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之有盡

●草 予

曾經堅信總有一些東西，可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古往今來，人們收錄的山川日月，并沒有多少差別，該奇崛的依舊奇崛，該皎潔的如是皎潔；百花一年又一年扮著大地的鬢釵；流云不裁剪，已是一段飄錦，環過了多少黃昏的頸脖；滿天星，一庭風，司空見慣，也百讀不厭。一切，經得起所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取用。

人的遼闊也是取之不盡的。別說宰相肚里撐船揚帆不在話下，縱是一個尋常人的豐饒，也能包納百川，萬事等閑。在底線被沖撞與進犯時，也能把自己從氣急敗壞勸回風平浪靜。

直到，開始后來發覺這份看似理直氣壯的索取，并不禮貌：既是取之不盡，多半也就不存在償還的下文。于是，原本不計得失的，反倒被強迫慷慨。

其實，天地并不鐘情人間喧囂，也不熱衷人山人海紛至沓來；微云原為山巒扶額，細風原為萬物奔波……人能得之，已是萬幸。

也不要說什么來日方長，弱水三千，能飲也不過幾瓢，個人的時間總是減法運算。

都說母愛取之不竭，卻都沒去估算，那份傾其所有的背后，又有多少不被察覺的勞苦。

當然會有磅礴的人，但這不代表可以肆意冒犯。總是寬懷而善良的人，即便毫不吝嗇，一次次受到欺誑，也難保不把人間的美好計算計算。人的大氣遼闊，俠骨柔情，遭到貪婪之后，都是可以用得完的。

一片汪洋并不意味，就該一味容納，或是一味輸出。每個人皆是獨立運行的星球，總圍著一個人轉，或是另一個人無條件總圍著自己轉，無不暗藏動亂與意外。

喜歡承諾的人，有第一回，還會有很多回，但毫無疑問，一回會比一回讓人生疑。用山盟海誓拴人的，最后應該只剩下虛無了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若一種驚恐深入骨髓，這種驚恐會成為禁區。對一個人的愛與美好，過分索取，即便那個人依舊溫暖，也一定會對這份洗劫心有余悸。當一個溫暖的人，冷卻下來，又該如何說服自己繼續去愛這個世界呢？

延續溫暖的，是一個人隔水呼渡，不出所料，有個聲音匆匆應下，為你調轉舟頭，撐槳而來。美好，得以接力下去，才會生生不息。

唯一真正取之不盡的，大抵只是自己的熱情與探索了，所以，永不言棄的人，看起來總是氣氣派派，執著癡迷的人，總能讓人望而生敬。

取之有盡，更需惜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