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杰 王慧聰
〔摘要〕 面對當前錯綜復雜的國內外形勢和“十四五”時期改革發展新任務,習近平總書記多次提出“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中國構建這一新發展格局具有堅實的社會經濟基礎,是應對國際復雜嚴峻形勢、適應“外循環為主體”向“雙循環”新發展格局轉型、開啟建設現代化強國新征程的現實需要。與此同時,構建這一新發展格局仍面臨國內大循環梗阻與國際大循環掣肘。為此,必須在戰略主線層面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升供給體系對國內需求的適配性,在核心支撐層面以不斷擴大的內需市場推動高質量發展,發揮科技創新催生新發展動能的第一引擎作用,以內循環的高質量展開促進國內國際雙循環。
〔關鍵詞〕 新發展格局;雙循環;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科技創新
〔中圖分類號〕F12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1203(2021)05-0045-08
當前,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深度調整期,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多次提出要“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以下簡稱“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這是應對世界經濟低迷、全球市場萎縮,國際環境不確定性因素增多的時代選擇,更是對沖疫情影響、化解外部風險,重塑我國國際合作和競爭新優勢,實現經濟平穩健康發展的必由之路。
自黨中央提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以來,立刻引發學界高度共鳴。目前學界主要關注以下議題:一是新發展格局提出的時代背景研究。學者們主要立足國際大循環戰略的時代困境〔1〕,錯綜復雜的國際形勢〔2〕及國內改革發展的挑戰〔3〕三個維度展開闡釋。二是新發展格局的科學內涵研究。學者們探討了“國內大循環”的基本特征〔4〕,“國內大循環”與“國內國際雙循環”的相互關系〔5〕。三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難點問題研究。學者們從高端供給不足、消費增長受限、市場環境尚需完善等角度闡釋國內大循環的發展難點〔6〕。四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政策建議研究。學者們從生產、分配、流通、消費的循環暢通〔1〕,構建完整內需體系〔7〕,產業鏈-供應鏈穩定〔8〕及推進全面開放〔9〕等視角提供了構建新發展格局的多維路徑。應當說,“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一個全新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時代課題,現有研究已經初步勾勒了這一新發展格局的宏觀輪廓,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但從整體上分析這一新發展格局提出的現實邏輯,及其在國內和國際層面實踐困境的研究成果還有待拓展。筆者將在現有研究基礎上重點闡釋新發展格局提出的現實邏輯、實踐制約及其突破路徑,以期更好助益新發展格局的建構。
一、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現實邏輯
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黨中央在清晰研判國內、國際形勢發展新變化基礎上,應勢而謀、順勢而為、乘勢而上所提出的重大戰略抉擇。
(一)應對國際復雜嚴峻形勢的必然選擇
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席卷全球以來,世界經濟普遍低迷,我國一直面對著錯綜復雜的國際形勢。首先,金融危機以來,我國對外貿易增長空間受到較大限制。發達國家普遍經濟增長乏力,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的GDP增速維持在1%至3%左右,其市場需求增長持續放緩,而新興市場國家由于經濟體量較小,發展基礎較差,尚需時間才能發展到足夠的貿易規模。其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肆虐使本就孱弱的世界經濟陷入深度衰退。世界銀行2020年6月發布的《全球經濟展望》預測,2020年全球經濟的下滑是“二戰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10〕;聯合國經濟和社會事務部2020年5月發布的《世界經濟形勢與展望》預計,到2030年“極端貧困”狀態下的人口將新增1.3億〔11〕。由于各國疫情防控治理差異,全球性的疫情蔓延情況還將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這無疑會造成深遠的社會經濟影響。最后,不斷升級的經貿摩擦疊加疫情全球蔓延誘發的單邊霸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甚囂塵上。近年來,隨著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的不斷崛起,美國在全球的霸權壟斷地位受到了影響,存在對華轉移內部矛盾和戰略遏制的強烈訴求。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的背景下,美國對華打壓力度不斷升級,中美博弈由貿易戰擴展到金融戰、科技戰、外交戰、輿論戰等全方位博弈。因此,在世界經濟可能長期衰退、國際局勢不穩定、中美貿易沖突加劇等因素交疊的嚴峻形勢下,強化“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的雙循環格局成為中國主動應對國際復雜形勢的必然選擇。
(二)適應“外循環為主體”向“雙循環”新發展格局轉型的內在需要
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并非突然提出的被動之舉,而是經歷了一個從“外循環為主體”的發展模式向“內循環為主體”的雙循環格局動態演進的過程。以歷史視角審視,“國際大循環”經濟發展戰略最早是在1987年由時任國家計委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王建提出的,他解釋“國際大循環”就是“充分利用農村勞動力資源豐富的優勢,大力發展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用換回的外匯支援基礎工業及基礎設施建設,重工業發展后再支援農業,從而通過國際市場的轉換機制,溝通農業和重工業的循環關系,并使產業結構高級化”〔12〕。這一構想很快引起了中央決策層的重視,“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的出口導向型經濟發展模式開始形成。此后,我國依托完整的工業化體系、豐富且低成本的勞動力、較高質量的技能教育等優勢,深度融入全球價值鏈分工與國際經濟大循環,再加上歐美國家的強大需求拉動,促成了中國的世界工廠地位,有力支撐了中國經濟的高歌猛進。但這一出口導向型發展戰略也存在明顯缺陷,如“易受國際市場波動影響、外資依存度過高、經濟安全風險大、關鍵核心技術受限、產業結構轉型升級壓力巨大、內需亟待開拓等問題”〔7〕。
自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以后,世界經濟進入衰退期,外部需求放緩,同期我國勞動力、土地、能源等要素成本不斷攀升,生態環境保護壓力增大,中國的比較優勢開始減弱,出口導向型發展模式遇到瓶頸。基于對國內外形勢變化的科學研判,我國開始將經濟政策中心逐漸從“外循環為主體”向“國內大循環為主體”轉變:2006年的“十一五”規劃提出“要促使經濟增長由主要依靠投資和出口拉動向消費與投資、內需與外需協調拉動轉變”〔13〕;2011年的“十二五”規劃進一步提出“要構建擴大內需長效機制”〔14〕;2018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則明確提出要“暢通國民經濟循環”“促進形成強大國內市場”〔15〕。得益于金融危機后我國經濟發展動力的轉換,中國的進出口貿易依存度從2006年的峰值67%下降到2019年的32%,最終消費支出對GDP增長的貢獻率從2003年的35%提高到2019年的76%。外貿依存度的下降與內需貢獻率的增加,減少了我國受國際市場波動的影響,提升了我國經濟發展的質量與韌性。上述分析表明,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一個由“出口導向型”經濟發展模式向“內需增長型”經濟發展模式轉化的動態演化過程,與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相契合。
(三)良好的經濟社會發展基礎是“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有力依托
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積累了雄厚的物質基礎,綜合國力居世界前列,再加上率先走出疫情陰霾,有序推進復工復產,形成了對“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有力支撐。
一方面,中國具備超大規模的國內市場和內需潛力,是促進“雙循環”的“壓艙石”和“助推器”。第一,生產供給層面。2010年,我國制造業增加值首次超越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制造業國家。目前,我國是全球唯一覆蓋聯合國工業體系全部門類的國家。完整、龐大的產業鏈條和產業體系是中國的核心競爭力之一,對掌握經濟發展主動權,增強抵御外部沖擊的韌性并擴大回旋余地具有重要意義。第二,消費需求層面。2019年,我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達41.2萬億元,成為超過美國的世界第一大消費市場。目前,超大規模消費市場已經成為拉動中國經濟發展的主引擎,是連續六年保持經濟增長的第一拉動力。第三,人力資源層面。我國具有超大規模的勞動力隊伍,勞動力資源超過8億〔16〕,特別是擁有一大批成長于中國經濟高速增長期且受過良好教育的新一代青壯年人口,必將進一步提升我國的創造力和國際競爭力。第四,空間集聚效應層面。我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各種生產要素在超大空間上的聚集規模和強度超過任何一個大國,不同區域之間的差距雖然是我國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重要表現,但也為各區域產業轉移、梯度發展提供了可能性。第五,制度優勢層面。制度優勢是一個國家的最大優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的13個顯著優勢,使我國創造了世所罕見的經濟快速發展奇跡和社會長期穩定奇跡,是我國的核心競爭力。
另一方面,我國率先走出疫情帶來的經濟下行空間,贏得了開啟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我國最早受疫情影響,但也最快走出疫情,形成了相對其他國家的先發優勢,這無疑對全球經濟復蘇具有重要拉動作用。與此同時,東北亞、東南亞地區也從疫情中逐漸恢復,中國與東盟國家經貿合作逆勢增長,東盟歷史性地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2020年11月15日,由中國、東盟等15個亞太國家共同推動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ECP)的正式簽署,為世界經濟實現恢復性增長,對抗逆全球化浪潮貢獻了重要力量。
(四)開啟全面建設現代化國家新征程的強國方略
“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提出不是被動應對全球沖擊的權宜之計,也并非個別國家打壓下迫不得已的內斂收縮,而是一項自主選擇、謀劃長遠的前瞻性戰略決策。2020年是我國決勝全面小康、決戰脫貧攻堅的收官之年,2021年是“十四五”規劃的開局之年,我國將在更加嚴峻復雜的外部環境下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新征程,黨中央提出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無疑為我國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在“危機中育新機、于變局中開新局”提供了總體指導思路和重要遵循,必須從持久戰的角度加以認識。
從世界大國崛起的歷史經驗來看,內需主導型的經濟發展戰略是成為世界強國的必經之路。以美國為例,在19世紀,美國依靠扶持和保護民族工業、逐漸統一的國內市場、豐富的自然資源、良好的交通運輸條件、快速進步的科學技術和組織制度,成功實現了經濟的快速崛起〔17〕。在1970-2018年的近半個世紀里,美國內需一直維持在100%以上的高位〔18〕,尤其是家庭消費支出更是占居絕對主導地位,成為美國經濟增長的動力源泉。再從日本崛起的經驗來看,日本在二戰后憑借“貿易立國”的發展政策,在不到20年的時間里就躍升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20世紀80年代,在出口受阻、內需不足導致經濟下滑的背景下,日本確立了內需主導的經濟增長方式,實施國民收入倍增計劃,同時保持一定的貿易順差,形成了國內國際市場互相促進的發展模式。發達國家崛起的經驗表明,一個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強大國內市場是大國崛起的基本前提和重要基礎。
二、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現實制約
當前,我國已經具備了形成新發展格局的堅實基礎,但同時也面臨著諸多制約國內國際“雙循環”暢通的因素。
(一)國內大循環梗阻:一個統一強大的國內市場有待完善
一個統一強大的國內市場是“國內大循環”的基本載體,但目前還面臨諸多痛點和堵點,亟需疏通國內大循環的“經絡”,打通各環節的“梗阻”。
第一,產業體系結構性失衡。首先,我國產業體系存在“低端過剩、高端失守”的結構性困境。一方面,由于傳統制造業的國內需求飽和,外部需求顯著下降,導致中低端制造業產能過剩,環境和資源約束觸及底線;另一方面,中高端制造業產品供給不足,關鍵核心技術和精密裝備主要依賴進口且面臨斷供風險,產業智能化、高端化、服務化水平難以有效滿足居民消費不斷升級的要求。其次,我國產業體系存在“脫實向虛”的結構性失衡。金融危機以來,我國經濟發展“脫實向虛”的傾向日趨嚴重,大量實體企業將產業資本脫離生產性活動,轉而將其投入虛擬經濟部門投機獲利,導致大量資金滯留在虛擬經濟部門自我循環,從而對實體經濟自身的盈利能力產生了巨大的掠奪效應。數據顯示,截至2017年末,分別有78.84%和40.54%的制造業上市公司持有金融資產和投資性房地產,工業對GDP的貢獻率由2008年的41.2%大幅下降至2018年的33.9%,而金融房地產部門對GDP的貢獻率則由2008年的10.3%上升至2018年的14.3%〔19〕。毋庸諱言,產業體系的結構性失衡是國內大循環暢通的關鍵阻滯因素。
第二,有效市場需求不足。我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消費市場,但具有有效市場需求的人口數量與我國龐大的市場規模還不匹配。一是因為我國存在貧富差距和地區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既有4億多中等收入群體,還有6億多月收入千元左右的低收入群體。2019年,在按照全國居民五等份收入的分組中, 20%高收入組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是20%低收入組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的10倍〔20〕。二是我國居民的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偏低,國內居民收入水平提升速度與經濟增速并不匹配,且房地產、醫療、教育等高支出不斷虹吸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對其他消費造成擠壓,嚴重抑制了消費體系的轉型升級。三是疫情對小微企業形成了巨大沖擊,小微企業經營困難致使就業形勢更加嚴峻。因此,如何通過一系列政策和制度改革將我國龐大的“潛在市場需求”轉化為“有效市場需求”,是構建新發展格局應破解的關鍵難題之一。
第三,營商環境有待優化。營商環境是指市場主體在準入、生產經營、退出等過程中涉及的地理區位、基礎設施、政務服務、法律法規、人文環境等軟硬條件的總和,關系到現代化經濟體系的完善,影響著經濟主體的活力。2019年10月世界銀行發布的《2020年營商環境報告》顯示,我國的營商環境繼2018年進入全球前50以來,在2019年躍升至全球第31位,這表明我國營商環境已明顯改善,但仍存在一些短板和薄弱環節。其一,營商環境法治化有待提升。法治是最好的營商環境,是現代化市場經濟高效運行的根本保障。但我國目前與營商環境相關的立法仍存在不足,一些法律法規與企業實際訴求不相適應,滯后于市場經濟發展的需要,企業對法治建設的獲得感仍待提高〔21〕。其二,營商環境便利化不足。市場準入限制仍然較多,政策執行中的“玻璃門”“彈簧門”“旋轉門”現象,各種不適應產業發展、阻礙技術進步的標準仍然存在,企業制度性交易成本偏高。其三,營商環境區域差距較大。我國營商環境在不同地區和城鄉之間的差距較大,從總體來看,營商環境改革的下沉度不夠,大城市綜合營商環境優于中小城市,城市營商環境優于農村,經濟相對發達地區顯著優于欠發達地區。這些差距可能會進一步加劇地區之間發展的不平衡,阻礙國內大循環的暢通。
(二)國際大循環掣肘:反全球化浪潮上升疊加新冠肺炎疫情加劇全球不穩定性
第一,新冠肺炎疫情造成全球經濟深度衰退,加劇貧富差距。新冠肺炎疫情不可避免地對全球經濟社會的運行造成巨大打擊,并且由短暫影響演變為持久性沖擊。為了應對此次疫情沖擊,世界各主要經濟體相繼推出一系列規模空前的刺激政策,這將大規模增加各國的財政赤字水平,進一步推高全球公共債務規模,增加金融系統的脆弱性,給未來的經濟增長埋下更具危險的隱患。值得注意的是,這次疫情也成為全球貧富差距的放大器。2021年7月聯合國發布的《2021年可持續發展目標報告》顯示,2020年全球極端貧困率出現20多年來的首次上升,2020年全球共有1.19億至1.24億人重新回到極端貧困狀態〔22〕;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也表示疫情可能導致低收入發展中國家過去7到10年的減貧成果毀于一旦。與此同時,發達國家的超高收入群體憑借在資本市場中的優勢地位獲得了超額收益。據美國政策研究所的報告顯示,在2020年3月到9月中旬,全美634名億萬富翁的財富上漲了8 459億美元,漲幅達29%。毫無疑問,全球經濟持久性衰退、不斷攀升的公共債務水平以及貧富差距鴻溝將嚴重沖擊國際大循環的展開。
第二,疫情背景下國際產業循環分工格局加速重組。二戰后特別是1990年以來,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經濟體廣泛、快速地融入國際產業鏈分工體系,形成了發達國家側重國際產業鏈高附加值環節,發展中國家占據國際產業鏈中低附加值環節的分工格局。但隨著經濟全球化由高潮轉向低潮,特別是新冠肺炎疫情加劇了全球供應鏈的不穩定性,發達國家出于產業鏈自主性、安全性考慮,會加速推動制造業回流本國或轉移到新的地點,而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發展中國家則會積極推動本國產業鏈向高端攀升,以此突破由發達國家主導的不平衡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這就意味著,原有的以歐美為研發中心和消費市場、中東拉美提供能源供給、東亞為生產制造基地的國際產業鏈分工格局將面臨系統性調整與重組,北美、歐洲、東亞三大生產和貿易網絡的區域內循環將進一步增強,國際大循環的本土化、近鄰化特征將進一步凸顯。
第三,全球治理格局面臨深刻重塑。現有的全球治理格局是以發達國家利益為核心,并由發達國家掌握主導話語權和決策權的體系。但隨著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國家崛起與西方國家的相對式微,全球力量對比呈現出“東升西降”的變動態勢。與全球力量對比格局劇烈變動形成鮮明對比,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則明顯滯后,不僅難以根治傳統的全球性難題,更難以應對日益復雜的非傳統安全問題考驗。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性治理困境就徹底暴露出舊有全球治理機制的諸多短板,突出表現為國際組織的治理失靈和大國間協調合作的難度加大,同時不斷擴大的疫情加劇了極端民族主義、國家保護主義傾向,進一步弱化了現有國際秩序的約束力,這無疑給抗擊新冠病毒的全球行動蒙上厚重陰影。就此而言,現有的全球治理體系和治理水平已難以匹配復雜全球化問題帶來的治理需要,亟需在新的全球治理理念的指導下構建更加合理有效的全球治理體系和國際秩序規則。
三、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實踐路徑
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一個系統性、深層次的改革工程,涉及國計民生的方方面面。具體而言,要在市場體系層面構建供給側與需求側高效銜接、動態平衡的循環機制,在產業體系層面打通支撐科技強國的創新鏈條,在空間載體層面溝通國內-國際兩個循環。
(一)戰略主線: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升供給體系對國內需求的適配性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推動國內大循環,必須堅持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這一主線,提高供給體系質量和水平,以新供給創造新需求。”〔23〕3在政治經濟學的視角下,社會經濟發展過程中的過剩性危機根源不在于流通領域和消費領域,而在于社會生產領域即供給側,要克服過剩性危機,必須有效制約生產領域資本的盲目擴張,將資本擴張動力“納入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社會生產力的新發展方向和國家綜合實力的發展的客觀需要之中”〔24〕,以此提升供給體系對國內需求的適配性,化解供給側與需求側之間的矛盾,實現總供給與總需求高水平的動態平衡。
首先,通過“三去一降一補”和產業鏈提升工程增強供給質量。以“三去”解決生產領域的過剩性問題,以“一降一補”引導投資方向,促進產業結構優化,以產業鏈提升工程培育和塑造現代化產業集群。
其次,以現代流通體系高效聯通供給側和需求側。在社會再生產領域,流通效率是提高國民經濟總體運行效率的重要方面。高效流通體系能夠在更大范圍內聯通生產消費,有利于擴大交易范圍,推動分工深化,提高生產效率。為此,要構建融合國內統一大市場、現代綜合運輸體系、現代商貿流通體系、社會信用體系、金融基礎設施建設等五大要素的現代流通體系,更好暢通經濟循環。
再次,以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增強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當前,制約國民經濟循環暢通的一個重要結構性問題就在于產業體系的“脫實向虛”傾向,而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矯正這一傾向的重要抓手。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要以實體經濟、人民生活的金融服務需求為實際出發點,著力破解中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限制不斷擴張的金融投機行為,引導資金投向戰略性新興產業、民生建設等領域,使金融回歸服務實體的本職。
最后,破除阻礙資源要素流動的不合理壁壘,優化營商環境。各種要素流動不暢是束縛國內大循環暢通的又一關鍵因素。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要素市場化體制機制的完善和營商環境的優化。2020年3月,國務院發布的《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強調,要重點突破要素市場化的改革難題,暢通各類要素在國內各區域間自由流動,進一步激發全社會創造力和市場活力。2020年7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優化營商環境更好服務市場主體的實施意見》強調,要以深化改革的方式破解企業生產經營中的堵點痛點,塑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的營商環境,更大激發市場活力,增強發展內生動力。因此,進一步暢通市場化各要素的流動機制,不斷優化營商環境,有助于更好提升供給體系對國內需求的適配性。
(二)核心支撐:以不斷擴大的內需市場推動高質量發展
當前,我國正處于由“出口導向型”增長模式向“內需驅動型”增長模式轉變的關鍵時期。發揮內需市場擴大的核心支撐作用,對構建新發展格局,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因此,針對有效市場需求不足,高端內需市場難以持續擴大的現狀,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破解:
其一,推動國民收入水平穩步提高。國民收入水平對市場規模具有決定性影響,“消費特別是居民消費或居民收入的增長是市場規模最重要的因素,作為占社會構成絕大多數的工人、農民和知識勞動者的實際工資收入的增長,是國民財富增進的主要發動機”〔25〕。鑒于此,需要進一步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健全各種生產要素參與分配的制度機制和保障機制,尤其要重視農村土地產權制度改革,多渠道增加農村居民財產性收入,從而順利實現到2035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翻一番和中等收入人群倍增目標,為內需規模持續擴張奠定基礎。
其二,利用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調節機制縮小貧富差距。研究表明,“收入差距的擴大對消費升級存在負面影響”〔26〕,特別是不同階層、城鄉、區域之間的發展不平衡嚴重制約了內需市場的有效擴大。因此,必須健全再分配調節機制,縮小城鄉、區域之間的貧富差距,著力推進城鄉、區域之間教育、醫療、養老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同時發揮第三次分配對再分配的有效補充作用,有效防止貧富差距擴大化。
其三,構建內需市場擴大與本土企業高質量發展相互支撐的良性循環機制。在以“出口導向型”經濟發展模式為主導的時期,發達國家憑借研發技術和專利優勢及全球貿易規則制定者的身份,長期占居全球價值鏈的壟斷支配地位并向全球輸出高附加值產品,而以我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則只能被鎖定在低附加值加工制造環節并出口低端制造業產品,由此形成了“我國本土企業占據發達國家低端市場,而發達國家跨國企業占據我國中高端市場的內外循環體系”〔27〕。在當前我國邁向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階段,必須打破現有不平衡的全球價值鏈分工和貿易利益分配格局,而我國龐大且處于結構升級換代的內需市場則提供了破局的關鍵。這就意味著我國本土企業在不斷向價值鏈高端攀升的過程中,必須充分利用內需市場這個戰略資源優勢,通過中高端市場的巨大需求培育壯大我國的科技創新企業,以此激活內需市場擴大與本土企業高質量發展相互支撐的良性循環機制。
(三)第一引擎:以科技創新催生新發展動能
當前,全球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動能正加速釋放,為我國實現趕超式發展提供了寶貴的“機遇期”和“窗口期”。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提升自主創新能力,盡快突破關鍵核心技術,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一個關鍵問題。”〔28〕從科技創新的基礎和潛在優勢來看,我國蘊藏著超大規模的創新資源:2018年,全國研發人員總量為419萬人,穩居世界第一位〔29〕;2019年,全國研發經費投入2.2萬億元,占GDP比重達到2.23%,是僅次于美國的研發大國〔30〕;擁有全球規模最大的消費市場和中等收入群體,對高質量科技創新產品有著海量需求;具有龐大的產業規模優勢,能夠有效聚集和配置全球創新要素。但與此同時,中美貿易摩擦以來中國和美國在關鍵核心技術領域的戰略競爭格局,暴露出我國在科技創新領域自主能力的缺失與不足。有鑒于此,如何充分釋放我國科技創新的潛在優勢,實現依靠創新驅動的內涵式增長,關鍵要進一步深化科技體制改革。
一是要在世界前沿科技、經濟主戰場、國家重大需求、人民生命健康等領域強化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國家戰略科技力量是國家科技體系的中堅力量,是我國實現科技強國目標的重要保障。要構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做好建設世界科技強國的頂層設計,加快科技管理職能轉變,整合優化科技要素、創新要素配置,激發各個戰略科技力量的能動性和創造力,實現關鍵核心技術領域自力更生、自主可控式的全面突破。
二是要從創新鏈的視角構建從基礎研究到產業化商業化的完整鏈條和配套制度。創新鏈的基本結構是多個創新主體形成的鏈式結構,在功能視角下是一條涵蓋基礎研究、技術研發、實際應用和產業化與市場化的完整鏈條〔31〕。因此,從構建創新鏈的要求來看,應整合推動包括高等院校、國家科研機構、各類產業基金、國有企業、民營企業等在內的多個創新主體,打通從基礎研發到市場化的各個環節,特別是要建立一大批科學技術轉移機構,完善相應的配套制度,形成國民經濟創新循環的完整鏈條。
三是要把人才隊伍建設作為新發展格局的重要依托。提升國家科技創新力的根本在于人才的培育與選拔,在培養環節要尊重人才成長規律和科研活動自身規律,加大基礎研究人才和工程人才的培養力度,營造鼓勵“自由探索”的制度環境,“培養造就一批具有國際水平的戰略科技人才、科技領軍人才、創新團隊”〔23〕9;在選拔人才環節要改革人才評審制度,更加注重原始創新、基礎研究人才的選拔和激勵,制定更加積極的國際人才引進計劃,面向世界匯聚一流人才。
(四)兼容互補:以內循環的高質量展開促進雙循環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新發展格局決不是封閉的國內循環,而是開放的國內國際雙循環。”〔32〕這就表明,新發展格局在空間載體上是一個聯通國內和國際兩個范圍的統一整體。一方面,新發展格局是以“內循環”為主體,必須要以暢通國內大循環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充分利用中國率先復蘇的先發優勢和超大規模市場的內生動力暢通國內大循環。另一方面,這一新發展格局是“雙循環”而不是“單循環”,新發展格局不是要構建一個自我封閉、自給自足的經濟體系,而是要在國內大循環暢通和國內市場發展壯大的基礎上帶動世界經濟復蘇,進而實現國內國際“雙循環”互促式的發展。因此,從以內循環為主體,內外循環兼容互補的要求來說,需要立足自身實行更加積極主動的開放戰略,塑造我國新的國際合作和競爭優勢。
一是要推進我國東西雙向開放格局建設。從我國區域開放布局來看,東部和中部地區一直是我國的對外開放高地,具有較大的城市群以及聯通全球的交通樞紐,聚集了一大批高端人才和完整的產業配套發展體系。應充分發揮好東中部地區的產業、人才、資金、技術、市場等優勢,提升對全球創新要素的配置能力,打造對外開放新高地。與此同時,西部地區在我國對外開放格局中也發揮著重要作用。2020年5月國務院出臺的《關于新時代推進西部大開發形成新格局的指導意見》指出,推進西部大開發是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作出的重大決策部署,要推動西部地區融入“一帶一路”建設,積極對接京津冀協同發展、長江經濟帶發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等重大戰略,形成東西雙向協同并進的開放格局。
二是要以自由貿易實驗區和“一帶一路”建設為重點夯實“雙循環”的關鍵節點。自由貿易實驗區和“一帶一路”建設都是我國新時代更高水平對外開放的重要平臺,是促進“雙循環”的重要載體,要進一步推動二者的有機對接和戰略聯動,借力二者協同建設契機打通區域間物流新通道,重構區域間產業鏈和供應鏈循環體系,深化雙邊、多邊區域合作,夯實“雙循環”的關鍵節點。
三是以全新的全球治理理念改善全球治理體系。一個開放包容、普遍安全、共同繁榮的全球治理格局是“雙循環”暢通的重要保障。傳統的全球治理體系既與全球權力格局變化不匹配,也難以應對復雜的全球治理問題,中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則是破解全球治理格局不平衡的新理念和新方案,旨在以全球整體利益為目標,構建更加公平、高效、共贏的全球治理新結構,為全球治理格局變革注入新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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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徐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