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呈佳 王 賀 楊欣欣 姜 楠 孟天偉 李東旭 劉影哲 周亞濱
1.黑龍江中醫藥大學研究生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00;2.黑龍江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心血管病二科,黑龍江哈爾濱 150000
雙心疾病是循環系統疾病中一種特殊的類型,因受心理因素與病理因素等多方面影響,導致心理與心血管系統相伴發病,故依據其致病特點而進行命名[1]。現代醫學認為多因植物神經功能紊亂與心血管系統疊加而發病,該疾病發作時主要表現為心悸、氣短、呼吸困難、胸痛等類似心血管系統異常的癥狀。但由于其并非單純器質性病變或功能性異常[2],現代儀器檢查結果并不能確認發病完全由心血管系統異常導致,如心絞痛或缺血性心肌病,亦與傳統意義上的心臟神經癥有所區別。因此,現代醫學一般僅采取對癥治療方案,多予維生素、鎮靜劑、β 受體阻滯劑類藥物,可暫時緩解癥狀,但由于并不能徹底根治,遠期效果差強人意。中醫治療本病如整體審查,辨證施治,重視情志因素影響,則對該病治療效果會較為理想[3-5]。周亞濱教授為黑龍江中醫藥大學二級教授,醫學博士,心血管病二科主任醫師,從事中西醫診治心血管疾病多年。筆者有幸拜師周亞濱教授,侍診左右,余觀近年雙心疾病患者逐年增多,且該病頻繁發作嚴重影響患者的生活質量。其癥狀發作多與工作生活壓力、情緒不穩、精神過度緊張等情志因素相關,故以雙心疾病為切入點,探討周亞濱教授基于神魂魄理論與心肝同調、整體與微觀多向論治之妙,以為同道獻芹。
因雙心疾病發作時出現心悸不寧、心前區疼痛、呼吸困難、心情煩躁、失眠多夢等癥狀,辨病屬于祖國醫學“心悸”“不寐”等疾病范疇。縱觀古籍,歷代醫家多有闡釋其病因病機,《傷寒明理論》言:“心悸之由,不越二種。一者,氣虛也;二者,停飲也。”提出氣虛、水飲可致本病。《丹溪心法》云“驚悸者血虛,驚悸有時”“怔忡者血虛,怔忡無時,血少者多,有思慮便動,屬虛;時作時止者,痰因火動”,提出血虛與痰濁可致本病。《素問》言“心痹,得之外疾,思慮而心虛,故邪從之”“驚則心無所倚,神無所歸,慮無所定,故氣亂矣”,《三因一極病癥方論》言“松悸,則因汲汲富貴,松松貧賤,久思所愛,遂失所重”,均表明環境和情緒刺激會損傷心經,進而邪氣乘虛而入,最終導致心系疾病的發生。遍覽各代醫家論治,多將本病責之于七情不遂、感受外邪、飲食失宜、體虛勞倦等,病理機制主要為氣血虧虛、肝氣郁滯、心脈瘀阻、痰飲阻滯。《古今醫統大全》云:“肝出謀慮,游魂散守,惡動而驚,重治于肝經。”因此,周亞濱教授認為本病病位在心,與肝密切相關[6]。
周亞濱教授認為中醫治療此類疾病,應根據治病特點,從整體與微觀多向論治。用形神看待人體,以中醫神魂魄理論為基礎進行心理調治則從整體入手;以氣血分析人體,從肝對“心主血脈”方面造成的影響作出調整則以微觀入手。前者為功能體現的精神情志,后者為器質層面的心臟器官[7]。以下分類進行詳細闡述。
現代心理學將人的心理體系歸納為無意識、前意識和意識三個層面,與中醫認知頗有相似。無意識層次即神處于深層;前意識層次即魂處于表層;意識即魄是精神的具體執行者和被動執行者[8]。無意識、前意識、意識三個層次暨神魂魄體系相互融合,動態交流構成了人整體的精神活動[9]。張景岳《類經》云:“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無形則神無以生,無神則形不可活。”周亞濱教授認為凡萬物生者,莫不陰陽交而后神明現,人體的結構基礎與功能運行是統一的整體,若要正常運轉缺一不可,即中醫所謂形神一體觀,形為神之舍,神為形之主[10]。周亞濱教授指出在神魂魄精神體系中,心主神明,在魂、魄的配合下起到主導作用,并對人的日常精神心理活動起主宰作用,反之也受到心理活動、外在環境、人際交往等影響[11-13],這在對雙心疾病認識中得到充分體現。周亞濱教授言明當今社會壓力過大,節奏過快,競爭激烈,物欲橫流,致心神失養,繼而出現如心悸、胸悶氣短、不寐等癥狀,可見外部環境也是導致雙心疾病頻發的原因之一。《黃帝內經》中已有對美好社會愿景的論述:“美其食,任其服,樂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樸。”即人們都能認為所食用的食物十分美味,所穿著的衣服比較舒適,所處的環境令人安樂,不會因地位尊卑而互相羨慕嫉妒,這樣的生活方能樂在其中。
氣者,血之帥,為功為用,屬陽;血者,氣之母,為形為體,屬陰,二者交感互藏,使機體正常運轉。于氣血層面,心肝論治主要體現在肝氣的疏泄和肝血的充盈兩方面對心的影響。周亞濱教授認為肝對心主血脈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一者肝氣的疏泄是血脈運行有力、不致阻塞的基礎。“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氣機的出入升降引領著血液的運行,氣為血之帥,氣滯則血瘀。《血證論》言:“肝屬木,木氣沖和條達,不致遏郁,則血脈得暢。”若在多種致病因素下導致肝氣疏泄不及,則血脈不暢,氣滯瘀阻,不通則痛。二者肝血的充盈是心血濟生的來源。血屬陰,為氣之母,心主血脈,肝主藏血,肝為剛藏,體陰而用陽,肝郁木不疏土,脾失健運則生化無源而血虛,肝心乃母子之藏,肝血虛故心血亦虛,血不榮心則心無所倚,慮無所定,癥見心悸;不榮則痛,故癥見心前區疼痛。人臥血歸于肝,肝內寄存相火,得陰血滋養不致過亢,若相火浮越必定心神不寧,不得寤寐,正如《丹溪心法·六郁》所言:“氣血沖和,百病不生;一有怫郁,諸病生焉。”
20 世紀30 年代,精神病學家Heinroth 率先提出心身疾病觀念,即心理、生理雙障礙疾病,并為雙心疾病的提出奠定了基礎。經過數十年的研究發展,現代醫學認為心理治療是治療雙心疾病的重要方法[1],正如特魯多醫生墓志銘所言:“有時治愈,經常安慰,總是幫助。”該觀點與我國中醫典籍《靈樞·口問》不謀而合:“悲哀憂愁則心動,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調整自己的心理環境對于疾病的預后尤為重要。雙心疾病患者一般會擔心自己是嚴重器質性心臟病問題,“志賢而少欲,心安而不懼”,作為醫生應向病人傳達良好的預后態度,以緩解患者緊張焦慮的情緒,《黃帝內經》言:“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闡明了日常養生調護的重要性。周亞濱教授臨證時常告誡患者慎起居、避風寒、調飲食、暢情志,凡事勿鉆牛角尖。另有現代學者[13]認為,該病源為自主神經功能紊亂,而體育活動和鍛煉有利于改善該種病理狀態。臨床中周亞濱教授常囑咐患者可打太極拳以強身,既不至久臥傷氣,又不至過勞生疾。
氣滯血瘀證者,見心情郁悶,胸脅竄痛,時常嘆息,脈弦。周亞濱教授治療此證時以柴胡桂枝龍骨牡蠣湯為主方化裁,頗具療效。柴胡桂枝龍骨牡蠣湯出自漢代仲景先師所書《傷寒論》之110 條:“傷寒八九日,下之,胸滿煩驚,小便不利,譫語,一身盡重,不可轉側者,柴胡加龍骨牡蠣湯主之。”方中柴胡疏肝行氣,龍骨、牡蠣[14]、鉛丹鎮靜安神(因鉛丹毒性較大,現代應用中周亞濱教授常以磁石、龍齒替代),桂枝、黃芩助柴胡以和解表里,茯苓、半夏共奏開郁化痰之效,大黃可瀉熱逐瘀[15-17],生姜、大棗顧護中州。諸藥合用以調暢氣機,化痰定悸,臨床中效果顯著。現代藥理學研究表明,本方不僅可明顯緩解各種心律失常的發作,且對抑郁焦慮及睡眠質量差者有明顯效果[18-19]。周亞濱教授認為臨證如魚潛在波,又如湍流行舟,變化多端,不應教條主義,加減化裁是關鍵。氣為血之帥,氣機失常易引起血瘀停留,故兼見胸前刺痛,痛處固定不移之血瘀證者加川芎15 g、丹參10 g、三七5 g、延胡索15 g,丹參、川芎活血化瘀,三七、延胡索理氣止痛;行氣易傷氣耗氣,脾胃為氣血生化之源[20],治療過程中應行氣不忘顧護中州,故周亞濱教授臨證時見食少納呆之脾虛病人常加白扁豆15 g、麥芽15 g、神曲15 g、山楂5 g 等以入中焦護正;兼見上熱下寒之升降失調者可酌加黃連10 g、肉桂10 g 以調節氣機;兼見倦怠懶言、聲低氣微之氣虛甚者可用大劑量黃芪至60 g 以補氣固本[21];兼見眠差者加茯神30 g、夜交藤20 g。
《靈樞》有言“血者,神氣也”,肝藏血,肝血虛日久,無以濡養血脈,致心脈失養,而見心悸,氣短,胸痛綿綿,頭暈目眩,面色無華,倦怠乏力,舌質淡,苔白,脈弦細。周亞濱教授常以歸脾湯隨證加減以治療此證,歸脾湯出自《正體類要》卷下:“跌仆等癥,氣血損傷;或思慮傷脾,血虛火動,寤而不寐;或心脾作痛,怠情嗜臥,怔忡驚悸,自汗,大便不調;或血上下妄行。”方中人參、白術、黃芪益氣生血;茯神、遠志、酸棗仁、龍眼肉寧心安神;木香疏肝行氣;生姜、大棗顧護中州。諸藥合用以心肝同調、補心養血[22]、寧心定悸,對于治療雙心疾病合并不寐、抑郁焦慮、緩解患者負面情緒效果顯著[23]。周亞濱教授臨證使用本方時,患者肝郁日久,膽氣虧虛兼見惡聞聲響者可加龍齒15 g、磁石15 g、珍珠母30 g、代赭石15 g;兼見心中動悸者可加苦參15 g、甘松20 g;兼見肝郁氣滯者加香附15 g、枳殼10 g;兼見久病入絡、煎熬津液之陰虛者加生地黃15 g、麥冬15 g、五味子15 g;兼見久病及腎,下焦陽虛者加肉桂10 g、制附子15 g、干姜15 g;兼見體虛久病,眠差多夢者可加合歡皮15 g、柏子仁15 g、夜交藤20 g[24]。
患者,女,46 歲,2020 年12 月14 日初診。主訴:心慌、胸悶半年,加重1 周。患者1 年前突遭家庭變故,近半年常出現心慌、胸悶、氣短、乏力,每于情緒激動后加重,心情平復并活動后可稍緩解。半年前于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治療,行心血管內科常規檢查未見明顯異常,予口服倍他樂克47.5 mg,1 次/d;谷維素10 mg,3 次/d。治療效果不理想,仍發作頻繁。遂赴黑龍江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周亞濱教授門診尋求治療。刻下:患者陣發性胸悶胸痛伴心慌,氣短,乏力,腹脹,納差,夜間眠差、多夢,惡聞聲響,小便黃,大便干,脈弦滑,苔黃厚膩。查體:血壓122/81 mmHg(1 mmHg=0.133 kPa),心肺聽診未聞及明顯異常。心電圖示:竇性心律、律齊、大致正常心電圖。心臟彩超示未見明顯異常。西醫診斷:心臟神經官能癥。中醫診斷:痰氣交阻型心悸。治法:疏肝行氣,化痰定悸。處方:柴胡桂枝龍骨牡蠣湯加減。藥用:柴胡10 g、桂枝10 g、大黃5 g、白芍15 g、龍骨20 g、牡蠣20 g、黃芩15 g、黃芪30 g、磁石10 g、龍齒10 g、桔梗10 g、升麻10 g、浮小麥30 g、焦梔子10 g、遠志15 g、合歡皮20 g、酸棗仁15 g、夜交藤15 g、甘松15 g、苦參10 g、炙甘草15 g。7 劑水煎,分早晚2 次溫服。
2020 年12 月21 日二診:患者服藥后病情好轉,胸悶胸痛發作次數減少,發時疼痛程度減輕,睡眠改善,仍覺氣短乏力,大便較前改善,苔黃膩減輕,但仍未去,效不更方,繼服7 劑并行加減。去大黃,焦梔子,加用白術15 g、黨參15 g,黃芪改為50 g。囑慎起居,避風寒,調飲食,暢情志,凡事勿太過在意,勿過勞。
2020 年12 月28 日三診:患者服藥后癥狀明顯減輕,僅偶發胸悶。囑繼服上方14 劑以鞏固療效。繼續向患者強調情志舒暢的重要性,適當活動,勿過勞。
按語:患者中年女性,因突遭家庭變故,心情抑郁,肝郁日久化火,上擾心神,故見失眠、心慌、心悸。木郁不暢,乘脾犯胃,故見納差,腹脹;肝膽互為表里,肝郁則膽氣虛而怯,故惡聞聲響;久病體虛,而見乏力氣短。結合苔之黃膩,脈之弦滑,故辨證為痰氣交阻之心悸。治療當以柴胡桂枝龍骨湯加減以疏肝行氣、化痰定悸。方中柴胡、白芍疏肝行氣;龍骨、牡蠣、磁石、龍齒潛陽定悸;黃芩、焦梔子、大黃、浮小麥清熱化痰除煩;黃芪、桔梗、升麻升陽提氣;甘松、苦參養心安神;合歡皮、酸棗仁、夜交藤安神助眠;炙甘草調和諸藥。二診時患者癥狀減輕,病情好轉,苔黃膩已去大半,故去大黃、焦梔子;氣短、乏力證明氣虛尚存,故加用黨參,黃芪加量以補脾益氣。諸藥合用使肝氣條達,痰化熱去,養心定悸,合奏奇功。
雙心疾病患者常自覺有心血管疾病癥狀,但行現代醫學檢查卻常顯示并無異常,或部分指標異常但并不支持單純心血管疾病診斷,恐懼憂思又加重了疾病誘發因素,導致惡性循環,十分影響生活質量。張伯禮院士提出:“中國人有兩套醫學是福氣,兩個優勢互補。”中西醫可如漁網之經緯線,一方不及,另一補之。臨床中應認識指標顯示正常不等同于完全無病[13],在現代醫學僅能對癥治療之外,可行中醫藥辨證調治。雙心疾病患者痛苦程度及思想負擔不亞于器質性心臟病變患者。周亞濱教授從神魂魄理論入手進行形神整體調治,對肝“心主血脈”和“心主神明”兩方面造成的影響進行微觀氣血論治,運用補心益肝、疏肝行氣、潛陽定悸等多種方法,效果明顯優于單純采用現代醫學對癥治療。“心病還需心藥醫”,環境刺激也是導致雙心疾病發病的重要原因,因此除藥物治療,必要時還應給予心理治療[25]。望本文可拋磚引玉,有助于雙心疾病“既為心臟之心發病,亦為心理之心發病”的臨床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