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韌性研究脈絡、熱點揭示與未來展望

陶顏 柯紅艷 何佳曦 劉洪

摘要：本文基于1992—2020年Web of Science核心合集數據庫中382篇組織韌性高關聯文獻，運用HistCite和VOSviewer可視化科學工具繪制了組織韌性的引文編年圖和主題詞匯聚類圖譜，刻畫了組織韌性的研究脈絡，并探析了組織韌性當前研究的熱點主題。研究發現，現有文獻中存在5個學科研究脈絡——個體韌性、團隊韌性、戰略韌性、環境韌性和供應鏈韌性，以及供應鏈管理與沖擊應對、敏捷性運營與戰略柔性、領導者特質與自我超越、積極心理學與情感管理、價值觀管理和組織承諾、利益相關者與社群治理、創業者韌性與社會資本這7個富有研究價值的熱點方向與主題詞匯。本研究為組織韌性研究的主題選擇與框架構建提供參考，也為進一步研究給出了建議。

關鍵詞：組織韌性；研究脈絡；熱點主題；科學計量

中圖分類號：C93-0；C936文獻標識碼： ADOI：10.3969/j.issn.1003-8256.2021.05.003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71832006）

0引言

COVID-19疫情危機如濃霧般籠罩在人類合作秩序之上。人類社會面臨的總體風險與以往截然不同，顛覆性事件出現頻率越來越高，危害越來越重，全球傳播范圍越來越廣，更重要的是，預測難度越來越大。為應對這樣的全新風險格局，組織必須調整戰略，改革運營和業務模式，增強組織抵御危機的韌性。目前組織韌性相關研究在高質量管理學期刊中頻現，也是《哈佛商業評論》和《清華管理評論》等實踐類期刊上的熱點詞匯。組織韌性是組織面臨內外部沖擊和破壞性時，所呈現出的臨危不潰和得以復原的能力[1-2]。2016—2019年，在前沿管理學期刊上接連刊出3篇重要綜述[1，3-4]，表明主流管理學研究開始正式接納和系統討論組織韌性，并吸引著學術研究、商業實踐、公共政策和大眾媒體的目光。

雖然組織韌性理論極有發展前途，但目前這一主題的研究還比較分散，學科視角和討論主題也高度差異化[3]。已有研究借助物理學、生態學、心理學和工程學等多學科原理，圍繞韌性工程、災害防范、應急管理、供應鏈韌性等領域問題進行了探討，但對復雜多維、動態多層的組織韌性的本質仍然缺乏揭示[5-6]。實際上，同組織績效一樣，組織韌性是一個整體性構念，多層次和多方面的因素共同塑造了組織韌性。因此，為了整體性地理解組織韌性，我們需要：（1）梳理組織韌性的理論脈絡，描繪系統化與啟發式的研究圖景；（2）分析組織韌性領域的熱點主題和發展趨勢；（3）提出未來研究的可能方向。為了實現上述研究目標，使用知識圖譜分析這一情報學方法，采用HistCite和VOSviewer這兩個文獻計量與可視化軟件，基于Web of Science數據庫，對1992—2020年382條組織韌性高關聯文獻的數據集進行了文獻計量分析。

本文首先描述了組織韌性研究的概貌，包括增長趨勢、期刊分布、核心作者與重要文獻；隨后分析發現組織韌性在理論淵源上與意義構建[2]、積極組織行為[7]、領導者韌性[8]、員工關系與心理韌性[9-10]等視角的緊密聯系；接著描繪出現有研究中存在的5個研究脈絡，包括：個體韌性、團隊韌性、戰略韌性、環境韌性和供應鏈韌性，并提煉出供應鏈關系與沖擊應對、敏捷性運營與戰略柔性、領導者特質與自我超越、積極心理學與情感管理、價值觀管理和組織承諾、利益相關者與社群治理、創業者韌性與社會資本這7個富有價值的熱點主題；最后，給出未來研究展望。本文一方面可視化地綜述了領域文獻，為研究者描繪了理論發展脈絡和代表文獻要點；另一方面揭示了當前研究熱點主題，為組織韌性塑造機制研究和實證研究的展開提供了參考方向。

1研究方法與數據

1.1研究方法

文獻計量學中的知識圖譜方法認為，學科主題是隨時間推移而不斷變遷的，其內在邏輯遵從范式演進思想[11-12]。信息可視化（Information Visualization）和共詞分析（Co-Word Analysis）技術是知識圖譜方法的基礎。信息可視化是指用圖形表示數據，以發現信息并指導決策[13]；共詞分析法的原理是通過兩兩統計一組詞在同一篇文獻中出現頻次，形成共詞網絡，網絡節點之間親疏關系可以反映研究主題的結構變化[14]。在本文研究過程中，運用HistCite和VOSviewer軟件：HistCite軟件不僅適合分析核心作者、研究機構、核心文獻等文獻計量指標，更長于建立文獻引證關系和主題發展脈絡[15]；VOSviewer則擅長運用可視化呈現作者網絡、共被引網絡、耦合網絡以及主題共現網絡，有助于幫助人們理解研究主題分布情況，并反映特定領域研究熱點[16]。因此，我們整合這兩種軟件的相對優勢，首先運用HistCite中的本地總引次數（Total Local Citation Score，TLCS）與全庫總引次數（Total Global Citation Score，TGCS）來定位主要學術期刊等信息，并參考本地引用次數（Local Citation Score，LCS）生成書目地圖，作為文獻閱讀指引；其次，使用VOSviewer軟件對作者合作關系進行分析，基于關鍵詞共現網絡來分析組織韌性研究熱點；最后，在文獻計量工作基礎上，進一步探討未來研究建議。

1.2數據來源

本文文獻數據來源于“Web of Science核心合集”數據庫：首先，我們以布爾檢索式resilien* near/30（organization*），在Web of Science的SSCI數據庫中進行主題（包括標題、摘要或關鍵詞）檢索：（1）使用星號（*）作為通配符，搜索韌性（Resilience）等詞匯的變體（例如Resilient或Resiliency）；（2）使用布爾運算符“Near”而非“And”，將關于“組織”和“韌性”兩個檢索詞的間距限定在30個單詞以內，這個操作細節有助于檢出高關聯文獻[17]；（3）為避免檢索范圍過大而模糊本文主題，我們在“Research Areas”選項上選取“Business”和“Management”學科類別，文檔類型（Document Type）選擇Article、Review和Early Access三類。其次，人工復查每條文獻標題、摘要和關鍵詞，必要時參考文獻全文，以判定是否納入文獻計量范圍，最終獲得1992—2020年382條組織韌性高關聯文獻的數據集。

2組織韌性的研究概貌

2.1增長趨勢與期刊分布

2.1.1增長趨勢

統計歷年文獻情況，并對累計發表數據進行曲線擬合，結果如圖1所示。可以看到，組織韌性文獻累計增長趨勢符合指數增長規律，擬合優度R2值為0.9843，并且增長過程可以細分為三個階段：（1）1992—2006年，歷年發文量不大，增長趨勢不明顯，研究處于探索期；（2）2007—2015年，歷年發文量上了新臺階，累計發文量與擬合曲線基本吻合，研究處于增長期，其中在2013年出現一個論文發表數量小高峰；（3）2016年發文量相較于2015年出現倍增，此后累計發文量與陡峭的擬合曲線始終貼近，研究處于爆發期，并呈現出快速增長、方興未艾的態勢。

2.1.2期刊分布

借助HistCite軟件，計算樣本文獻中133個期刊的LCS。全庫總引次數TLCS值越高，說明期刊的影響力越高。以TLCS>18為截斷點，得到16個期刊，分布結果如表1所示。可以看到，有關組織韌性的研究，從發表數量上看，Journal of Applied Behavioral Science（11篇）、Supply Chain Management（14篇）、Business Strategy and the Environment（11篇）、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 Resource Management（13篇）屬于最領先的4本期刊。然而，主流的組織與戰略管理期刊，在組織韌性研究上也不遑多讓，發表在Journal of Management、AdministrativeScienceQuarterly、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Harvard Business Review這四本期刊上的相關論文，在組織韌性領域都具有較大的影響力（TLCS、TGCS值高）。隨著組織韌性研究，從環境生態、供應鏈安全、高可靠性組織研究領域，向組織與戰略研究領域不斷邁進，將會有越來越多論文發表在主流組織與戰略管理期刊上，這對于研究者來說，也是一個重要機會。

2.2核心作者與重要文獻

2.2.1核心作者分析

382篇樣本文獻共有963位作者，根據普賴斯的理論：發表N篇及以上論文的作者為核心作者，計算公式為N = 0.749（nmax）1/2，其中，nmax為發文量最多作者的論文篇數[18]。在樣本文獻中，組織行為學資深教授Fred Luthans發文量最多，共8篇文獻，計算得出N= 2.118。將發文量≥3篇以上作者列為核心作者，得到核心作者23位，僅占全部作者人數的2.4%。這表明：組織韌性研究受到了多個領域學者的關注，但同時整個領域的核心作者群尚處于成長階段。

運用耦合分析（Bibliographic coupling）展現核心作者之間研究關系。耦合分析既能直接反映學者之間實質合作，也能間接反映學者之間一致興趣[16]。基于該原理，使用VOSviewer軟件，生成23位核心作者研究關系圖（圖2），得到5個聚類：（1）聚類1：該聚類有11位作者，核心作者是Linnenluecke與Griffiths，兩者合作關系較為緊密。Linnenluecke是澳大利亞麥格理大學（Macquarie University）企業可持續發展和環境金融中心的教授，其研究方向是組織的氣候適應戰略。她的主要合作者是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The University of Queensland）研究氣候變化與組織可持續發展的Griffiths教授。（2）聚類2：該聚類有5位作者，核心作者是美國內布拉斯加大學（University of Nebraska）Luthans和貝爾維尤大學（Bellevue University）Youssef，他們是積極組織行為與心理資本理論的開創者，他們的成果影響了員工韌性、工作場所韌性的相關研究。（3）聚類3：該聚類有3位作者，代表作者是新西蘭坎特博雷大學（University of Canterbury）心理學院Kuntz、商業與法律學院Malinen、理學院Naswall，雖然她們三位來自不同的學院，但研究重點都是組織行為和心理學領域，側重于工作場所福利、災害管理以及員工和組織韌性，一起緊密合作發表了3篇有關工作場所與員工韌性方向的論文；（4）聚類4：該聚類有2位作者，Hernantes和Labaka緊密合作，其主要研究領域是利益相關者與組織韌性，Hernantes任教于英國萊斯特德蒙福特大學（De Montfort University），主要研究方向是危機管理與危機中的組織學習；（5）聚類5：該聚類有2位作者，Martinez和Marisa Salanova主要研究團隊韌性與工作績效問題，他們兩位都來自于西班牙海梅一世大學（Universitat Jaume I）的社會心理學系，其中Salanova教授H指數高達79，從積極心理學角度討論了團隊韌性等問題，發布了很多演講視頻。

2.2.2重要文獻分析

在HistCite分析中，LCS、LCS/t（LCS值除以數據獲取年份與論文發表年份之間差值）和LCS（e/b）（近期本地數據集中被引次數與該文獻剛發表時期被引次數的比值），這三個指標可以幫助檢出領域內的重要文獻：（1）LCS值越高，說明該文獻領域影響力越大，我們以LCS≥11為標準，提取出22篇文獻（表2），其中前5篇文獻40#[2]、50#[8]、56#[9]、62#[7]、105#[10]是本領域重要源頭文獻；（2）LCS/t值則考慮了時間因素，文獻LCS/t值高，也能說明該篇文獻具有長期影響力，例如表2中的210#[3]和212#[4]文獻；（3）LCS（e/b），若LCS（e/b）>1，則說明該論文在近期被引次數要大于剛發表時期，數值越大則該文獻近期被關注度越高，在表2中，40#[2]、75#[19]、49#[20]、144#[21]文獻的LCS（e/b）值>6，說明這些文獻在近期受到了研究者們高度關注。

3組織韌性界定、研究脈絡與熱點主題

3.1組織韌性內涵

通過閱讀所提取出的組織韌性研究重要文獻，本文首先界定組織韌性的概念內涵。在Williams等人[4]看來，組織韌性（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是組織構建和使用其能力稟賦（Capability Endowments，包括財務能力、認知能力、行為能力、情感能力、關系能力），通過積極調整和維持運作，在逆境之前、期間和之后持續與環境互動的能力。本文綜合文獻認為，組織韌性具有三個明顯特征：第一，“臨危不潰”是指組織在危機沖擊下不易瓦解崩潰，呈現出穩健性和可靠性[3，34]；第二，“復原的回”，對應于國外組織韌性文獻語境中最常見詞匯“Bounce Back”，它刻畫了組織受到危機沖擊后恢復的能力，并據此產生了一批優質實證研究[35-36]；第三，“欣欣向榮”，表現為組織運行能力的提升[37]，或者躍遷到“一個新的期望狀態”[1]，因為有了“欣欣向榮”內涵，組織韌性就與短期的組織復蘇（Organizational Turnaround）議題有所區分[38]，從而成為指向持續生存的長期戰略。

在組織韌性的操作性定義上，現有研究分為結果視角和過程視角兩種。如果將韌性視為一種結果，采納“危機即事件視角”（Crisis-as-Event Perspective），那么組織韌性就是危機事件發生后的組織復原能力。在實證研究中，學者們多從結果視角提出組織韌性的操作性定義，例如基于股價變動情況，通過損失嚴重程度和復原所需時間來測量組織韌性[35，39]，或者基于財務波動性與成長性來測量組織韌性[40]。如果將韌性視為一個過程，采納“危機即過程視角”（Crisisas-Process Perspective），組織韌性就是組織從前至后穿越危機而非屈服其下的能力。例如Williams等[4]將“韌性”定義就側重于將組織韌性理解為組織與環境互動的過程能力，Conz和Magnani[41]把組織韌性理解為吸收韌性（Absorptive Resilience）和適應韌性路徑（Adaptive Resilience）兩類。實際上，組織研究者可以整合兩種視角進行思考，過程視角定義有利于組織考慮韌性構建問題，而結果視角定義則有利于使用清晰易獲取的數據來測量組織韌性。

3.2研究脈絡描繪

引文編年圖是HistCite最重要、最有特色的可視化結果，可直觀呈現本領域重要文獻之間縱向繼承和橫向聯系的交流態勢，該功能強于VOSviewer。在本研究的382篇樣本文獻中，我們以LCS≥5為標準，提取出40篇文獻生成引文編年圖（圖3）。

這40篇文獻分布在1992—2019年，其中，5篇源頭文獻（見表3以及圖3中標★文獻）從意義構建[2]、積極組織行為[7]、領導者韌性[8]、員工關系與心理韌性[9-10]視角，開啟了組織韌性的研究熱潮，并衍生出5個研究脈絡（圖3）：一是以Youssef和Luthans為核心的個體韌性研究；二是以Shin為核心的團隊韌性研究；三是Carmeli和Williams為核心的戰略韌性研究；四是以Linnenluecke為核心的環境韌性研究；五是以Scholten為核心的供應鏈韌性研究。

3.2.1個體韌性

Youssef、Luthans和Avey三位學者共同發展了積極組織行為與心理資本理論，這一脈絡研究與50#的Coutu[8]這篇源頭文獻有著緊密聯系，強調了個體韌性的價值。積極組織行為學與傳統組織行為學的差異在于，其將研究重點放在如何采取積極方法和發揮員工優勢以提高組織績效上。Luthans等[42]提出心理資本是積極組織行為的基礎，心理資本包括四個互相協同的要素，即自我效能、樂觀、希望和韌性，他們開發了心理資本測量和干預方法。在后續的系列研究中，他們發現心理資本（希望、樂觀和韌性）與期望的工作成果（工作滿意度、工作幸福感、組織承諾和績效）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7，22]。Avey等[31]則提出心理資本通過影響員工的積極情緒，進而影響組織變革行為，Powley[19]研究了在意外組織危機（商學院的槍擊事件）下通過幫助成員激活韌性進而形成組織韌性的過程機制。可以說，組織由個體組成，從個體韌性出發來討論組織韌性，是一種自然的思路。

3.2.2團隊韌性

第二個脈絡是團隊韌性，它與56#的這篇源頭文獻和個體韌性脈絡緊密聯系，強調了團隊中關系與情感的價值。Gittell等[9]細致分析了美國西南航空案例，她發現，該公司韌性強的首要原因，就是公司管理層歷來重視建設相互信任、積極合作的人際關系和企業文化。在美國航空業中，西南航空一直以良好的勞資關系著稱。從1998年財富雜志開始評選“最佳雇主”榜單以來，西南航空長期高踞榜首。在歷次經濟危機中，西南航空也從來不用裁員手段來降低成本，9·11事件之后也是如此，西南航空的這種關系儲備對于員工的個體韌性發展極為重要。而具有個體韌性的員工對環境變化的反應也更積極，更能夠從逆境和艱難中復原并積極投身于組織變革[10]。因此，這個脈絡的研究主張韌性并非是一種天生具有的能力，可通過后天的培養和學習所擁有，并形成工作場所韌性[43]，從而在韌性開發過程中建立員工心理資本，提升其創造力[44]和應對變化、逆境或風險的能力[21]。

3.2.3戰略韌性

前面兩個脈絡主要限于個體和團隊層面，主要屬于組織行為學和心理學方面的研究，而第三個脈絡則構成組織韌性研究的核心議題，即組織戰略層面的韌性——韌性的產生源于戰略和行動。Kahn等[37]發表在AMR上的研究與團隊韌性研究脈絡有一定關聯，他們基于組間關系（Intergroup Relations）理論，探究了關鍵部門和相鄰部門之間的組間壓力，通過整合、否認、改造三條路徑塑造了組織整體的韌性水平，并提出組織韌性有助于組織獲取并分析現實信息和理解復雜環境。而Carmeli和Markman[45]另辟蹊徑做了個有趣研究，他們基于羅馬共和國1000多年的歷史數據討論了捕獲和治理策略與組織韌性的關系，認為捕獲策略與市場擴展有關，而治理策略是組織吸收、保留、捍衛并增強其在附屬市場中的主導地位的能力。在戰略韌性脈絡中，還出現了兩個重要綜述文獻：一是Annarelli和Nonino[1]將戰略與運營層面的組織韌性整合起來加以研究；二是Williams等[4]整合了危機和組織韌性研究，提出組織韌性是組織構建和使用其能力稟賦，通過積極調整和維持運作，在逆境之前、期間和之后持續與環境互動的過程。

3.2.4環境韌性

除了政治、經濟的突發危機，環境危機對于組織的影響更加持久和頻繁。氣候的大規模、不連續變化對人類生活產生著巨大影響，韌性是應對氣候變化的有效措施[46]，一批學者以Business Strategy and the Environment這本期刊為核心陣地，從環境的角度研究了組織韌性。Clement和Rivera[47]根據生態逆境的數量，組織會采取不同的戰略（適應或轉變），適應戰略需要因逆境水平的變化而變。Tisch和Galbreath[48]觀察到新西蘭農場主基于熟人社會關系，在農業經營方面主動構建“社群意識”，形成了對抗惡劣天氣的組織韌性。Winn和Pogutz[49]探討了組織如何管理與自然環境的關系，以免破壞自然界提供的維持生命的基礎。環境策略研究學者Linnenluecke長期關注環境不確定情況下組織的應對機制與相應策略，在2017年發表了一篇綜述，討論了商業與管理研究中的韌性[3]，同Annarelli和Nonino[1]、Williams等[4]一起構筑了組織韌性研究新起點。

3.2.5供應鏈韌性

在圖3的右下角，是供應鏈韌性研究，反映了學者們圍繞供應鏈中斷和恢復問題研究了組織韌性。Scholten等[30]系統分析了供應鏈（再）設計、協作、敏捷性、風險意識和知識管理之間的組合關系，提出一個整合化的供應鏈韌性框架，并強調緩沖流程是建立供應鏈韌性的先決條件。Tukamuhabwa等[50]認為發展中國家組織構成了全球供應鏈的重要組成部分，管理者需要了解供應鏈網絡的嵌入性，在制定供應鏈策略時要從整體上進行審視。Pereira等[51]基于系統文獻綜述法發現，組織內和組織間利益沖突會影響供應鏈韌性，而采購活動的引入，有利于解決上述問題并增強供應鏈韌性。在中美貿易糾紛以及新冠肺炎疫情等非常規事件引發的供應鏈中斷背景下，供應鏈韌性的意義尤為凸顯，組織也需要在整個供應鏈和更廣泛的利益相關者網絡中，開發有關供應鏈協作和替代機制，以保障組織韌性[52]。

韌性衍生于逆境，根植于時代背景。始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組織韌性研究，貫穿了2001年9·11恐怖襲擊危機、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和2020年新冠病毒疫情危機，相關研究也從對高可靠性系統、危機管理、突發事件、天氣災難等的響應，轉移到高度不確定性環境和組織日常活動等事件管理上。就目前研究總體上看：第一，不同脈絡的研究密度存在較大差異，例如個體韌性中的研究相互聯系較為緊密，而戰略韌性中的研究相互聯系相對稀疏；第二，各研究領域之間相互交叉、分層發展，未來學者可以從跨領域、跨層次角度來展開組織韌性研究；第三，從Weick[2]到戰略韌性之間的研究聯系，存在過主導理論缺失、脈絡延伸中斷的問題，理論發展經歷了從個體韌性到團隊韌性的迂回，未來研究可在缺失的空白領域中深入挖掘。

3.3熱點主題探析

在本研究文獻集中，近五年文獻有257篇，近十年文獻有337篇，分別占總數382篇文獻中的67.3%和88.2%，直接使用自然語言處理與可視化工具VOSviewer軟件的主題詞共現（Co-Occurrence）功能來展現組織韌性領域的熱點主題。具體而言，以文獻“摘要”作為文本分析對象，采用“全部計入”方式，詞條頻次閾值設置為10，相關性閾值設置為60%，提取出150個主題詞，然后刪除method、outcome、relationship、assumption、support等同行文表述與研究方法有關的詞條，并刪除低相關性詞條（Relevance< 1）[16]，從而得到42個核心主題詞，并以Linlog方法生成共詞圖譜（圖4），包括供應鏈管理與沖擊應對、敏捷性運營與戰略柔性、積極心理學與情感管理、領導者特質與自我超越、創業者韌性與社會資本、利益相關者與社群治理、價值觀管理與組織承諾這7個聚類，其中5、6聚類處于研究的核心位置，屬于需要重點關注的領域，1、2、4聚類內部主題詞之間聯結較為緊密，是當前研究較為成熟的領域。

3.3.1供應鏈管理與沖擊應對

“斷供”是貿易糾紛和新冠病毒疫情期間，頻頻牽動企業神經的字眼。諸如芯片、光刻機和光伏特種材料等產品的中斷，擊碎了數十年貿易自由化理論所構建的幻境。崛起中的中國企業，已經深刻認識到供應鏈韌性的重要性。一方面，組織需要重視供應鏈自動化趨勢及技術（例如射頻識別、大數據、物聯網、區塊鏈和人工智能）對供應鏈韌性的影響。另一方面，組織也需要關注戰略設計與供應鏈韌性的融合，怎樣構建富有供應鏈韌性的商業模式？怎樣設計供應鏈內在的學習機制[52]？如何看待供應鏈韌性與盈利能力、利潤率、資產周轉率、短期流動性、長期償債能力等業績指標間關系，都是組織需要關注的問題[53]。

3.3.2敏捷性運營與戰略柔性

意外危機事件既從職能層面對研發、財務、運營、營銷活動提出敏捷運作要求，也從戰略層面對柔性提出要求[54]。戰略柔性的重要意義在于讓身處不確定環境的企業，在面對不斷涌現的新技術、新市場、新規則等不連續事件時，能夠快速調整資源部署、投放資源于新行動，從而保持競爭優勢[55]。為了獲得戰略柔性，組織需要建立合適的資源冗余與緩沖，考慮多元化戰略導向，防止在專用性資源能力上過度投入和在單一戰略目標上過度聚焦。因此，敏捷性運營、戰略柔性對于組織結構和組織冗余提出了更高要求，組織需要在效率與靈活之間取得合理的平衡[3]。

3.3.3領導者特質與自我超越

現有文獻研究了自戀、貪婪等領導者特質對組織韌性影響[39，56]，也分析了領導者自我超越、正念和轉型領導力對組織韌性的作用[4]。在危機時刻，什么樣的領導者能夠力挽狂瀾[57]？什么樣的領導者特質有助于組織度過危機？是愷撒的熱情活力？還是馬可奧勒留的斯多葛主義？是馬基雅維利式的狡黠功利？還是王陽明式的內圣外王？現有研究通過“悖論領導力”“變革型領導”等主題對此進行了討論[58]，也通過認知視角，強調人的精神模式與認知框架影響著危機企業的戰略制定和實施[59]，除了討論“正念”和“變革型領導”這樣西方語境的詞匯，中國文化中重視的“德性”“自性光明”“陰陽”等詞匯，也可以融合到組織韌性研究中。

3.3.4積極心理學與情感管理

“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在危機時刻，組織成員“心氣”如果被摧毀，那么崩潰就在所難免。心理資本視角認為構建組織韌性的著力點應該從金融資本、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轉向心理資本[42]。積極組織行為理論更是把希望、樂觀，自我效能和工作滿意度等因素，解釋為組織韌性的來源[7]。進一步研究提出組織中關系管理和情感管理的重要性[4，60]。從表層看，組織需要關注員工心理援助、環境氛圍等因素；從內在看，組織需要以人為本，構建積極員工關系，考慮高管員工薪酬差距[61]、裁員策略與組織韌性之間關系[9]。可以說，危機最能揭示組織中的“真心實意”和“虛情假意”。

3.3.5價值觀管理與組織承諾

《新序》中記載楚晉相爭，晉師慘敗，在黃河邊爭搶渡船逃往北岸，船上士兵拔刀砍向船沿上所攀附的袍澤之手，“舟中之指可掬”①。近世則有南京保衛戰中的唐生智等率先拋下部隊逃跑，造成守軍之間相互缺乏側翼掩護而全線崩潰②。在新古典經濟學主導下的公司治理機制，把人僅僅視為實現目標的工具，功利主義、金錢至上、短期主義盛行[62]，遇到危機則爭相逃命、袍澤相殘，這樣內部斷裂的組織，就很難做到在危機面前“不拋棄、不放棄”。因此，危機時刻的價值觀和長期組織承諾至關重要，Gittell等[9]用西南航空案例說明了組織成員間相互信任與共同價值觀，是成功應對危機的關鍵；長期主義目前也是組織韌性構建的重要前因[62，40]，因此，從價值觀、基本假設等視角出發討論組織韌性的研究也極具價值。

3.3.6利益相關者與社群治理

利益相關者和社群治理也居于組織韌性研究的新興核心位置。在網絡與生態化時代，組織絕無可能活成一座孤島，它們處于各種交易、聯盟、政治甚至情感關系中。從關注股東（Shareholder）到關注利益相關者（Stakeholder），是近年來危機與組織韌性研究領域的一種趨勢[38]。良好的利益相關者治理可以幫助組織走出危機并增強韌性[63]，例如Wei等[64]研究危機時刻企業聲譽的兩個維度，即知名度和美譽度對利益相關者行為的影響，Bundy等[65]也從價值觀契合度和戰略互補性兩個維度構建了組織與利益相關者的匹配模型。目前，內外部利益相關者治理機制成為組織韌性研究的重要領域。

3.3.7創業者韌性與社會資本

創業者韌性是心理韌性在創業領域內的延伸，在創業文獻中，韌性往往被描述為創業者的一種人格特質[66]。一方面，創業者韌性與自我效能、樂觀存在明顯關聯，創業者作為失敗情境下經濟損失的承擔者和消極情感的感受者，其個體特質和經歷會對韌性起差異化的影響作用，差異則可能與個體特質和以往情境反應經歷有關[67]。另一方面，創業者韌性也與情境因素有關，例如所處的逆境程度和類型、社會資本與支持等因素會影響創業者韌性。Bernard等[66]記錄了三位有韌性的創業者平生所經歷的206起關鍵事件，發現來自社會網絡中的情感支持、社群學習和經驗互動、對于意義和價值感的持續追求，能夠塑造創業者韌性。

總體上看，現有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上7個熱點主題，探索了諸多前因對組織韌性影響，但從實踐上看，組織韌性的構建往往取決于多要素之間的復雜作用，需要組織考慮多因素組合及其作用機制，但目前相對碎片化的組織韌性研究還不能滿足這一需求。盡管Bundy等[60]受公共關系和企業傳播研究啟發，提出危機和危機管理的綜合框架，Williams等[4]圍繞耐久性、組織和調整能力、應對重大干擾的能力等因素，構建了具有策略反饋機制的綜合框架，Conz和Magnani[41]也從吸收韌性與適應韌性角度描繪了組織韌性構建過程，但未來研究迫切需要超越特定因素，提出組織韌性構建的整體框架。

4研究結論與未來展望

組織韌性作為組織面對逆境轉危為安的核心能力，對學術界和實踐界而言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為了深入挖掘和探究這一熱點話題，本文基于組織韌性高關聯文獻進行全面系統地梳理分析：第一，描述了組織韌性研究的概貌，包括增長趨勢、期刊分布、核心作者與重要文獻；第二，發現組織韌性在理論淵源上與意義構建[2]、積極組織行為[7]、領導者韌性[8]、員工關系與心理韌性[9-10]等視角緊密聯系，在現有研究中也有5個學科研究脈絡，包括：個體韌性、團隊韌性、戰略韌性、環境韌性和供應鏈韌性；第三，提出供應鏈關系與沖擊應對、敏捷性運營與戰略柔性、領導者特質與自我超越、積極心理學與情感管理、價值觀管理和組織承諾、利益相關者與社群治理、創業者韌性與社會資本這7個富有價值的熱點研究方向與主題詞匯。

危機沖擊和VUCA環境使得組織韌性成為企業穿越逆境并保持競爭優勢的重要能力，相比于指向短期主義的組織績效來說，指向長期主義的組織韌性研究才剛剛起步。本研究結果也為未來組織韌性研究提供了幾個參考方向。

第一，組織韌性定義與測量。當前組織韌性研究仍顯碎片化，表現為基本定義不清、研究視角零散等問題[1，3]。未來研究需要超越災難管理、生態學和工程學等學科對于組織韌性的零散化定義，進一步從組織研究、戰略研究和創業研究領域來定義組織韌性，提出更加可靠的測量指標體系或者指數，進一步推動組織韌性成為主流管理學概念。

第二，組織韌性的塑造過程。除了從個體、團隊、戰略、環境和供應鏈要素視角研究組織韌性塑造，未來研究還需要從過程視角研究組織韌性塑造，主要從以下思路：1）基于組織危機與復蘇研究中的兩階段模型，從緊縮策略和擴張策略來研究組織韌性塑造[38，68]；2）借鑒災害和應急管理中的“吸收-調適”過程模型。例如Ishak和Williams[69]提出的“剛性-韌性”“固定-成長”的雙光譜模型，Conz和Magnani[41]提出的吸收韌性路徑和適應韌性路徑模型；3）從能力構建視角研究組織韌性塑造，例如崔淼等[70]基于路徑構造理論和案例研究，提出從路徑突破、路徑創造到路徑強化的韌性構造過程。

第三，組織韌性與戰略認知。現有文獻對于組織韌性的研究，多從主客二元的本體論視角，基于還原論方法，肯定了戰略性資源和能力對于韌性的積極作用，并提出了增強供應鏈韌性、促進員工積極組織行為以及培養團隊韌性等對策。然而韌性不僅僅由客觀因素決定，更受到戰略領導者的主觀認知影響[2]，危機時刻的組織承受著多重不確定因素的密集沖擊，此時合適的戰略認知對組織生存至關重要。一些研究從華為公司的案例看到組織成敗在根本上取決于領導者認知結構與精神模式[59，71-72]。“事在人為”，戰略行動需要人的積極構思與有效實施，在危機情境下更是如此[4，73]，未來研究可以從認知視角解讀組織韌性的構建機制。

第四，數字化與組織韌性。環顧今日世界，覆壓在組織之上的一大支配力量，恐怕非“數字化”莫屬，這也是組織面臨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以“ABCD”（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區塊鏈Blockchain、云計算Cloud Computing、大數據Big Data）為支撐的數字化轉型，對組織戰略與發展問題產生了顛覆性影響[74]。在萬物互聯、協同共生和技術穿透的時代，組織的價值空間可能因行業技術軌跡和主導邏輯的變遷而隨時毀滅，也可能因為生態系統的共生邏輯與平臺支撐而度過危機。可以說，數字化轉型對組織韌性塑造也提出了新思路，它要求組織如同“爵士樂演奏”或“河流”一樣，能夠直面環境“周行而不殆”的變遷，構建即興運作、背叛過往和改變慣例的能力，以不斷重塑自我與欣欣向榮。

本研究存在著一些局限性。由于搜索語句的局限性，在文獻的收集過程中難免存在遺漏或偏差，比如中文文獻不在Web of Science核心合集數據庫中，就沒有被收集；同時考慮到文獻信息呈現的清晰性，我們根據相關理論和研究經驗設置了關鍵詞提取閾值，這可能對反映組織韌性研究全貌產生一定影響，這些不足有待在未來的研究中加以改進。

注釋：

①漢·劉向？新序·雜事？： "晉人來渡河而南，及敗，奔走欲渡而北，卒爭舟，而以刃擊引，舟中之指可掬也。"

②參見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編著？文史資料百部經典文庫：南京保衛戰親歷記？中的唐生智？衛戍南京之經過？，中國文史出版社， 2015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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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 Research Streams， Hot Spots and Future Prospects

TAO Yan1，2，KE Hongyan1，HE Jiaxi1，LIU Hong2

（1.Business School，Hohai University， Nanjing 211100， China；2.Business School，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Abstract： In order to describe the research context of 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 and explore the hot topics of current research on 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 this article reviewed 382 closely correlated literature on 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 from 1992 to 2020 in Web of Science Core Collection. With the help of HistCite and VOSviewer visual tools， we drew a chronological citation graph of 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 and Map of Research Subject Words Convergence. We found five subject research streams in existing research： individual resilience， team resilience， strategic resilience， environmental resilience， and supply chain resilience. Further， we pointed out seven hot topics with research value： supply chain management and shock response， agility operation and strategic flexibility， leadership traits and self-transcendence， positive psychology and emotional management， value management and organizational commitment， stakeholders， and community governance， entrepreneurial resilience， and social capital. This research provides references for the topic selection and framework construction of 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 and puts forward future research suggestions.

Keywords： 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research streams；hotspots topics；scientometr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