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鐘孟宏電影的影像手法對其主題表達的作用

郭玲 青島科技大學傳媒學院

縱觀近年來臺灣電影的總體趨勢，從大眾口碑到具有專業性評審的金馬獎，都傾向于現實主題題材的影片。如《嘉年華》《血觀音》《大佛普拉斯》《陽光普照》等。拋開宏大的敘事觀念和夸張的視覺效果，藝術創作者在現實中挖掘題材并探索新的視聽表達，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影像風格，呈現出反思政治制度與社會現狀的主題觀。2008 年，臺灣電影文藝復興的開放與包容滋生了一批新導演，如林書宇、魏德圣、陳正道等，在臺灣的眾多導演中，鐘孟宏的作品中主題與影像的獨特性可以使他稱之為“作者”。

他的每一部電影都探討了家庭的悲劇與拯救，所以擅長在都市空間與家庭空間中進行人物內心的表達，通過家庭成員或感情的缺失來尋求自我的身份認同。父子這一母題在宏觀上來講是臺灣對于大陸的歸屬認同，從微觀上來講是每一個家庭都存在的內部矛盾。如果說李安關注的是父親這一角色與時代進步及其社會文化之間的矛盾，那么鐘孟宏則關注的是父親的缺失之于一個家庭的影響。

《停車》是一部具有蓋·里奇特色的巧合鬧劇式的黑色幽默影片，通過停車這一小小的困境來展現這一代人普遍的心理狀態?！兜谒膹埉嫛酚卯嬒翊頂⑹?，以小孩子的視角呈現出四個階段的主題。《一路順風》看似披著公路片的外殼，其表象下絕不單單是制造奇觀的商業片。內層表意下探討的是工業化城市對于人的異化，所有情感的流露都設定在鄉村環境?！洞蠓稹愤x用黑白影調，一方面是由于顏色單一可以凸顯人物在環境中的可視性。另一方面，黑白更符合電影冷峻壓抑的視覺感受?！蛾柟馄照铡肥抢^前幾部實驗式電影之后較為低調與成熟的現實主義影片。

一、光影和色調

鐘孟宏偏愛將藍色、綠色、紅色與黑色作為他影片的情緒色彩，也擅于用光影來反映人物心理。以下將從心理層面與敘事層面來分析其作用。

導演對藍色的運用，影片《停車》一開場，陳莫依靠在醫院的玻璃門上，幽暗的藍色光線打在他身體的左邊，而右邊完全隱藏于黑暗之中。之后陳莫走向鏡頭，人物則完全變成黑影，與片名下的廣告牌背景形成了呼應，預示了停車引發的一系列故事將發生在陳莫身上。藍色也可以是代表人物的顏色，李薇在撫順老家時穿的藍色工作服，來到臺灣做妓女時的藍色眼影，坐在車內后車窗藍色的光影，都使她散發出一種憂郁的氣質，同時透露著對這個城市的失望。影片《第四張畫》中，繼父自述失手打死小翔哥哥的過程中，背后的藍色魚缸與旁邊的鏡子散發出的藍光照映在他的衣服與臉上，隨著鏡頭的推進，觀眾則完全處于藍色所帶來的陰冷恐怖氛圍中，使他冷漠暴力的形象完全暴露出來。

導演對紅色的運用，從《一路順風》開場的光影和色調中，能看出影片整體偏黑色的基調。人物浸浴在鮮亮的紅色光影中，被四周的黑色包圍，強烈的緊張氛圍預示著血腥與危險，而后確實出現了大量的暴力場面。人物的血與環境本身的紅色融為一體，使暴力呈現出一種視覺上的美感。郝建在《“暴力美學”的形式感營造及其心理機制和社會認識》中指出，暴力美學包含了諸多“上鏡頭”的元素：①人們對動作的集體無意識喜好；②對力量和強健身體的崇尚和心理需求；③打斗、槍擊的鏡頭組接；④對血腥的觀賞需求；⑤工業社會、科技時代以來對器具形狀和金屬質感的上鏡頭性探索①。就其中第一點和第四點來說，暴力上的奇觀呈現符合觀眾的期待心理，導演不是為了暴力而暴力，而是盡量保持客觀的姿態讓人們反思暴力，使其心理機制來推動敘事?！锻＼嚒防锏年惸c皮條客對峙的時候，狹窄的室內空間充斥著大篇幅的紅色，沖突也呼之欲出。

導演對綠色的運用，綠色代表著和平、友善。在鐘孟宏的影片中，綠色是相對來說較為輕松的顏色，且綠色多用于家庭。如《停車》中陳莫誤打誤撞進了缺失父愛的妮妮家，家庭本不完整，但是給陳莫的感受卻是自由輕松的。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下，陳莫才能放下自己的浮躁，傾聽他人說話。《陽光普照》中，陳建和在參加完哥哥的葬禮回到監獄后，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一瞬間爆發，被關進了綠色封閉監獄，在這樣的環境下，面對他人的聆聽，他放松下來并吐露了心聲?！吧时旧砭统休d著人們的生活體驗和記憶，同時也能夠折射出人們的觀念、思想和情感，當對影片中的色彩進行有目的的運用時，常常會產生一種與人們既定觀念相反的藝術效果”②。也就是呈現出陌生化的色彩效果，如鐘孟宏在《大佛普拉斯》擔任監制與攝影，凸顯出他獨特的審美特色，影片整體黑白，但行車記錄儀里的世界卻是彩色的。在視覺上，影片中的顏色與生活中我們所看到的真實顏色大相徑庭，這會使我們產生一種陌生化的視覺效果，在心理上，能使觀眾更加客觀地看待影片，主題也就更容易深化與理解。

二、空間與時間

一是地理空間，包括都市空間、鄉村空間、家庭空間。幾乎每一部影片人物都有對于歸屬感的渴望，也有歸屬感的焦慮。比如《停車》中陳莫急于開車回家，李薇憧憬著新的城市能給她帶來嶄新的生活，卻被現實打入底層?！兜谒膹埉嫛分行∠枧c媽媽坐上火車踏入新的旅途，媽媽來到寶島多年卻依然沒能被接納。如何通過影像來呈現城市對人的異化？鐘孟宏將現代城市作為“反面教材”寫入電影中。首先是將城市環境作為空鏡頭來轉場，轉場的同時，能給人回味思考的時間。《停車》中有大量的空鏡頭來展現工業化城市，如機械化的工地灰塵四起，化工廠的毒煙直沖云霄。其次，是讓都市成為主要敘事空間，室外交通的堵塞，室內空間的狹小，都使人感到壓迫與窒息，同時能對城市化進程有所反思。影片中透露出的“反城市主義”是鐘孟宏構思的主要傾向。

相較于都市空間，鄉村空間則顯得寬闊許多?！胺闯鞘兄髁x”的主要特征是：人們一方面向城市里涌，另一方面又埋怨城市，指責城市，甚至要遠離城市。這種心理是矛盾的，而影片就是要展現這種矛盾。在《一路順風》中，作者的敘事表達得益于空間的移位，城市中的人和去鄉下的人有著明顯的心理變化，老許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在都市里，他是一個奸詐狡猾的交易者。而和納豆去到鄉下后，他敞開了心扉，家人的冷淡和相識不久的納豆的溫情形成了強烈的沖突，也使得敘事在結尾處得以升華，強調了主題。

家庭空間是更為復雜的空間，可以反映家庭成員之間的親密關系程度。鑒于鐘孟宏影片中父親的角色都是缺失的，在前幾部影片中，都沒有相對固定的家庭空間。在影片《陽光普照》中，父親的角色回歸甚至成為敘事的主力，但是兩人在法庭上見面后就很少同框，陳建和出獄后第一次回家，導演也是單獨給兩人鏡頭，并沒有同框鏡頭出現，可以看出兩人的關系還處于冰凍狀態。隨著陳建和的生活走上正軌，父親的心結也隨之解開，兩人終于在超市同框，學著相互理解。

二是對話空間，鐘孟宏對于人物對話有他自己的思考與表達方式，不同于傳統的固定機位的正反打，他的對話空間是以看似隨意的鏡頭與景別切換來呈現出一種復雜的心理狀態與人物關系。《停車》中陳莫與理發師在門口的對話，并不是誰說話就切換誰的鏡頭，而是從一人移到另一人身上，再以生硬的推鏡頭給人物臉部特寫，使人明顯感受到攝影機的存在，從而去猜測人物的內心想法。

三是虛擬空間，虛擬空間多表現于人物的夢境中，是人物精神狀態和心理困境的展現。《停車》中陳莫在夢境里將自己帶入到保安的角色，妻子則夢見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下是一攤鮮紅的血?？梢妰扇硕急滑F實所困擾。《第四張畫》中小翔關于哥哥的夢境與爺爺談話時的場面一度契合，暗指了他會和哥哥走一樣的路?！兑宦讽橈L》中的納豆夢見自己馬上就要沖下懸崖，反映了他內心對于職業的恐懼?！蛾柟馄照铡分?，阿豪在教室里的夢境給人驚悚怪誕的視覺感受，實則其內心已經完全扭曲，極度孤獨。

時間則按部就班配合空間的表達，基本的回憶與夢境穿插并沒有表現時間之于空間的獨特性。以小見大是作者表現主題的主要手段，所以過于復雜的時間呈現將會影響敘事的完整性。

三、角度與構圖

鐘孟宏的構圖技巧一反常規，不講求和諧穩定的影像畫面，而是具有較強的實驗性。習慣將門框、車窗作為人物的前景，并占據畫面的一半。封閉的空間構圖營造出邊緣人物深深的無力感。《停車》中，陳莫與理發師的第一次見面就被一堵墻分隔開，體現了現代都市人際交往的隔閡與冷漠。隨著兩人見面次數增多，那堵墻也就消失了。陳莫與司機在車內的構圖也呈現出相同的關系特征?！兜谒膹埉嫛分?，小翔在家庭中的大部分場景都只占據畫面的一半，連同邊緣化的母親?！洞蠓鹌绽埂分腥宋飳υ挄r的構圖雖然對稱，但是人物的臉部只占據非常小的畫面，且分布于最左與最右邊，環境留下很大一片空白。頗有中國藝術傳統的留白意境。

導演偏向于從側后方或者以俯瞰的姿態去拍攝人物的臉部，輪廓清晰但是卻看不見表情，給人以神秘感，一些看似不太嫻熟的推拉鏡頭讓人忽視不了鏡頭的存在，但好處是可以覺察到我們在銀幕背后的身份，也就是身為“監視者”的觀眾。導演通過自己獨特的影像表達否定穩定的必要性。以此呈現的不穩定角度與構圖風格會讓觀眾的心理失衡，同時能真切的感受到導演鏡頭下光怪陸離的荒誕世界。

四、結語

視聽風格的研究實則包含著觀眾心理的研究，同時也是作者表達的進一步研究。鐘孟宏將現實主義題材納入到自己的影片，并以獨具特色的影像手法：陌生又情緒化的光影與色調、夾雜著人物心理的時間與空間、極具實驗性質的角度與構圖，從小角度切入，來引發一系列與之相關的主題事件。再從某一角度切出，總結出信息量龐大但又很明確的主題思想。

注釋

① 郝建.“暴力美學”的形式感營造及其心理機制和社會認識[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05（04）：1-7，106.

② 張海燕.電影藝術中色彩的敘事功能和審美效果分析[J].電影文學，2014（13）：142-143.