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其林
(上海交通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 200240)
1815年創辦的《察世俗每月統記傳》是世界上第一份以中國人為對象的中文近代報刊,此后《蜜蜂華報》《廣州記錄報》《依涇雜說》《中國叢報》《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等報刊陸續創刊、發行,嶺南地區創辦報刊至今已有兩百余年的歷史。這些中英文報刊中記錄了許多粵港澳地區早期城市的材料,它們生動描繪了早期粵港澳地區在中西文化碰撞與交融中逐步發展的情況,為研究者走進兩百年前的粵港澳城市生活、生活面貌保留了珍貴資料。
由于相同的文化、語言、習俗,粵港澳地區在經濟貿易、社會關系等方面保持了密切聯系,人員交往頻繁,這為輪船公司的營業提供了客源保證。19世紀60年代,廣州、香港、澳門等城市之間已經有了常規的往來火船,幾個城市之間人員往來極為頻繁。同治六年的《中外新聞七日錄》曾報道1867年正月到六月份之間穗、港、澳三地之間的旅客往來情況:“火船由羊城往香港自正月至六月,所搭之唐客有七萬六千零三人,由香港來羊城自正月至六月所搭之唐客有六萬五千八百七十九人,火船由澳門往香港自正月至六月所搭之唐客有二萬三千八百五十人,由香港來澳門自正月至六月所搭之唐客,有二萬一千七百四十二人,公司除費用外,實得銀六萬七千三百七十二大圓。”[1]
早期的粵港澳地區不僅在灣區內部有方便民眾往來貿易或探親的常規往返輪船,還與海外保持了密切聯系,民眾前往美洲、東南亞謀生也成為當時的一大潮流。1854年,創刊于香港的《遐邇貫珍》就報道了當時菲律賓的首都馬尼拉(即小呂宋)設立火輪郵船的消息:“小呂宋總憲現設立火輪郵船,自彼處到港,往來絡繹,每月一次,兩地商民深資其便利。”[2]到了19世紀60年代,早期粵港澳地區與海外的交往更加頻繁。據《中外新聞七日錄》報道:“近日金山火輪船每月來往香港,中外國之客人甚為便捷,查其往來之客人中國每多于外國數倍。茲聞該火輪船十一月初九日在金山啟行,十二月初九日到日本國,十九日至香港,二十二日又回金山。計其所搭中國之客人共一千二百名,所搭之番人止五十五名,共載貨九百頓,銀一百三十五萬兩,各客自帶之銀不入內。此行一路風狂浪巨非常,所幸客人各得平安耳。嘉先生現已回仁濟醫局矣。”[3]
1830年,美國公理會派遣傳教士裨治文來到廣州。1834年,美國公理會又派傳教醫師伯駕到廣州,他憑借當時廣州巨富伍秉鑒捐獻的10萬兩白銀,于1835年11月在廣州新豆欄開辦了眼科醫局,這是廣州第一所西醫醫院。眼科醫局醫術先進,且免費為窮人治病,于是求醫者日漸增多。看到借助醫院傳教效果良好,此后傳教士們陸續創辦了不同的醫院。到“中華民國”成立前,廣州一共創建了19所醫院,其中包括8所教會醫院、5所慈善醫院、2所教學醫院、1所軍醫院、1所公立醫院、2所私人醫院。1835年,創辦于廣州的傳教士報紙《東西洋考每月統紀傳》發表了一篇報道,用熱情洋溢的筆調描述醫院開設給民眾帶來的恩惠及醫院內的醫療場景,為人們勾勒出廣州近代醫院的受歡迎程度:“寬仁孚眾,是耶穌門生本所當為。今有此教之門徒,普濟施恩開醫院,廣行陰騭盡情,真可謂懷赒急之仁。每日接雜病人及各項癥效,且賴耶穌之寵祐,醫病效驗焉。有盲者來,多人復見,連染痼疾,得醫矣。四方之人常院內擠擁,好不鬧熱。醫生溫和慈心,不忍人坐視顛危而不持不扶也。貴賤、男女、老幼,諸品會聚得痊。”[4]到了19世紀60年代,廣州城市人口逐漸增加,一些傳染性疾病也在威脅著市民們的生命安全。水痘就是其中一種,它是由水痘-帶狀皰疹病毒初次感染引起的急性傳染病,主要易感人群是嬰幼兒和學齡前兒童。在1866年的廣州,醫院已經在報紙上廣而告之,希望民眾廣泛接種痘漿,防患于未然。據《中外新聞七日錄》報道:“夫種痘一欸,有益于嬰兒者大矣,愿為者早將小孩布種,以免天行之患。現今博濟醫院揀選精壯痘漿布種,七日期滿,必然漿水滿足。至灌足時,每欲取回嬰兒之痘漿為種,以傳于別兒。而為父母者往往不喜歡,不知回漿一道必不損嬰兒,誠以回漿之痘,翌日定然復灌。為父母者,既知其無患,何樂而不為哉?”[5]
早期粵港澳地區處于由傳統社會向近代社會轉型的過程中,一方面民眾依然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方式,生活節奏緩慢;另一方面人們在與西方器物、文明的接觸過程中逐漸打開了眼界,對于近代的西洋發明充滿了興趣。1865年,香港已經開始使用氣體路燈,以取代傳統油燈作為夜間城市道路指引,從而掀開了早期粵港澳地區“不夜之城”的序幕。《中外新聞七日錄》曾有過報道:“香港于去歲間,有英國人造行制氣,發賣華外各班人等,多燒之以代燈油。今聞初創之時,所制之器費用甚多,其價比油更高,恐貧家難以猝買,但多歷歲月,料想其價必漸減……凡城中道路,皆引筒點氣,以代燈火,輝煌如晝,幾疑不夜之城。在彼貴家行店,莫不接筒買氣用照房、廊。正是日暮不須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矣。若在羊城風外,亦制此器,豈不大便于各處乎?”[6]
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后,香港被割讓給英國,港英政府順即在香港推行中英文兼顧的書院教育,以便民眾在接受西式教育的同時增強對近代文明的認同。到了19世紀50年代中期,這些近代書院招收的中國學生人數已頗為可觀,他們成為早期粵港澳地區進行雙語交流與文化溝通的人才。《遐邇貫珍》曾經報道:“本港英華書院設立十有余年矣,所收生徒,數近一百。有唐人先生教以五經四書,有英國先生教以上帝圣經、兼及英話,與夫天文地理算數等學。向來生徒不須修金,即米飯亦是本書院所出。唐人子弟,獲其益者,誠多且大也。頻年每月豐裕之家,欲送其子侄入院習學,情愿補回米飯者,可想見書院之設,其有裨于唐人之后生小子者,確有實征。”[7]
早期粵港澳地區得益于西方近代科學技術的引入,較早接觸及享受近代文明的福澤。如果說氣燈改變了城市的夜間生活面貌,使之逐步與現代城市有了更多相通之處,那么火車的規劃則更體現了粵港澳地區對近代化的渴望。近代廣州最早興建的三條鐵路分別是粵漢鐵路、廣三鐵路、廣九鐵路,其中粵漢鐵路于1898年動工,1936年全線通車;廣三鐵路1901年動工,1904年全線建成,是廣州最早建成的一條鐵路;廣九鐵路1907年動工,1911年全線通車。但實際上,早在19世紀60年代,廣州即開始了對近代鐵路的規劃和期待。《中外新聞七日錄》報道:“聞英國現新設火車會,預合會本銀兩,擬欲在羊城起至佛山,開設火輪車路,以便商旅行人。不久有英人到港,與中國官酌議舉行。前西國設火船、火車時,恐有礙于水陸工人。及既設后,工夫生意愈多,轉覺火船火車之往來甚有益也。”[8]
早期嶺南報刊不僅關注粵港澳地區城市內部之間的火車交通,而且還關注廣州至漢口的鐵路規劃。在報道中,編寫者通報了洋人準備建造廣州通往漢口的火車信息,并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使用火車交通出行的便利之處,甚至還想象了一下不同區間的收費標準:“邇來西人欲在羊城造一火輪車路,先通至禪山,繼由禪直通至漢口。現已預備銀兩,專候稟準大憲,然后與工。此誠利便商客行人之事。考火輪車之為用,快逾奔馬,捷勝飛禽,每一點鐘可行一百二十里,其務求平穩,不尚疾馳者,亦常行八九十里。若由省抵禪,不過四個番字之久,便可到埠矣。車內上客位,窗明幾凈,鋪設整齊,坐臥行走,皆綽有余地。其由省至禪者,每位約收銀七分,次客位宛似火輪船之大艙,亦可坐立,但人數眾多,頗形狹隘,其由省至禪者,約收銀五分。將來此路告成,不特省垣百貨流通,即四鄉土產,亦必流暢。蓋百物往來,且彼埠所無者,即來此埠運去。此埠所缺者,即往彼埠販來。以有易無,交相貿易,日行千里,絕不廢時,將見趙壁梁珠,悉羅市肆,南金東箭,盡萃民塵,羊城生意興隆,可拭目而待矣。”[9]
隨著早期粵港澳地區主要城市的發展,從鄉村進入城市的民眾越來越多,城市管理面臨的壓力逐漸增大。在近代城市管理中,防范火災是一個重要的內容。粵港澳地區的地方官員缺乏近代科技輔助,只能按照傳統方法盡可能地儲水備用,以防萬一。《中外新聞七日錄》這樣描寫廣州城中的官員防范火災的辦法:“近聞蔣撫軍因天旱井涸,無水可取,各處火燭頻仍,乃出示勸各商民,街設大木桶二十個,每個蓄水二十擔,以防回祿,誠仁人君子之用心矣。但又既延燒,待車來救,鋪戶焚已多。”報道者給出的建議是:“能家家置銅水槍一枝,火仨起時,號炮一響,近地銅水槍云集,刻即扯水射熄,不至延燒,更有裨益,蓋捷莫捷于此矣。”[10]之所以會有如此建議,乃傳教士根據本國救火方法提出的期待:“我西國救火之法與中國不同。國中人設有保險公會,如某鋪出銀若干與會中,一遇火燒即補回銀若干。前時救火并無專司,今則特設人員司理火燭之事,其人皆選少年氣血強壯者。倘遇某處遭火,用電氣線報知各處,各處一聞即以車馬火速馳往,立將各馬牽開,以水倒瀉車中之水柜,用火機器趕水上牛喉四射火焰起處。此法更捷于用人力,使中國人依樣為之,則救火又得一捷法矣。”[10]
在近代嶺南報刊中,保留了大量關于早期粵港澳地區海盜的報道,他們橫行南海,以殺人越貨、綁票勒贖為營生,有時還直接對抗官兵,殘殺外國商旅,使得這一灣區的商貿往來、文化交流面臨著不小的困難。早期粵港澳地區因為靠近南海,西方商船貿易大多經過南海而進入中國內地,政府實際管控能力的薄弱,導致第一次鴉片戰爭后海盜橫行。《遐邇貫珍》有許多關于早期粵港澳地區海盜的記載,其中以粵東地區的海盜尤為猖獗。粵東即廣東省東部,主要包括潮州、汕頭、汕尾、揭陽等城市。值得注意的是,粵東是現代中國著名的僑鄉,有3000多萬潮汕人分布在世界100多個國家和地區。但在19世紀50年代,粵東顯然不是一個太平的地方。在《遐邇貫珍》的報道中,粵東海盜的猖獗已經到了影響社會穩定的程度:“粵東洋面近有海盜無數,每有良民連貨出口輒被劫掠,財命兩喪,殊堪悼惜。”[11]當時的報紙也曾探討過海盜群起的原因,認為根本原因在于清朝地方政府的失察、無制:“近日海上盜賊蜂起,不可勝數,此皆因官府無制,遂使群盜劫掠海岸。既已失察于前,復不剿捕于后,得毋謂外國與中國既通貿易,而遂委之外國代除殘暴也耶,誠可怪也。夫中國須當懷柔遠人,今乃反其道,而求之遠人,此似難解。”[12]由于晚清政府腐敗,管理能力低下,在應對近代海盜問題時常求助于外國力量,這在傳教士報刊看來是一大怪事。而更加令人驚悚的是,由于清朝地方政府的管轄不力,導致南海周邊地區遍布海盜,有些地方甚至聚集了大批海盜,連官府火船都難以圍剿:“十八日晨早,復至一村,近古蘭者,遙見其村甚為雄壯,知非四五百人不能取勝,而船只有七十人,與戰無益,遂返。古蘭近地之村,不能下者,惟此而已。”[12]
早期粵港澳地區的海盜為了劫掠財物,手段殘忍,連來此進行貿易的外國商船也不放過。海盜們的作案方式五花八門,有的是直接駕船進行強攻,有的則是通過潛伏偽裝的方式,或偽裝為乘客搭載,或作為水手潛伏船上,伺機起事。《遐邇貫珍》曾報道了一艘英國商船為中國水手劫掠一案,引發了官方緝拿兇手:“本月十二日,英國商船名亞勒頓亞卜駕,猝遇兇橫殘暴之慘。因此船是日出口,行至子刻,船內中國水手十余人忽起,乘船主暨各英人熟寐,持刀將船主等六人砍斃,棄尸于海,將箱匣掀開,掠所有器物而逸。其本船之印度國水手等,恇怯畏懦,緣桅匿避。俟兇手等離船,始共駕船回港。惟船主一人垂斃臥船內,通體鱗傷,狼狽不堪。旁有一犬,其身亦負重傷。揣度其情,想系因兇手等欲將船主擲海,故此犬戀主爭嚙,致受巨創也。區區一畜,具此忠肝義膽,而兇暴之徒,儼然具體而號為人,乃殘暴兇忍,戕生命而傷天和,殊堪痛恨耳。曾有友人,為作《義犬記》,茲以限于篇幅,未及錄入。現已懸賞,購弋正兇潘亞驗一名,花紅銀五百圓,余黨每名花紅銀一百圓。”[13]
第一次鴉片戰爭及其隨后的太平天國運動、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法戰爭等系列戰爭的發生,使清政府為維護搖搖欲墜的統治費盡心機。因而,清政府對各地的海盜出沒常常有心無力,難以進行有效管控。早期粵港澳地區海盜盛行,嚴重影響地方經濟貿易發展,給民眾生命財產安全帶來巨大威脅,也影響了英國政府、清朝地方政府的統治,因此他們也對海盜的猖獗行為進行打擊,有時還會聯手行動,收到了一定的效果。1854年的《遐邇貫珍》曾有諸多報道,反映了當時港英政府為解決海盜問題進行的武力緝捕:“近日香港附近洋面海盜竊發,四處劫掠。有兩枝桅花旗師船出海緝捕,復有英師船一只出海巡緝。”[14]同時,內地政府與澳門政府也為剿滅海盜進行了努力:“十一日,有中國師船在九洲洋面捕獲盜舟二只,駐澳門之西洋師船亦捕獲二只。尚有二盜舟,正在追捕之際,竄逃無蹤。”[14]
海盜問題顯然難以在短時間內得到解決,19世紀60年代中期仍有反映海盜問題的諸多報道。比如,《中外新聞七日錄》就報道了由于海盜猖獗,廣州府憲與英國領事副官決定聯手圍剿:“近年南洋海賊為患大甚,茲聞廣州府憲與英國領事副官于十六日統帶華英兵船,出巡海濱賊聚之境,欲設法防海,以除行船之災危,即所以利商賈之往來也,豈非除害安良之術哉?”[15]因為海盜問題困擾地方安寧,地方政府希望能夠盡快剿滅:“廣瀾寧海一帶洋面,素為逋逃淵數,肆行劫掠,莫敢誰何。前月十四日,糧道梅大人,會同英官帶領水師戰艦前往征剿。近聞拿獲盜船二十余只,擊斃匪人無數,業已凱旋。現蔣撫又遣彭玉等,搗具巢穴,務其凈盡根株,無留萌蘗。”[16]
早期粵港澳地區對捕獲的海盜通常予以嚴厲懲治,吊決是當時較為常見的方式。《遐邇貫珍》就曾報道:“上一月有外國船,由三佛蘭錫士歌(即金山)駛赴中土,將入內洋。有一搭客花旗人,名巴近士心急,欲速至澳門,遂雇一三抓艇,攜行李放棹前往,后不知去向。旋查得該艇在九洲洋面正在棹行之時,巴近士偃臥艙內,被該艇水手陳亞川夫妻與數人將其殺斃、棄尸,劫取衣裝財物。至五月二十日,跟尋訪緝,獲到兇身夫婦人等。在駐港臬司署審訊不諱,斷以吊決之罪;其妻有孕,且未確知是否逼令幫兇,議以減等,永遠充軍。其男犯已行刑吊決。”[14]早期粵港澳地區之間在應對海盜問題時,也時常進行一起協商、緝捕,在審判、處理海盜時也多有合作。據報道:“聞得香港總督用根缽火船出洋拿獲海洋大盜犯十六名,于三月廿四日,解至羊城,交南海縣嚴審究辦,不日定然處決。”[17]
海盜犯案后大多會盡快逃遁,以求躲避官方緝捕,保全自身及財物,但有些海盜膽大包天,殺人越貨、劫掠財物后還假冒為正規商賈,試圖瞞天過海、公然銷贓。《中外新聞七日錄》曾報道:“五月初三日有番人貨舶,自香港開行,向東而駛,突遇賊船數只,力不能敵,被其路過船中,將貨物盡行搬取,復將巾里攬器皿,毀壞而去。是時番舶在海中,因無器具,進退兩難。幸遇火船拖回港中,即詣衙門控,但賊船已去,何從緝查。豈知此賊膽大如此,自投死地,竟將船駛至港中,詐稱船內之貨,系在別處所買,今在港中銷售。當番舶告官之后,已出賞格懸購,時有同業之人,知其來歷,欲得花紅重賞,隨即詣官稟白。遂于五月十四晚,密遣差役,同線人至燈籠洲覆研詰,內有五名已由水手等認識。故于禮拜二日定案,照海洋劫盜例,治以問吊死罪。”[18]
早期粵港澳地區的海盜問題常常引發列強與地方政府的矛盾沖突,因此地方政府也采取了主動出擊、定期巡緝、嚴懲不貸等方式加以圍剿、威懾,希望能使海盜問題得到控制。只是晚清政府由于治理近代社會問題的能力較弱,始終未能有效地解決這一問題。
早期粵港澳地區的各地方政府意識到了海盜問題的嚴重及其危害,決定對海盜進行打擊,在近代嶺南報刊中出現了描寫官府甚至軍隊與海盜進行對戰的報道。這些報道敘事曲折,描寫繪聲繪色,充滿身臨其境之感。
1855年,在香港發生過一場官船與海盜之間的激烈戰斗:“四月十二日,于港中傳聞,有賊船數只,在山尾處劫去本港曾經掛號貨船二只。火船聞之,即發火往追。于十三早到洪海灣,遠見賊船一幫同聚。賊見火船追來,群驚星散,或有竄往大州,或有竄往三州者,被火船開三板數只追及,壞其賊船五只,殺死賊黨三十余名,生擒者四名。其被劫之二船兼及渡船、漁船各一只,俱被取回,于十四日一同回港矣。二十日,又聞有賊船一幫,劫去羅查艇鴉片七十箱往上川灣泊。拉喇火船即時發火往追。及到上川而賊船早已移避,于是火船沿濱尋覓。尋至南帆,了無蹤跡。回港時路過萬山,遙見有船二只,船人運貨上岸。近之,見船上大炮,知是賊船。遂拖出大海,發火焚燒。喇拉火船之剿賊,其功如此。”[19]
值得注意的是,廣東地方政府與港英政府在圍剿海盜時曾經合作,并取得了系列戰果,但近代嶺南報刊在報道二者的貢獻時顯然各有側重。《遐邇貫珍》在報道中著力塑造港英政府在應對海盜問題時的果敢及成績,通過委婉曲折的事件展示,將港英政府火船拿回貨物、解救人質、搗毀匪巢等細節進行了細膩地展現。比如,《遐邇貫珍》上曾有一篇系列報道,先講述了海盜危害之烈,“英十月初五日,有知離國兩枝半桅船一只,名加地拉者,揚帆往金山。開行數日,不料為颶風所擊,于是船主尋覓泊船處所,以避風險。遙見一市,市名古蘭,遂就而泊焉,斯時見有許多小舟同集。泊后,忽有大船無數,齊來劫之,悉取其物,并執船主”;之后講述船主的急中生智及港英政府的洞察力及行動力,“船主哀求賊首帶彼至澳門,俾得銀以易其船。于是有賊匪二人,與之偕行。迨抵澳后,船主詭稱銀兩不便,復給他同到香港,為差役所獲。至十三晚,人將是事一察,盡得其情,因知有佛廊西一女,及唐搭客一人為賊所擒,即發火船馬利活娘娘帶齊刀槍兵器,往彼處尋覓二人,是夕船抵古蘭”;待港英政府火船達到海盜麇集之地后,立即展開了激烈的戰斗,“剛遇賊船泊于大市側,遂發炮相戰。賊戰不利,齊奔上岸,于是舟人直迫上岸,往市中尋覓,竟不獲二人蹤跡,但見有加地拉船破敗之物在彼,遂登舟而返。后復使火船名晏者往覓,帶水兵七十人同行。至十六晚,船到底流,離人村約七八里許,遂泊于此。次日晨早,遙見岸旁有大船一只及無數小船,貨物沉重,船人裝飾齊整。知是賊船,遂發大炮一口,向大船桅上打去,其船亦發炮相拒。賊人懼怯,漸退至岸而奔,于是上其船尋覓,幸得二人在彼,遂攜之登火船,盡焚賊船。是時又遙見大船二只,即使小舟追之,賊棄船奔走。登其船,見有無數生口火炮等物,遂取之,乃焚其船。厥后舟人登岸,往村中尋回加地拉船之貨,焚毀各處賊莊,計是日所焚毀者,不下一百屋宇。復見一村建于山頂,上村之路甚窄,僅二尺許,便欲上崗擒賊。賊見人上山,即將亂石打下,被傷者甚眾,然舟人奮不顧身,直抵賊巢。賊勢瓦解,遂盡獲其所有而返”[12]。在《遐邇貫珍》的系列海盜新聞報道中,港英政府樹立了保護地方安定、維護民眾利益的形象,這對于第一次鴉片戰爭后才取得香港統治權的港英政府而言具有重要的意義,圍剿海盜的新聞報道在某種意義上賦予了港英政府以統治香港的合法性、合理性。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廣州的近代報刊則對中國地方官員為剿滅海盜進行的努力有著更多的報道。廣州將軍兼兩廣總督瑞麟管轄廣東、廣西兩省軍民政務,他雖因賣缺納賄而政聲不佳,但在打擊海盜一事上卻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19世紀60年代中期,瑞麟面對廣東洋面海盜猖獗的事實,派出兵力圍剿海盜,甚至下屬官員還因此英勇犧牲。《中外新聞七日錄》曾轉載過瑞麟給朝廷的一封奏折,較為詳細地記載了圍剿海盜的經過及為部下申請撫恤的內容。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關于與英國領事官一并出兵一事,瑞麟特別強調了是對方主動申請清朝地方政府派員前往,而自己更是一向重視派遣水師武弁圍捕海盜:“廣東洋面盜船,出沒無常,英國派船前往緝捕,恐民船與賊船難以分別。奴才向派水師武弁,同往會拿,俾資辦認。茲本年六月初間,據英國領事官羅伯遜申請,英國現派火船赴西南洋面巡緝,請派員同往前來。奴才當即派委署大鵬協都司梁國定偕往。迨是月十五日,據羅伯遜報稱,六月初七日火船駛至崖州屬之三匪洋面,瞥見海隅有大小盜船二十一只。英國火船立即開炮轟擊,匪船亦回炮抵拒,兩時之久,擊斃淹斃盜匪甚多,將賊船全行燒毀,余賊紛紛鳧水逃走。梁國定奮不顧身,跳落小艇目前擒拿,被賊鳥槍中傷肚腹各處身亡等情。并據署瓊州鎮許穎升稟報前來,奴才查梁國定素來緝捕,勤奮忠勇性成,前經奏升吳川營都司。奴才因大鵬協都司今因出洋捕盜,中傷亡身,實堪痛惜,合無仰懇天恩,敕部照陣亡例,從優議恤,以慰忠魂。”[20]考慮到瑞麟的地方大員身份及清朝政府以自我為中心的天朝心態,這樣的奏折更流露出耐人尋味的訊息。
通過近代嶺南報刊史料可以看出,今天的粵港澳地區早在近兩百年前就呈現出現代的雛形,那時的粵港澳地區不僅主要城市之間的交通較為便利,城市生活質量有所提高,出現了醫院、書院、書局、報館等近代機構,而且與海外之間的經濟貿易、人員往來也十分頻繁,對近代西方文明有了更直接而深入的了解。早期粵港澳地區最早受到近代西方文明影響,在區域經濟發展、社會生活、文化觀念等方面接受了洗禮,推動了中國社會由傳統走向近代,由守舊走向開放。與此同時,早期粵港澳地區的海盜問題在進入19世紀后逐漸變得嚴重,一直到民國時期都難以得到根治。究其原因,清朝的統治腐朽、官員貪腐、國防空虛、軍備廢弛都是重要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