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學業救濟:內涵、特征及其現實價值

和學新,褚 天

近年來,“減負”問題作為社會熱點之一,受到政府、學校、家長和社會等各方面的極大關注。與此同時,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對精神世界的關注,人們對于更高質量、更加個性化與多元化教育的需求日益高漲。表面來看,“減負”與“達成好的學業成就”似乎處于不可調和的矛盾兩端,但背后卻是對學生學業發展與成就的高度關注。從外部環境來看,國際競爭日趨激烈,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急需更具競爭性、創新性的個性化人才來進一步提升自身的國際競爭力。在這樣的內外部環境之下,如何進一步促進學生的個性化學業發展,讓每一位學生達成更好的學業成就,成為學校教育必須回應的問題。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在教育領域的應用,為個性化的學業發展提供了技術基礎。特別是2019年年末以來,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將傳統學校教育推到了云端,學校教育教學在受到極大沖擊后開始主動利用網絡信息資源與技術來優化自身活動。這一變動助推著個性化學業救濟活動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學生學業救濟問題的提出是新時代各方對學生學業發展需求的積極回應。

目前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學業不良學生問題、學困生問題以及影子教育問題等方面,有的從心理學、教育學視角對學生個體的學業狀況進行探討,[1]有的從社會學視角對影子教育的現實影響進行分析。[2]總體而言,聚焦于學生學業救濟問題的研究和探討仍付之闕如。本文試圖在相關研究的基礎上,提出學生學業救濟這一概念,并對其內涵、特征和現實意義進行探討,以期對學生學業救濟的研究與實踐有所裨益。

一、何謂學生學業救濟

(一)關于學業的認識

《現代漢語詞典》中對學業的釋義是“指學習的功課和作業”[3]。在教育學、心理學的相關研究中,學業一詞往往與發展、負擔等關聯出現,用來指與學習相關的各種表現與狀況?？傮w來看,學業發展的概念經歷了從簡單到日益豐富的演進,從單純指客觀學習成績的高低,發展到包含著學生主觀學習體驗及滿意程度等多重內涵的概念。[4]關于學業負擔,有學者指出它包含著客觀存在與主觀感受雙重內容,既面向全體學生、不因個體差異而變,又因學生個體的不同而有身心覺知的差異;[5]有的學者認為學業負擔指學生在完成學習任務、達成學校教育目標的過程中“所承載的生命消耗及承載個體對這種消耗的認知和感受”[6]。可見,學業不僅僅指學生的課業表現,更涉及學生學習的各個方面。它包括了學生的學習表現與成績、學習能力與水平、學習方式與進程等,關涉學生的主觀感受與客觀狀況,是一個包容性較強的概念。

本研究將學業界定為與學生的學習直接相關的行為、習慣、感受與表現。它既包含了學生靜態的學習任務與表現,又包含著學生動態的學習、發展過程;既關注著學生學習的心理狀態,還關照著學生學習的生理狀態。

(二)關于救濟的認識

從詞義上看,救濟具有救援、救助或援助等含義,指“用金錢或物資幫助災區或生活困難的人”[7],即對陷入困境的人實施物質上的幫助,以使其脫離困難或危險。這一概念在社會保障和司法領域較為多見。

在社會保障領域,救濟即社會救濟,指“國家通過國民收入的再分配,對那些因自然、經濟、社會、個人生理和心理等原因而造成生活困難,以至無法維持最低生活水平的社會成員給予物質幫助,以保障其最低生活水平的一種社會保障制度”,它屬于現代社會保障體系中的最低層次保障。[8]

在法學領域,救濟即法律救濟,指“依照實在法的規定及其程序而為受害人提供救濟的合法行為”[9],也即受到不法侵害時對自身合法權利的救濟。按照不同分類標準,可以分為司法救濟和非司法救濟,私法救濟和公法救濟等。

總之,救濟一般指對遇到困難或受到侵害的特定人群(如弱勢群體)給予物質上或法律上的援助,以使其脫離困境或傷害。

(三)相關概念辨析

與學生學業救濟相關的概念主要有教育救濟、教育補償。明確學生學業救濟的概念內涵,需要對這幾個概念進行細致的梳理。

關于教育救濟。有學者從物質援助角度出發,認為教育救濟指“國家或社會為保障適齡人口獲得接受教育的機會,從物質和資金上對貧困學生提供的一種必要補充”[10],強調為貧困學生提供物質援助,是實現公民受教育權利的重要保障。有學者從高校學生權利角度出發,認為教育救濟即“取得或者即將取得實施學歷教育的高等學校和科學研究機構學籍的自然人,依法應當享有的作為或者不作為某種行為的資格、主張或利益”[11],當高校學生的合法權利受到侵害時,可通過法律手段來尋求司法救濟。這些關于教育救濟的認識主要指對貧困學生群體或合法權益受害學生提供物質或司法援助。這是救濟概念在教育領域的直接應用。

關于教育補償。教育補償一詞與教育救濟有相近之處,但又不盡相同。有學者認為,教育補償是“國家或社會為保障處境不利群體接受合格教育,所采取的各種補償措施或行動的總稱”,教育補償的主體是國家與社會,對象是處境不利群體。[12]有的從補救行為角度出發,認為教育補償是“政府和非政府組織為保障弱勢群體(處境不利群體)的基本教育權利而設計的教育補救制度和采取的各種教育補救行為的總稱”[13]。還有的從學生需求出發,認為補償教育是通過為學生提供補充性的項目或服務,來幫助他們克服因自身劣勢的教育和社會經濟地位所導致的缺陷。[14]教育補償的實質是在公共教育資源的初次分配過程中,針對因分配不均及個體差異性而導致的陷于教育獲得困難的部分群體,對教育資源進行的再分配?？傮w來看,教育補償是國家和社會針對處境不利群體所進行的物質和教育資源的補救,從而保障其受教育的基本權利。

由上述討論可見,教育救濟和教育補償都是發生在教育領域中的行為,通過為學生提供必要的支持與幫助,使得部分學生的合法權益得到保障。教育救濟和教育補償的對象都是特殊學生群體,如物質上存在困難的學生、受教育權受到侵犯的學生、教育資源匱乏的學生等;救濟、補償的方式主要是提供物質、教育資源和受教育權利的援助?，F實中的認識和實踐聚焦于使特殊學生群體獲得必要的教育支持與援助,但主要停留在確保受教育機會平等的層面。

(四)關于學生學業救濟的認識

一般而言,學生進入學校是為了學習知識,通過學業發展為人生成長奠定基礎。國家實施義務教育就是為了保障學生獲得基本的受教育權利。近年來,隨著物質生活的豐富和提升,人們對教育的追求不再停留于基本知識和能力的掌握上,而是要在學業方面獲得更好的成效。特別是進入新時代,我國教育領域的主要矛盾表現為學生及家長日益增長的對高質量教育的需要和教育質量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我國教育政策轉向追求“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強調發展優質均衡的義務教育,更加注重教育質量的整體提升。[15]不論是國家還是社會層面,都希望教育能夠更加尊重學生特點,發掘學生潛能,促進學生的全面、個性、多元化發展。

與此同時,放眼國際社會,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際環境日趨復雜,[16]特別是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國際局勢的不確定性、不穩定性因素明顯增多。中國正處于前所未有的歷史交匯期和歷史機遇期,愈發需要找準定位、把握機遇、發揮優勢。而國際競爭的焦點,正在于科技和人才的競爭。華為創始人、CEO 任正非多次談到教育問題,他指出“中國的未來與振興要靠孩子,靠孩子唯有靠教育”。在飛速發展、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學校教育需要注重啟發學生的創新精神,只有培養出真正的創新型人才,國家才有未來。

由此,學校需要為學生學業發展提供更具針對性、更加優質的幫助。在當今普遍的學業追求成為共識的基礎上,人們愈發追求更加個性化的、優質的、更有成效的學業發展與提升。這就是學業救濟的新時代要求。

綜上,我們將學生學業救濟界定為“針對每個學生的學業狀況和實際需求,通過一定的教育教學措施和手段,對其進行個性化的學業指導或援助,使其獲得與自身水平相適應的優質學業發展與成就的活動”。

從廣義上來看,一切有利于學生學業發展的幫助與引導行為都屬于學業救濟,既包括在學校由教師開展的教學活動,又包括在家庭中由家長進行的學習輔導,還包括在一些社會公益機構由社會服務人員進行的講解活動,也包括在商業培訓機構由課外輔導老師進行的輔導行為……可見,只要是針對學生學業發展的指導、幫助行為,都屬于學業救濟,不存在時間、空間的限制。從狹義上來看,學業救濟則指發生在學校教育之中,包括日常教學之中和課堂之外的,由教師、學校作為主導來為學生提供的優質、個性化的學業指導與幫助。

本研究主要聚焦于狹義的學生學業救濟。它發生在學校教育體系之中,其主體是學校、教師等;救濟的對象是所有學生,尊重每位學生的特點、能力和需求,而不僅僅局限于學困生等特殊群體;救濟的目標是幫助每一位學生獲得更好的學業發展與成就;救濟的內容以學校教育教學內容為主,在此基礎上提供豐富多樣的學習資源和策略支持,并根據學生的實際情況進行適當拓展;救濟的方式與途徑多種多樣,包括但不限于對學優生進行指導、對學困生進行幫扶、對其他學生進行引導幫助,同時借助高科技資源和手段來探索新的救濟途徑;救濟的時空在學校日常教育教學之中,通過最大限度地利用學校教育資源來促進每位學生的個性化發展。

二、學生學業救濟的主要特征

(一)公共性

公共性是現代教育的本質特征,教育的公共性指“教育所具有的既使社會受益,又使個人受益的責任和功效”[17]。其中,義務教育階段的公共性是最強的。學生學業救濟作為義務教育活動中的重要一環,既是保障和維護學生受教育權利的有力舉措,又是確保和促進教育公平的重要方式,當然具有典型的公共性。具體來看,學生學業救濟面向義務教育階段的所有在校學生,主要由學校特別是教師負責開展,內容以學校教育內容為主并進行適當延伸,通過日常教育教學活動來實現。它內含于義務教育之中,無需學生或家長額外支付費用,與社會上大范圍存在的商業培訓機構的性質和模式迥異。在保障學生受教育權利的基礎上,學生學業救濟追求更高層次的教育過程與結果的公平,這不僅能助力學生的個性化學業發展,更是對新時代教育公平理念的詮釋和實踐。公共性是學生學業救濟的本質特征。

(二)全體性

所謂全體性,主要指學生學業救濟的對象包括義務教育階段的全體在校學生。這是學生學業救濟最突出的特征。為促進教育起點的平等,國家和政府一般通過教育救濟和教育補償等方式為特殊學生群體提供幫助,如為物質上存在困難或學業發展不良的某些學生提供物質、教育資源和受教育權利等具體幫助,來使他們獲得與其他學生平等的學習機會和資源。此外,校外補習機構(影子教育)主要面向付費學生群體提供優質的教育服務,屬于市場行為。學生學業救濟將全體學生納入學業救濟體系之中,改變傳統的只關注有特殊需求的學生(如學優生、學困生等)或面向高經濟社會地位學生群體的做法,在學校教育之中開展,尊重學生的個體差異性,關注全體學生學習潛能的開發,為每一位學生提供適當、優質的學業指導與幫助,追求教育過程與結果的更高水平的教育公平。

(三)差異性

在面向全體學生的前提下,學生學業救濟尊重并關照每一位學生,根據學生的不同水平、能力與預期,選擇差異化的學習資源、策略和方式,為之提供個性化的學業指導與幫助。傳統的課堂教學已經注意到學生之間的群體性差異,多采取分層方式,針對不同水平層次的學生采用相應的策略,如按照學優生、學困生和一般學生的劃分來開展教學活動。[18]這種做法雖然注意到了學生群體的層次性和差異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教學效率,但是對于每一位學生個體的關注顯然不夠。學生學業救濟則真正聚焦到每一位學生身上,從他們的個體特征、現實狀況和需求出發,尊重并促進學生的個性化發展,而不只關注不同層次的學生群體。同時,通過分析每位學生的學習動機、認知風格、策略方法等現實情況,針對各自的差異性需求,制定并執行內容、方式、策略各異的差異化學業救濟方案,而不是機械地采用相同模式或路徑來開展學業救濟。

(四)開放性

學生學業救濟沒有統一標準,在符合教育基本價值取向和基本原則的前提下,在教師與學生的互動中,由雙方共同選擇相應的救濟方式與策略。教師和學生是學校教育活動的兩個最重要主體,其中教師是主導者,學生是學習的主動者。出于學生需求的差異性和教師行為的自主性考慮,需要師生雙方在持續溝通和深度了解中,充分發揮各自的主觀能動性,共同尋找和優化針對每一位學生的救濟內容、資源和策略。此外,借助新的技術手段,提供多元化、個性化的選擇,可以使學業救濟的方式更加靈活、高效,甚至可以倒推教育理念的優化、轉變。從學業救濟的效果及其評價來看,無須亦無法制定絕對統一的學業救濟評價標準,而應重點持續關注每一位學生的個體發展與進步程度。學生學業救濟是否真正有效、成效是否顯著等,需要師生雙方乃至家長、社會等共同參與判斷。因此,除了學生學業救濟的對象是明確的,即面向所有學生,學生學業救濟的其他方面與實踐都具有鮮明的開放性。

(五)優質性

所謂優質性,是指學生學業救濟旨在進一步提高教育質量,促進學生學業的優質全面發展。近年來,人們不再滿足于基本的受教育機會和基礎性知識與能力的學習,而是更加注重教育質量,對優質教育資源的需求越來越明顯。這也對基礎教育質量的提升提出了要求,基礎教育階段的內涵式發展成為必然趨勢。[19]學生和家長追求更加靈活、優質、個性化乃至終身發展的教育,但現行絕大部分學校教育仍停留在標準的、班級的、供給驅動的階段。在這一背景下,學生學業救濟活動是對優質教育需求的回應,它關注每一位學生的學業發展需求,通過提供更加優質、靈活的教育資源與策略支持,為每一位學生提供個性化的學業支持,從而提高教育教學質量,滿足學生學業的全面、優質發展需求,因而具有優質性特征。

三、學生學業救濟的現實價值

(一)有利于促進每一位學生的學業精準發展

從學生個體的學業發展角度來看,學生學業救濟致力于為學生提供個性化的學業支持,通過充分發掘每一位學生的優勢潛力、彌補不足,來幫助其有的放矢地提高學業水平,體現著對學生本身的尊重。加德納的多元智能理論指出“人人有才”和“人無全才”,每一位學生都有其獨特的智能組合,學校和教師應因材施教,幫助學生開發多種智能,促使其獲得更加充分的個性化發展。[20]與此同時,根據學習動機理論,學生的學習動機各不相同,需要采取恰當的方式來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調動學習積極性和主動性,幫助學生發展內驅力,確保學習動機的持續與優化。[21]另一方面,學生的認知風格存在顯著差異,不同類型的認知風格直接影響著學生的學習方式和習慣,[22]教師根據學生不同的認知風格進行適當引導和促進,可以幫助學生充分發揮自身優勢,形成獨特的學習習慣和策略,不斷提升自身學習能力。此外,教師借助新的技術和設備,可以為學生提供更加靈活、豐富的學業選擇,充分滿足個性化需求,進一步提高學習效率。以多元智能、學習動機、認知風格、學習策略等理論為依據的學生學業救濟,把學生學業救濟有意識地精準定位到每一位學生的學業發展需求上,從而提供相應的學業支持與幫助。這不僅有助于提高每一位學生的學業成績,而且可以幫助他們在學習動機、能力與策略、習慣養成等諸多方面獲得全面發展,助力學生個體學業的優質高效提升。

(二)有利于持續提高學校教育質量與管理效率

學生學業救濟并非教學方式的簡單調整,而是一項由內而外地改變和優化學校教育與內部管理的系統性工程。它要求進一步發展和落實“學生中心”教育理念,真正從學生視角出發提供全方位的學業支持;在教育系統中,打破傳統教育的時空限制,形成課上課下、校內校外多級聯動的學業支持體系;在教學過程中,對傳統的教學方法進行深度優化乃至變革,更加充分地調動學生的學習積極性和自主性,真正提高每一位學生的學習效率。其中,教師作為學生學業救濟的最主要提供者和引導者,需主動轉變自身教育理念、教育教學思路與方法,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不斷提升自身專業素養和能力,更好地理解、適應并引領學業救濟活動。學生學業救濟能夠促使教師群體實現自我提升,進而提高學校教育的質量和效率。與此同時,在新的信息技術支持下,教育方式的改變又倒逼學校優化自身管理活動與模式,從而適應教育教學的新變化與新需求。如此,學生學業救濟有利于促使學校內部更好地發揮能動性,強化內驅力,積極主動地走上整體的、自發的良性發展之路,實現學校教育的持續性內涵式發展,確保學校教育與管理質量和效率的持續提高與發展。

(三)有利于進一步促進教育事業的公平發展

教育公平是社會公平在教育領域的延伸和體現,是教育活動的核心價值目標。胡森認為,教育平等包含三個層次,即效率優先之起點平等、公平優先之過程平等和突出個性發展之實質平等。[23]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其報告中明確指出,“機會平等是要肯定每一個人都能受到適當的教育,而且這種教育的進度和方法是適合個人的特點的”[24];“結果公平不是說人人都上大學,而是能夠考慮到學生的差別,要給學生最好的出路,是根據每一個人的能力和條件得到相應的發展”[25]。我國在全面普及義務教育之后,教育起點的平等已得到了充分保障,追求更新層次和更高水平的教育公平,是教育事業在接下來要重點解決的問題。學生學業救濟的初衷與價值追求即尊重每一位學生的個體差異性,促進學生個體的充分發展,達成滿足每個人自身需求與潛能的優質學業成就。它通過為每一位學生提供個性化的學業支持與幫助,不僅可以促進學生個體的自我提升,還能夠更好地兼顧不同水平和能力學生的需求,在整體上為所有學生提供充足的學業支持。這是在尊重個體差異的前提下,對有差異的教育公平的積極追求,是促進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26]的有力舉措,可以在社會主義新時代為教育事業的持續發展、教育公平的不斷深化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