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之隔

嚴陽

朱尼爾與露絲是對堂兄妹，一個8歲，一個12歲，他們都住在巴布亞新幾內亞近乎原始森林的深處。他們的生活狀態也因此可以想見：露絲的父母，為了送露絲到外面上學，把他們這個家庭很多年的積蓄都拿出來了——這筆積蓄折合下來，也就100美元。為什么露絲的父母要送她上學？因為這是改變她命運的唯一機會。

讓人十分唏噓的是，本來在距離朱尼爾與露絲所在村落不是很遠的地方，是有一所學校的;可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搬出了，因此，現在他們要上學，必須翻山涉水100多公里，花上差不多一星期的時間。并且，這一路上太多艱難險阻：森林里有毒蟲、毒蛇，還有變幻不定的天氣，以及大大小小或寬或窄的河流等等。所以，為了他們的安全，朱尼爾的父親決定護送這對堂兄妹去外面的學校。

他們三人吃盡千辛萬苦，就快走出原始森林了，最后一道天險出現在面前：一條寬闊、湍急，并且水下潛伏著鱷魚的河流。想要跨過這條河流，唯一的辦法是渡船。擺渡人劃的是一只獨木舟，其寬度剛剛能夠容下成年人的身體;其長度與排水量，大致也只能一共載上四五人。兩個孩子登船之后都有些恐懼——他們從沒見過的這么大的河流。偏偏他們開始劃向對岸之后，水流還變得更加湍急起來，讓他們只能沿著河邊行進，而后擇機從河流最窄處通過。讓人有些意外的是，朱尼爾這時候突然跳下船，不肯繼續前進了，任憑他父親怎樣勸說也不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真的十分害怕。

最后，只有露絲一個人過河，按照她叔叔的吩咐，沿大路大步走向了學校;朱尼爾則和他的父親走上了回家的路。

一定意義上來說，朱尼爾的害怕，我們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只有8歲，還因為他這之前從沒見過水面這么闊大、水流這么湍急的河流;更加重要的原因可能是，他對于外面的世界缺乏了解，根本不知道一直呆在原始森林里，跟進入城市到底有些什么不同，所以，他走出去的動力嚴重不足。反之，露絲從前是上過幾天學的，她的見識因此乃是朱尼爾無法相提并論的。所以，她固然也怕水，可因為她對于外面的世界無限向往，深深知道河的對面有什么，也知道只有渡過去方才有可能改變一切，所以，她擁有朱尼爾所不具備的強大動力和勇氣。

這部名為《翻山涉水上學路——巴布亞新幾內亞》紀錄片的最后，露絲終于坐進了在她看來條件非常不錯的教室里，開始了有可能改變她的命運的學習。朱尼爾則因為害怕而與他的父親一起走上了回頭路——重新回到原始森林深處他們那村落里。我們能夠想象的是，若干年后，露絲有可能成為另一個露絲——走出叢林，融入城市，融入文明與現代社會的露絲，而朱尼爾大概只能成為今天的他父親的模樣，在有些原始與野蠻、落后與蒙昧的環境中繼續掙扎。——我們當然不能簡單地說哪個好，哪個不好，但誰的生活更有質量，哪個孩子擁有更好的未來，恐怕又是毫無疑問的。

所以，在我眼里，那條橫亙在原始森林與學校之間的河流，隔開的是兩個世界。對于世世代代生活在叢林之中，與外部世界極少交流的人們來說，只有他們中不甘現狀，無限向往與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的人們，方才有可能跨過這條河流。而一旦跨越了這條河流，那么，新的世界、新的生活必將會燦爛地呈現在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