnews網站。而根據Alexa數據,Tribunnews網站和“點滴網”分別是印度尼西亞訪問量最大和第三大的新聞站點⑥。由此可知,這些涉華傾向為負面的印度尼西亞主要媒體的報道將有可觀的瀏覽量并被廣泛傳播,進而引發印度尼西亞政府和民眾對中國投資、中國企業和中國項目的質疑,影響印度尼西亞政府及公眾對華積極認知。
(四)東盟壓力
印度尼西亞是東盟成員國之一,也是東盟最大的經濟體。在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問題上,東盟的影響集中表現在南海問題的立場問題上。表面上看,印度尼西亞并不是南海的主權聲索國且力求成為在東盟相關國家與中國之間“中立的調停者”①,但迫于東盟壓力,印度尼西亞在南海問題上的定位與角色并非如此。
中國經濟實力不斷增強,且“一帶一路”倡議為印度尼西亞經濟轉型提供了契機與合作機會,印度尼西亞國內經濟的發展離不開中國的投資,印度尼西亞不會輕易在敏感話題上與中國發生沖突。然而,印度尼西亞若想鞏固其在東盟的地位也需要東盟各國的支持。在東盟國家中,與中國存在南海主權爭議的國家有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和文萊。雖然印度尼西亞與中國在南海上不存在主權爭議,但在納土納群島存在專屬經濟區重疊的問題。也就是說,印度尼西亞并非利益無關方,而是利益相關方,其實并不適合作為南海爭端的“中間人”或“調停人”。
在蘇西洛時期,印度尼西亞一直爭當東盟的“領頭國”。哪怕出于發展經濟的國家利益考量不愿激化與中國的矛盾,但作為東盟最大的經濟體,印度尼西亞在中國在南海填海造島和海軍巡邏的問題上也不得不與東盟各國統一口徑,對華進行強硬表態。為了維護東盟的團結及基于其在東盟的地位,印度尼西亞在南海問題上的立場也并不真的中立,對涉及爭端的其他東盟國家情感上同情、行動上支持②,包括對中方拒絕接受中菲“南海仲裁”表示不滿、反對中國對南海宣示主權及將納土納海域更名為“北納土納海”等。必須指出的是,佐科對于爭做東盟“領頭國”的意向明顯低于蘇西洛時期,但也兼顧東盟各國在南海問題上的態度,有時也需要順應東盟多國的態度而對華強硬,尤其是在“南海行為準則”(COC)談判日益深入和各方利益持續博弈的階段。此外,中印(尼)在納土納海域也存在沖突,為避免事態愈發朝著不利的方向發展,印度尼西亞也會順應東盟壓力,在看似“中立”的立場下傾向于東盟。
結? 語
70年來,從蘇西洛到蘇哈托,從哈比比、瓦希德、梅加瓦蒂到蘇西洛,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轉向明顯,在“對手”與“伙伴”間徘徊。佐科時代,在全球化大背景下,由于印度尼西亞經濟發展的需要,中國與印度尼西亞交流合作不斷增加,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進入以正面為主的穩定階段,但也受諸多因素掣肘,存在諸多隱患。
印度尼西亞是“一帶一路”的重要沿線國家,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不僅直接影響著“一帶一路”倡議在印度尼西亞的推進與落實,更深刻地影響著中國在印度尼西亞、東南亞乃至全球的國家形象。印度尼西亞對華認知深受印度尼西亞國內政治經濟形勢及域外大國、媒體報道傾向、東盟壓力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如何減少外部因素對中國的負面影響,掌握主動權和話語權,進而提升印度尼西亞對華正面認知程度,維護中國國家形象,加強中印(尼)外交關系和各領域合作,是學界需要繼續深耕與探討的重要議題。
注:本文為2016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華僑華人與我國“一帶一路”戰略的實施》(項目編號:16JJD810006)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責任編輯:顏? 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