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晶





兩個巨型的斜拉索大梁,一南一北,中間數十條鋼索,拉起了新首鋼大橋。北京的母親河永定河從橋下穿過,水流洶涌。河畔是坐擁百年歷史的首鋼園,它因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 “ 還首都一片藍天”而休眠,如今又成為2022年北京冬奧會場地,被再次喚醒。
白敬亭第一次來到位于京西的首鋼園,宏大的工業遺跡屹立眼前,他想起電影《鋼的琴》。但又不似東北重工業城市的沉寂,山水樓閣仍在、廠房料倉仍在,新舊材料和空間對比,延續著工業風貌之美。
一頂原始三角帳篷支起,固定好帳角和風繩,面前是一塊厚毯子,白敬亭盤腿而坐。這一日,天澄清的藍,均勻成一種顏色,太陽帶點兒暖。毯子上散落著旅行背包、睡袋、望遠鏡和營地馬燈。野外露營景象的背后,是首鋼84米高的三高爐,混搭出一種奇異的效果。
登上三高爐的頂臺,秀池與群明湖皆在眼底,水面閃著溫柔的粼光。秀池原本是儲存煉鐵生產的循環水的,而群明湖是晾水池,如今這片20萬平方米的水域是北京野生鳥類越冬的棲息地。遠處西山亭榭,近處廠房高爐,就這樣對視了百年。
走進高爐內部,白敬亭四下張看,有一種粗獷、宏偉的工業美感。“有很多鋼架,不起承重作用,它們裝飾了空間,保留下時代印記。”處在巨大的空間里,人只能感受渺小。負責園區改造的設計師在建造樓梯時,設定了一個“劇本”—— 如果你也是一塊被運往高爐的小礦石 —— 于是在樓梯下鋪滿了礦石。
通向三高爐一層書店的道邊,有一個1919快車售賣站,一瓶首鋼自制汽水5元,有菠蘿味、橙子味。在北京,只有北冰洋能和它“論資排輩”。據說當時為了給職工補充體力,首鋼汽水是加了鹽的,一進入6月,每天定額發3瓶。
工人們可以拿著汽水票、帶上暖水瓶或飯盒去打鹽汽水。對首鋼子弟來說,它是心底的溫柔,舍不得喝,揣一瓶帶回家給孩子。
那時的首鋼,熱鬧不亞于今天。和城區的白日喧囂、夜晚寂寞不同,這里永遠可以聽到震天動地的巨大轟鳴,仿佛古老的石景山都在轟鳴中微微震顫,聆聽著大工業的交響曲。


和許多年輕人一樣,對呼嘯遠去的工業時代,白敬亭心中只有渺遠、模糊的感受。“798園區也是工廠改造藝術園區,可是這里又很不同。”他說。高爐空壓站改造成酒店,工業管廊變身空中步道,水標定計量站里有無人超市,園區穿梭的是自動駕駛車,一到周末,這里擠滿了來消閑的人,星巴克都排起長龍。
在秀池的地下展廳里,白敬亭牽起一只藍孔雀,忽然出現的動物,與清水混凝土的結構、圓形的天井,形成奇妙的并置感。說來也巧,在廠區西北隅的石景山上,沿著年深日久的小徑攀爬,會在峭壁下看到一個孔雀洞,兩株古柏從縫間生出,婀娜交纏,像孔雀的尾巴。
日暮時分,新首鋼大橋下,白敬亭拽住一匹鬃馬的韁繩,似乎要在結束這一日后,帶上詩和烈酒,打馬而行,看野花,過草原。大約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遠方,陶醉于營地咴咴嘶鳴的馬,放任自己被流云和風馴養。
他曾想過和同學自駕去青海,8個人,2輛車,換著開,一路奔向遠方,但至今也沒實現。成為演員后,很難再約上當年的哥兒們,能一起打打籃球、在家里吃一頓火鍋,已是難得的時刻。“自駕游肯定不能一個人,要找志同道合的。我閑的時候他們在上班,他們放假了,我又在工 作。”
讀大學時,他認識了這些朋友。第一年在良鄉大學城上課。“宿舍是整棟樓里最小的一間,里面住著最多的人。因為我們班就8個男生,大家都愿意住一起,所以只能擠在那屋。”一到周末,球場籃筐全空著,白敬亭徹底實現了“籃球自由”。
不回家倒不是為打球,而是太遠。他家住在懷柔,離北京城區很遠。小時候對京城的印象,都來源于鋼琴考級,每次考完,大人帶他去天安門、中央電視臺轉一轉。“當時家里沒有車,得坐長途車,也沒有京承高速,走京密路坐兩個多小時。一個燈一個燈地晃悠,那會兒還暈車,每次說要進城,我都特別痛苦。”
大概初中之后,父親成為一名“的哥”,雙班倒,一輛車兩個人開,每人一天。每晚把車停在三元橋邊,和其他人一起拼車回來。白敬亭讀大學后,也經常用這種方式拼車。后來發現,從良鄉到懷柔,回一趟家要5個多小時。“山東的同學都到家了,宿舍里還有一同學是昌平的,我們倆就憋著一起不回家。”
大二之后,白敬亭明確地知道了自己喜歡做什么,努力奔向演藝行業的日子里,他東奔西跑投簡歷。“那時有一種漂泊闖蕩的感覺,不知道這陌生的領域會是怎樣。”大學畢業后他和同學一起合租,在市區里有了落腳點。似乎舍不得大學時光,他至今都喜歡熱鬧的集體生活。

在一次暢聊會上,白敬亭分享過自己的童年。小時候練鉛球、跳遠、跳高,進入校田徑隊。想過走體育生的路,但父母覺得,還是學一門藝術好,就買回鋼琴讓他練習。但之前的訓練也練出一副好身板,他喜歡上籃球,在家待著就難受,一定要出去找小伙伴,也因此認識很多新朋 友。
北京奧運會時他上初二,學校給體育生發門票,沒拿到票的他就在家看電視,這也是他第一次對奧運會有了印象。“那時候短跑看得多一點,還看了很多我們國家的金牌大項,跳水、乒乓球、舉重、蹦床…… 那屆拿了很多金牌。那時候也看了很多籃球比賽,姚明帶領著中國男籃打入八強。”
三年之后,北京男籃迎來馬布里加盟,開啟了接連奪冠的時代。“我對首鋼的唯一印象,可能就是首鋼男籃吧。”那時想過到首鋼籃球中心,看一場北京主隊的比賽,只可惜買不到票。他深深記住了幾場世紀大戰,2014-2015賽季,北京隊與遼寧隊在總決賽相遇,完成了首次蟬聯中國男子籃球聯賽冠軍的壯舉。
盡管沒看成首鋼男籃的現場,他卻去了更遠的地方。在美國伊利湖南岸的克利夫蘭,看了一場勒布朗· 詹姆斯的比賽。他穿上偶像的球衣,近距離觀看,“心里有點激動”。他會為了看球而規劃一場旅行,“如果沒有疫情的話,我去年會去看 NBA總決賽。雖然沒看成,但喜歡的隊奪冠了,還是挺開心”。
除了追看比賽,“如果有導游,有人給你講故事,我還是想去城市,看人文風情”。他原本想去比利時旅行,只因看過一部電影 ——《殺手沒有假期》。“想去布魯日,因為男主角一直在罵那個城市,可我看片子的時候,覺得那兒特別漂亮,好像跟我印象中歐洲不太一樣。”

“他也抱怨這里沒有酒吧,沒處消遣,可我覺得那里的建筑保持得特別原始,有古色古香的味道,感覺挺安逸的,特別想去看一看。挺想在圣誕節去看,他們怎么過節。”
他最理想的旅行狀態,是花上十天半個月,進行深度游,不用走馬觀花。對白敬亭來說,“像打卡一樣好像沒有享受到旅行的過程,也沒有感受到這個地方的文化,就跟許多游客一樣,匆匆地來,只為了拍一張照片,告訴別人我來過這兒。這種方式我試過,不是自己喜歡的,更想找個安靜舒適的地方放空自己。”
以一名演員的身份去觀察別人,光是這件事就夠讓他充實了。每次去英國,他都會找一位認識的司機,那人很愛聊天,對中西文化都有了解。“很多之前不理解的點,要到了那個地兒,跟別人交流之后才明白”。他舉了一個例子,“比如說我特別不理解,外國人為什么那么喜歡聊天。他們就能一杯啤酒站在外面一直聊,聊到后半夜,同一個話題跟你聊完,還能跟另一個人聊。直到我進入那個環境里,發現交流是他們的必需品,他們渴望表達。”
白敬亭家的冰箱里,放著很多火鍋底料,自己搭配出最好吃的味道,作為北京男孩,當然也時常惦記清爽的老北京銅鍋涮。在國外很多地方他都尋找過中國的火鍋,每次都能找到很好吃的。七年前他突發奇想、說走就走,和兩個哥兒們坐城際列車去了趟天津,“因為過年,大街上什么也沒有,我們到處找煎餅吃,吹著寒風又回了北京”。

這些年因為工作,他去過國內很多城市,永遠是機場、酒店、路演場地三點一線,難有機會真正了解一座城市,但他總會記住當地的美食和一些機場的樣子。美食中,他記憶最深刻的還是新疆的,“有些菜我在別處的新疆菜館從來沒吃過,菜名我都沒見過,就是特好吃。去之前最想吃地道的羊肉串,結果發現羊肉串反而是最普通的那個。”
每到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刻,美食會占上風,成為第一要務。在他位于城區的房子里,有一臺和父母家截然不同的冰箱,沒有那么多蔬菜、肉類,大多是低熱量食物,水果和飲品多一些。每次回到懷柔,爸媽就一個勁兒讓他多吃。
這并不代表白敬亭不喜歡回家,恰恰相反,只有回到懷柔,他才感到真正的放松、自在。“北京對我來說,是一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大二 那年,他才第一次嘗過豆汁、鹵煮,也是那個時候,他出演了作家九夜茴筆下的喬燃,走上演 員之路。作家在另一本書里,寫過這樣一句話:“北 京太大了,去哪兒都覺得遠,想起誰都覺得遠。”
其實生活在北京,他覺得“過得特別安逸,無論走了多遠,去到哪些地方,回來就不太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