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民事訴訟法”基礎上,我國臺灣地區通過“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 引入了保密令制度,強化商業秘密的保護。保密令制度有利于充分平衡商業秘密保護與案件事實發現之間的沖突。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保密令制度可以為大陸地區立法提供啟示。該項制度的內容應包括保密令的申請與審查、保密令的發布、保密義務主體、保密令的效力、保密令的撤銷與救濟以及對違反保密令的處罰等內容。為有效實施保密令制度,大陸地區尤其應強化對違反保密義務的責任追究。
關鍵詞:保密令;商業秘密;證據;知識產權訴訟
中圖分類號:D915.2?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2-0768(2021)06-0050-05
在知識產權訴訟中的證據收集、提供過程中,存在商業秘密泄露的風險,立法與司法實踐應當相應地妥善保護涉密證據中的商業秘密。知識產權訴訟商業秘密保護制度的設計不僅應充分保護商業秘密,而且應能夠鼓勵商業秘密持有人盡量提交相關證據,保密令制度即是兼顧事實查明和商業秘密保護的法律工具。
保密令制度不僅在普通法國家得到廣泛確立,也被日本、我國臺灣地區借鑒和移植于其知識產權訴訟領域。本文對我國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中的保密令制度進行考察、評析,并試圖從中獲得有益的立法啟示。
一、我國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引入保密令制度的背景
為強化知識產權保護,我國臺灣地區在2007年先后通過“智慧財產法院組織法”和“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根據這兩部法律,我國臺灣地區設立了“智慧財產法院”,并確立了知識產權訴訟的特別程序法。
對于民事訴訟中商業秘密(我國臺灣地區稱之為“營業秘密”)的保護,我國臺灣地區向來重視,傳統上,其民事訴訟法中的商業秘密保護制度包括公開審理的例外、卷宗閱覽權的限制或禁止、當事人在場見證權的排除以及文書提出命令制度的例外。
在一般法的基礎上,臺灣地區“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有多個條款涉及訴訟程序中的商業秘密,繼續加強商業秘密的保護。其中,除了第9條進一步重申了基于商業秘密保護需要的公開審理例外和卷宗閱覽權限制,作為該法的亮點之一即是引入了“秘密保持命令”(即保密令)制度,體現于其第11-15條和第35條之中。此外,“智慧財產案件審理細則”第19-27條以及“法院辦理秘密保持令作業要點”進一步規定了保密令制度。
“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1條的立法理由指出:“有關智慧財產之訴訟,其最須為保密之對象常即為競爭同業之他造當事人”,此時雖可以依據民事訴訟法的一般規定“不予準許或限制其閱覽或開示,但他造當事人之權利亦同受法律之保障,不宜僅因訴訟資料屬于當事人或第三人之營業秘密,即妨礙他造當事人之辯論”,為兼顧沖突的利益,故設立保密令制度,以防止商業秘密因提出而導致外泄之風險( 1 )。
保護令制度原本為普通法系國家所特有,大陸法系并不存在該種制度。但日本通過借鑒美國的保密令制度,于2004年修改《特許法》,其中第105條第4款至第7款增設保密令制度,另外《實用新型法》第30條、《外觀設計法》第41條,《商標法》第39條以及《不正當競爭防止法》第10-12條也都規定了該項制度。臺灣地區“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借鑒日本經驗,在知識產權訴訟中也引入了該項制度。
二、我國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保密令制度的主要內容
(一)保密令的申請條件
“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1條第1項規定:“當事人或第三人就其持有之營業秘密,經釋明符合下列情形者,法院得依該當事人或第三人之聲請,對他造當事人、代理人、輔佐人或其他訴訟關系人發秘密保持命令:一、當事人書狀之內容,記載當事人或第三人之營業秘密,或已調查或應調查之證據,涉及當事人或第三人之營業秘密。二、為避免因前款之營業秘密經開示,或供該訴訟進行以外之目的使用,有妨害該當事人或第三人基于該營業秘密之事業活動之虞,致有限制其開示或使用之必要。”
據此,申請人需要就保密令申請符合條件予以釋明,包括兩點:其一,相關信息為商業秘密;其二,具有限制該商業秘密開示或使用的必要性。“釋明”是指當事人提出的證據無須使法院達到確信程度,獲得薄弱的心證,相信其事實主張大概如此即可( 2 )。因為商業秘密的開示,有妨害當事人或第三人基于該商業秘密的經營活動之虞,所以有限制其開示或使用的必要性。實踐中,在申請人與被申請人之間具有市場上的競爭關系亦可構成限制開示的必要性。“新竹地方法院”曾經指出,相對人尚未通過閱覽書狀或調查證據以外的方法知悉或持有相關證據的內容,該證據包含申請人的商業秘密,且申請人與對方當事人“就本件系爭商品在全球市場有競爭關系”,該證據內容如果公開披露,申請人“即可能喪失其商業競爭之優勢,而有妨害聲請人基于證據所載內容之事業活動之虞。是以本件聲請經核無不合,應予準許”( 3 )。
不過,對方當事人、代理人、輔佐人或其他訴訟關系人,在申請前已依書狀閱覽或證據調查以外的方法取得或持有該商業秘密時,上述規定不具有可適用性。此時,知悉商業秘密之人,是否以及在何程度范圍內得使用該商業秘密、開示或使用該商業秘密將產生何種法律效果等問題,應通過其他法律加以規范,而與保密令制度沒有關系( 4 )。
(二)保密令的審查與發布
依據“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2條的規定,保密令申請,應以書狀形式提出,并記載下列事項:1.應受保密令約束之人。2.應受命令保護的商業秘密。3.符合申請條件。就申請書應載事項而言,另外也應依據“智慧財產案件審理細則”第20條進行,該條要求申請書中就應受命令保護的商業秘密,得以間接引用方式為之。所謂“以間接引用方式”,指不直接將商業秘密記載于申請書,只表明出處。同時,保密令裁定的正本也不得以記載商業秘密的文書為附件,以免泄露商業秘密的內容。比如,裁定主文的記載方式可以簡略表述為“相對人就如附件營業秘密目錄所記載之營業秘密,不得為實施該訴訟以外之目的而使用之,或對未受秘密保持命令之人開示”,至于該附件之目錄,可簡略記載:“被告于X年X月X日所提出之文書,第X頁X行起至第X頁X行止,所記載之營業秘密” [ 1 ]。
關于保密令的內容,依照“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3條和“智慧財產案件審理細則”第25條的規定,一般采取記載禁止內容的方式,法院并無太大的裁量權。此外,法院可以根據個案實際情形的需要行使裁量權,規定保密令的期限。
由于保密令申請,涉及當事人或第三人商業秘密能否在本案訴訟中開示等問題,法院應先為處理,故依情形法院得先暫停本案訴訟就該商業秘密部分程序之進行(參見“智慧財產案件審理細則”第24條規定)。
對于該項申請,法院應以裁定方式準許或駁回。準許保密令的裁定不得抗告,如對準許之裁定不服時,相對人應依據撤銷程序尋求救濟。不同的是,就駁回保密令申請的裁定,則允許申請人依一般抗告程序表示不服。同時,此裁定應送達申請人及受保密令約束之人,且自送達時發生效力。依據立法理由,對準許裁定不服不得上訴的目的在于“避免于抗告過程中,發生秘密外泄而無從規范之情形”( 5 )。
(三)保密義務主體
依“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1條的規定,當事人或第三人得就其持有的商業秘密,向法院申請對他方當事人、代理人、輔佐人或其他訴訟關系人發布保密令。而應受保密令約束之人,以得因本案接觸該商業秘密之人為限。如他方已委任訴訟代理人,其代理人宜并為受保密令約束之人。法院在核發保密令裁定前,得通知兩方就應受保密令約束之人的范圍協商確定(參照“智慧財產案件審理細則”第21條)。如果他方當事人正為秘密持有人所不欲使其知悉秘密之人時,則他方當事人應為非受保密令約束之人,而且可申請通過卷宗閱覽權及在場見證權的限制,使其不得接觸秘密資料。不過,在這種情況下,通常其訴訟代理人受保密令約束,同時也有權接觸和了解案件卷宗,以便充分行使應有的訴訟權利。
如果非受保密令約束之人,也未被限制或不許閱覽卷宗,那么當他請求閱覽案件卷宗時,為避免商業秘密外泄,“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5條明文要求法院書記官必須立即通知保密令的申請人,并且在該人接通知14日內,不得將案件卷宗交付閱覽。該項規定的目的在于,賦予原申請保密令之人得在此期間內向法院申請對請求閱覽之人追加核發保密令或禁止(限制)其閱覽訴訟卷宗的機會,以確保保密令所保護的商業秘密不因此泄露( 6 )。
(四)保密令的效力
依照“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1條第3項的規定,如果法院已依當事人或第三人的申請,核發保密令,則受保密令約束之人,不但不得將該受保護的商業秘密,使用于實施該訴訟以外的其他目的,亦不得向其他任何未受保密令約束之人開示。據此,受保密令約束的律師、代理人即不能將所閱覽含有保密令涉及的案卷資料,私下交付他人閱覽,或交由其律師助理影印。
依“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3條的規定:“準許秘密保持命令之聲請時,其裁定應送達聲請人及受秘密保持命令之人。秘密保持命令自送達受秘密保持命令之人,發生效力。”而且,依“智慧財產案件審理細則”第27條第1、2項的規定:“法院對于秘密保持命令不得為公示送達”,“法院依第21條第2項通知協商時,得曉諭兩造協議由應受命令之人到院領取秘密保持命令。”這是因為保密令的送達,關系到商業秘密的保護以及相關人保密義務的產生,應較一般訴訟文書的送達更為謹慎。
(五)違反保密令的處罰
“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35條第1項規定,違反該法保密令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并科新臺幣十萬元以下罰金。刑事追訴則尊重當事人的意愿,因而依第35條第2項之規定,該罪為自訴案件。
在相關情況下,對于保密令的違反采用雙罰制。“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36條規定:法人之負責人、法人或自然人之代理人、受雇人或其他從業人員,因執行業務犯上述之罪者,除處罰其行為人外,對該法人或自然人亦科以罰金。對前項行為人告訴或撤回告訴者,其效力及于法人或自然人;對前項法人或自然人告訴或撤回告訴者,其效力及于行為人。
(六)保密令的撤銷及其救濟
“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4條規定:受保密令之人,得以其命令之申請自始欠缺第11條第1項的積極要件(“商業秘密的存在”和“具備必要性”),或有同條第2項的消極要件(相對人、代理人、輔佐人或其他訴訟關系人,在申請人申請前已自閱覽或證據調查以外之方法取得或持有商業秘密),或其原因嗣已消滅,向訴訟系屬的法院申請撤銷保密令。可見,申請撤銷的理由包括保密令的發布“自始不當”和“嗣后不當”兩種情況,前者是指在保密令申請時即欠缺實質要件,后者指保密令在核發時具備保密令的實質要件,因嗣后情況發生變更而使得實質要件欠缺的情形。
關于撤銷保密令的裁定,依“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4條的規定,無論撤銷申請被準許還是駁回,當事人均得為抗告。撤銷保密令的裁定,“經裁定撤銷確定時,失其效力”。該失效的時點可能不是送達時,因為如果當事人提出抗告,要等到對抗告做出裁定。這與核發保密令的裁定送達時生效不同,區別對待的理由是著眼于商業秘密保護的實效性。按若撤銷保密令的裁定不待確定即產生效力,相對人(即秘密持有者)就該裁定提起抗告時,將有可能發生在抗告程序中商業秘密外泄的情形,即使抗告法院嗣后廢棄原撤銷裁定,亦已無從補救( 7 )。
撤銷保密令的裁定確定時,除申請人及相對人外,就該商業秘密如有受保密令約束的其他人,法院應通知其撤銷之意旨。因為撤銷裁定的效力僅及于申請撤銷之人,而不及于其他未申請撤銷之受保密令約束之人,該規定的目的在于防止命令約束之人,在不知有確定撤銷裁定存在的情形下,誤向已不受保密令約束之人開示系爭商業秘密[ 2 ]。
三、我國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保密令制度之評析:與美國法的比較
美國的保密令制度是日本、我國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相關制度借鑒的范本。不過,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中的保密令制度與美國的相關制度具有一定的不同,表現在保密令的適用范圍、法院的自由裁量權、保密制度的精細化程度等諸多方面。
(一)保密令的適用范圍
在美國,保密令制度并不局限于知識產權訴訟,它規定在《美國民事訴訟規則》之中,適用于一般民事案件;而臺灣地區僅在知識產權訴訟中引入保密令制度。保密令制度復雜且精細,運作成本頗高。不過,隨著配套制度和法律環境的完善以及司法經驗的積累,保密令制度可以在其他訴訟領域推行。整體而言,該制度在臺灣地區已顯現它所應具有的積極功效,有臺灣地區學者認為,有必要認真思考將此程序機制擴展至其他訴訟類型,在民事訴訟法中增訂具有普遍適用性的規定,使保密令制度發揮的效用,獲得全面性的實踐[ 3 ] 836。
(二)法院的角色不同
美國保密令制度作為證據開示制度的有機組成部分,延續了證據開示中鼓勵當事人對抗下的合作模式,法院僅在必要時介入,充分體現了當事人進行主義的訴訟理念。首先,根據《聯邦民事訴訟規則》的規定,當事人申請保密令之前,需要與對方當事人誠信協商,以求通過非訟方式努力解決爭議。其次,商業秘密的范圍以及保密級別先由當事人自己確定,對方當事人如果不同意可提出異議,在法院介入并解決異議之前,對方需要按照當事人的指定控制知悉該信息的主體范圍。最后,實踐中“傘狀保密令”的使用更是當事人合作的體現。傘狀保密令是由雙方協商保密令的內容,然后交由法院核準。傘狀保密令使得雙方當事人在商業秘密保護方面發揮主導作用,只有雙方發生爭議時法院才予以介入,這樣節省了大量的司法資源,提高了證據開示程序的效率。
在我國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中,保密令制度是作為文書提出義務的制度配套,雖然鼓勵雙方當事人就受保密令約束之人的范圍通過協商確定,但是當事人關于保密令的相關程序主要通過法院推進,保密令的達成主要由法院對于當事人申請進行審查而得出,不是特別強調當事人之間的合作,體現了其職權進行主義的訴訟模式。
(三)法院自由裁量權不同
在美國,法庭對保密令申請的審查是基于個案進行衡量的過程。在保密令的簽發與否以及保密令的內容決定方面,法庭享有自由裁量權,可以靈活決定。這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聯邦民事訴訟規則》第26(c)條規定了8種限制商業秘密開示的權力,法庭在此之外還可以確定其他內容的保密令;其次,關于保密令適用的義務主體,法院可以根據案情決定超出申請范圍;再次,對于能否接觸商業秘密的內部律師、專利工程師需要法院基于個案衡量。最后,法院享有廣泛的自由裁量權還體現在聯邦巡回法院對地區法院的尊重,審查標準為“裁量權濫用”(abuse of discretion)而非“全面審理”(de novo review),地區法院做出的保密令輕易不會被推翻。
“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3條第1項規定之下,法院僅可以“排除”方式記載其禁止的內容,法院對于禁止的內容和方式并無太大的自由裁量權,也無法裁定受保密令約束之人可在一定條件或方式下對商業秘密以披露、開示或進行其他有限制的利用。
有觀點認為,我國臺灣地區準許保密令的裁定所應載明“受保護之營業秘密”“保護之理由”以及“禁止之內容”,在法律條文的解釋上,可將營業秘密的“保護程度與方式”解釋為屬于“禁止之內容”的范圍[ 4 ]。且由于保密令之內容,必須盡量兼顧所有相關利害的考慮,從而就其具體內容的形成,在踐行賦予相關程序主體必要程序保障的審理程序后,應賦予法院行使裁量權的一定空間,而無須完全受當事人申請內容的拘束。不過,法院在裁量確定保密令的內容時,仍應在當事人實際產生爭執的范圍內進行,并盡可能尊重相關程序主體的意見[ 5 ]。
(四)商業秘密保護的精細化程度
美國的保密令的一個顯著特征是商業秘密分級,而且不同級別的商業秘密分別適用于不同范圍的義務主體,形成嚴密精細的商業秘密保護體系。商業秘密級別越高,得接觸、知悉商業秘密的義務主體范圍越窄。此外,曾接觸商業秘密的專利工程師或專利律師受到“專利審請禁止”的限制。而我國臺灣地區的立法并沒有關于不同保密級別與不同義務主體相互結合的類似規定。
(五)保密令的變更與救濟
美國聯邦地區法院就其簽發的保密令,具有予以變更的廣泛自由裁量權,同時賦予當事人尋求救濟的權利,當事人如果不服,可向巡回法院尋求上訴的救濟。而在臺灣地區,對于具備相關要件但是內容不當的保密令未明文提供任何救濟途徑,不論主體范圍過大或過小,這遭到臺灣學者強烈的質疑[3 ] 829-830。
(六)刑事追責在實踐中的爭議性
在普通法國家的實踐中,追究違反保密義務的責任,甚至在必要時以藐視法庭罪追究刑事責任并無明顯爭議。在我國臺灣地區,應否以刑事追責保障保密義務的履行存在爭議。有觀點認為,商業秘密法無刑罰規定即可推知,商業秘密的保護非以刑罰為必要手段[ 6 ]。
實際上,反對刑事追責的觀點有失偏頗,刑事追責是保密令能否成功實施的關鍵,因而具有必要性。在知識產權訴訟中,對于違反保密令的義務主體施加刑法處罰,意在強化保護知識產權訴訟中當事人的證據收集權,該罪名保護的客體不僅是權利人的保密利益,還有司法權威以及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這與實體法中商業秘密保護制度的目的不同,因此應否刑事追責不能與實體法規定做簡單類比。事實上,同為大陸法系的德國在這種情況下也有刑事追責的規定,其《法院組織法》第174條第3項明確規定,法庭不公開審理時,法院可以命令在場之人對于經由辯論或官方文書中所知悉之事實負有保持秘密之義務。違反該義務可根據德國《刑法》第353條之4受刑事處罰。
四、我國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保密令制度對大陸立法的啟示
保障當事人公平地接近、知悉系爭信息的訴訟權利,同時可兼顧保護他方當事人的商業秘密,是保密令制度的優勢,也是大陸法國家或地區引入該項制度的原因。我國知識產權訴訟也有必要引入并不斷完善這項制度。
(一)大陸地區知識產權訴訟相關立法的不足
我國一些地方法院在審理知識產權訴訟案件中已試行保密令制度。比如,廈門中級人民法院2010年12月24日出臺的《知識產權審判保密令制度(試行)》規定了保密令制度。該項制度主要包括:法院可依申請或依職權發布保密令;受保密令約束的人不得將商業秘密用于訴訟以外的目的,不得對其他人泄露;訴訟中限制或禁止閱讀、摘抄、復制,訴訟結束后限制歸檔案卷的查閱,作出保密令裁定的案件歸檔后,有關單位或個人需要查閱案卷的,應由審理該案件的業務庭庭長審批同意;對于違反保密令規定的,依照民事訴訟法有關妨礙民事訴訟強制措施的規定,可以對相關責任人拘留、罰款,情節嚴重的可以追究刑事責任。這些規定具有明顯的不足之處:首先,規定的內容比較簡單、粗線條,很多重要事項沒有涉及,比如保密令申請的條件及審查標準。其次,違反保密令懲罰的規定過于抽象,懲罰力度不具有威懾性,難以保障保密令制度的有效實施。最后,對于保密令的簽發及其內容無法獲得上訴的救濟,對當事人權利的保護尚不夠充分。
2020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知識產權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知識產權證據規定》)第26條涉及保密令制度。依據該條規定,證據涉及商業秘密或者其他需要保密的商業信息的,除要求相關訴訟參與人接觸該證據前簽訂保密協議、作出保密承諾之外,法院也可以裁定等法律文書責令其不得出于本案訴訟之外的任何目的披露、使用、允許他人使用在訴訟程序中接觸到的秘密信息;關于接觸涉密證據的人員范圍,當事人申請對其作出限制的,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確有必要的,應當準許。《知識產權證據規定》只是用了一個條文確認了現有的保密令司法實踐,但并沒有做出新的突破,構建完善的保密令制度尚有一段較長的路要走。
(二)我國臺灣地區立法經驗的啟示
我國臺灣地區知識產權訴訟保密令制度的確立,佐證了大陸法國家或地區可以在改造的基礎上引入這項制度,保密令制度并非普通法國家所獨有。我國臺灣地區的立法經驗也為大陸知識產權訴訟保密令制度的確立和完善確立了可資借鑒的樣本。
我國應當針對知識產權訴訟及其證據問題的特殊性,制訂《知識產權特別程序法》,將保密令制度和近幾年作為熱點討論的知識產權訴訟其他制度(如證據披露制度、專家證人制度、技術審查官制度、市場調查報告制度)一并規定。一個完整的保密令法律體系至少包括:保密令的申請與審查、保密令的發布、保密義務主體、保密令的效力、保密令的撤銷與救濟以及對違反保密令的處罰等內容。
需要強調的是,應當強化對違反保密義務的責任追究。如果缺乏有效處罰,那么保密令將難以得到切實遵守,從而影響商業秘密權利人提供涉密證據時的信心。我國民事訴訟中普遍存在藐視司法權威的情況,這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因于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0章(“對妨礙民事訴訟的強制措施”)的立法不足,具體表現為:條文數量過少(從第109條到第117條),表述不清,導致強制措施難以落到實處;未能準確定位強制措施的性質,錯誤地將其視作“教育手段”或“教育手段為主”,導致懲罰力度不足以產生威懾力[7 ]。而且,為維護司法權威和司法機關正常活動,應當明確規則的適用標準并完善相關程序,以切實落實相關懲罰措施。
保密令制度可以在知識產權訴訟中先行先試,隨著司法經驗的積累和配套制度的改善,該制度可以進一步完善,并且推廣到一般民事訴訟之中。
注釋:
(1)本文援引的我國臺灣地區相關法律條文的官方立法理由均來自“法源法律網”(https://www.lawbank.com.tw/)。
(2)臺灣地區“最高法院”98年臺抗字第170號民事裁定。
(3)新竹“地方法院”93年重智字第3號民事裁定。
(4)參見“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1條立法理由。
(5)參見“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3條立法理由。
(6)參見“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5條立法理由。
(7)參見“智慧財產案件審理法”第14條立法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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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好義]
收稿日期:2021-07-21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論知識產權訴訟中的證據收集與保全”(14YJC820009)
作者簡介:崔起凡(1975-),男,黑龍江富錦人,浙江萬里學院法學院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國際仲裁法和比較證據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