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年來,印度出現大量專門針對美國人實施電信詐騙的犯罪集團。據美司法部門不完全統計,從2013年至2018年,美國人被印度人實施電信詐騙的損失已至少達1億美元(約合人民幣6.95億元)。2016年,美司法部將印度列為電信詐騙犯罪的“重點國家”。印度的詐騙團伙參透美國國情和國民心理,編造各種說辭,不斷升級詐騙手法,通過越洋語音電話、發送短信、建網站、推網頁等手法,大肆實施誘騙、恐嚇和威脅,致使大量移民和普通市民、農民受騙。
古吉拉特邦“呼叫中心”詐騙1.5萬名美國人
在犯罪集團的詐騙腳本里,呼叫中心的底層——“話務員”在團伙中主要是“撒網”,冒充強力部門的官員和執法人員,如征稅員、警察等,靠三寸不爛之舌,用撥打電話的方式騙受害人支付虛假“債款”。早在2014年,美國國稅局就在官網上建立了若干識別類似詐騙手法的提示,特別是遇到納稅申報季等特殊時期,提醒民眾不要上當。“新冠”大流行期間,美國又出現虛假慈善機構的騙捐,國稅局也發布了有針對性的提醒。例如,催繳稅“只發信,不來電”,所謂“不立即給國稅局探員付費就會被投入監獄”的威脅是電話詐騙,不能信。但不知是普及宣傳不夠,還是被騙民眾心虛,“冒充國稅局詐騙”的腳本一再得逞。
2016年10月,南得州法庭向聯邦法院起訴了一起跨國系列電話詐騙案,僅查實的就有1.5萬名美國人被騙,損失達300萬美元(約合人民幣2000萬元)。絕大多數被起訴的嫌疑人都居住在印度,但美國人還是想把這些人引渡到本土受審。整個案件由國土安全部和財政部稅管局牽頭主導,后續加入了聯邦通信委員會執法局、移民局、特勤局以及芝加哥警方。專案組歷時3年,終于粉碎了這一“復雜的欺詐陰謀”。
本案被起訴的“話務員”有61名,其中56名來自印度五個“呼叫中心”,均位于古吉拉特邦的首府艾哈邁達巴德。“話務員”在“撒網”時,如果發現某個受害人將信將疑,就會通報同伙,隨后整個詐騙團伙集中火力“轟炸”此人,直至其相信并交錢。例如,該團伙的“話務員”在20天內多次冒充國稅局特工給多名受害人打電話,稱發現受害人有“違反稅法行為”,要求其付款贖罪。加州海沃德一名男子就相信了,前前后后被勒索達13.6萬美元(約合人民幣88.4萬元)。除了冒充國稅局官員、警察這些老套路,詐騙團伙還冒充國土安全部官員,用偽造的驅逐出境令、逮捕令、未繳所得稅稅單等,誘迫受害人按其指示將現金匯入指定賬戶。此外,詐騙團伙還會向受害者拋出誘餌,如“提供小額短期貸款”或“有資格獲得資助”等條件,一旦潛在的受害者動了心,“話務員”會接著要求受害人提供存款等信用記錄或支付“貸款費”,受害者的信息隨之會被盜用、存款被盜取,或干脆“肉包子打狗”——支付了所謂“手續費”“咨詢費”后一無所得。
被起訴的“跑分”洗錢人員和幕后的“金主”有24名,這些人在美國本土的8個州,其中3名是40~50歲的印度裔美國人。詐騙團伙首先購買黑市、暗網上交易的美國人身份信息,盜用其申領、激活海量的禮品卡或購物卡。受害人被詐騙的贓款匯入這些禮品卡后,“跑分”人員開始清洗贓款——將贓款匯總、購買匯票、再兌換現金,或購買物品、倒賣或退貨,最后使用非正規的現金轉移方式——“哈瓦拉”國際現金轉移機制(即地下錢莊),實現對印度詐騙團伙的返利。
這么復雜的清洗贓款行為,必須結成網絡,洗錢人員互相配合、各負其責,使受害人無法辨別。美國專案組追查資金流后發現,加州海沃德一名受害人被騙后,被指示購買276張禮品卡,洗錢團伙將這些禮品卡內的資金轉到了可重復充值的購物卡賬戶里;加州圣地亞哥一名85歲的老太太被勒索1.23萬美元(約合人民幣8萬元),贓款匯入可充值的借記卡(如“沃爾瑪”的可重復充值的購物卡),當天得州一名洗錢嫌疑人就用這張卡的贓款購買了郵政匯票。
這樣復雜的跨國系列犯罪案件,被起訴的嫌疑人多,罪名也多,包括:密謀盜竊公民身份、冒充和使用虛假的美國國家官員身份、利用計算機或電話實施遠程電信詐騙和洗錢,還有偽造護照。國土安全部總監稱本案的破獲“打碎了犯罪集團將網絡詐騙犯罪視為‘安全天堂’的幻想”,堪稱里程碑事件。詐騙集團就是吃準了受害人的“命門”,以“會被美國國家、州或地方的執法部門收拾”為由,狠戳受害人的痛點,一定讓他們痛快地給錢,同時還不敢吭聲。美國司法部援引此案建立網站,發布案件信息并提醒國民,“凡是接到自稱國稅局的電話都是假的!”“一不要付款,二要向司法部門報告!”“克服尷尬、恐懼,站出來向當局報告舉報”,但仍有很多人因各種原因特別是怕被遣返,不愿報案。
新德里“呼叫中心”詐騙4500多名美國人
僅憑幾件大案的偵破、宣判,遏制不住詐騙集團隆隆運行的產業機器。2016年后,經過不斷“進化”,印度的電信詐騙集團已經不局限于語音呼叫,還逐漸發展了發短信、建網站、推網頁等詐騙方式,洗錢方式除了禮品卡還有數字貨幣、數字錢包。
發短信、推網址的套路是:通過“呼叫中心”,詐騙集團向美國民眾群發黃色網站網址,個人電腦的操作系統只要是Windows,一旦點擊就會“中招”,木馬等惡意軟件就會被植入,電腦就會出現藍屏、死機等各種問題。接著,詐騙團伙會主動找上門來,電話告知受害人可提供“殺毒服務”,費用按使用人算,約700美元/人購買“iTunes禮品卡”。例如,在2020年8月德里警方的一次突襲中,就逮捕了呼叫中心近30名員工,這些人就是專門向受害人個人電腦里植入惡意軟件的。
迫于美國的強大壓力,印度警方成立了“網絡犯罪偵查支隊”,隨后在全國進行了數輪集中行動,逮捕了上百名嫌疑人——既有新德里的證券投機交易機構,又有孟買郊區冒充美國國稅局的窩點。在美國警方的線索支持和要求下, 2020年12月底,德里警察局網絡犯罪支隊循線追蹤,在當地突擊搜查一個呼叫中心,逮捕了50余名詐騙嫌疑人,涉案上千萬美元。
這次的劇本升級到“拉美毒梟——美國司法”版本,以“你的資產、賬戶與國際毒品集團有染”為由,以“賬戶會被凍結、后果會很嚴重”進行恐嚇,以“不交錢就可能被捕”相威脅,指揮受害人把錢匯入指定的賬戶或“谷歌禮品卡”,或者購買比特幣,然后轉入所謂的“安全政府錢包”。經查,2019年至2020年12月,美國有超過4500人受騙,保守估計受騙金額有1400萬美元(約合人民幣9100萬元)。
但是幕后出資運作的“金主”在逃。該“金主”是一名住在迪拜的印度裔嫌疑人,其搭建了不止一個窩點,團伙招募的“話務員”都是20歲以下、受過英語教育的年輕人,一個月領400~500美元(約合人民幣2600~3300元)的薪水。“話務員”首先要學會北美口音,然后對照詐騙團伙提供的劇本(話術)——上面有針對不同情況應該說什么話的提示——通常會迅速讓受害人掉入“服從命令”的套路陷阱。詐術熟練的“話務員”會得到額外的現金獎勵。
印度“呼叫中心”的電信詐騙運營基本模式
“呼叫中心”的前身是外包客服中心。歐美跨國企業利用印度在官方語言、勞動力價格的優勢,在印度設置了外包服務的“客服呼叫中心”。靠這一勞動密集型的服務產業,印度年收入總計達280多億美元,雇用人數達120萬人。在大量就業與獲利的同時,因為懲戒力度很輕、犯罪分子極少被繩之以法,“呼叫中心”產業向電信詐騙犯罪產業快速蛻變,印度也成為線上電話詐騙的熱點國家。
電話詐騙犯罪是集團犯罪,呈團伙型、鏈條式和模塊化、國際化特征。印度的電詐窩點一般在大城市、市郊等通信便捷的地方,辦公地一般是樓宇,房間夠大,能幾十人在一起,便于互相配合,洗錢窩點則在美國本土,不在一起辦公,窩點高度分散,外出頻繁。贓款會匯入一些大公司的禮品卡,洗錢團伙將卡內資金轉至可重復充值的購物卡賬戶里,而這些禮品卡、購物卡都是盜用美國人身份信息申領、激活的。洗錢團伙利用購物卡,把贓款兌換成不易追蹤的電子匯票、電子錢包甚至比特幣,最后通過跨國地下錢莊完成洗錢過程和贓款分配。
根據美方2016年訴古吉拉特邦電話欺詐案的起訴書,其團伙結構和罪責如下。
1.“呼叫中心”來自一個或多個組織,參與欺騙、誤導美國居民發送資金。在實施詐騙過程中,呼叫中心集團經常協調一致、一起行動,包括共享電詐劇本和潛在受害者名單,相互處理支付、清算贓款。主要有以下實施詐騙類型。
a.國稅局騙局:冒充美國國稅局(IRS)官員,誤導美國居民相信其欠國稅局的錢,如果他們不立即繳納所謂的稅款,將被逮捕和罰款。
b.移民調查處騙局:冒充移民服務局(USCIS)官員,欺騙、誘使美國居民相信偽造的文件,如果不立即支付罰款,將會被驅逐出境。
c.發薪日貸款騙局:欺騙、誤導美國居民相信他們是貸款員,有資格獲得虛構的“發薪日貸款”(小額、短期、無擔保貸款如社會擔保支票),指示美國居民支付預付的手續費,以證明有能力償還貸款。受害者沒有得到任何回報。
d.政府撥款騙局:欺騙、誤導美國居民相信他們有資格獲得虛構的政府資助,指示受害人提前支付國稅局稅費或手續費,受害者沒有得到任何回報。
2.團伙分工及實施的犯罪。
a.跑步者(類似某些電詐集團的“跑分者”“卡農”):在美國,通常按地區經營。跑步者購買臨時通用可重復充值的充值卡、禮品卡(GPR);將獨特的GPR卡號碼轉發給在印度的支付處理人進行注冊;禮品卡注冊后,待被詐騙的贓款匯入到GPR卡,使用該卡購買郵政匯票;利用本地的現金匯兌機制(西部聯盟、“速匯金”等匯款公司)和利用偽造的身份文件,取回贓款現金。完成洗錢后,將贓款以正常資金存入銀行賬戶。跑步者通常由國內經理指導。
b.國內經理(類似“水房代理”):在美國,指導跑步者的活動,有時為跑步者提供資源和用品,如車輛和信用卡差旅費。國內經理通常是印度窩點和支付處理者(會計)的直接聯系人,并從贓款中支付團伙成員工資。
c.“呼叫中心”運營商(即“詐騙窩點負責人”“老板”):在印度,監督和管理“呼叫中心”的日常運營。如上班、考勤、維護設施、日常運營繳費;獲取詐騙目標的電話號碼,獲取和分發“指引名單”,并為支付處理者每月開具發票。有的人還入了股。
d.呼叫者(即“話務員”):在印度,根據“指引名單”和劇本(即“話術本”),向美國和其他地方的受害者撥打欺詐、勒索電話,冒充美國政府官員、放債人,直接詐騙受害者。“指引名單”有簡短、詳細兩種,前者僅姓名、地址和電話號碼,后者有姓名、地址、電話號碼、出生日期和社會安全號碼等。
e.支付處理者(類似“會計”):在印度,常隸屬于特定的“呼叫中心”,是“呼叫中心”和跑步者之間的中間人,負責與“呼叫中心”聯絡,保障電話詐騙的進行。該人負責與地下錢莊交易(或管理具體的資金操盤手),激活盜用美國公民個人信息而注冊的GPR卡,將詐騙資金從預付存儲的充值卡轉移到GPR卡,與跑步者溝通并指示跑步者結算GPR卡。
f.數據提供者(類似“料商”):在美國或其他國家,負責確認并聯系美國和外國的龍頭企業、市場公司等,合法或非法購買姓名信息、公民個人信息等;負責注冊GPR卡,尋找潛在受害者;通過國內跑步者獲取公民個人信息、支付費用。
g.“哈瓦拉達”(即“地下錢莊經紀人”):在印度及印度以外城市,與印度“呼叫中心”保持聯系,為“呼叫中心”提供資金支持。“哈瓦拉”是一種地下銀行機制,在國際上獲得資金同時無須實際移動資金或留下交易記錄:一個想匯錢到國外的人會聯系經紀人(哈瓦拉達A),把錢、傭金和收款方的姓名、位置給A,該經紀人則聯系收款人所在國的另一個“哈瓦拉達B”,由B把錢交給收款人。錢不需要動,而目的已經達成,還不留痕跡,因此國際黑社會組織、恐怖組織都會通過地下錢莊來進行資金、毒品、武器的獲取和輸出。
長達9年的無奈之帖
在美國民眾一方,那是不堪其擾甚至憂憤交加。印度“呼叫中心”的員工甚至電話里嘲笑美國人“天真”和“愚蠢”,美國人則認為印度人“像吸塵器一樣從錢包里吸錢,日夜都在騷擾我們”。2014年以來,印度人針對美國的電信詐騙已經升級了若干代,并把受害者從美國擴大到了英語國家:加拿大、澳大利亞、英國。

在經歷了講道理、對罵、捉弄話務員、停座機、安裝備用座機后,美國人還學會了對電腦“硬啟動”、升級殺毒軟件、安裝阻止廣告彈窗軟件或者干脆格式化系統盤、換掉Windows操作系統……但類似的詐騙案件仍屢屢發生、防不勝防。2012年8月,一名來自新澤西州的女士忍無可忍,發了一個名為“向印度呼叫中心復仇”的帖子,告訴網友“有一種萬無一失的方法來報復操著濃重印度口音的‘約翰·史密斯’或‘瑪麗·瓊斯’”,那就是通過谷歌去“裝備自己一些印地語詛咒詞和它們的發音”,她自信地認為,“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后,他們會掛斷電話,你可以回到你正在做的事情”。9年來,帖子仍在更新。一位老太太寫道:“我正告一個南亞的騙子,告訴他能對他的母親做些什么,結果他們在兩個小時內打了24個電話。我不得不請技術支持公司讓電話停止工作。我們需要確認這些騙局行動的首腦,把他們揪出來、弄到美國,然后把他們的嘍啰們長期關進監獄。”
印度有著近兩百年的殖民地背景,英語是其官方語言之一,人口結構相當年輕,失業率高企,加之跨國公司將客服服務大量外包,在電信網絡技術快速發展的大環境下,給了印度人在“呼叫中心”內實施電信詐騙的巨大便利。會講英語的年輕人從大學輟學、畢業后,在孟買郊區的“呼叫中心”可以輕松找到工作,其基本工資大約為1.6萬盧比(約合1632元人民幣),并根據不同的“業績”,領取高于基本工資兩至三倍的獎金。一名印度網絡安全專家稱,印度有大量經過受訓的廉價勞動力,雇員們明知自己是從事詐騙,但為了掙錢,他們仍罔顧法律。印度的電信詐騙團伙往往人數眾多、窩點集中,每一個團伙都有居住在國外、幕后遙控的“金主”,后者源源不斷地提供實施詐騙的資源和標靶。不好的消息是,2020年全球陷入“新冠”疫情大流行,2021年因為“德爾塔”變種而使疫情雪上加霜,在失業率劇增、受教育的年輕人劇烈“內卷”大環境下,印度針對美國和其他英語國家的電信詐騙犯罪只會更多更盛。
【作者簡介】 李一南,四川省公安廳刑事偵查局副局長,三級警監警銜。入警以來獲三等功4次、二等功2次,所在赴科索沃第四批維和警隊獲公安部集體一等功。2006年以來先后參加維和任務、北京奧運安保,赴國際刑警組織技術合作及警務交流隨團翻譯,赴印尼國家警察學院參加高級執法人員進修。
(責任編輯:馮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