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澤慧
(哈爾濱師范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5)
從大量研究來看,英漢雙及物構式確實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英漢兩種語言在“給予”細節上也呈變量差異。然而這種差別不是偶然的,而是反映了不同民族對外部世界認知的系統差別。
生成語法觀認為,分析語言構造被認為是一種從部分到整體的順序結構,這種結構都可用普遍語法規則加以解釋。而且語言結構的意義應是其部分意義之和。但其無法解釋下例句子中意義的來源:
(1)LukeslicedAnnaa piece ofpizza.
動詞sliced由原來的二價動詞變為三價動詞并表達了其本身并不具有的“給予”意義。
(2)小桂分了我一個蘋果。
同樣,在漢語中動詞“分”本身并不具有“轉移”的意義,但在此處卻有了“有意的給予性轉移”的意義。
從以上例子可以看出:這些句子中的動詞獲得了原本沒有的或新的意義,且句子結構的整體語義也無法按照一般語法規則從其部分意義整合推導得出。這是由于構式賦予上述動詞以新的配價而導致其變化。Goldberg認為任何語言表達式,只要它的形式、語義或功能的某些方面是不可預測(unpredictable),就都可稱之為構式。雙及物構式指的是動詞后接兩個名詞性成分的句子結構。“給予”雙及物構式,顧名思義指的就是物品實現從施事到受事轉移類的、不能用常規語法規則解釋的特殊用法。
早在1999年,張伯江就提出“從現實的語料統計優勢分布,到兒童語言的優先習得,乃至歷史語法的報告,都表明‘給予’意義是雙及物式的基本語義”。同樣,任龍波、徐盛桓、趙艷芳等人也認為其他雙及物構式都是以給予類構式為基本范疇。盡管如此,通過對比英漢語發現,英漢給予類雙及物構式都存在一些特殊的案例。
首先,雖然英漢雙及物構式原型意義都是“給予”,但在英語雙及物構式中,大部分被認為是從左至右的“給予”義(成祖堰,2015);而漢語雙及物構式是一個包含從左至右的“給予”義和從右至左的“獲取”義的集合體。即在漢語中中某些動詞是雙向指向的,像“借”“租”等詞,其特點更為復雜。因此需要依賴具體語境或助詞“給”來決定它們究竟是“給予”義還是“獲取”義。
(3)小桂有很多書,我想找他借一本。
(4)家里現在沒有多余的錢,我只能借你工具不借錢。
第一個句子根據語境說明主語有很多書,并且有能力借給別人書,說話人想從主語那兒“獲取到書”;第二個句子主語說明了家里的情況,并沒有能力“給予”別人錢。
(5)小桂答應借給我一本書。
(6)我能借給你錢。
由于受事從施事到涉事的順利轉移,例(5)成功地表達了“給予”義。但漢語中有許多動詞自身就具有“獲取”意義,例如“我搶了他一本書”不能在其后加一個字“給”,只能接一個“了”字表示狀態的完結。
其次,雖然沒有對于英漢動詞的明確統計,但總體上在英語中,除了一小部分否定轉移外(例如fine、take、cost、charge 等動詞),大多都表達“給予”意義。而漢語“給予”和“獲取”義數量幾乎對等。像get、win、buy等詞本身就具有“獲得”義,進入到雙及物構式中而獲得了“給予”義。就像句子“He stole his wife an expensive purse.”一樣,stole 進入構式后從原來的“獲得”義變成了“給予”義。但在漢語中,情況就有所不同,例如“我偷了他一本書”,“偷”在進入構式后變成了“獲取”義,相當于英語表達“I stole a book from him”。
最后,一些英語動詞的本義并無“給予”原型義,但進入構式后,則表達“給予”含義。最典型的例子:“I baked him a cake”,bake本身并無“給予”意義,但進入構式后卻表達了“給予”義。這與之前提到的“Luke sliced Anna a piece of pizza”句中sliced的變化一樣。而漢語中從來不說“我烤他一塊蛋糕”“陸可切安娜一塊比薩”,而是通過輕動詞“給”表達“給予”義。
綜上,我們可以看到,英漢“給予”類的雙及物構式并不是完全對等的。所以,深度挖掘英漢跨語言構式差異的形成原因是十分必要的。
人類的認識是基于我們的身體對客觀事物感知的基礎上的,語言就是人們對客觀事物的反映。作為語言的一個有機成分,意義同樣與感知有著某種密切聯系。意義基于感知,感知基于生理構造,認知結構和感知機制密切相連。因此概念和意義是一種基(王寅,2002)。人類身體構造和所處環境的相似性使我們能夠理解不同民族文化間的語義成分。但我們所處的環境又呈差異分布,因此對外部世界的感知和反映又各不相同,結果形成了同一或不同的語言表達形式和意義。因此,英漢給予雙及物構式的“不對等”現象很有可能是由于認知基礎的不同而產生的。因此,文章認為主要是認知視角的選擇及突顯和概念化引起此類現象。
認知視角的選擇和突顯是十分重要的,它們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語法和語義的理解。認知主體選擇不同的視角來解釋同一場景事件能產生多樣的語言表達,從而服務于說話人實際交際需求。比如圖1所示的買賣場景。

圖1 買賣關系視角
如果說話人是/選擇A購買者的認知視角,就會將購買者、錢和貨物、銷售者納入視角,他將從銷售者處買商品或為商品付錢。因此,視角的選擇有很大的主觀選擇性,是說話者為了順利實現交際目的而使用的手段。英語雙及物構式習慣將施事主體作為認知參照點被放在主語的“突顯”位置,而受事和涉事則被認為是整個事件的背景,因此英語雙及物構式的核心意義體現為施事的“給予”義。在漢語雙及物構式中當認知主體選擇給予者為突顯,則同樣表達“給予”義;相反,若接收者被置于突顯位置,則表達“獲取”含義。也就是說,不管是給予的一方還是獲得的一方都可以成為施事,被有意識提前或放置在突顯的主語位置。正因為它們所基于認知角度不同,因而漢語雙及物構式有了不同的表達含義。隨著時間和廣泛的規約使用,英語把施事作為認知視角的選擇的這種事件關系被持續概念化為一種結構并用語言符號固定下來。由此使得一些英語動詞的本義并無“給予”義,但進入構式后卻表達“給予”含義。所以,英語雙及物構式多為方向單一的“給予”構式義,其概念化程度相比較于漢語程度更高、范圍更廣;而中國人在表達時往往采取雙向、較為全面的視角,這就使得漢語表達意義多樣,既能表達“給予”義又可以表達“獲取”義,甚至兩者兼有之,因此其使用并不過分強調結構意義,而是需要依賴上文提到過的語境或助詞“給”來決定它們的具體含義。
但從另外的角度考慮,這也表明物體傳遞動作行為被不同程度地概念化了。漢語把相互矛盾的視角概念化到同一結構中了,例如漢動詞“借”的語義把客觀事物的雙向傳遞概念化到同一種行為,而英則用lend和borrow這兩個動詞來表明方向完全相反的傳遞動作的行為。從這點來看,漢語的傳遞動作行為的概念化程度相較于英語又是比較高的了,因為它融合了不同的矛盾體,而英語只能容納從左至右的傳遞動作。英語是注重形式單一化和邏輯貫通性的語言,因此在句子結構中盡力避免矛盾,更傾向用較為單一、統一化的表達,遵從了省力和經濟原則,所以其概念化程度更高。而漢語重視語義的傳達,旨在表義,結構本身具有一定的模糊性,這種結構模糊性使得漢語容納包含的能力也更強,“給予”和“獲取”這對矛盾體被兼容在同一的雙及物構式中,因此其物體傳遞動作行為的概念化程度更高。英漢視角選擇和概念化程度的不同,筆者認為是受到了語用功能的特殊影響、用法的頻繁使用形成規約性用法又或是由于英漢語言系統差異和思維差異等因素。
語言形式和意義的形成受到人類與客觀世界互動形成的認知經驗所影響,所以英漢語雙及物構式上本質上確有相似之處,但又因為不同語言內部固有的系統差異而有所不同,因而又在“給予類”構式中呈現出差異特征。通過對這種差異產生機制的分析有助于解釋語言現象背后認知機制的重要作用,深化對語言本質的認識。在共性的基礎上對比語言間的差異,全面而系統地分析各種語言間的現象也許對語言以及其意義規則產生機制以新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