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娟
(安慶師范大學,安徽 安慶 246011)
桐城派向以“古文”著稱,世稱“桐城文派”,獨執清代文壇牛耳二百余載。然“學行繼程朱之后,文章在韓歐之間”的行身祈向和“義理、考據、辭章”兼修的治學旨趣,使其學術成就非文學一門所能概括。多年來學界將桐城派的文論和文章學視為研究重心,而桐城派史學研究卻長期停留在吉光片羽之間。近年來,隨著學術研究的深入,桐城派史學開始走進學人的視野。譬如,董根明的《桐城派名家史學思想研究》(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以桐城派的史學成就為突破口,探析桐城派名家史學思想嬗遞的過程。這一著作彌補了學術界對桐城史學關注不足的遺憾,有力地推進了桐城學派研究向縱深拓展。董氏著作總八章,凡三十萬言。第一章為全書的總綱,闡釋桐城派、桐城學派及桐城派名家的區別和聯系,概括桐城派名家史學成就、史學思想及其特征。第二章至第八章按照時代的順序,作者甄選了具有代表性的桐城派名家,那些在不同歷史時期對該學派的萌生、傳承、拓展和演化產生比較重要影響的,在引導或回應時代主流思潮時能夠代表那個時期桐城派作家主流文風和思想的且被學界公認的桐城派作家,爬梳其史學思想及特征。這一著作不僅邏輯結構清晰,也對宏觀把握桐城派史學變遷大有裨益。
其一,溝通經史,拓荒了桐城派史學的系統研究。據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撰述考》記載,納入桐城派作家群體有一千二百多人,分布地區不囿于桐城一地。學界對清初“父子宰相”張英、張廷玉是否屬于桐城派仍無定論,作者明確提出將張廷玉納入桐城派名家群體,其“文以載道”“有物之言”的史文主張,與方苞史學“義法”說不謀而合。桐城派作家群體多文集、詩集,無專門史著傳世。如梅曾亮著有《柏枧山房詩文集》,他提到“文章之事,莫大乎因時”“文生于心,器成于手”“通時合變,不隨俗為陳言者是己”,認為他通時合變的文論主張與其對社會歷史發展大勢的理解是一脈相承的。作者不囿于經學一隅,打通經史界限,突破桐城文派固有群像。
其二,深度挖掘史料、修正傳統史家陳見,展現桐城史家超凡理智的歷史認知。歷代史家對曹操多持貶低態度,錢澄之認為:“世之論三國者,皆喜備而惡操,而惡權次之,此甚非平論也。夫世之惡操者,指操為奸雄、為漢賊。其指為漢賊者,謂其挾天子而令諸侯也。當董卓亂后,天下尺寸皆非漢有,操之天下,皆取諸強梁之手,非取諸漢也。操迎天子都許昌,奉為共主,存炎灰於既燼,本以為義也,而曰操挾天子。操百戰以取天下,未嘗以天子令號召天下而有之也;即號召之,當時誰奉為天子令者?”他指出:“夫輔天子興漢室之說,毋論權所不欲,即備亦豈真有心耶?是三人者,亦各自欲王耳。設使操當日不迎乘輿,委天子于群兇之手,漢之亡久矣。以垂王之孱主,衣租食稅數十年,得保首領以歿,操之罪,固未可與后世篡逆者同日語也”[1]。錢澄之這一番論述,破除對曹操的陳見,體現他客觀、超前及理智的歷史認知,也啟迪學術史書寫的章法路徑。
其三,文獻征引勾稽詳實,彰顯史學史書寫的嚴謹風格。桐城派作家群體撰寫了眾多的史著、文論、書信、譜牒、風土記、壽序、墓志、節烈傳、鄉賢行狀、讀史札記和譯著等,作者花費大量時間閱讀并勾稽比對,注重史料的完整性,精辟解析,旁征博引。再結合時代背景、人物經歷,對他們的史學思想和史學特征進行梳理,堅持論從史出,史論結合。自古多為官修正史,普通民眾進入歷史的書寫可謂彌足珍貴。劉大櫆為鄉賢、良吏、節婦、烈女、貞女、孝子及平民百姓撰寫了大量的壽序、行狀、傳記和墓志銘,如《吏部侍郎博野尹公行狀》中褒揚尹公孝行、《胡孝子傳》中稱贊胡其愛孝行,從其撰寫和傳播的方式看,有助于傳統史學的平民化和通俗化。吳汝綸在《深州風土記》中寫到:“太史公作《史記》諸表,其法本于《周譜》,后世譜牒之學發宋之君子,乃復為之,而北人不講也,鄉曲之士罕能自言其世”[2]。吳汝綸廣征私家譜牒和地方文獻,網羅散佚,首創“人譜”,拓展了中國舊有方志的內涵。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展現出作者史學史書寫風格嚴謹。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對每一小節的標題凝練更是精到,源于于作者精孰桐城派名家史學思想,可以高度概括和反映桐城派作家的思想。諸如,“‘文直’‘事核’的史著原則”“‘存疑’‘質證’的史學批評理論”等,了然于目,高度凝練錢澄之的史學思想。
《桐城派名家史學思想研究》是對桐城派群體的一個系統研究,梳理了桐城派群體的史學成就、史學思想和特征。首先,這一著作彌補了學術史上關于桐城派群體史學思想研究的空白,實屬開山之作。桐城文派在學術界研究較為系統,不論個案研究還是群體研究。而學術界關于桐城派史學思想的研究多屬個案,比較分散,不成體系。這本著作囊括了桐城派名家,從桐城派先賢方以智、錢澄之,“桐城四祖”“姚門四杰”,中興盟主曾國藩及“曾門四弟子”,嚴復及桐城派殿軍,發展脈絡清晰,史學特點鮮明。
最后,此著作為后人研究桐城派史學指示路徑。桐城派雖以“古文”名世,其實質不是“復古”,而是“因時”。桐城派名家的政治主張大體上經歷了一個從明遺民心理到認同清朝統治,從信奉程朱理學到維護宋學地位,從調和漢宋到主張史學經世、中體西用和洋務維新的過程,幾與清朝國運興衰昌敝相始終。作者選取的每一個時代享有盛名的作家,其史學思想多有“因時而變”“經世致用”的特征,與時代變遷相契合。
近年來,隨著后現代史學的發展,傳統歷史學“宏大敘事”的方式受到了沖擊和挑戰,史學研究“微觀化”漸成大勢,導致歷史趨于“碎片化”和斷裂。作者把握歷史宏觀敘事,對桐城派名家的認識進行全面聯系和融會貫通,對章節有深入的思考和總結。“碎片化”的歷史是相對于“整體性”而言,它是整體中的一部分,作者對某些歷史問題、歷史現象還可以進行更細致的挖掘。作為桐城派史學研究的初步階段,在該領域仍有探索的空間,待作者和學界日后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