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東方學》是愛德華·W.薩義德在解構西方視角下的“東方”而形成的社會學著作,目的是沖破西方對“東方”的誤讀,消解西方眼中“東方”的失語狀態,從文明而非政治角度重新認識“東方”。立足于對西方視角下地理、語言和心理優勢上對“東方”的闡釋,《東方學》使用了文藝化的行文語言,有著極力避免政治的人文取向,受到了三種類型的接受批判。薩義德“東方學”最根本的批判之處在于杜絕了西方與東方的融合。東西方文明需具有均在場的雙向性特點,需要打破西方與東方的心理上的隔閡,實現平等融合。
關鍵詞:薩義德;東方學;西方
中圖分類號:K107.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23-0148-03
當我們審視“東方學”這個概念時,不可避免地要從文學理論家、批評家,《東方學》的作者、“東方學”研究的權威愛德華·W.薩義德(以下簡稱薩義德)開始。他本人的經歷,就是從“東方”到“西方”。薩義德稱自己是“包裹在穆斯林文化里的基督教徒”,他在《東方學》一書中提到:“我自己對這些問題的經歷構成本書寫作的部分動機……在美國,有一個幾乎得到普遍認同的看法:政治上他是不存在的;即使他獲得了存在的權利,也要么作為一個令人討厭的累贅,要么作為一個‘東方人’而存在。”可見,薩義德一直都在尋找自己的心靈故土,如果說生在東方世界、長在西方社會的獨特經歷是薩義德研究東方學的先天優勢,那么無處放置的歸屬感也許是他研究東方學的內在動因。
一、“東方”的多維解讀
按照薩義德在《東方學》一書中的闡述,東方學(Orientalism)是“一種根據東方在西方經驗中的位置而處理、協調東方的方式;它也是歐洲最強大、最富裕、最古老的殖民地,是歐洲文明和語言之源,是歐洲文化的競爭者,是歐洲最深奧、最常出現的他者(the Other)形象之一”。學習和研究東方學,需要從地理上、語境上、心理上去分析什么是“東方”。
(一)地理上歐洲中心理論中的“東方”
從字面上分析這里的東方學,主要是指歐洲中心理論的地理上的近東和中東,即歐洲人所指亞洲西南部和非洲東北部地區,但伊朗、阿富汗除外。近東通常指地中海東部沿岸地區,包括非洲東北部和亞洲西南部,有時還包括巴爾干半島。中東是一個定義不清的區域,包含非洲國家埃及。這里有個概念是歐洲中心理論,它是任何一個強大的文明不可避免會出現的“中心理論”,這個理論把歐洲作為認知和定位的中心。由于古代人們認知的限制,或者是印度、中國、日本等真正地理意義上的“東方國家”太過遙遠,故這一區域被稱為遠東。所以,薩義德的東方學中的“東方”以及歐洲普遍意義上的東方,僅僅是指近東和中東地區,因為前文在東方學的概念中也表述過,這里的“東方”對歐洲文明影響是非常巨大的,而不是影響甚微的遠東地區。本文還將繼續深入探討,這里的歐洲中心理論,也是為何西方產生居高臨下“東方主義”的思想源泉。
(二)語言語境中的“東方”
東方學,其英文為Orientalism,詞根是Orient,是相對于西方(the Occident)而言的,相應的遠東的概念,英文中的表述應該為Far east,而在《東方學》一書中,譯者明確表示因為orient和east雖均指東方,但漢語難以對二者進行區分,譯文中一般將二者通譯為“東方”,但根據我們對東方學的理解,此處應該用orient,即地理意義上的近東和中東,不應該包括east,即遠東。從東方學的發展來看,西方的東方學經歷了以英法為主的時期,過渡到以美國作為研究中心的新時期,但在東方語言上的范圍并沒有發生變化。
(三)歐洲文明心理優勢上的“東方”
如果說地理上的“東方”和“西方”均是人為的建構,那么西方文明,或者說是歐洲文明近千年來建立的心理優勢,更是所謂“東方學”研究的對象和基礎。前文已經表述,強大的歐洲文明必然產生心理上居高臨下的優勢,從其占優勢的心理立場上看待東方,必然帶有傲慢、偏見、歧視,西方表述的東方,只是一種“東方化”(Orientalized),是處于權力關系、支配關系、霸權關系下的想象,也就是被制作過和被馴化的東方。如法國作家福樓拜與埃及妓女的艷遇,直接體現為“他替她說話”,固有的東方女性的形象已經被西方集體建構起來,要實現解構非常困難。薩義德想在《東方學》中體現的核心就是一種西方對東方固有觀念的解構,例如“9·11”事件后,盡管西方世界強調文化的平等和包容,但西方社會媒體輿論中的阿拉伯人形象,不可避免地與恐怖分子的形象相聯系,或者說“阿拉伯人=恐怖分子”成為固有思維模式,以及包著白色頭巾的游牧貝都因人已經潛隱在每個西方人的頭腦中。如薩義德所說:“西方世界對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人民和文化有一種微妙卻非常持久的偏見。”
二、“語言—政治—批判”邏輯基礎上的東方學
(一)《東方學》的語言
薩義德大量引用西方文學作品,如愛德華·威廉·雷恩的《現代埃及風俗錄》,甚至包括莫扎特的音樂作品《土耳其后宮的誘騙》等。薩義德也是一位樂評家、歌劇學者和鋼琴家,這些身份起到了向讀者傳達他“東方學”的某些觀點的作用。薩義德《東方學》中這些文藝化的語言,筆者認為只為一個目的,就是讓讀者從西方政治、經濟、文化、藝術等各個方面,更加明晰地了解“東方”在“西方”從精英到平民心目中被建構出的落后、狹隘、專制,乃至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固有形象,為“東方學”中提出的西方對以阿拉伯世界為代表的東方的不公正以及偏見提供佐證。正像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文藝作品,如《印第安納·瓊斯》《木乃伊》等電影里的西方人,無一不是高大威猛、聰明智慧而具有冒險精神和領導能力的,而埃及人、阿拉伯人等要么就是受到西方影響的小跟班,要么就是瘦小而懦弱的仆役。
(二)《東方學》極力避免的政治傾向
薩義德的《東方學》一書的扉頁引用了兩句話:“他們無法表述自己;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卡爾·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東方是一種謀生手段”(本杰明·迪斯累里《坦克雷德》)。馬克思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開創者,而迪斯累里是英國殖民帝國主義的積極鼓吹者和衛道士,兩個完全不同的觀點表述結合在一個扉頁中,構思精巧同時又耐人深思,從這里可以勾勒出薩義德仿佛強烈的政治觀點。薩義德在《東方學》一書的緒論中表明:“我本人所從事的是‘人文’研究,這一稱謂表明我的研究領域是人文學科,也因而表明我在此領域的所作所為也許不可能有任何政治的內涵。”因為他認為“純粹知識”(如莎士比亞或者華茲華斯的知識)和“政治知識”(薩義德舉例為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蘇聯的知識和中國的知識)是有嚴格區別的,也從純粹知識和政治知識的聯系和區別中,分析得出自己的“東方學”觀點是一種人文的知識,而非夾雜政治因素,如果非要加上政治色彩,也是他的東方學的人文知識被顯而易見的政治事實所沾染、所控制、所侵犯,也就是被動地變成了政治知識,或者一部分是政治知識。薩義德堅信純粹知識的長久生命力,并竭力從社會、文學、藝術、美學等角度闡述“東方學”的理念,也正如他在《東方學》一書中所表述的,他書中大量引用的文學家、藝術家的作品。但是像他而言,東方學的知識已經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政治色彩,可這并不排斥薩義德站在人文的角度研究問題,也不排斥政治的力量影響人文,這里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他為什么會在第三次中東戰爭后,從完全的學術研究轉向學術、政治合一。
作為一個文藝理論家、樂評家、鋼琴家的薩義德,從人文的角度出發研究東方學,也直接解釋了他在面對巴勒斯坦問題等政治問題的時候,為什么會強調“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人之間應該朝向一個共同的目標共同努力,即和平共處,而不是進一步的壓迫和否定”。這是一個人文主義學者的人文關懷,而非一個政治家充滿劍拔弩張氣氛的號召。所以,目前的學術界,沒有一個學者說薩義德是一個“政治家”,而把他定位為一個“學者”。
(三)《東方學》所受到的批判
《東方學》一書出版后,薩義德受到了來自各方的批判。筆者認為,聽從單一的聲音對某個學術觀點的評價是片面的,要用兩分法來看待問題。薩義德“東方學”受到的批判主要有三種:其一是從時間的角度質疑薩義德“東方學”。薩義德的東方學認為西方對東方的影響,或者是西方君臨東方的時間可以追溯到2000年前,而有學者認為西方對東方的主導并沒有薩義德所認為的那么持久,直至十七世紀的奧斯曼帝國對西方的威脅仍然是非常嚴重的,只是西方的基督教社會一直以正統和正義自居,而對來自東方文明的威脅采取了丑化的宣傳策略。其實長久以來西方和東方都是互相影響的,東方的文學、藝術也很大程度上影響到了西方,而非單向的西方“主導”東方。其二是從嚴肅文學和浪漫文學的角度質疑薩義德。薩義德《東方學》一書中大量引用了文學藝術作品,把這些作品的部分描述作為自己論點的支撐,而薩義德沒有嚴格區分其中的嚴肅作品(如愛恩斯特·雷納恩和愛德華·威廉姆·雷恩)和詩人歌德(未曾到過東方)以及福樓拜(僅在埃及做過短暫停留)的浪漫主義作品,從而混淆了大量事實。其三就是從薩義德的感情因素對其進行批判。薩義德具有阿拉伯的血統,接受英國教育,在美國進行學術研究,阿拉伯人的身份讓薩義德遭受到了可以想象到的偏見,而前文也陳述,這是薩義德研究東方學的內在動因,批評者認為薩義德過多地體現了他的情感因素,盲目地將西方和東方進行對立。
三、東西方文明的雙向性
綜合各方面的批評意見,筆者認為,薩義德“東方學”的觀點最根本的批判之處,在于他杜絕了西方與東方的融合,也就是非西方即東方,非此即彼,但目前的時代趨勢是各取所需、互相融合,也許薩義德在當時歷史條件下的“東方學”理論具有現實意義,對于巴勒斯坦人民爭取權力是有利的,但是長久的觀點是互相尊重和融合:
第一,文明的互不尊重是雙向的。文明程度不論高低,由于互相交融上的不足,終會導致互相的蔑視。如同西方對東方落后、固執、專政、殘暴的偏見一樣,東方對西方何曾沒有過類似的偏見,而薩義德沒有從西方遭受到東方的偏見角度來考慮問題,而是從近現代的歷史來要求西方反思自己的殖民主義,而西方數千年來,遭受到來自東方的匈奴、蒙古人、土耳其人的侵略,也是確實存在的。
第二,打破西方與東方的心理上的隔閡。世界大勢是逐步趨向融合的,這是歷史發展的規律,從原始社會的部族逐步發展到城邦、形成民族、最終建立國家,直至國家消亡,這是已經發生和可以預見的歷史,西方和東方的觀念也必將消失或被其他地理或心理上的概念替代。薩義德原本支持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但由于1993年巴解領導人阿拉法特與以色列總理拉賓簽署奧斯陸協議,確定土地換和平的原則后,薩義德放棄了對巴解組織的支持,認為阿拉法特出賣了巴勒斯坦的土地,而以色列總理拉賓遭到了暗殺。雙方的極端勢力極力反對這一方案,最終導致該方案擱淺,然而政治家的大智慧在于有條件的放棄,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融合也要依賴于雙方的取舍,打破雙方心理上的隔閡,因為和平總是要到來的,而到來的條件就是雙方的妥協。
四、結語
以歐洲、美國為主體的西方社會,與以阿拉伯世界為主體的東方之間,存在著似乎無法逾越的情感鴻溝,巴以問題只是一個焦點,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敘利亞內戰,都有著西方列國干涉的身影。薩義德《東方學》的意義也許就在于,如果不改變西方固有的東方觀念,就會為西方干涉東方提供思想和理論支持,新殖民主義就會肆無忌憚地成為西方社會的思想主流。希望薩義德的東方學能夠像《東方學》一書最后所說的那樣,“減輕帝國主義枷鎖對思想和人類關系的影響的新的學術努力”,并“對這一斗爭保持著一種開放并積極參與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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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任婷(1985—),女,漢族,陜西蒲城人,中國礦業大學徐海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