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依蕓
(北京大學附屬中學 北京 831119)
時代的發展不僅帶動技術的發展,還催生了觀眾認知觀念的變化。電影是人類表達、記錄、創作形式的一種,利用“光”與“影”的結合,將一個又一個或真實或虛假的故事展現出來,美輪美奐。愛情是人類最美好的情感之一,歷史上許多不朽神話就是因此而產生的。愛情和電影這兩者相互碰撞、融合,也會迸生出美麗的火花。愛情元素的加入可以使得一部電影更加深刻、更加動人。同時,電影這種展現形式,又使得愛情的美麗和美好的感受被展現得淋漓盡致,常常能引起觀眾的共鳴。因為這種貼近生活的情感,所以,愛情電影也逐漸成為了電影題材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細分來看,愛情電影也有著地域、文化等的差別,如東方和西方的愛情電影就有很多不同之處。
本文試圖從電影視聽語言的角度,結合經典愛情電影,尤其是東亞愛情電影,如《我的父親母親》《情書》《霸王別姬》等具體案例,運用對比分析法、案例研究法、深度訪談法和文獻研究法等方法,來分析東亞愛情片的審美及情感表達,并深入剖析東方的審美以及審美表達。
對于“愛情電影”,我們在中國電影市場中似乎很難看到依照純愛來對電影類型進行劃分,只有明確的對愛情電影的定義:“以愛情為主要表現題材并以愛情的萌生、發展、波折、磨難直至團圓或分離的結局為敘事線索的類型電影。”[1]
故此,綜合了學者和筆者自己的看法,本文對于愛情電影有著如下界定:廣義來看,愛情電影指的是電影情節中包含愛情線的電影。筆者認為,狹義的界定則是中心劇情主要圍繞著故事主角戀愛關系發展而展開敘述的電影,如經典的《羅馬假日》《情書》等。
因為“愛情”這一元素充滿了強烈的戲劇感,絕大多數電影中都有愛情情節。愛情情節的加入豐富了“愛情”在電影中的表達形式和劇情內容。然而,大量采用愛情元素也使得部分電影出現了“濫用”或“誤用”愛情的現象,情節和情感發展比較生硬,逐漸成為“套路”,缺乏代表性。
故此,本文決定采用狹義的定義方法,著重去研究那些以愛情為中心表達的電影,或是愛情線在電影中占據舉重若輕分量去研究。
因為文化觀念和社會發展程度不同,哪怕是相距很近的東亞國家——中國、日本和韓國,愛情電影也有著自己的獨特性。中國電影早期就已經出現了許多愛情題材的內容。這些電影大多脫胎于中國傳統的文學作品或民間畫本和傳說。比如,家喻戶曉的《白蛇傳》《西廂記》等,還有更早期的作品如《玉潔冰清》等,其內容大多是才子佳人彼此一見傾心,纏纏綿綿的橋段。吳榮生曾經在文章中寫過:“這個時期的影片主要表現的是性與愛的本能不可遏止, 即為人性沖破各種障礙渴望得到自由舒展和綻放,同時也批判了與之撲面而來的階層差異、門第觀念、家族矛盾、父權意志等落后的封建觀念或保守思想,反抗這些異常強大兇猛的外部阻力,也就等于表達了作者對整個封建制度持一種批判精神或革命態度 。”[2]
到了20世紀80年代,愛情電影的側重點就有所不同了:在改革開放帶來浪潮的八十年代,以《甜蜜蜜》為代表的香港愛情片中的男女主人公,大多是被命運裹挾著前進,在生存壓力和競爭中產生感情,最后互相理解或冰釋前嫌。相對此前的敘事模式,現代愛情電影的男女主人公的壓力更多是來自于他們自己,而不是外部。
而在日本的愛情電影門類中,“純愛電影”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分支。日本最初表現“純愛”的電影是在1980年以后,由于當時在日本文學界產生了“昭和浪漫風潮”,許多描寫少男少女青春故事的小說和漫畫橫空出世。再者,許多日本的電影公司在此時出現了瓶頸期,開始兜售自己的影院和制片廠,導致拍攝紀錄片和青春文藝片的新銳導演紛紛脫穎而出。
其后,隨著日本年輕一代導演的崛起,愛情片的形式也和原來有所不同。其中以巖井俊二的《情書》為代表,電影中冷色調的唯美畫風和別具一格的抒情音樂,都為當時的日本愛情電影打開了新局面。21世紀出現了日本愛情電影的新高潮,許多精彩的影片橫空出世,如2004年上映的《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還有2007年的《戀空》,皆是與青春相關的愛情電影,也是這一時期非常有代表性的電影主題。
在韓國,愛情電影也占據了市場很大的比重,它的源頭可以追溯至1992年的《結婚的故事》。此片在韓國一經上映,就獲得了強烈反響。此后,《美術館旁邊的動物園》《承諾》《八月照相館》等幾部電影也都掀起了韓國愛情片的小高潮。同時,愛情片也成為了韓國電影市場中最受歡迎的類型片之一,對韓國觀眾和韓國電影發展都產生了很大影響。
在影視作品中,光線往往是視覺上最直觀的感受,對影視作品的表達也有著很重要的作用。筆者在觀看了多部愛情電影和許多相關資料后,總結出了光線的以下幾點作用:
1.塑造人物形象,刻畫人物性格,表現人物情緒
電影是視聽語言,很多情感上的表達依靠環境的渲染。而光線就是其中關鍵的一環,好的用光可以生動地刻畫出人物的情感和心理。比如,在張藝謀的《我的父親母親》中,母親叫父親來家里吃餃子,在屋中翹首以盼的時候,其畫面用的是側光,面對的地方明亮,背后卻是黑暗的,暗示了人物的焦急。等到父親來了,母親出門迎接父親時,她站在門前,此時用的是正光,把整個人都照得很亮,凸顯出母親臉上的明媚笑容。在東方的愛情電影中,光線的使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表達方式,它將一些“不可說”的情感通過光線變化展現出來,而不是通過語言,使得電影中的感情變得朦朧而美好,充滿含蓄之美。
2.烘托環境氣氛
環境氣氛在電影視覺中起到定基調的作用,光線在其中起到了一部分作用。比如,《八月照相館》中,清晨總是有一束陽光照進男主角的屋中,照亮了他的臉,但其余地方還是黑暗的。這就顯示出一種灰暗的、喪氣的氣氛,但又因為那束光的存在,整體中又出現了一些希望。這也為后來男主角身患絕癥還樂觀生活的情節埋設伏筆。
3.暗示時空變換
在東亞愛情電影中,有很多對過去追憶的橋段,用過去的美好來襯托現實的殘酷。例如,在電影《我的父親母親》中,其現實的場景一反常態,用的是黑白,光也大多是打到人物的側面;而在母親的回憶中,場景明亮起來,色彩也恢復了,大量自然光線打在人物的正臉上,突出母親年輕時的美好。再比如,電影《情書》中現實和回憶的比重大約各占一半,每當到了現實的時候,其總是用冷色調的光線,或者是昏暗的場景,只有星星點點的燈光,除了跟片中的雪天相呼應外,還描摹出了男主藤井樹的去世對大家的影響;而回憶中的時候,光線柔和,且大都是暖色調,更顯出了青春時期單純的愛戀的美好。電影加入回憶的部分,更凸顯一份情感的長久,也就顯得情意綿長。
如果說光線是視覺上最直觀的感受,那色彩往往給予觀眾最強烈的視覺沖擊。無論是表達熱烈激昂還是唯美憂傷的情感,只要將畫面的顏色稍稍改變,就可以將觀眾帶入進去。例如,在張藝謀的《紅高粱》中,電影運用了大量飽和度極高的配色,如大紅色、黃色和棕色等。這不僅與主題相呼應,還表現出了一種原始生命和情感的狂野,無論是“酒”這樣的物象,還是兩人高粱地中的感情爆發,甚至于最后女主九兒死去時穿的紅色棉襖,感覺都是十分濃烈的。反觀《情書》,因為男主藤井樹的去世,所有人的心緒都帶有淡淡的憂傷。故此,全片都籠罩在一種冷色調下,如藍色,只有在回憶的時候才有稍稍回暖的跡象,畫面有了橙黃色的輔助。色彩不僅奠定了全片略帶憂傷和意境唯美的基調,也用一種含蓄的、柔和的方式為觀眾展現這份感情。
愛情電影,尤其是東亞的愛情電影,都愛用特寫鏡頭,從細微的表情處展現感情。比如,《我的父親母親》中,母親初見父親時,用了特寫和慢動作鏡頭表現其心中的“一見鐘情”。《山楂樹之戀》中,也是男女主角初見,女主角靜秋站在山楂樹下,特寫鏡頭從她的臉上轉到男主角老三臉上,兩個人臉上看見對方時好奇地觀察但又害怕被發現時的小心翼翼。這些都通過特寫鏡頭清晰地展現在觀眾眼前。此外,有一個特殊例子是《八月照相館》,有了“照相”這個元素的加入,特寫鏡頭就多了很多:害羞的女孩不敢把頭發撩上去,老人一定要穿上自己最美的衣服照相,男孩子們評論著班里哪個女孩最好看……眾生之情,躍然眼前。
雖然電影是視覺藝術,但聽覺元素也同樣重要。一部電影中,許多暗藏在心底的情感無法通過視覺直觀表達和感受,只能由音樂和音響來體現。可見,雖然音樂音響主要起到輔助的作用,但同樣不可或缺。
1.從電影音樂看審美表達
“電影中任何聲音的出現都帶有一定的意義,并不是平白無故出現的,都或多或少帶有不同程度的某種特殊表達需要。”[3]比如,《我的父親母親》中,母親在山坡上張望帶領學生回家的父親,紅衣服穿梭在黃色的葉子中。漫山遍野的黃色葉子,此時響起了三寶悠遠壯闊的原聲配樂。這不僅顯現出母親心中的愉悅,更加凸顯了當地壯美的自然景觀,為電影增加了美感。而另一部電影《情書》的基調和氛圍則完全不同,它的原聲音樂也是風格迥異的。巖井俊二作為比較全才的導演,連電影配樂也可以一手操持,他挑選的音樂憂傷唯美。無論是開頭女主角渡邊博子躺在雪地上的鏡頭,還是最后女藤井樹和渡邊博子,一個在高燒狀態下,一個站在男主角遇難的山峰前,一起說出了那句“你好么?我很好。”這一問一答的場景,都會響起那首淡雅的樂曲,卻又因為兩處心境不同,一處懷念一處和解,節奏也不同。這樣一襯托,無論是最初的懷念和心碎,還是最后爆發與和解,都籠罩在一股冷冷的氣氛中,就好像生活本身一樣,代入感極強。
“由于音樂形象的不確定性、非語義性和朦朧性,既是它的局限,又是它的長處。我們在欣賞這一段敘事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會有自己的感受和聯想。音樂為人們的想象和情感體驗留下了更加廣闊的自由空間。”[3]
2.從對白看審美表達
雖然電影是以視覺著稱的藝術,但并不是說人物的臺詞表達就不重要。好的臺詞不僅可以推動劇情、造設懸念,還可以表達人物的心情,尤其是一些經典臺詞,帶著詩意,更可以讓觀眾體會到美。比如,韓國的影片《假如愛有天意》中,男主是話劇社社長,女主去探望同在排演話劇的閨蜜時,聽到了話劇中的兩句臺詞——“當陽光照在海面上,我思念你;當朦朧月色灑在泉水上,我思念你。”這正是女主此時想說的話,卻不是由她之口表達出了傾慕之情。還有《開往春天的地鐵》中那句“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只是在那一刻很想念她”,這種非常真實誠懇的情感,有極強的感染力。另外,《霸王別姬》中的“說好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叫一輩子!”電影中的程蝶衣經常被旁人冠以“瘋魔”的名號,他不僅唱戲瘋魔,對待感情也有瘋魔之感。也就是這樣,整個電影都籠罩在一種“真亦假時假亦真”的感覺中,無論現實還是幻想,到最后都會是一場空。這就更加襯托了程蝶衣這份愛的刻骨銘心和蕩氣回腸。
筆者在撰寫這篇論文的時候,曾對“東方審美表達”產生了疑惑,從電影選材來看,不僅僅有我們常認為的“含蓄婉轉”,也有許多熱烈、明艷的愛情,如《情書》和《紅高粱》。但在研究分析過這些不同情感的電影后,我發現了“含蓄婉轉”真正的意思——它并不是指所有的愛情都是朦朧清淡的,而是無論什么樣的愛情,可能是波瀾壯闊,也可能是羞澀婉約,在電影表達中都不會直接言明,只會通過一些“物象”來側面表現。比如,《情書》中一直不言明的情書、《山楂樹之戀》中開紅花的山楂樹等。在這種不明朗的氛圍下,愛情顯得悠長唯美、跌宕起伏,同時有淡淡的含蓄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