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瑤
(南京理工大學紫金學院法學系, 南京210000)
2018年《刑事訴訟法》正式確立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即嫌疑人在審查起訴階段自愿認罪認罰的,可以在檢控機關與值班律師或辯護律師在場的情況下,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并以此獲得法院判決的量刑寬大。法院對于該具結書所提出的寬大幅度,通常都予以接受[1]。有學者認為,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際上在我國刑事訴訟法上確立了“量刑協商制度”[2]。也有學者認為,我國檢控機關無權對量刑的種類進行協商,否則易偏離正義價值,且“我國的量刑協商制度值班律師并沒有有效參與,基本上都是檢控機關與嫌疑人雙方進行”[2]。因此,現有模式下的認罪認罰制度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司法協商。實際上,“遲來的正義非正義”,司法資源的有限性,要求應當將最優質的司法資源分配給爭議較大的疑難復雜案件,而對于一些輕微刑事案件或者爭議性不大的案件盡可能高效處理。但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尚不具有協商性司法的實質,也因此導致該制度在具體適用中反悔或上訴案件較多,未能完全發揮該制度應有的價值。
協商性司法,是一種刑事爭端解決模式,在該模式中控辯審三方訴訟主體通過對話與合作、磋商與妥協,最終達成多方主體利益平衡的合意,并以此來解決刑事爭端。協商性司法,并不把傳統的正義價值觀念奉為圭晷,而是在維持基本法制底線的框架內,通過合意的方式得出控辯審三方都樂于接受的司法結果[3],并以此減少對合意的反悔和對判決結果的上訴,從而節約司法資源??梢?,協商性司法的核心是量刑協商。
協商性司法有利于司法資源的合理分配。協商性司法能激勵嫌疑人、被告人快速認罪認罰,從而快速地處理積壓案件。這種司法資源再分配方法可以使得司法機關將更多的時間、精力投放到更為復雜、重大的案件中去,從而高效進行重大疑難案件的審理,實現司法公正,優化司法資源配置。協商性司法保障了控辯審三方不同程度的話語權。協商性司法模式中,控辯審三方乃至辯護律師均享有不同程度的話語權。在這種對話模式中,各方主體利益得到平衡。對于檢控機關來說,被告人的認罪認罰為案情偵破提供重要證據,降低了案件證據取得的難度,避免了因證據鎖鏈有瑕疵而被退回補充偵查。并且在協商性司法模式中,被告人對“合意”反悔,提起上訴的概率低。對于被告人來說,被告人可通過協商性司法,獲得刑罰上的從寬處理。對于法院來說,法官基本尊重協商性司法的結果,并以控辯雙方協商的合意結案,此種方式節省了法官大量的時間。協商性司法有利于實現實質正義。近些年的實踐表明,單一以法院刑罰權的適用來解決刑事糾紛是片面的。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踐可知,實質正義不是絕對正義,而是凡經過公正協商程序所產生的裁判結果,理應被視為公正的結果,體現了實質的程序正義。因此,協商性司法體現了實質正義。
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給予了控辯審三方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不同的話語權,三方主體都能在刑訴程序中獲益,檢察機關因被告人的認罪認罰而使得證明案件事實形成證據鎖鏈更為容易;被告人由此獲得量刑上的輕判;而法官大多只需對案件作形式審查,并根據具結書和量刑建議行使量刑決定權。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體現了實質正義,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中,只要被告人的認罪認罰出于真實的意愿,檢控機關與被告方達成體現雙方真實意思表示的量刑協議,而該量刑協議的內容又被吸收進量刑建議,并最終變成了法院的量刑裁判方案,那么這種經過公正程序所形成的裁判結果就具有了公正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使得司法資源優化配置,提高了訴訟效率。因此,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已經初步具備了協商性司法的性質。
協商性司法模式尊重了被告人的主觀意愿和利益訴求,通常上訴率或反悔率降低。但在司法實踐中,認罪認罰被告人反悔的情況時有發生,尤以一審判決后反悔上訴的比例最大。有學者就被告人認罪認罰反悔問題進行了實證調研,結果顯示,被告人判決后反悔并提起上訴的案件在認罪認罰反悔案件總數中占比達74 %[4]。這種情況與我國設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節約訴訟資源的宗旨相悖,其原因就在于我國認罪認罰制度尚不具有協商性司法的實質,或者說在量刑協商過程中,被告人話語權受限。
實踐中,被告人的反悔之所以多發生在一審判決生效前,概因為一審判決的判決結果未達到被告人預計中理想狀態。認罪認罰制度雖然初步具有了協商性司法的性質,卻又因“職權主義”的訴訟模式的影響,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主導過程中謹慎小心,尤其是法律未有明確規定的情況下,不敢充分行使“協商權”,給與被告人的減輕結果也未明確具體。具結書中,檢察機關給與被告人的量刑寬大往往以量刑區間方式呈現,這就使得被告人可能對法院的判決結果不滿意或反悔,后利用“上訴不加刑”的原則提起上訴,如此可以使得自己處于一個“穩賺不賠”的狀態。
“量刑協商”是協商性司法的核心,因此辯護人或值班律師應當以自己豐富的專業知識為嫌疑人、被告人代言,爭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利益最大化。我國在認罪認罰程序中已明確要求具結書上必須有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的簽名,然簽名只是保證了辯護人或值班律師具結書簽署時的在場權,并未要求辯護人或值班律師參與“量刑協商”的全過程。實踐中,簽署具結悔過書的,大多是值班律師,而值班律師因工作量大、法律援助經費不足、業務經驗不夠豐富等問題早已引起司法界廣泛的詬病,很多學者肯定了值班律師的“法律幫助”作用,但仍然建議“認罪認罰量刑協商”的過程由辯護律師全程參與。然而不管是值班律師還是辯護人,具結書對其都沒有法律上的約束力,很難要求值班律師或辯護人不受具結書內容的約束,提出自己獨立的辯護意見甚至是無罪辯護意見。
法院對具結書的審查工作是協商性司法重要的一環,以此保證認罪認罰制度的程序正義。法院作為審判機關,對認罪認罰案件享有審判權和量刑決定權,但法院究竟應當對具結書作形式上的審查還是實質上的審查,理論界與實踐界觀點不一。有觀點認為,法院作為中立的第三方,不宜過多干涉“量刑協商”,應重點審查具結書的自愿性、真實性和合法性;也有觀點認為,法院應對案件做實質上的審查,拋開具結書和量刑建議獨立對案件的定罪量刑作出判決。人民法院在認罪認罰程序中的審查工作以程序性審查為主,實質性審查為輔。但其實對于人民法院來說,何時進行程序性審查,何時進行實質性審查,比較難于把控。
協商性司法的核心價值在于量刑協商的效率,這和建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初衷具有統一性。只有盡量避免量刑協商結果被反悔或上訴,方能實現該制度的積極意義。
從認罪認罰反悔權或上訴權行使的司法實踐來看,被告人選擇反悔上訴的原因大多因一審量刑結果達不到其預期目標。因此,建立規范的明確的量刑從寬激勵制度非常有必要。具體建議為,應針對常見的、多發的認罪認罰案件制定更為科學、精準的認罪認罰量刑指南,明確犯罪行為應承擔的基本刑罰量以及認罪認罰的從寬比例,同時結合被告人認罪態度、認罪時間、認罪內容以及認罪程度等因素適當區分被告人量刑寬大的梯度與層級[5];同時,檢察機關在具體案件辦理過程中,適當減小量刑幅度上限與下限的數值,尤其是一些常見的輕罪案件,盡可能提出精準確定的量刑寬大建議。如此,被告人對量刑結果的心理預期值越穩定,越不容易發生認罪認罰的反悔或上訴。此外,為防止反悔權與“上訴不加刑”原則的疊加濫用,被告人對法院采納檢察機關精準量刑建議后無正當理由上訴的,檢察機關應當依法提出抗訴;被告人否認指控的犯罪事實不積極履行具結書義務而提出上訴,符合抗訴條件的,檢察機關可以提出抗訴。
對法律的理解和法律條文的適用必須具備豐富的法律知識和辦案經驗。認罪認罰程序中的控辯協商,絕不能讓檢控機關主導和與其地位、專業知識、心理素質、能力等完全不對等的嫌疑人進行協商,必須保證辯護人或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程序中的有效參與。因此,要強化律師對嫌疑人、被告人的實質性幫助。對于值班律師經驗不足的問題,應具體明確值班律師的準入資格,要求其必須有刑事方向三年以上的執業經歷并代理過刑事案件十五起以上等;保障辯護律師與值班律師的量刑協商權,要求辯護律師或值班律師必須已書面方式對認罪認罰案件提出量刑辯護意見,并將該文件并入卷宗材料,供人民法院進行審查;在既有辯護律師又有值班律師的情況下,認可辯護律師的控辯協商權和具結書簽字權,畢竟辯護律師來源于嫌疑人、被告人的委托,屬于有償服務,而值班律師來源于法律援助,資金支持不到位,但要做好兩者之間工作的銜接。
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是公正處理認罪認罰案件的基礎,也是“協商性司法”的基礎。法官應當在充分閱卷的基礎上,通過開庭審理的方式確保被告人做出的認罪認罰是理智的。開庭時,法院法官應著重審查以下四項內容:第一,被告人認罪認罰的真實性和自愿性;第二,被告人是否了解認罪認罰的法律后果;第三,控方和辯方達成認罪認罰具結書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第四,辯護人或值班律師是否有紙質的量刑辯護意見。明確法院審查的后果,若出現具結書不合法、認罪認罰不真實的情況,法院應當啟動全案的實質審查過程,不符合條件的將案件發回補充偵查或者建議檢察機關撤銷案件,任何時候都將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放在首位。除此之外,應強化法律文書的釋法說理,特別是在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中,說理的重點放在量刑上,盡可能得讓被告人感知量刑結果的公正性,從而息訴服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