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琳 中南大學
紀錄片在文化對外傳播領域是一種很重要的傳播方式,是講好中國故事、在國際世界中掌握話語權的重要方式。近年來,國際合作的跨文化紀錄片數量增多,跨區域的國際合作拍攝不但增加了國內外行業交流,還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國際形象、提升國家影響力。《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是BBC 于2020 年4 月7 日推出的單集紀錄片。片中通過重走杜甫生平軌跡,試圖找尋杜甫與現代中國文化的關聯。本文以此紀錄片為例,從跨文化傳播的角度出發對其內容加以總結,思考中國文化紀錄片的跨文化傳播策略。
語境的概念被定義為“圍繞事件的信息,它與事件的意義密不可分”[1]。社會語境由文化觀念長期塑造,因此紀錄片的跨文化傳播往往離不開深厚的文化背景,人類學家愛德華·霍爾根據交際中所傳達意義的不同,從交際場合的和交際意義兩個維度出發,將文化劃分為高語境、低語境兩種類型。其中高語境是指那些不需要通過編碼的方式就可以直接體現出來的大多數信息,絕大部分信息內化于交際者個人或存在于物質語境中,僅有微小部分存于編碼清晰的信息中[2]。低語境事物恰好相反,大部分信息都以清晰的編碼方式處在傳遞的信息中,以便補充語境中丟失的部分。
根據霍爾的分類標準,中國屬于典型的高語境文化國家,既成的語境中涵蓋著大量的文化信息。由于高語境文化下的人們具有相似的經歷,所以交流內容大多數依賴人們思維中約定俗成的內容,或是預先設定好的先入為主的思維習慣,人們不需要借助話語便可以將互動交際中所要表達的意義傳遞出去。與之相反,英國等西方文化的低語境特征表現明顯。低語境文化的國家,語言的作用往往比較強,語言是其交際過程的主要渠道,交際的內容是通過“訴說-傾聽過程中明碼方式進行傳遞,交際語境只起到輔助性作用[2]。低語境文化在文化互動中,觀點通常采用清晰直白的語言來呈現。
制約跨文化傳播的要素之一就是文化語境的差別。高語境環境下紀錄片刻意制造的文化內涵往往會給低語境受眾造成觀影障礙,影片中內容的深意也會出現折扣,低語境文化受眾很難完全理解內容中傳達出來的獨特象征。因此,中國紀錄片想要為國際受眾接受,其語境間的差異需要予以重視。在《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紀錄片中,杜詩的翻譯參考了洪業寫作的杜甫英文傳記(Tu fu:China’s Greatest Poet by William Hung)、霍克斯的《杜詩初階》(Little primer of Tu Fu)等不同譯本,對譯文進行仔細推敲,調整為更符合英文的表達習慣。杜甫精擅格律平仄,他的詩句凝練工整,對韻律和典故有著極為精細的推敲。翻譯時為了避免漢字平仄音律上的困難,采用了散體形式,削減了一部分古詩聲律和細節的美感。同時為了使其在低語境文化中能通俗易懂,在翻譯過程中對語法、時態等也進行了調整,限制了高語境下原漢語文本的開放結構。例如杜牧《遣懷》中的“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其中“楚腰腸斷”的翻譯,高語境文化中無法定論細腰女子是自己傷心欲絕還是令別人傷心欲絕,但是在英譯中,必須要表明這個主語。這樣極大的縮小了含義的解讀空間,丟失了一部分意境。因此在跨文化傳播中需要平衡各種文化之間的差異,必要時舍棄一小部分內涵,將高語境語言表達二次編碼為低語境受眾便于理解的明碼信息。
跨地域性和跨文化性的內容文本是紀錄片海外傳播的重要載體。在跨文化紀錄片中,需要協調國際認同與本土敘事之間的平衡,一方面需要在保證本土特色文化因素的同時避免民族排他性以及其他文化受眾的誤解。另一方面在國際受眾普遍接受的同時也要保留本土文化的稀缺性,成為有文化吸引力的優質作品。中國文化紀錄片在海外傳播需要在制作環節就需要消除激烈的文化沖突和文化障礙,選擇具有文化接近性的傳播內容,從而減少文化誤讀的幾率,以提升受眾的親近感和接受度[3]。處在不同文化下的人們在心理層面對友情、愛情、親情等情感具有普適性的需求,對于個人、家庭與國家的關系的情感認同非常接近,所以跨文化紀錄片只有選擇這些具有普適性的情感主題切入,捕捉和挖掘情感維度上的內容,觸動人類共通的情感,激發受眾的情感共鳴,才能更容易被不同文化圈層的受眾接受。
《杜甫》以生平經歷的城市為線索,通過現實的城市景象與歷史以及杜甫的詩歌形成有機互動。紀錄片中體現出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國家與個人理想,該題材具有較強的特殊性。BBC 沒有選擇中國基礎教育中人們熟知的杜甫詩篇,更多地選擇了杜甫的自述詩,例如片中出現了兩次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沒有著力刻畫他的才華以及在文學史上光古耀今的地位,而是別具匠心的選擇了面向西方普通觀眾的思路,用細膩的鏡頭語言將杜甫還原成一個真實的人。他的迷惘苦痛郁郁不得志,與每一個普通人產生了強烈的情感連接。對國家理想與個人抱負是具有普適性的人類情感,紀錄片中突出了符合這一情感主題的人生片段,從而放大情感張力,直擊人心。國家理想與民族精神在任何文化中都是可以讓人迅速帶入情感的命題。
杜甫憂國憂民,儒家的“忠君愛國”思想影響著他的立身行事,他是儒家信條“仁者愛人”忠貞不渝的堅守者。儒家文化在西方一直都有很高的地位,甚至與基督教、佛教等齊名稱之為“儒教”。有西方學者認為“儒教”對跨文化交流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儒教影響大多數亞洲文化的行為方式,也影響了那些生活在非亞洲文化當中的亞洲人”。雖然每一種宗教都有特殊性,但其中也有相似性[4]。西方宗教中的價值觀在儒家文化中也可以找到對應的表現形式,例如人類的行為指南“仁”,包括人心、人到、美德、人次、道德等;再如能體現個人與國家民族信仰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杜甫一生活在悲憫的底色中,這種悲出自儒家教誨的仁者之心。在杜甫的人生遭遇中,國家社會之痛引發個人之愁,個人之愁又引來心懷天下、擔心百姓家破人亡之悲。片中主持人以但丁、莎士比亞等西方文壇代表人物作為類比來介紹杜甫。可見在西方文化中,民族文化同樣一直在歷史的洪流中燭照人性、發人深省。
地理符號體現的不但是人類活動的歷史印記,還代表了人類精神文化發展的歷程。地理符號往往與歷史、故事、意義或價值緊密的聯系在一起,傳達出一個時代或時期的文化符號,與民族文化、民族認同息息相關[5]。《杜甫》中地理位置的選擇也頗為恰當,影片隨著主持人伍德的腳步從西安開始,展現唐朝時期全球最大的都市長安,隨后走訪了杜甫的出生地河南鞏義、青年壯游天下經歷的龍門、曲阜,回到求仕之地長安,再到逃難路上的成都、奉節、白帝城、長江三峽,一直到晚年居住地潭州,病逝地湖南平江。城市鄉村、山川河流等一系列的地理符號,標注著杜甫印記,反映了他顛沛流離的一生,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中華民族的民族特性一定程度上得以體現,展示了中華民族源遠流長、歷久彌新的文明。地理符號作為一種不可忽視的文化象征,將地理要素融入歷史的發展進程中,遠遠超越了原始地理的范疇和內涵[5]。
不同文化身份背景的人物元素的有機混雜在跨文化紀錄片中也是一種常用的傳播策略,在《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中,跟隨著名主持人邁克爾·伍德的腳步回溯了杜甫從出生到入仕,從開元盛世到戰亂流離的跌宕一生。跨文化主持人具有相對獨立的文化視角,能夠給觀眾提供清晰的思路,統籌全片的結構。而且依托于名人自身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極大的縮小了陌生題材帶給受眾的心理間隔,同時被受眾所接受。名人效應同樣體現英國著名老牌演員伊恩·麥克萊恩身上,他在片中以地道的莎翁腔英語重新詮釋了《壯游》等15 首杜詩,把人帶到了山河動搖的悲愴情緒之中,領會到杜甫的非凡魅力與崇高意義。以英文朗讀杜甫詩歌的形式做串聯,使中國觀眾以及國外觀眾得以從一個陌生的角度去體會品味杜甫的詩歌,這種大膽的嘗試也促進了中西文化的創新。紀錄片同時還邀請了國內外知名文化學者和漢學家,哈佛大學漢學家宇文所安、中南大學教授楊雨等多重視角解讀杜甫和杜詩。除此之外,還選擇中國演員身穿傳統服裝以舞劍來呈現《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通過極高的觀賞性來推廣中國的文化瑰寶。混雜人物元素帶來了更多的創新視角和思想碰撞。
紀錄片承載著文化傳承與交流的重要作用,記錄著最真實的民族文化,具有跨文化屬性。紀錄片通過畫面與語言的純真喚起受眾在情緒、情感上的共鳴,使其文化理念、價值觀念也更容易被不同社會的受眾所接受。本文從內容創作方面高低語境下的差異性,情感維度上的接近性以及文化元素的混雜性三個維度解讀了紀錄片《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挖掘其中可以為全世界所認同理解的普世性文化內容,突出本土地域文化特征,充分利用人物資源配置,實現與世界文化溝通融合,進而為國內紀錄片的創作與發展提供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