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乾隆的老婆過世了,不跳街舞,我們理解。但乾隆老婆過世,不準村民理發,好沒道理,“戊辰春,孝賢純皇后崩”,周學健與塞楞額,去理了一次頭發,竟然“交刑部議罪”,好生混賬,人家理個發,你要割人家頭,你不僅是“城中第一絕有心計人”,而且是域中第一絕然惡霸人。
乾隆老婆過世了,周學健理發遭刑處,沒誰來說話;然后是塞楞額理發被議罪,也沒誰來說話;這樣就輪到了地處錦州的金文淳理了個發,“高宗震怒,立命誅之”。大家全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偌大朝廷,天下國人,都沒誰站出來說個話,那么,你就不理發了么?你若理發,下次被乾隆“立命誅之”的,說不定就是你了。
有人站出來說話了,這人叫盛安,時任司寇,職管司法與監察,看到乾隆擲簽要殺人,盛司寇忍不住了,出了班列:“金小臣,罔識國制。且請命大僚,然后剃發,情可矜憫,請寬之。”金文淳要理發,事先還跟領導打了報告的,領導批準的(稟命于府尹剃發),怎么著也不是死罪吧。
乾隆聽得盛司寇話,天子二怒了:“汝為金某游說乎?”金某跟你何關系?你拿了金某多少錢?盛司寇說:“臣為司寇,并不識金某為何如人。”不關你事,你來說事,來人,把盛某捆到午門,一同問斬。天子三怒了,“高宗大怒,命侍衛反接公赴市曹,與金文淳同正法”。盛司寇從容赴菜市口,口號沒喊,只是說了一句:“臣負朝廷恩而已。”
臣負朝廷恩?沒負啊。所謂臣負朝廷恩,盛司寇說的是,他是朝廷安排來分管司法的,現在他沒守住國法,作為朝廷守門人,作為國法守夜者,沒把國法守住,他感覺慚愧,盛司寇對國法那么忠誠,真是一個難得的法律工作者。聽得這話,乾隆腦殼排出水了,“高宗悔悟,命近臣馳騎并金赦之,公施然叩謝如常時”。
這里,我們要歌頌一下盛司寇,他視死如歸,鎮定自若,要歌頌他人性如海,守法如山;此外,我這里也要點贊一下乾隆,乾隆有些混賬,特別濫權,但他到底還是明事理的,犯了錯,沒梗著脖子一錯再錯,而是能夠自我糾錯。沒誰能保證官員不犯錯,官員犯了錯,經人提醒,能糾錯與改錯,這個也是值得稱許的。
盛司寇有蠻多值得歌頌的,這里尤可贊的,是其“多事精神”。金某要問斬,與他個人無關,盛司寇卻把這事攬了起來,惹事上身,擔起事來。
干卿底事,何來愛管閑事?官人最信奉的哲學是:不生事、不找事、不惹事、不多事、不管事。有些還逞英豪、裝英雄,曰不怕事。對百姓,他確是不怕事,領導發脾氣了,你看他怕不怕事?金某理發要殺頭,從個人關系來說,這事真不關盛公何事,但從人命來說事,從國法來說事,這事是大事,關系到每個人權利事:君家當大事,人家理發權利都不能有嗎?活著的權利都不能有啊,這是什么事體?
少數官員,信奉著無事哲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一事不如無一事,不是自己的事,如無其事,一笑了事。別人的事,他從來不當事,吃糧不管事;自己的事,才當回事,作死理事,張皇其事,明人亂做暗事。這是極度自私,極度自利,極度自肥,極度自我。
好官員,當然不能沒事找事,無事生非;而好官員,必然當是有事理事,有事生是。為官避事平生恥,重任千鈞唯擔當。比如金某這事,既是人命關天事,也是人理國法事,還是公共利益事,如何不是事呢?不跟自己有直接利害沖突,正好可以照章辦事,大膽管事,無須膽小怕事。給人家說話,給人家辦事,說的是公平話,做的是正義事,無懼無畏嘛;給自己說話,不便說,給他人說話,正好說;沒帶私心,不夾私貨,可以大膽說,可以大聲說。
無事生非,錯;有事生是,對。有事,須尋一個是來,敢于把不對之事弄對,這才是不避事、敢任事的好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