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利雄 權一章



【摘要】人口流動可促進生產要素合理配置, 對城市經濟發展具有重大影響, 同時對公共產品與服務產生巨大需求。 為有效應對人口流動對公共產品與服務的需求, 地方政府發行債務就成為彌補財力不足的有效途徑之一。 在此背景下, 選取我國285個城市為研究對象, 通過城市類別的變系數模型, 研究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與人口流動的關系。 研究發現:人口流動能促進生產總值總量和人均層面的提高, 提升直轄市與副省級省會城市的城鎮人均產出與地級市農村人均產出; 地方政府債務只有真正與人口流動趨勢相匹配, 才能依托人口流動實現預期產出, 保障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 在人口流出的一般地級市發行債務對城市發展沒有顯著促進作用, 且易引發債務違約風險與房地產高庫存現象, 由此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便無法得到保障。
【關鍵詞】人口流動;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城市發展
【中圖分類號】F81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0)24-0121-9
一、引言
地方政府債務有促進投資、帶動經濟發展的作用, 但存在著違約風險。 盲目發行地方政府債務必然造成公共資源的浪費與低效公共服務的供應。 發行地方政府債務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充分保障人口流動, 實現勞動力與其他生產要素的整合, 帶動城市經濟發展。 2018年, 我國城鎮化率已達59.58%。 2019年4月8日, 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頒布的《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提出:全面取消城區常住人口300萬以下的城市落戶限制; 放寬城區常住人口介于300萬至500萬的大城市落戶條件。 2019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指出:正確把握宏觀政策取向, 繼續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 推動中心城市對區域經濟的帶動作用。 除此之外, 我國的老齡化與少子化進一步加劇了人力成本提升與地方政府提供公共服務的壓力, 地方政府債務的違約風險逐漸加大。 由于人口流動促使勞動力高效匹配, 進而提升了勞動生產率, 所以保障人口流動能夠最大限度地克服勞動力成本上升對經濟發展帶來的負面影響, 進而與地方政府債務形成良性循環, 對于區域經濟發展與系統性風險的規避具有重要意義。 鑒于此, 依托數理分析和經驗識別討論人口流動對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的作用機制至關重要:一方面, 利于從本質上把握人口流動對地方政府債務的支撐作用; 另一方面, 拓展對人口流動推動地方政府債務良性發展的認識。
二、文獻綜述
地方政府債務問題是實踐中老生常談的痛點, 國內外學者不僅對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問題進行了大量的研究, 也對城市發展、人口流動與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的關系等問題進行了一系列分析, 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關于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 早期研究集中在可持續性效果上, 認為地方政府的舉債行為促進了公共基礎設施的建設, 對于公共福利的增加具有重要作用。 除此之外, 在填補財政缺口、劃定下一期預算支出方面也具有重要意義。 可見, 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促進了地區經濟的發展。 而有些學者認為, 地方政府舉債打破了產品市場和貨幣市場的均衡狀態, 提高了利率水平, 扭曲了資本存量, 對社會總供給增加與經濟增長存在著阻礙, 持續的舉債不利于地區經濟的發展。 在當前的研究中, 政府債務的研究重心發生了轉移, 側重于對政府舉債可持續性動力機制的探討, 并將可持續性動因歸結于2008年的4萬億救市資金、分稅制改革、城市化進程、預算內軟約束、官員晉升激勵等內生性因素[1-9] 。 目前, 地方政府債務研究主要分為三類:
(一)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與經濟發展
國內外研究分別從債券市場運行機制層面探討政府能否舉債或償債以及政府債務對經濟發展的作用。 Buiter[10] 認為, 如果政府的財政融資不存在違約風險, 則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便得以保障。 Sjaastad[11] 提出“財政空間”這一概念, 即當前政府負債水平和其臨界點之間的差額, 指出理性政府可通過財政政策調整, 使政府債務負擔率保持在一個合理區間, 以保障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 并將這一政府負債臨界點視為政府負債限度。 以上結論說明了債券市場的運行機制, 解釋了政府債務可持續性, 但由于國外政府舉債屬于市場行為, 而我國地方政府舉債多屬于行政行為, 以上研究結論不適合分析我國地方政府債務問題。
國內一般從宏觀經濟機制層面出發研究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問題, 并形成宏觀經濟運行下的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動態測度體系。 賈彥東、劉斌[12] 研究指出, 我國和發達國家相比, 政府負債歷史相對較短, 且政府債務負擔率與世界主要經濟體相比處于較低水平, 依然存在上升空間, 地方政府一定程度上存在利用財政杠桿實現對實體經濟的有效刺激的政策空間。 龐曉波和李丹[13] 、張延和趙艷朋[14] 研究發現, 只有充分考慮地方經濟運行的不確定性預期, 才能判斷地方政府債務投入是否能形成應有的社會經濟產出, 從而明確長期內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 劉楠楠、侯臣[15] 指出, 當地方政府面臨土地財政收入減少的沖擊時, 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被削弱, 并極易引發金融風險和財政風險。
我國政府債務可持續性問題的研究不可避免地涉及政府赤字率、經濟增長率、政府債務對資金成本的影響以及政府未來的收支能力等, 如果政府財政資金投入無法形成預期的社會經濟產出, 在未來也不會有足夠的收入來彌補其支出, 政府債務則會失去可持續性, 反之亦然。
(二)地方政府債務的區域異質性
地方政府性債務主要由各級地方政府債務、事業單位債務、地方國有企業債務和養老保險等隱性債務組成。 Reinhart和Rogoff[16] 、Eberhardt和Presbitero[17] 均認為政府債務余額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達到某個均衡點之前, 政府債務能夠促進經濟增長, 而一旦超過該均衡點, 政府債務將抑制經濟增長。 呂健[18] 研究指出, 我國地方政府債務的“生產型”特征與西方國家的“消費型”或“福利型”不同, 我國地方政府債務通過提高市場流動性, 進而刺激社會投資, 拉動經濟增長。 徐長生等[19] 研究指出:在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 “政府性債務→基礎設施投資→經濟增長”模式能夠形成良性循環, 而在經濟發展水平低的地區則有可能發生償債風險。 不難發現, 欠發達城市(地區)地方政府過度舉債將嚴重威脅其債務可持續性。
陸銘[20] 發現, 除了審計署2011年和2013年公布的全國層面地方政府債務審計結果, 與地方政府債務相關的公開數據僅有地方融資平臺數據, 其中包括地方融資平臺在銀行間債券市場和交易所債券市場發行的企業債、中期融資券、短期票據、公司債、私募債等各種形式的債券。 故從公開程度與數據來源的角度而言, 城投債是研究我國地方政府債務非常好的代理變量。 郝毅、李政[21] 研究發現, 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均從事非經營性或準經營性項目, 盈利能力普遍不足, 且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相關經營計劃、人事安排以及發展規劃等均受到地方政府的干預和控制, 使融資平臺公司的債務最終演化成地方政府債務。 周飛舟等[22] 進一步指出, 地方政府以土地抵押作為主要增信方式, 形成 “土地收入→債權融資→城市建設→再征地”的循環, 提升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融資和再融資能力, 保證地方政府財政收入可持續增長。 綜上所述, 鑒于研究我國地方政府債務問題時公開數據嚴重不足的現實, 可將城投債作為地方政府債務的代理變量。 另外, 在人口流入地區發行地方政府債務對周邊經濟發展存在顯著帶動作用; 而在人口流出地或小城市應限制地方政府債務規模, 降低系統性金融風險, 地方政府債務與人口流動趨勢相匹配是保障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的關鍵。
(三)人口流動與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
在國外關于人口流動與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的研究中, 由于西方各國人口流動主要受語言、文化和宗教差異限制, 行政力量限制或刺激人口流動的現象不明顯, 從而研究缺乏借鑒意義。 國內研究中, 張同斌 [23] 指出, 人口由小城市向大中型城市流動推遲了大中型城市人口紅利消失的時間, 不斷積累的人力資本提升了勞動生產率與整體經濟效率, “人力資本紅利”取代“人口紅利”成為經濟增長的新動力。 甘行瓊等[24] 研究發現, 在經濟發展初期, 地方政府債務引致的政府競爭會促使地方政府吸引人口流入以促進地區經濟增長, 公共品的供給水平也隨之提高。 常晨、陸銘[25] 指出, 與土地利用和人口流動、產業發展方向相背離的新城建設, 造成新城發展緩慢和地方政府債務高企的結果。 以上研究說明, 人口流動是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與經濟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樞紐變量, 只有在地方政府債務與人口流動趨勢相匹配的情形下, 地方政府債務引致的投資才能夠享受人口流動的正外部性, 最大化預期產出, 從而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得到保障。
本文基于2019年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進一步放寬城市落戶政策與2019年《政府工作報告》“減稅降費”對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帶來新一輪挑戰的背景, 將人口流動、經濟發展與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進行統籌分析, 從理論層面上提出假設和構建模型, 并基于此展開實證研究。
總結現有研究成果發現:首先, 在城市視角同時分析人口集聚與人口流出的文獻較少, 人口流動的發生是遷出地的推力與遷入地的拉力共同作用的結果, 著重研究國家或區域某一種人口流動現象得出的結論相對片面。 其次, 土地財政、公共服務供給與地方政府債務三者中兩兩之間作用機制的理論研究與實證研究已較為充分, 但同時考慮三者的一般均衡問題研究鮮有涉及。 基于此, 本文的邊際貢獻在于:一是在數理分析和經驗識別的基礎上討論人口流動對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的作用機制, 豐富了相關實證文獻。 二是研究從本質上把握人口流動對地方政府債務的支撐作用, 拓展了對人口流動推動地方政府債務良性發展機理的認識, 直接服務于國家總體戰略的布局。
三、研究假設與模型構建
為進一步發揮人口流動對城市經濟發展的重要作用, 地方政府短時間內通過發行地方政府債務補充公共基礎設施建設、提供公共服務所需資金。 當地方政府債務與人口流動趨勢相匹配時, 地方政府債務能夠將人口流動對城市經濟增長的效應發揮出來, 債務持續性也得以保障。 下面提出人口流動與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作用機制的理論模型, 并基于該理論模型提出三條假設。
在國家內部人口自由流動的前提下, 設人口流入地勞動力存量為LM(t), 人口流出地勞動力存量為LA(t), 可得出一個國家的勞動力總數: L=LM(t)+LA(t)(公式①)。 一般而言, 人口流入地生產活動在很大程度上不受自然條件限制, 該地區生產函數可設為柯布—道格拉斯形式:YM(t)=A[LM(t)]×LM(t)αK(t)1-α(公式②), 其中, A[LM(t)]表示索洛余項與人口數量正相關, 說明人口數量增加對人口流入地生產活動存在顯著正外部性。 人口流出地的生產模式以農業、采礦業或自然觀光業為主, 該生產模式受到當地資源制約, 無法借助更多的資本和勞動力創造新的就業崗位, 進而造成當地勞動力流出, 所以該人口流出地生產函數設為受資源T決定且不隨時間變化的常函數:YA=F(T)(公式③)。 由于人口流入地的總產出能夠通過吸納不斷流入的人口, 從索洛余項和勞動力這一生產要素本身促進其增長, 而人口流出地的總產出不會發生變化甚至由于人口的減少進而減輕環境保護壓力與地方政府的財政負擔, 故基于公式① ~ ③得出假設一:
假設一:人口流動有助于提高經濟總產出。
本文著重從城市層面進行分析, 某些城市人口之所以流出是由于該城市的生產函數如公式③所示, 生產活動受本地資源局限, 無法創造充足的就業崗位, 造成該城市勞動力相對過剩而成為人口流出地。 公式②代表人口流入地的生產函數, 其中A[LM(t)]表示索洛剩余, 即大量的人口產生的交流、學習和匹配效應進一步提高了當地的生產率。 公式②表明, 只要城市資本充足, 該城市就能夠不斷吸納更多的勞動力, 創造更大的生產總值。 當城市人均資本不足或短期內吸收大量人口造成人均資本暫時不足時, 可通過地方政府舉債的方式保障地方經濟高速發展。 人口流入地人均產出為:yM(t)=YM(t)/LM(t)=A[LM(t)][K(t)/LM(t)]α-1(公式④), 人口流出地人均產出可表示為:yA=YA/LA(t)=F(T)/[L-LM(t)](公式⑤)。 同時由公式④可知, 當城市資本不變且索洛余項是人口數量嚴格不減函數時, 人口流動會增加人口流入地總產出。 人口流入地的人均產出從公式中無法得到其增減性質。 故基于公式④和公式⑤得出假設二:
假設二:人口流動能夠提高人口流出地的人均產出, 達到人均產出層面上的收斂。
具體而言, 地方政府債務的發行需要服務于人口流動, 在當前“減稅降費”等一系列改革出臺的大環境下, 地方政府財政收入普遍收緊, 只有通過地方政府債務及時提供充足的公共服務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人口流動對經濟發展的促進作用, 使人口流動能夠依托地方政府債務投資發揮出對城市乃至區域經濟的帶動作用, 地方政府債務憑借足夠的收入彌補其支出, 從而保障了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 令人口流入地的人均資本為: kM(t)=K(t)/LM(t)(公式⑥), 則有公式⑦:yM(t)=F(T)/[L-LA(t)]=A[LM(t)][K(t)/LM(t)]α-1=A[LM(t)]kM=yA(t)。
本文的假設三基于公式⑥和公式⑦得出。 全國人均產出隨著人均資本的增多而增多, 由于城市人均資本通過地方政府債務得到補償, 全國人均產出才能通過人口流動達到收斂, 地方政府債務面對的情況只有以下兩種可能:其一是當前的生產達到穩態, 生產活動不再需要政府債務; 其二是當前的生產水平完全發揮了人口流動對經濟的帶動作用, 經濟產出有能力對政府債務進行還本付息。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 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均能得到有效保證。
假設三:地方政府債務發行只有符合人口流動趨勢, 才能保障其可持續性。
綜合以上分析可以得出, 只有在地方政府債務與人口流動相匹配的前提下, 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與各大城市吸引外來人口落戶的政策才能相得益彰, 共同促進城市乃至區域經濟的發展。
四、實證檢驗
(一)指標選取、數據來源與測定
本文數據分別來自Wind數據庫、《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各省份統計年鑒和《中國國土資源年鑒》, 各城市土地出讓金來源于《中國國土資源年鑒》, 《中國城市統計年鑒》數據分別刻畫整個城市和市轄區的經濟指標。 根據研究需要與數據可得性, 本文選取2009 ~ 2016年全國285個城市(包含四個直轄市)的經濟數據與相應城市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同期發行的城投債進行匹配。 本文核心變量如表1所示。 其中:土地出讓程度是城市出讓土地面積累積值與城市建成區面積的比值; 城鄉第二產業差異是市轄區第二產業總產值與全市第二產業總產值的比值; 人口流入這一變量根據每個城市常住人口減去戶籍人口得到, 前者來自全國各省的統計年鑒, 后者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 若兩者之差為正, 則說明該城市當年是人口流入地, 反之則為人口流出地。
本文將285個城市按照行政級別由高到低分為六個類型:第一類是4個直轄市; 第二類是5個計劃單列市; 第三類是10個副省級省會城市; 第四類是16個地級省會城市; 第五類是15個副中心城市, 雖然其行政級別屬于一般地級市, 但其市委書記位列省委常委, 故列為第五類城市; 第六類是一般地級市。 受數據來源所限, 所有與一般地級市行政級別相同的自治州以及自治區均未納入分析范圍。 本文依據城市行政級別由高到低將我國的城市分成六個類型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傳統的東部、中部、西部每個區域內部城市經濟條件差異較大, 且“東、中、西”部反映的經濟特征無法突出本文的研究主題; 其二是城市行政級別不同, 分配財政收入的大小權利也不同。 由于計劃單列市在財政上享受和省級行政單位及直轄市平等的財稅制度, 所在的省一級政府無法參與財政收入分成, 故把均為副省級城市的計劃單列市與副省級省會城市單獨區分。
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二)變系數面板模型構建
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分別構造人口流動與經濟發展、地方政府債務與人口流動兩個變系數模型, 前者為了驗證人口流動對經濟整體以及人均層面的促進作用, 后者分別就六類城市地方政府債務對人口流動的影響效果進行分析, 驗證發行政府債務是否有效保證人口流動對城市經濟發展以及地方政府債務與人口流動匹配是否有助于保障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
1. 人口流動與生產總值。 行政等級高的城市容易獲得更多來自中央政府的資源分配, 所以本文計量模型構建的核心基于城市類別的變系數模型。 由公式⑥可知, 人口流動可同時改善人口流出地與人口流入地的經濟狀況, 為了驗證假設一與假設二, 建立依據不同城市類型的人口流動變系數模型:
grpit=fpit×D.cityrank+λt+ui+εit (1)
pergrpit=fpit×D.cityrank+λt+ui+εit ?(2)
urbenpergrpit=fpit×D.cityrank+λt+ui+εit (3)
ruralpergrpit=fpit×D.cityrank+λt+ui+εit (4)
模型(1) ~ (4)的被解釋變量分別是每個城市的地區生產總值、人均生產總值、城市人均生產總值以及農村人均生產總值。 其中, 模型(1)的作用是驗證假設一的結論:人口流動有助于提高整體經濟的總產出; 而模型(2)、(3)、(4)則分別從三個方面驗證假設二的結論:人口流動不僅不會加劇區域間的發展不平衡, 而且能夠分別提高人口流入與人口流出城市的人均產出, 達到人均產出層面上的收斂。 表2中回歸(1)、(3)、(5)、(7)分別對應模型(1) ~ (4), 回歸(2)、(4)、(6)、(8)分別在回歸(1)、(3)、(5)、(7)的基礎上控制了時間效應。
回歸(1)的結果說明, 除了第五類城市, 其余城市的人口流動對當地生產總值具有顯著正向影響。 表1的描述性統計已經說明第五、六類城市主要為人口流出城市, 由于人口減少能夠促進當地發展集約化農業生產, 同時減少當地環境保護的壓力與成本, 對以自然觀光業為支柱產業的城市(地區)發展也有顯著促進作用, 故以上城市生產活動以資源受限產業為主。 回歸(2)在回歸(1)的基礎上控制了時間效應, 系數有所減小但依然顯著, 說明人口流向中心城市或區域中心城市能夠同時促進人口流入地與流出地的經濟發展。 回歸(3) ~ (8)整體表明, 人口流動對于人均產出僅有微弱的正效應, 但回歸(5) ~ (8)說明分別考察城市與農村時, 可發現人口流動能夠顯著提升城市與農村地區的人均產出。 回歸(5)、(6)的結果說明, 人口流動對一、三、四類城市(直轄市與全部省會城市)的城市人均生產總值帶來顯著提升, 控制時間效應下系數值有所減小, 但統計結果依然顯著。 回歸(7)、(8)重點考察人口流動對農村人均產出的影響, 雖然整體統計顯著性與經濟顯著性較弱, 但第六類城市的經濟與統計顯著性最高, 進一步說明人口流出地農村地區人均產出顯著提高, 并且在控制時間效應后, 模型的經濟與統計顯著性得到進一步提高。
表2的回歸結果說明:人口流動在經濟總量層面無論是對人口流出的地級市還是人口流入的省會及以上行政級別的城市發展, 都具有顯著正向作用。 綜上所述, 假設一與假設二均得到驗證。
2. 人口流動與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 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來自與人口流動趨勢的匹配。 由于土地財政收入是地方政府債務本息的主要來源, 同時人口流入與地方政府債務對當地經濟的促進作用也以土地商業化為前提, 故在驗證假設三的一系列模型中加入土地商業化的變系數模型以緩解內生性問題, 進而增強結論的穩健性。 其變系數模型如下:
模型(5)、(6)、(7)分別對應表3中回歸(1)、(2)、(3), 模型(8)對應回歸(4)、(5), 模型(9)對應回歸(6)、(7)。 模型(5) ~ (9)中Xit包括城鄉收入差異、城鄉財政支出差異以及第二產業集中度。
表3中回歸(4)、(5)為城市類別與新增城投債的交乘項, 回歸(6)、(7)為城市類別與累積城投債的交乘項。
表3的回歸結果說明:一至四類城市(省會城市及副省級行政級別以上城市)土地商業化程度(累積出讓土地面積占整個城市建成區的比例)越高, 對人口流動的促進作用越明顯。 第五類與第六類城市土地商業化程度對人口流動的作用不明顯, 該結論與三、四線城市房地產市場存在巨大去庫存壓力的現實情況相符。 同時, 第二產業集中度僅在回歸(1)中具有顯著性, 但分別增加城投債與城投債累積存量之后便不再顯著, 充分說明人口流動對第二產業在城市層面的集中沒有顯著正向效應。 回歸(2)、(3)分別加入城投債、城投債存量之后, 控制變量中城鄉收入差距以及城鄉財政支出差距對人口流動的效果有所減弱, 說明地方政府債務對吸引外來人口有顯著重要性。 回歸(4)、(5)在回歸(1)的基礎上加入新增城投債的變系數模型, 模型中第一類和第三類城市(直轄市與副省級省會城市)發行城投債對人口流動具有正向促進作用, 其余類別城市均不顯著。 回歸(6)、(7)在回歸(1)的基礎上加入城投債累積發行量的變系數模型, 得出的結果與背后的經濟意義與回歸(4)、(5)相同。 表3中城投債對計劃單列市經濟發展的促進作用不顯著, 且所有常數項均顯著小于零, 說明“安土重遷”的思想對經濟發展存在顯著抑制作用。 同時發現, 第五、六類城市的土地出讓程度對人口流動無顯著影響, 甚至存在負效應。 表明這兩類城市商業土地供給與需求嚴重錯配, 建成住宅極有可能淪為庫存, 進一步破壞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 為吸引外來人口發行的地方政府債務存在可持續性, 在人口流出地增加基礎設施建設與住房供給不會帶來“去庫存”的壓力, 但若在人口流出的城市發行城投債、擴建新城等生產要素錯配行為無法得到控制, 最終會引起地方政府債務與民間資本系統性風險的發生。
人口自由流動對城市乃至區域經濟發展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但是各地方政府在財政收入短缺的情況下只能通過舉債的方式及時提供對外來人口的公共服務, 但是若不顧及人口流動的趨勢, 在人口流出地大量舉債進行基礎設施建設, 必然造成地方政府債務違約, 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將無法得到保障, 地方政府債務只有通過促進人口流動的方式參與到城市與區域的生產活動中從而促進經濟發展, 才能為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提供最基礎的保障。 綜上所述, 假設三得到驗證。
五、穩健性檢驗
為了從另一個角度解釋變系數模型計量結果的可靠性, 有必要進行穩健性檢驗。 以各城市人口流入數量為門限值, 以每個城市年度新增城投債數量作為門限變量, 以每個城市的生產總值作為因變量, 并且加入土地商業化程度控制土地出讓情況, 研究不同人口流動規模下地方政府債務對城市經濟發展的影響。 建立門限面板模型首先需要對模型進行門限效應檢驗, 若檢驗通過, 則進行下一步門限值檢驗以確定門限值。 門限效應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
表4中的P值表明錯誤拒絕不存在門限效應原假設的概率, P值越小則說明原模型越有可能存在門限效應。 由表4的統計結果可知, 只能選取單門限模型并進行門限值檢驗。 表5和門限檢驗結果圖分別展示了門限值檢驗的結果, 表5表示僅有一個門限值落在95%的置信區間之內且門限值為113.5, 圖表示基于似然比檢驗統計量檢驗的門限值選擇正確。 根據以上檢驗結果, 得到如下門限面板回歸模型:
grpit=αi+δrsumttpait+β1I(fp≤γ1)citybondit+β2I(fp>γ2)citybondit+εit (10)
表6的估計結果表明:在城市常住人口超過戶籍人口113.5萬以內的城市, 每多發行1億元城投債能夠增加該城市6.82億元的產出, 在城市常住人口超過戶籍人口113.5萬以上的城市, 每多發行1億元城投債能夠增加該城市9.89億元產出, 說明城投債對吸引外來人口較多的城市經濟的促進作用比吸引外來人口較少的城市高出45%, 證明了在人口流入地的大城市發行地方政府債務能夠更好地促進地方經濟發展, 保障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結論
基于前文的分析可得出以下結論:第一, 人口流動不僅能夠促進總產出的提高, 而且能夠促進我國直轄市與副省級省會城市城鎮居民人均產出的提高與一般地級市農村人均產出的提高。 第二, 在人口顯著流入城市發行地方政府債務能夠促進當地經濟增長, 得到預期產出與收益, 保證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 反之則不然。
(二)建議
1. 人口流動方面。 將我國4個直轄市與10個副省級省會城市作為吸引人口流動的發展平臺, 借助本地科教優勢, 加大科技研發投入, 推動產業升級, 在服務好“高精尖”人才的同時, 為進城務工者提供基礎的管理與幫助, 提高城市多種勞動力匹配效率。 解決好農業人口向城市轉移落戶的有關問題, 努力實現非戶籍人口的公共服務均等化, 提供必要的教育醫療衛生社會服務, 更好地發揮人口流動對區域經濟發展的促進作用。 在人口流出城市的一般地級市通過發展勞動集約型農業模式釋放更多農業剩余勞動力, 進而加大對基礎教育與職業技術教育的投資, 提高人口流出地人力資本水平, 做好人口流出地的基礎教育與技能教育投資建設, 更好地為人口流入地服務, 鼓勵中西部地區勞動力向東部沿海地區流動。
2. 土地政策方面。 針對我國4個直轄市而言, 適當將耕地轉變為城市建設用地能夠提升經濟發展速度與質量, 更好地增加對落后農業地區的轉移支付。 10個副省級省會城市則需要加快舊城區改造工作, 優化城市道路結構與提升公共交通效率, 提高城市連通程度, 縮小城市內部住房價格差異。 一般地級市則要嚴格限制大規模新城開發, 通過實施戶籍制度和土地制度的聯動改革, 并在農村地區實行宅基地復耕計劃實現農業規模經濟。
3. 財政金融方面。 針對4個直轄市與10個副省級省會城市而言, 其城投債發行額度可以適度放寬, 以便充分發揮城投債對房地產與文化旅游等服務業的整合作用。 一般地級市在財政支出上應加大基礎醫療與治安建設方面的支出, 注重對人口流出地的民生投入, 減少基礎設施建設和房地產投入, 避免房地產高庫存現象發生。 在地方政府債務方面, 嚴格限制一般地級市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融資行為, 避免系統性風險的發生。
人口流動促進經濟多方面、多層次發展的結論毋庸置疑, 但地方政府債務可持續性對發揮與保障人口流動對于經濟的促進作用同樣至關重要。 地方政府債務只有真正服務于人口流動, 并且投放在急需短期內提升公共服務的人口流入城市, 才能夠實現促進經濟發展的初衷, 地方政府才能擁有足夠財力償付本息以保障債務的持續性。
【 主 要 參 考 文 獻 】
[1] 王永欽,陳映輝,杜巨瀾.軟預算約束與中國地方政府債務違約風險:來自金融市場的證據[ J].經濟研究,2016(11):96 ~ 109.
[2] 姜子葉,胡育蓉.財政分權、預算軟約束與地方政府債務[ J].金融研究,2016(2):198 ~ 206.
[3] 陳菁,李建發.財政分權、晉升激勵與地方政府債務融資行為——基于城投債視角的省級面板經驗證據[ J].會計研究,2015(1):61 ~ 67+97.
[4] 蒲丹琳,王善平.官員晉升激勵、經濟責任審計與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債務[ J].會計研究,2014(5):88 ~ 93+95.
[5] 陳志勇,陳思霞.制度環境、地方政府投資沖動與財政預算軟約束[ J].經濟研究,2014(3):76 ~ 87.
[6] 巴曙松.地方債務問題應當如何化解[ J].西南金融,2011(10):4 ~ 6.
[7] 趙全厚.我國地方政府性債務問題研究[ J].經濟研究參考,2011(57):2 ~ 19.
[8] 韓增華.中國地方政府債務風險的預算管理與分權體制完善[ J].經濟體制改革,2011(4):142 ~ 145.
[9] 安春明.關于地方政府債務風險生成機理的探討[ J].社會科學戰線,2009(2):263 ~ 265.
[10] Buiter W. H.. The Fiscal Theory of the Price Level: A Critique[ J].Economic Journal,2010(481):459 ~ 480.
[11] Sjaastad L. A.. The Deficit: A Crisis of Minor Proportions[ J].?Economic Papers A Journal of Applied Economics & Policy,2010(4):19 ~ 24.
[12] 賈彥東,劉斌.我國財政極限的測算及影響因素分析——利用含體制轉換的DSGE模型對全國及主要省份的研究[ J].金融研究, 2015(3):97 ~ 115.
[13] 龐曉波,李丹.中國經濟景氣變化與政府債務風險[ J].經濟研究,2015(10):18 ~ 33.
[14] 張延,趙艷朋.預算軟約束與我國地方政府債務[ J].經濟問題探索,2016(4):8 ~ 13.
[15] 劉楠楠,侯臣.我國地方政府債務的可持續性分析[ J].經濟學家,2016(7):50 ~ 57.
[16] Reinhart C. M., Rogoff K. S.. Errata: "Growth in A Time of?Debt"[ 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0(2):573 ~ 578.
[17] Eberhardt M., Presbitero A. F.. Public Debt and Growth: Hete-rogeneity and Non-linearity[ J].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5(1):45 ~ 58.
[18] 呂健.地方債務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分析——基于流動性的視角[ J].中國工業經濟,2015(11):16 ~ 31.
[19] 徐長生,程琳,莊佳強.地方債務對地區經濟增長的影響與機制——基于面板分位數模型的分析[ J].經濟學家,2016(5):77 ~ 86.
[20] 陸銘.空間的力量:地理、政治與城市發展[M].上海:格致出版社,2017:1 ~ 310.
[21] 郝毅,李政.土地財政、地方政府債務與宏觀經濟波動研究——以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為例[ J].當代經濟科學,2017(1):1 ~ 12.
[22] 周飛舟,吳柳財,左雯敏等.從工業城鎮化、土地城鎮化到人口城鎮化:中國特色城鎮化道路的社會學考察[ J].社會發展研究,2018(1):42 ~ 64+243.
[23] 張同斌.從數量型“人口紅利”到質量型“人力資本紅利”——兼論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轉換機制[ J].經濟科學,2016(5):5 ~ 17.
[24] 甘行瓊,劉大帥,胡朋飛等.流動人口公共服務供給中的地方政府財政激勵實證研究[ J].財貿經濟,2015(10):87 ~ 101.
[25] 常晨,陸銘.新城:造城運動為何引向債務負擔[ J].學術月刊,?2017(10):55 ~ 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